10
母亲龚玉抒的病情稳定以后,邢小美最牵挂的是女儿可心,可心在本城的一座大学读书,晚报发行量很大,有关母亲在法庭打许鹏展的举动见报后,会不会给可心带来麻烦,要是有更多的同学知道她的爸爸如今成了阶下囚,可心的生存环境就会很恶劣了。
邢小美曾经给女儿打过电话,可心应该算是很懂事的孩子,反倒在电话里安慰了她半天,并不停地说:“妈你放心,我会没事的,是我爸爸犯法,又不是我犯法,再说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呀?”
可心越是无所谓,邢小美越是感到事关重大,可心马上要读大二了,一晃就大三大四,跟着就毕业了,许鹏展判了十年徒刑,可心毕业后会不会因为父亲的问题而找不到工作,还有会不会影响到她的婚姻?如今的人都眼皮子薄,谁家的儿子肯娶一个腐败官员的女儿做老婆呢?就是他家的儿子愿意,老子还未必肯呢。世俗社会,狗眼看人低呀。邢小美想到这些就心痛不已,她觉得许鹏展不仅毁了家庭,还毁了女儿的前程,可心刚刚二十岁,人生的花朵尚未开放呢。她决定尽快去可心的学校看看女儿。
这天,邢小美在办公室打了个照面,就起身想走。自从许鹏展出了事情,邢小美两个多月没来上班,初来那天,单位的人见了她都似笑非笑,或视而不见,邢小美理解人心的势力,这个时候她还需要人的笑脸吗?即便有笑脸也是假的,世态炎凉,许鹏展在副县长的位置上时,她不要笑脸人们都会笑脸迎送。
今天,邢小美还想像以往一样在单位打个照面就走,机关工作一向松散,上班照个面,半小时后该溜就溜了,能进机关的人大都凭的关系,谁当领导也奈何不了谁,所以机关年年整顿工作作风,年年都没有成效,只是整顿那几天好一些,过了风口浪尖,大伙该怎么办还怎么办,表情都在脸上写着呢,你奈我何?领导见了手下这些吊儿郎当的人就皱眉头,可已经体制化的东西纵然有神工鬼斧也难以披荆斩棘。当时邢小美在人事局里是最不守纪律的一个,她几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招呼都不打,她丈夫许鹏展是副县长,谁敢惹她呀,惹了她就等于在太岁头上动土,找不自在。局长早就为此耿耿于怀了,可以说因为邢小美的存在,他领导的人事局作风涣散,人心惶惶,在政府大楼里的形象很不成体统,局长因此多次被上边点名,但他就是难以下手整顿作风,副县长夫人是自由散漫的表率,他不敢拿她开刀就谁都别想动,不治标就难以治本。眼下,他总算等来了杀鸡给猴看的机会。许副县长刚刚双规的时候,局长就在局里召开过办公会议了,主要是整顿机关作风,给政府一个新形象。
邢小美起身把椅子推靠在办公桌上,这个动作是她习惯性的动作,以前她就这样,这个动作一展示,就证明她要离开办公室了。她刚拎起包转身想走,办公室主任突然站在她的面前,手里举着一张卡说:“机关最近整顿作风,上下班要刷卡,没有记录的就算迟到早退,将阳光工程的三分之一补贴用来考勤,这是你的卡。”
主任说完就走了,主任是个小年轻,从前总喊邢小美姐姐,现在别说是喊姐姐,连个您都不再称呼了。邢小美一下子就明白了,局长的举措是冲着她来的,以前局里工作的懒散都因为她的存在,她可说是破坏纪律的领军人物,但那个时候谁都不敢动她,她有许副县长的上方宝剑。如今风吹叶落,人走茶凉,邢小美将卡摔在桌上,头一昂走了,心想随便你们怎么处罚吧。
邢小美奔了汽车站,去女儿可心的大学要到终点站坐车,能抢到一个座位,毕竟要坐一个小时的车呢。当下她的身体状态不好,站一个小时会消耗很多体力,她不想让女儿可心看到她病恹恹的样子,那会使她们母女的心情都异常糟糕,她已经在糟糕的环境中很久了,再不想重温。
去郊区的车都集中在本城的西边,有一个简易的小广场,邢小美找到去学校方向的公交车,见里面已坐了几个人,便一脚跨上车去,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眯上眼睛等车开动。邢小美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晚上躺在床上就梦见许鹏展,先是回忆许鹏展在法庭上的熊样子,想着想着就陷入了更深沉的回忆,天南地北,他们那么不容易地相恋着,生了女儿可心又有一段两地分居的生活,好不容易把他从边疆调回来,又好不容易巴结着郝从容通过她丈夫的关系给谋了个副县长的位置,谁想这不争气的东西竟成了阶下囚,还是因为一个乡下丫头白丛。邢小美想到白丛中就不打一处来,她的出现,使她跟许鹏展数十年的夫妻情爱都一笔勾销了,现在他判刑伏法去了,可他给家庭留下的后遗症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消除,特别是可心,她该怎样面对今后那么漫长的人生,她还太年轻啊。
邢小美的眼泪快流出来了,她从包里摸出纸巾,将眼泪捂了回去,她不能让陌生人看到自己流泪,那会让人莫明其妙地猜度她,然后再对她指指点点,她能真正乞求到别人的同情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记不清这话是谁说的了,反正这话在理。车开动了,窗外的楼房在她的眼前闪烁,这几年城市发展很快,楼盖了不少,草坪也种了不少,树同样栽了很多,应该说城市是越来越漂亮了,可这美丽的风景丝毫引不起邢小美内心的欢悦,相反她觉得窗外那些楼房都在跟她作对,都在看她的笑话,她的办公室不就在这样的楼房里吗?可那些人呢?那些曾经见了她笑脸相迎的人,如今都换上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像是刚刚从冰柜里冷冻过一样。想到方才从办公室里出来时,办公室主任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她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今非昔比,邢小美无论如何要面对现实了,这现实是铁的,一时半会谁都改变不了它的颜色,只有慢慢熬着日月,像蚕脱茧一样等着出头的日子了。
公交车到站的时候,正赶上学校下课,邢小美远远看着三三两两走出校门的学生,有的男女生还手拉着手,早听可心说大学校园恋爱同居成风,这种现象到了大二几乎难以控制,每逢开学,校园门口的商店里避孕套就会脱销。从前她叮嘱可心不准过早恋爱,会影响学业,因为同居的大学生出了校门大多各奔东西,恋爱成功的很少。可是现在,她巴不得可心与一位男生手拉手地出来,爱情的力量往往会减轻现实中的痛苦,女儿可心要是在家境遭遇不幸的时候,碰上一个不世俗的男朋友,邢小美心中的沉重会减轻许多,毕竟她生养的女儿她渴望她活得幸福。但可心的性格她清楚,她的心高气傲使她不会轻易委身于一个普通的男孩子,即便现在她的爸爸成了阶下囚,她仍然会是公主意识,“谁在乎谁呀?!”这是经常挂在她嘴边上的一句话。
邢小美在校园门口站了一会儿,见没有可心的身影,便往校园里边走,这时她才想起女儿并不知道她今天来,她事先没打电话告诉她,她是突然想来的,也没给女儿带什么东西,她只是放心不下女儿,想来看看她,面对这样一种家庭背景,她能过得好吗?邢小美边走边想,女儿是娘的心头肉,母亲龚玉抒经常讲的话,如今她从心里信服。当初没让可心到外地读书真是对了,交通不方便不说,安全因素也成问题,经常见报纸上讲某大学生晚上出去被人打了,某女大学生被人奸了。可以在这座城市,虽然住校,但她经常可以见到她,最多一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校园门口,母女之间谁的心里憋闷了,都可以相互诉一诉。
快到女儿宿舍门口的时候,邢小美打开了手机,她要让女儿知道她已经站在她的宿舍楼下了。
不一会儿,宿舍的窗子就推开了,邢小美在楼下看见女儿可心正在窗口看她,她的脸上没有惊喜,只是淡淡地跟邢小美说:“妈,你怎么来了?你别上来了,我下去。”
邢小美心里格登一下,怎么连女儿都冷淡我了?!
11
郝从容不甘心自己在吴启正政治生涯的关键时刻帮不上任何忙,这也是显示她作为一个夫人能力的特别时期,在祁有音那里吃了碰,她就极力寻找别的关系,她将自己先后拥有的三个电话号码簿全部翻找出来,又将手机里记录的号码抄录了一遍,然后她按着号码回忆这些关系和人物,如今他们都在哪里,在什么要紧的位置,有什么背景?直到现在,郝从容才发现自己曾经的记者生涯是多么重要,那些社会关系其实就是一笔财富,人际关系的财富,不知什么时候就可以派上用场。
她的三个电话簿是分门别类的,政界、商界、军界,政界关系不多,军界更少,最多的就是商界人物,当时她跑社会新闻,许多有偿新闻需要拉赞助,她也就特别在意商界的关系,结识了一大帮老总,但郝从容那个时候结识他们只想从他们的口袋里往外掏钱,现在她想通过他们的关系为吴启正的政治生涯搭一座桥梁,这就很微妙了,这就要看商界老总们的实力了,只有能打通上层高官关节的老总,才能具备这个实力。
郝从容大致看了一下政界人士的电话号码,一晃数年过去,这些政界的人士大多不在位了,在位的也都到了政协人大,说话的分量极其有限了。想想政界真是没有什么干头,在位时威风凛凛,不在位时门可罗雀。都说政界的人势力,他不势力也不行啊,奔他来的人都是求他办事的,他深知不在位时的尴尬,便掂量手里的权力了,于是权钱交易就成了官场的一种潜规则,谁都不说,谁都心知肚明,就像春天的雨悄悄下着,润物细无声。尽管中央三令五申要领导干部与商人保持距离,可官商却始终紧密地勾结在一起,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俗人,能轻易放弃利益吗?于是贪官就像打不尽的麻雀,刚打了一只,另一只又飞来了。
郝从容索性把政界人士的电话簿摆到一边,军界的也摆到一边,最后只剩了商界的,她把他们按企业规模分门别类,当然这都是数年前的记忆,规模大的归到一类,中等的归到一类,小规模的归到一类。然后她又把手机上记录的电话也归类归档,她在整理手机上的电话号码时,发现省肉食品加工企业的老板衡越高倒是一个方方面面都比较活络的人物,他的社会关系也一定很多,可惜上次帮祁有音为那个叫小早的女孩举行慈善义演拉赞助时把关系用掉了,现在再求人家就有点不自量力了,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上次人家出了50万的赞助费,怎么可能没完没了地再出钱出力呢?你郝从容是他的什么人啊,不过当年写了一篇吹捧企业的文章而已,还是有偿的,要了人家一万元钱呢。
静了静心,郝从容准备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她的办公室没人,她怎么打电话都是公家出钱,今天她要踏踏实实把关系弄清楚,哪些人际可以用,哪些可以废。
由大到小,按企业的规模进行。
一遍电话打下来,郝从容发现真是大浪淘沙,经过数年的时间,企业的变化也很大,一些小企业已成了中型企业,许多大企业已破产,老板成了阶下囚,个别中型企业渐渐发展成了大企业,可惜当年的老板换了,新的老板她再也不认识,人际也就废了。其实,最能办事的企业家就是将自己的实业由小做到大的人,这样的人是能够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中如鱼得水的,企业有了如此的规模绝非异想天开。可惜她询问了半天,只找到两个这样的企业,这两个企业的老板都是从前的老板,跟她的关系也是吹捧和被吹捧的关系,而且是有偿吹捧,她出文字,对方出资金。这样的关系应该说是靠不住的。但病急乱投医,郝从容还是准备试试。
说行动就行动,郝从容接通电话,自报了家门,老板听说是郝从容,过去的记者,如今名气响当当的作家,老公是市委副书记吴启正,便热情地邀她中午一道在海鲜楼喝酒,正好还有其他几个朋友,大家聚聚,其乐融融。
郝从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然后她在办公室里化了淡妆,匆匆下楼拦了辆的士就奔了目的地,她要事先跟这家企业的老板沟通一下,摸清他究竟跟省委的哪些领导认识,她能不能通过他的关系把吴启正架上云梯。
这家企业在东郊,过去是一家乳胶厂,如今生产环保材料,老板姓郑,叫郑大可,郝从容认识他时他刚刚三十岁,好像是市里评出的企业明星,郝从容操笔弄墨地给他写了一篇文章,上了市报的头版头条,后来郑大可又成了省劳模和全国劳模,郝从容直觉是自己的这篇文章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也许真的如此,否则事隔多年,郑大可对她依然热情如初,要知道商人是很重利轻义的。
郑大可如今非比寻常,他的气质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已完全摆脱了从前的稚嫩,而成了一位成熟的男性,老道的举止、儒雅的谈吐,举手投足都显出他对人情练达的通透。见到郝从容,他的第一句话是:“欢迎大作家来企业指导!”第二句话是:“笔墨之缘终生难忘啊!”
两句简单的话,一下子就把彼此的陌生感消除了,数年不见的陌生,被见面的寒暄涤荡个一干二净,真是良言一句三冬暖啊。郝从容顺着他的话语很快进入了谈话的正题,由企业数年来的发展又谈到目前市场的运行及企业的潜质,郝从容在郑大可的讲述中大体知道了他目前在本市本省乃至全国企业家中所处的位置,他的企业大致到了什么样的规模。
即便如此,她还是难以推断出郑大可目前与省委的顶级人物能有什么瓜葛,虽然他的办公室里挂满了上级领导来这里考察的照片,可当下到企业考察调研已成了领导的一种时尚,这举动丝毫看不出与企业家关系的远近亲疏。
郑大可见郝从容的谈兴不浓,便指着墙上的一幅照片说:“这是我们企业在非洲刚刚谈成的一个项目,省委主要领导已经表过态了,下半年要跟我们一道去非洲考察。郝作家,过去你写我的时候,我还是一棵小树,更谦虚点说是一个嫩芽,那个时候的成就有点生拉硬扯,如今你再写我,素材就丰富多了,而且我已经有雄厚的资本雇写手,好多记者都找过我,我不过让他们写一些小文章罢了,大手笔当然要指望郝作家了。”
郝从容不由笑了起来,她今天来的目的不是要写郑大可,她再也不可能为一笔赞助费而应景地去写文章了,她今天来的目的是想试试郑大可与省委关键人物的关系如何,能否为吴启正的升迁说得上话,如果真能说得上话,她就要动些歪点子了,她知道很多人的升迁都是靠下边的企业运作成功的,企业以雄厚的资金花钱买幅画送给关键的人物,或者把关键人物的亲朋好友请来,悉数打点,只要进展顺利,所托之事也就八九不离十了,而一旦他们帮助的人升到了重要的位子,他就会利用手中的权力大肆回报他们。眼下,郝从容就想让吴启正走这样一条捷径。
郝从容想想说:“多年不见,您和您的企业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因为职业的关系,必须多多接触社会,这叫深入生活,准备以后写一部大书。应景式的文章我早就不写了,如果您需要写的话,我可以为您找作者。”
“不,不,这种要钱写文章的人太多了,几乎三天两头就找上门,我都烦不过来。我企业的资源哪能轻易许给人啊,企业发展到今天已经完全走向正轨了,我们早就是媒体的眼中钉了。我刚才那番话是看着我们多年的情谊说的,对别人我不可能这么慷慨。”郑大可直言不讳。
郝从容觉得郑大可太敏感了,便转了话锋说:“我虽不写应景式的文章了,但并不代表不写您的企业和您为企业所付出的一切,我可能要换另外一种形式写,比如写一部改革开放三十年发展的长篇小说,以您和您的企业为原型,这样的方式会更好,您说呢?”
“那当然。”郑大可肯定道。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很可能要对您企业的发展进行跟踪,包括非洲的项目,要是省委领导去考察时能带上随行记者,比如我,那最理想不过了。”郝从容想在郑大可这里找到攀援的途径。
郑大可自信地一拍胸脯说:“这不成问题,不就是多花一点经费嘛。”
“那咱就一言为定了啊!”到此,郝从容再不想说什么了,后话要等到更合适的机会再说。
这时,郑大可的办公室主任进来通知去吃饭,郑大可亲自驾车,带郝从容去了海鲜酒店。
偶尔,郝从容会涉猎这样的热闹场合,这也是她了解生活的一个窗口。
进了酒店,在天水包间坐下,不一会儿,人就到齐了,郑大可一一向郝从容介绍着客人,郝从容与每一个客人微笑点头,客人们听说她是作家,开席后也就不停地向她敬酒,几杯酒下肚,郝从容就有点微醉了。好在郑大可没有把她是市委副书记夫人的身份说出去,微醉中她也就可以自如地与客人们碰杯,听客人们插科打诨。
有个客人说:“作家比记者高尚,作家不干坑蒙拐骗的事情。如今的记者我们可招惹不起,特别是那些小报记者,我姐夫是一个基层干部,最近他们那里拆迁,老百姓联合上访,涉及到自己的一点利益都不相让。恰好被一个小报记者看到了,这个小报记者始终秘密跟踪,立场站在百姓一边,哪怕百姓的无理取闹他也如获至宝。后来,这事被我姐夫发现了,我姐夫是基层的组织部长,就问那个记者是干什么的?记者回答是记者,却不掏出记者证来。我姐夫就报了公安把这个记者抓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记者到了公安局就把记者证亮出来了,然后就反污我姐夫迫害记者,并质问身为组织部长为什么去拆迁,究竟拿了多少好处?要知道基层工作事无巨细,每项工作几乎都是中心工作,只要任务一来,四套班子人马全部上阵。记者这么一闹,把我姐夫吓坏了,立刻向一二把手作了汇报,最后书记和区长以及人大常委会主任政协主席全来了,在高档酒店请记者吃饭,你看记者那个耍呀,让谁喝酒谁就得喝酒,最后把一桌人全灌醉了,记者就把他的王牌亮出来了,让我姐夫所在的基层单位订了60万元的报纸,才算把事情了结了,我姐夫说,60万元交出去后,他们单位的人连报纸啥样都没见到过。你说如今这些记者可恨不可恨啊,扯大旗作虎皮,利用职权之便坑蒙拐骗。”
另一位客人接过话说:“如今行行出骗子,不光记者如此,其他行业的人也如此。我有个不错的朋友,曾经是一个地方的掌权人,喜欢给人办事,上门求他的人也就络绎不绝,去年朋友出车祸死了,他老婆收拾东西的时候,想把平时别人送他的翡翠拿到市场卖了,结果一检测,全是假的,钢化玻璃做的,而从前我的这位朋友始终把这些假货当宝贝收藏着。你们说,当初送他这些假货的人可都是上门求他办大事的,谁不知道翡翠是什么价?天价呀!一般人哪里玩得起呀!”
“啥也甭说了,就是人心太活了,人心一活,凡事都喜欢掺假,这已经成了时代的大病,要不然怎么要求人们追求真善美呢。作家这个时候就该派上用场了,作家可以通过手中的笔批判这些怪现象。作家派不上用场,作品就没人看,卖不掉作品的作家,也就没资格写书了。你说是吧,郝作家?”说话的客人将话锋一转,郝从容就成了酒桌的中心,她已经微醉了,只好眯着眼睛点头,想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并不是听这些人吹牛皮的,内心便有些失落,谈话的热情也就没有了,眼睛只盯着桌上的菜,可吃哪种菜都觉得不合口味。
郑大可始终在一旁关照着郝从容,一双公筷不停地在各式盘子里为郝从容搛菜,并不时地跟郝从容说:“欢迎作家经常光临我们这里,这也叫深入生活,作家只有不断地深入生活,写出来的作品才好看。”
“那是那是。”面对一桌人的热情,郝从容嘴上不得不应着,心中却想:莫非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吃一顿饭?!
12
扶贫的事情定下来后,祁有音首先跟周祁晚儿通了电话,她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儿子,儿子并没表现出特别的情绪,也许父母亲的工作精神他早就领略了,现在他最关心的是小早的骨髓配型,这几天他正在考试,考完试他要带几个同学来医院看小早,如果他们几个的骨髓可以为小早配型,他们将毫不犹豫挽救小早的生命。
放下电话,祁有音很为儿子的慷慨豪情所感染,同时也隐隐担心儿子的身体,一旦他为小早的骨髓配型成功,她是阻止不了他的行动的。“儿大不由娘”,老话说得对呀。
她的心突然揪起来,心律也加快了,于是她坐在沙发上,慢慢想心思,要不要把这事跟周建业说?她知道周建业很忙,家里的事情她不想让他多分心,可晚儿捐献骨髓毕竟是个大事,她怎么可能瞒了他?她想马上就给周建业打电话,刚拿起电话,却又犹豫起来了,晚儿捐献骨髓只是一个设想,尚未实施行动,再说他的配型也未必合适,你慌乱什么呢?祁有音在心里责怪着自己,然后她准备到医院再去看看小早,为她的医疗费她发动全社会的力量通过慈善义演募捐了一大笔钱,仅就资金而言,治疗是不成问题了,眼下关键是骨髓的配型,要是祁有音的骨髓跟小早相配,她宁愿自己挺身而出。
下班后,祁有音在机关食堂匆匆吃了饭,准备趁午休的时间赶到医院看小早,从食堂出来,碰上了扶贫办主任蒋怀文,蒋主任停下步子,认真地打量了一眼祁有音:“祁主任,你报名下乡扶贫的事情跟周书记商量过没有?其实妇联系统也有不少事情做,你干吗非要下乡扶贫啊?那是很苦的,再说你一走,谁照顾周书记的生活呀?我正掂量着你到底去还是不去呢。”蒋主任说着,身子往僻静处挪了一下。
祁有音跟着走过去,微笑着说:“蒋主任,我下乡扶贫是周书记动员的结果,因为这次有中年干部参加,他建议我去,我只好从命。至于吃苦,蒋主任应该知道我是不怕吃苦的人。”
蒋主任扶了扶眼镜说:“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没有什么疑义了,我是担心周书记不知道这事,你自己私下报的名,女强人嘛,大多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祁有音见蒋主任这样说,急忙纠正道:“蒋主任过誉了,我可不是什么女强人,我是一个普通的女性,家庭事业同样看重,甚至往家庭方面倾斜。这次下乡扶贫是周书记建议我去的,如今孩子大了,家里也没有什么太拖累的事情,周书记跟我一样对生活的要求简单而朴素,我也想在身体条件允许的状态下,深入到基层扎扎实实为老百姓做一些事情。”
祁有音的话语刚落地,蒋主任颇为感慨地说:“本来我对机关许多干部占着位置不谋事的工作状态是很有看法的,而你和周书记不同,你们是真想在自己的岗位上干一番事业,我为机关里有这样的干部而骄傲和自豪。”
祁有音听蒋主任如此感慨,便谦虚说:“蒋主任对我和周书记过誉了,其实机关上下很多干部还是很踏实肯干的,当然你说的现象也有,责任感是对一个干部素质的考验,人生的历史靠自己走,只谋人不谋事的干部迟早会被淘汰的。”见蒋主任直点头,她话锋一转又问:“这批扶贫干部什么时间下去?”
蒋主任说:“报名程序已经完了,估计十天以后省委要举行一次隆重的欢送仪式,然后干部们就可以走马上任了。”
祁有音说:“蒋主任,我选择的是长水村,就把我安排到那里吧。”
蒋主任一笑道:“放心吧,没人跟你抢,长水村最偏僻落后,扶贫一年时间很难干出成绩,你如果不报名,我正犯愁安排谁去呢。”
祁有音请命似的说:“那就非我莫属吧。”
蒋主任笑说:“祁主任你帮我解决了一个难题呀。”
祁有音匆匆跟蒋主任告别便直奔医院,正是午间休息的时候,住院病房一片安宁,祁有音到了小早的病房,将水果酸奶之类的营养品悄悄放在小早的床头,看着她已经睡着了,也就没再叫醒她,然后她到了医护室,一位护士正在值班,显然疲劳了,趴在桌上睡觉。祁有音的脚步声将她扰醒了,她不好意思站起身,揉着眼睛问:“您有什么事?”
祁有音一脸宁静地说:“不好意思啊,我想问问那个叫小早的白血病女孩最近情况怎么样了?骨髓配型找没找到?”
护士一下子想起来了,眼前这个女人她见过,是帮助小早募集医疗费的省委干部,于是热情地说:“最近患者的情绪比较好,病情也趋于稳定,医院正千方百计寻找骨髓配型,据医生说如果本市配不到的话,可能要去上海调配,估计本周内就能定下来。”
护士的一番话使祁有音喜出望外,如果真的能从上海调配到与小早配型的骨髓,她当下最牵挂的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这样周祁晚儿便能够安心踏实地读书,她下乡扶贫也就无所牵挂了。
“这消息准确吗?”祁有音不放心地追问。
护士翻出小早的病例记录给祁有音,“您看,这是昨天上午医生的会诊记录。”
记录的字迹很潦草,祁有音只能看个大概,与护士说的情况基本吻合,她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护士说:“小早是个很幸运的患者,目前她在医院享受的是一流的服务和待遇,因为有您为她募集的一大笔资金,否则像她这样的病情,早就没命了。原来我还以为您是她的亲人呢,居然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祁有音淡淡地说:“救人性命,应该的呀。再说这孩子也太可怜,父母离异了,都不管她,像包袱一样把她扔了。”
护士说:“她在特殊病房,您现在想见她吗?”
祁有音摇头,“我刚刚去看过她了,她正睡觉。”
“那也好,让她安静地睡一会儿吧,她昨天跟我说,夜里她经常失眠。”
有关小早的病情,祁有音又跟护士说了一番话,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有什么漏洞。出了医院,祁有音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太阳正灼在头顶,她感到浑身一股暖意。
回到办公室,正好是上班的时间,祁有音刚要给晚儿发信息,告诉他小早的情况,这时,主任走了进来,主任姓韩,是省妇联唯一的男性干部,他手下的两个副主任都是女的,祁有音是其中之一,他因此经常被大伙戏称为“党代表”。韩主任听说祁有音报名去农村扶贫,并且事先没有跟他打招呼,便感到蹊跷,很想找她聊一聊,今天下午没什么会议,韩主任就在祁有音的办公室坐了下来。
“祁主任,听说你报名去农村扶贫?……”韩主任开门见山。
祁有音发现韩主任的神情很认真,便也认真地说:“正要跟您汇报呢,可您总是在外边开会,我怕电话里说不清楚,引起您的误会,下乡扶贫的事情还是当面向您汇报为好。”她停顿了一下,将语气尽量放慢说:“省妇联有中年干部主动报名下乡扶贫,这是一件给妇联系统增光添彩的举动,韩主任一定会支持的。”
韩主任听祁有音这样说,神情便有些尴尬,他觉得祁有音突然去报名扶贫,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祁有音的背景他清楚,谁敢得罪分管组织和人事的副书记呀。于是,他试探着说:“妇联工作也挺忙的,这么多年我们几个正副职的配合还是满默契的,你突然要离开岗位,是不是我的某些工作方法让你觉着不妥当啊,而你又不便说,于是就报名去扶贫了,实际上是想躲开这个工作环境,现在我担心,你一走,你那摊子事情谁担起来呀?!”
祁有音一下子明白韩主任此时的心态了,因为下乡扶贫自己事先没有跟他打招呼,人家生疑了,这只能怪自己太马虎了。于是她微笑着说:“主任,您是妇联的‘党代表’,这谁都清楚,在您的带领下,这几年省妇联干了不少实事,可以说政绩赫赫,这一点机关上下有目共睹。因为您的性格和蔼,为人诚恳,大家在您身边工作都很舒心。我报名下乡扶贫是周书记建议的,以往只选派年轻干部,这次选派几名中年干部,特别是女干部,周书记让我带头,我只好从命。再说,多年在机关工作,对基层太缺乏了解,如今我们国家正搞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我倒想深入到农村去,看看农村究竟是怎样的现状,特别是广大的留守妇女们,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扶贫只有一年的时间,日子会过得很快,我手上的事情您先分配给谁干都行,对谁都是一种锻炼。”
韩主任听祁有音这样解释,闷在心中的疑团终于释然了。他又问什么时候动身,是否选择一个条件好些的乡镇?
祁有音镇静地回答:“地点我选好了,不是最好的地方,倒是最差的地方。我要让人看看咱妇联系统的干部在韩主任的带领下是怎样吃苦耐劳的。”
韩主任被祁有音一番话说得哈哈笑起来,跟着调侃道:“祁主任,难怪你跟周书记的婚姻稳定,敢情你这一张嘴抹了蜜呢,会哄人。”
祁有音畅快地一笑:“您过誉了,是周书记本身做得好,很有男子汉气。再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守着韩主任还能不会说话?!”
韩主任再度开怀大笑,内心喜悦着说:“好哇,走那天我亲自去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