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邢小美回了一趟娘家,见到母亲就把绿丛在电话里跟她说的话对母亲学说了一遍,母亲悠然地抽着烟,趿着拖鞋在邢小美跟前来回走了几遍,神情自若地说:你当下最要紧的是看住许鹏展,特别看住他口袋里的钱,把人和钱都看住了,他也就飞不走了。现在这些年轻的女孩子,特别是那些乡下来的山猫子野兔子,专门盯男人的钱袋子,其实他许鹏展有什么呀,不就是个副县长有点权力吗,那点权力能给他带来一些实惠,女孩子们也就跟他哄哄呗。你别怕,他那个官还是你靠着老同学的关系弄来的呢,没有你,他许鹏展刨个鸡巴没零碎!
母亲又开始说粗话了,邢小美知道母亲牙根就看不上许鹏展,乡下人的出身和自身改不掉的毛病,让这个女婿总是在岳母心中没有位置,即便当了副县长,他的拿筷子的方式也令邢小美的母亲深恶痛绝,而每逢母亲奚落许鹏展,邢小美心里又很不舒服,好像自己嫁给了一堆大粪一样。
邢小美不吭声,任凭母亲褒贬。
母亲见女儿没什么反应,继续说:上大学的时候,我就不同意你读哲学,弄得人神经兮兮的。你如果不放心,就到许鹏展那里去一趟,看看他和那个白丛有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地方,千万不能让骚狐狸精迷惑了,要是真有个扯不清的是非,可就麻烦大了。
邢小美听了母亲的一番话,回去就跑到许鹏展任职的县里边去了,她的行动出其不意,许鹏展哭笑不得地面对她,邢小美索性直奔主题地问:白丛和绿丛你给安排到哪里了?我要去看看她俩。
许鹏展就在午休的时候带邢小美去了县政府招待所的洗衣房,见到了白丛和绿丛。
绿丛见到邢小美很亲热地迎了上来,舅妈长舅妈短地叫。
白丛不语,只微微地笑笑,而后就跟许鹏展说:能不能把我安排到服务台去呀,这里太不自在了。说罢有点发嗲地呶起小嘴。
许鹏展给她递了一个眼色,白丛瞥了一眼邢小美,无所顾忌地说:我们在乡下不愿意种地才来找你的,可到了这里还是洗衣服,比种地也好不到哪里去。名义上是城里人了,其实是洗衣房的农民工。
邢小美简直不相信这话是从白丛嘴里说出来的,就算许鹏展是她的舅舅,她也不能这么没大没小吧。再说如今安排工作要多难有多难,领导最怕的就是安排人,摊上安排人的事情能躲就躲能逃就逃,能到县政府招待所的洗衣房干一份工作已经很不错了。邢小美没好脸色地看了一眼白丛说:如果许鹏展不是副县长,你连到这里洗衣服都不可能。
白丛知道邢小美在冲自己使气,便转过脸对许鹏展说:舅舅我告诉你,我是冲着你来的,如果你不赶快给我调换工作,总让我在这里洗衣服,以后你也别来找我打牌,堂堂的一个副县长,犯得着总是找县政府招待所的洗衣工打牌吗?
你说什么?……邢小美逼近白丛,白丛不作声,转身出去了。她在说什么?邢小美又问许鹏展。
许鹏展红了脸,不肯回答,见邢小美逼问得紧迫,便讪笑着溜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绿丛,绿丛见邢小美气白了脸色,急忙哄舅妈别生气,又是倒水又是递毛巾。
邢小美关了房门,认真地跟绿丛说:自从接到你的电话,我心里就开始不安。刚刚白丛那番话和那个样子,哪像是普通的洗衣女,她连副县长都敢顶撞,不知依仗了什么嘛。她说你舅舅跟洗衣工打牌,打什么牌?
绿丛看看窗外,又看看关紧的房门说:舅妈,白丛会打牌,自从我们俩到了这里,我舅舅午休的时候喜欢来这里打牌,白丛又在服务台找了两个小姐,四人正好凑成对,白丛经常输,输了舅舅就在她的鼻子上贴一张字条,白丛戴着字条学豁嘴说话,逗得舅舅开心死了,我感觉舅舅喜欢白丛,舅舅是为了见白丛才到这里打牌的,白丛最近买了一个新手机,她哪里有那么多的钱啊,我看是舅舅送给她的,她天天用手机发信息,除了发给舅舅,还能发给谁呢?
绿丛,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邢小美心烦意乱地打断绿丛的话。
绿丛亲热地抚着邢小美的肩膀说:我骗舅妈干什么呀,娘亲舅大,舅舅好不如舅妈好。
邢小美感到周身一阵阵发凉,完了,她与许鹏展多年经营的美好家园,她与许鹏展多年磨砺的感情,都随着白丛的出现而彻底完结了。她的眼前突然金星乱窜,身子一歪,就晕了过去。
舅妈,你怎么啦?你醒醒啊!——绿丛急得大呼小叫起来。
许鹏展和白丛都没有走远,两人站在院子里的一棵香樟树下说话,许鹏展想走,白丛不让他走,白丛说你走了,舅妈骂我怎么办?许鹏展就怪她刚才不该说那些话,把他们之间的秘密都露出来了,要知道邢小美是哲学系毕业的大学生,嗅觉相当灵敏。白丛白了一眼许鹏展说大不了离婚,一个副县长,年轻英俊有权有势,天下的美女跟在后边排队呢。夫人不就是个三陪嘛,陪吃陪喝陪睡,这样的角色我都愿意当。许鹏展板了脸说白丛你的话有点不靠谱了,你别往下坡路上拉我啊。白丛不在乎地说你往我鼻子上贴纸条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走下坡路啊。许鹏展正欲说什么,听见绿丛在房间里呼天喊地,便急忙冲了进来,白丛随即也冲了进来。
邢小美被救护车送进了县医院,挂了两天水,医生最后也没诊断出什么,只说是眩晕。许鹏展始终陪伴邢小美,连大气也不敢出。两天以后,邢小美执意要回家,许鹏展又跟回了家里。
邢小美不再说话,许鹏展说什么她也不吭声,她想起一句话:最大的轻蔑就是无言。又过了两天,许鹏展终于忍不住了说:小美,你不睬我还不如打我骂我呢。我知道你生白丛的气了,她跟我虽不是直系亲属,可毕竟也是我姐夫的亲戚,我跟她之间不可能有什么。她这个孩子在家就没礼貌,不像绿丛那么懂事,既然奔我们来了,我们也不要对人家太冷淡了。
邢小美打断许鹏展的话说:我现在只要求你一件事,让白丛回家,否则她会坏了你的前程。要知道,你这个副县长是我靠老同学的关系给你谋来的,我们国家如今最不缺的就是官,请不要把你我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家园让一个乡下的山猫子给毁了。
……许鹏展感到自己在邢小美面前已经无计可施了,他只好向岳母求援,尽管心里很不愿意给岳母打这个电话,但临走之前他还是把岳母请到了自己家里。
邢小美见了母亲放声大哭,母亲不耐烦地说:我最讨厌女人哭了,这年头眼泪能解决什么问题?哭死你都没人管!鹏展到底把你怎么了,他可是从来不给我打电话的啊,能让他给我打个电话,日头真是从西边出了呢。
邢小美只好止了哭,一五一十把自己到县里观察到的情景细说给母亲,包括白丛说的话和打牌的一些细节,最后邢小美肯定说:他们之间即便现在不出事,将来也会出事情,哪个猫见了腥不沾啊。我让许鹏展务必打发白丛回家,这女孩子心眼太活,不守规矩。
母亲半天没出声,她在想更妥当的办法,想了一会儿,她说:打发白丛走倒容易,可走了白丛,很可能又来了黑丛,鹏展如今是公众人物,县城里的一位年轻的副县长,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不光男人盯他,女人也盯他,男人盯他的位子,巴不得他倒了,轮到自己上副县长这个台阶。女人盯他的权势,权势可以带给她们好处和利益,现在的许鹏展已经不是未当上副县长之前的许鹏展了,你作为他的夫人最要紧的是稳住劲,万变不离其宗,只要保住了夫人的位子,也就保住了丈夫,这样才能达到你想达到的目的。一个大男人在外地工作,难免有寂寞的时候,打打牌消遣一下很正常,你没听那句顺口溜吗?赌是真功,色是一场空。男人不赌就色,你索性还不如放开手脚让他赌,赌上了瘾,色也就没了,一心不可二用啊。
那白丛呢?真让她继续留在鹏展身边吗?邢小美忽然问,她心里感觉母亲说的话有道理。
母亲用手戳点着邢小美的脑门说:当初不让你学哲学,你偏学哲学,把人都学傻了。我刚刚不跟你说了吗?走了白丛,还会有黑丛,倒不如让白丛留在那里陪他打牌拴他的心,好歹也是亲戚,还能出格到哪儿去!
邢小美再也说不出什么了,但对白丛她还是隐隐地不放心,母亲走后,她又给绿丛打了电话,并许愿给她买个手机。
绿丛在电话里兴奋地说:舅妈放心,我一定当好舅妈的侦察兵。
几句话听得邢小美心里暖融融的。
14
郝从容在楼梯拐角遇上了方菊,方菊一愣,紧跟着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要半个月么?
郝从容淡然一笑说:不放心老吴,担心他的饮食起居没人照顾,怎么样,他的钢琴弹得有进步吧?
方菊说:岂止是进步啊,吴书记都能称得上家了。
这话有点夸张,不过老吴弹钢琴的进步要归功于你。郝从容说完话,看到方菊脸上的讪笑,不由联想起他们滚在床上的情景,心里暗骂了一句婊子,脸上却笑着跟方菊挥挥手,而后匆匆赶到美协去了。
郝从容想看看斑点马上班没有,回来后斑点马的形象总是在自己的眼前晃动,不看到他心里像有什么事情放不下似的。
斑点马果然在,正接电话,门一响,他转身看见了郝从容,急忙示意她坐。
郝从容只好坐在沙发上等待斑点马打完电话,这时她的心思竟不在斑点马身上了,她想去方菊那里探个究竟,刚刚在楼梯拐角方菊的讪笑让郝从容浮想联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知道吴启正与方菊关系的深浅,就应该与方菊深入地谈谈。
斑点马很快放了电话,不知所措地站在郝从容跟前,他想问问郝从容的身体怎么样,休息好了没有?还未等他开口,郝从容倒把这些话说了出来,一番大姐的关爱,让斑点马越发不知所措。最后郝从容说:你先忙,把我们出去看到的好景色都画出来,我呢也都写出来,争取年内把书出了。
斑点马说:我一定按大姐的吩咐办。
郝从容无言地拍拍他的肩膀,想说什么,却微笑着把话咽进了肚里,她的目光不敢再直视斑点马,而是低下头默默地走出斑点马的办公室。在走廊里她听见音协传出的钢琴声,确切地说是方菊的钢琴声,她心里醋醋的,于是急走几步,用力推开音协的门。
方菊神闲气定地弹着钢琴,郝从容进来后,她没有立刻停下来,直到把曲子弹完。
站在一旁的郝从容听出来了,这是一首欧洲名曲《秋日私语》,多年前,郝从容曾在一个休息日听过这首曲子,并在这曲子悠然的节奏中写了一篇随笔性散文,大体上说人到中年能有一份闲适的心境该多好。文章见报后,招来一片赞誉,就连吴启正都说好,郝从容大大地荣耀了一把。现在,方菊也弹这首曲子,是不是她想让自己缭乱的心安静下来呢?
郝从容见方菊不开口,便主动打招呼说:难道方菊女士不欢迎我这个不速之客吗?
方菊这才起身,仿佛刚从音乐的情境中走出来,上下打量了郝从容一眼说:谁敢不欢迎吴书记的夫人啊,要知道全市就一个吴副书记啊。
郝从容听出方菊话里的讥诮,跟着也讥诮地说:夫人是明日黄花,而吴书记的钢琴教师才是盛开的玫瑰呢。
方菊从郝从容的话里猜到她来见她的目的了,她是做侦探来了,探探她与吴启正之间的关系究竟发展到何种地步了。方菊真想告诉郝从容,她爱吴启正,吴启正也爱她,看你这个合法的正宗夫人该怎么收场。但她绝不可以这么做,吴启正早就叮嘱过她了,现在还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一旦到了说这话的时候,郝从容合法夫人的地位将被方菊取代,那个时候看你郝从容还怎么嚣张?方菊先是不语,她想她要以沉默应对,可她越是不语,郝从容越是没完没了地刺激她,每句话都像针尖一样刺扎着她的心。
方菊,要知道我跟吴启正是再婚夫妻,我们的关系一向很好,他这个人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为了排遣他的寂寞,我特意把你介绍给他,让你教他钢琴,仅此而已。可自从与你相识,我感到吴启正对我有点心不在焉了,方菊,你我同事一场,你可不能做抢夺别人丈夫的事情啊!郝从容说完这话,就跌坐在音协办公室的沙发上了。
方菊终于被郝从容的话刺激得忍无可忍了,她看着郝从容,颤着声音说:你今天找我就是说这些话的吗?我能不能抢别人的丈夫那要看我有没有魅力,要是吴启正从心里认可我爱我,那也是我无法左右的事情,爱是抢不走的,爱是从心里滋生出来的。
郝从容想不到方菊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原以为她会被自己的话吓住,可方菊不但没被她的话吓住,反而跟她挑衅起来了,这证明她与吴启正的关系已经稳操胜券,她倒成了他们中间的局外人了。一股来自内心的醋意使劲地搅着她的神经,迫使郝从容放弃了理智,她的话伴随着错乱的情绪如炮弹一样铺天盖地打向方菊:好哇,你承认了,你们之间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你下一步想怎么样,跟他结婚吗?让他永远属于你吗?请你告诉我,你们之间究竟做了几次好事?我郝从容不是靠男人生存的女人,我可以成全你们!
有你这话就行了,我跟他岂止结婚,我要为他生个孩子!方菊理直气壮地说。
什么?你还要为他生个孩子?!你有这个能力吗?吴启正有这个能力吗?哈哈……郝从容想到没有精虫的吴启正跟任何女人都不可能诞生后代,而方菊居然想为他生个孩子,简直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郝从容哈哈笑过后,忽然收敛起笑声,暗想方菊刚刚说出的话证明她不知道吴启正的底细,何不利用方菊的话给他们之间制造一些麻烦,让吴启正彻底远离方菊,这样郝从容就能保住夫人的位置,从而也保住了自己的丈夫,对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来说,保住丈夫是多么要紧啊!
郝从容理智起来了,她从沙发上站起身,悄悄走到窗前,把开着的那扇窗子关上,而后走到方菊跟前说:对不起方菊,请原谅我方才的不冷静,我说的都是气话,相信你说的也是气话,我们都是女人,你虽比我年轻,也三十有五了,至今没找到合意的郎君,这不是你的错,而是世上没有什么好男人来配你这样才貌双全的女人。但你不能因此而终止对爱的追求,你要满世界去寻找爱情,好男人肯定有,看你有没有决心找到,你找到了好男人,幸福也就降临在你身边了。我跟吴启正就是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里相识的,这是我们的缘分,缘来惜缘,缘分这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吴启正不能算是特别完美的丈夫,但他是一个很称职的领导,一个很守本份的男人,胆小内向,心眼不活,这样的人很适合做我的丈夫,他跟我虽是再婚,而我跟他却是初恋,我爱他,处处为他着想,在爱的氛围里他也不可能与我离婚,更何况他是一个领导干部,要顾及自己的身份,顾全大局。郝从容停住话,看看方菊,见方菊面无表情,她将话题一转说:同时我也相信方菊你的为人,如果你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中插足,别人会怎么看你,你受得了周围人的舆论吗?
郝从容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令方菊措手不及,她还能说什么呢?郝从容把她要说的话全部说出来了,她与吴启正的确有了那么一种关系,但如今这年代这样的一种关系能证明什么呢?永恒的爱情?未免太理想化了吧?方菊凭着一副金嗓子,年轻的时候就被许多男人迷恋和喜欢着,至今也没有找到花落的人家,这证明爱情是不可信的,男人的山盟海誓只在女人的肉体属于他的时候才适用,而一旦肉体与肉体分离,那些山盟海誓便成了梦中的情话,睁眼醒来的时候都烟消云散了。于是,方菊颇识时务地说:也请郝大姐原谅我刚才的不冷静,我们曾是好朋友,以后仍然是好朋友,我是看了你的面子才去教吴书记钢琴的。
郝从容见方菊的态度有了转变,也就坡骑驴说:是呀是呀,女人毕竟头发长见识短,难免会在生活中犯一些智商较低的错误。以后我们再不要这样了,会遭人笑话。说着拍了拍方菊的肩膀,从手包里掏出一枚胸针递给她说:从小桥流水景区特意给你带回来的,刚才在楼梯口碰见你的时候忘了给你了。
方菊接过胸针,在胸前比划了一下说:敢情郝大姐是专门为我送胸针来的。一枚奔跑的小鹿,我太喜欢了。
郝从容说:你喜欢就好,我最怕送给人家东西的时候人家不喜欢。
方菊有意讨好郝从容说:郝大姐送给我什么东西我都会喜欢,毕竟是市委副书记夫人的礼物啊!
郝从容仰脸一笑说:对,连礼品都是有级别的。说罢匆匆离开了音协。
郝从容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出了文联径直奔了医院,她要找姐姐为方菊伪造一张妊娠的证明,有了这个证明,看她在没有精虫的吴启正面前怎么演绎方菊。
15
周建业又出差了,祁有音早就习惯了这种凉锅冷灶的生活,她从父亲那里回来,简单弄了点饭菜,囫囵吞枣地吃下去,坐在沙发上想静一静,刚刚坐定,眼前又晃动起念虎和苗花的身影,还有那座破旧得称不上学校的校舍。父亲的癌症已到了晚期,想治愈是很难了,她能在父亲有生之年了却他的一桩心愿,也算是尽了女儿的一番孝心。父亲写的那个证明祁有音看了,证明念虎是烈士虎娃的后代,只能在民政部门解决念虎有限的生活补贴问题,要是在念虎执教的小学校翻盖一座像模像样的校舍,教书育人,那才真正是惠及长水村千秋万代的事情。祁有音估算了一下,建那样的一座学校大约要三十万元,可眼下她到哪里弄这三十万元去?她和周建业的工资倒不少,但家里杂七杂八的开销都要在工资里支出,自从晚儿上了大学,她的月工资大部分要付给儿子,周建业又是个自律颇严的人,从不跟商人和企业家打交道,按周建业的身份,跟哪个企业和商人开口要钱很可能都不会打回票,更何况是慈善事业的捐赠。但祁有音感觉周建业不会开这个口,钱从商人的口袋里掏出来,经周建业的手转给长水村盖小学,最后谁能说得清啊。
祁有音干脆别干这样的傻事,她不能为了父亲的心愿而伤了周建业的政治筋骨吧。可单纯地从妇联这样的群团系统酬钱是很难的。妇联这个系统在别人眼里就是妇女界生活问题的统筹,杰出的男性如果不是后院失火,或许一辈子都与妇联无缘,更不想沾妇联的什么边。有次妇联开一个联谊会,是祁有音策划的,会议的主题很醒目:当代女性文化在和谐社会中的承担。祁有音请了全市的女明星,有女企业家、女歌唱家、女作家、女主持人……郝从容也在被请的行列,她还为祁有音出了不少金点子,她建议祁有音再请几位杰出的男士在妇女联谊会上当“党代表”,男女搭配,开会不累。祁有音觉得这点子很有创意,于是便找了几位在本市媒体常见报的男性企业家,第一个电话打过去,祁有音就吃了碰,对方问祁有音他参加这样的会有什么好处,能不能让他当全市青联委员?祁有音说当青联委员要共青团市委说了算,我们是妇联。对方立刻回答:妇联的事情我就不介入了,婆婆妈妈的,让人心烦。祁有音的电话再也没有打下去,结果那次开会一色的“娘子军”,没有哪个男性勇敢地站出来去当一回“洪常青”。
祁有音发了一会儿愣,很想跟郝从容通个电话,郝从容在市文联工作,再加上她的作家身份,认识的人比较多,或许可以为长水村小学校舍的30万赞助寻找到突破口。她拿起座机刚要拨电话,又觉得自己为长水村去找郝从容拉赞助未免太失身份了,自己毕竟在省里工作,周建业到底是省委的三号人物啊。要是郝从容跟某位肯出血的商人说是省委三号人物的夫人求我办的,那她无形中就给周建业加了砝码。……想来想去,祁有音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了,她打开电视,想看一会儿晚间新闻,调了几个频道都没有调出来,这才发现早就过了晚间新闻的时间段了。
夜深了,凉风从窗子里吹进来,祁有音忽然感到房间的空落,便想住大房子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宽敞明亮只是表面,真正的内涵只有主人自己能够体会。当年她跟周建业挤住在小房子里的时候,家的温馨是难以述说的,现在他们的房子是从前的几倍大,但温馨的度数却一降再降,并不是夫妻感情在淡化,而是彼此忙得顾不上研究家的真正概念了。按世俗的观点,这也是一种悲哀。
祁有音准备去冲个淋浴,将几天的奔波疲劳冲净,而后睡个踏实的好觉,以饱满的精神迎接明天的工作,为长水村拉赞助的事情要慢慢去设想。
省妇联距离祁有音的家大约半小时的路程,祁有音骑自行车上班,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她的体态一直保持完好大概与骑自行车有关,除了公事以外,她一般不坐车,因此单位车改后她没有失落感,不像那些靠公车上下班的干部,离开了方向盘好像地球都不转了。
祁有音进了办公室,接到的第一个通知就是开会,机关里就是会多,单位的一二把手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应付开会,而真正坐下来研究具体的工作几乎凤毛麟角,久而久之,开会倒成了天经地义的事情,而研究具体工作倒不是人间正道了。祁有音最怕开会,特别是那些跟本职工作不着边际的会议,诸如环保局啦司法局啦劳动局啦计生委啦……可所有的会议又都与妇联工作贴谱沾边,各行各业都有妇女嘛,妇女要参与环保要知法懂法要二次就业要计划生育,因此给她安排的会议也就最多,今天又是一个妇女再就业会议,祁有音走进会场坐下,准备翻她的会议记录本,别看她不愿意开会,但听会却是极其认真,每会必记录,尽管会上常发一些讲话材料,但祁有音觉得领导在会上的即兴发言往往是最精彩的会议精髓,她已经存了几本会议记录了,有次跟周建业开玩笑说等她退休后要建一个政府会议档案馆,她当馆长。周建业说你干什么我都支持,你的脑袋有创意。
祁有音将会议记录本翻开,写下日期及天气情况。这时会场的人已陆陆续续坐满了,主席台上的领导也坐下来了,会议主持人握住了话筒,宣布开会。祁有音正待记录,手机响了,她看看号码,是自己不熟悉的一个号,谁呢?会不会跟晚儿有关?祁有音悄悄起身出了会场,在走廊里接听手机,她听到了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是大学时的同学杨亮,祁有音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杨亮可说是祁有音的初恋情人,大学时他们在校播音室工作,祁有音说话的声音甜美,被誉为向隽殊,而杨亮被誉为乔榛,他们俩人曾在全校的文艺演出大会上表演过电影《叶塞尼亚》片断,轰动全场,被学生们私下称为金童玉女,后来他们的关系没有发展起来,好像是有人在他们中间插足了一下,这个人就是邢小美。邢小美有一天在宿舍里指着胸前戴着的一枚胸针说:看看它有多漂亮,是杨亮送给我的。
祁有音当时正暗恋杨亮,她感觉杨亮也在恋她,但彼此都没有说破,也就不知道各自真正的心思,邢小美突然亮出了王牌,祁有音自然会退缩,她是干部家庭的子女,感情上的事情绝不可弄得满城风雨而影响了自身的形象。
她与杨亮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将热情降温了,后来邢小美也没有成为杨亮的恋爱对象。杨亮根本没爱过她,更没送过她什么胸针。祁有音认定邢小美浅薄,也就是从这事开始的。现在,杨亮突然来找她,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吧。毕业后她听说杨亮下海搞了一家公司,做得很不错,是有关科技方面的,祁有音也没细问,有次郝从容说出来的,郝从容想试探祁有音对杨亮是否有旧情相依,而祁有音听后偏偏面无表情,她想作为周建业的夫人,她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她在情感上的越轨,哪怕是意向性的。
杨亮约祁有音在市中心的五月花茶楼见面,说有要紧的事情向老同学求援。
祁有音推辞了一下,说正开会呢,能不能下午?
杨亮说下午要飞往外省谈业务,只有上午的时间。担心祁有音不来,杨亮又反复强调说您都是省委领导的夫人了,总该俯视一下老同学吧?
祁有音被将了一军,只好放弃了返回会场的打算,她出了大楼,直奔市中心的五月花茶楼。祁有音没有泡茶楼的习惯,全市有几家茶楼具体方位她一概不知,她几乎就没私自进过这些消闲场所,周建业虽然对她没有这方面的约束,但她的生活圈子除了办公室就是家里,与郝从容、邢小美偶尔聚在茶楼里聊天已是相当奢侈的事情了,大大超越了她的生活范围。因而祁有音此刻奔赴茶楼难免心惊肉跳,生怕认识她的人看见,她要见的人毕竟是大学时的初恋情人,尽管后来没有既成事实,但彼此的心都在风华正茂的年代跳动过,要是有知道真相的人拿这事做个醋什么的,很快会酸起来。祁有音可不想弄这些没影的风言风语,眼下任何风月都比不上周建业重要,更何况所有的风月都是过眼云烟。
五月花茶楼要过两条马路,祁有音步行过去需要十分钟时间,为了节省时间,祁有音拦了辆的士,她向司机讲了要去的方位,随后她看到眼前的风景一掠而过,楼啊树啊汽车啊,都被她乘坐的的士甩得模模糊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