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物”,便只好谈谈“心”了。
话说“赤子之心”是只有“大人”先生们才有的,因为他们对什么都装作不知,只会“要”。“羞恶之心”都对丈夫或爸爸而发了!可耻呀!你这个男人,连自己老婆孩子都养不起;而“恻隐之心”时时在悲悯自己:不是怀才不遇,便是红颜薄命。
然而最要紧的还得谈谈“小人之心”。
今午与几个朋友聊天,有人说:清朝张佩纶在有一个时期曾大出风头,何以马尾战败之后,便从此一蹶不振呢?原因恐是他不该做了李鸿章女婿,从此须避嫌疑,李氏反而不好替他说话了。因而想到避嫌与心理关系。
盖一个人知道要避嫌疑,乃以小人之心自度,要求人家避些嫌疑,便是将小人之心度人,结果须形成这样规矩:凡是做主考的人,其子侄都不许在本次入围应试。如此虽不免稍有耽误少爷们前程,但毕竟可以使其他若干千士子放心些,也未始不是好事情。但近人却以为此种榜样不屑学,应该学更远的古人,仿佛是在春秋战国时代有过这样的一个“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的君子吧,人人莫不以君子自居,结果纷纷“内举”,世事便更糟了。
假如有人稍觉怀疑,他将不胜愤慨似的申申而詈:“你还不相信我吗?真是以小人之心度人,小人之心!”于是被詈的人们便不敢作声了,否则就被断为小人,按古礼,小人是可以上刑的。
儿子做了执行委员!以父亲年高德劭,便不妨推他为监察委员,结果攘“洋”(洋钱也)以后,孝敬若干,自然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不亦君子乎——然而国家糟矣。
我愿保持小人之心,以之自度,也以之度人。
(原载1945年2月《天地》第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