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做过一夜“暴富”的梦。但一夜“暴负”,却是人人敬而远之。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所以一夜“暴负”,也不是没有可能。
01
M服饰大楼外的广场上聚集了众多“嘁嘁喳喳”的人群。财婶透过一层会议室的窗户向外望去,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她看见张世利进来,忙将他拉过来。
“张总监,外面咋回事儿?”
“几家下游厂商要结款,还有几家门店嚷嚷着要退货。”张世利微眯着的小眼,“倏”地划出一道亮光,又“倏”地藏在了胖泡眼后。
财婶仍是惯常的大嗓门儿,她猛地提口气,道:“这帮狗日的,竟敢落井下石!”说着,便将袖子卷到了胳膊肘上。
张世利连忙拦住:“算了。你没看他们人多势众?”
财婶的心里一阵悲凉:这帮狗娘养的,董事长尸骨未寒就开始闹,也不怕报应?想当初那些人求着林董事长,恨不得跪地上……
财婶生气地挥起胳膊,一扭头,看见夏朝东和一位年轻男子朝灵堂走来,便收敛了脾气。
张世利迎上去:“夏董事长,谢谢您百忙中还劳大驾。”接着他朝李英杰看过去,“这位是……”
“李英杰,我外甥。你们认识一下。这位是林董事长生前最得力的财神爷张世利,张总监。这位是财婶,还在东风市场的时候,她就是为林董事长管后勤的干将。”
“啊,张总监、财婶好。”李英杰恭敬地奉上名片,“后辈李英杰,请多多关照。”
夏朝东见各自介绍完毕,便问张世利:“外面那些人怎么回事?”
财婶立即苦了一张老脸:“唉,那些人真他妈势利眼。一听说林董事长过世就跑来闹,我看是没安好心。”
“没安好心?”夏朝东沉默片刻,便对李英杰附耳低语。
李英杰很快便出现在那群闹事者面前。
夏朝东则先步入灵堂,在林立山灵前恭敬地三鞠躬,默立,之后缓步走到林奶奶面前。
一直站在林奶奶身边的高晓燕见有人走来,便轻轻将林奶奶扶起。
“奶奶,有人来看林伯伯了。”
林奶奶紧握夏朝东的双手,一声“谢谢”后,便泣不成声。
“对不起,林妈妈,朝东来晚一步。”
“你能来看立山,我已很知足了。”
“林妈妈,您节哀。”夏朝东的眼眶红了,忙扭头看向一边,却与吕淑红的目光一碰。吕淑红急忙掩饰着自己,她拉过女儿向夏朝东道:“我是林立山的秘书吕淑红。这是我女儿,小红。来,叫伯伯。”
“哦,好。”夏朝东在吕小红头上揉了一把,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塞在孩子手里,“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节哀。”
“谢谢。”
李英杰悄悄地回到夏朝东身边。他再对夏朝东一阵低语。二人看到,M服饰广场上的那些闹事的债主已悄然离去。
02
财婶见蒋胖子一帮要债的走了,稍感安慰。墙上的时针已指向下午三点。财婶那颗刚刚平静的心,又提溜起来。
林霁呀,怎么回事儿?不是上午就该到滨海吗?怎么还不到?你干什么去了?今天可是给你爸爸送行的日子。财婶看看林奶奶,心揪得更紧了。她朝高晓燕使了个眼色,二人便走到一旁:“燕子,你赶紧给林霁打个电话,看她是不是到了?”
“嗯。”高晓燕应一声,走到走廊里拨了林霁的电话。然而一阵长长的沉寂之后,又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从灵堂里传出张世利的声音:“时辰已到,不能再等了。”
张世利走到林奶奶面前:“阿姨,三点了。得送立山大哥上路。”
林奶奶痛苦地紧闭双眼,她幽幽地道:“走吧,走吧,走吧……”
林奶奶起身见吕淑红正要搀自己,却叫道:“财婶,你扶我。”
“是。”财婶搀起林奶奶一声令下:“上路!”
……
城际高速上,林霁坐在车里不停地瞄着表,已是下午三点十分。
“师傅,还有多长时间才能进城?”
“大约二十分钟就能下高速了。”
“那再从高速出口到金陵路的M服饰大厦,最快需要多久?”
“快的话,十分钟。慢的话,那就说不好了。”
“什么?!”林霁哀叹着看向车外。
出租车已至高速路口。然而通往城区的汽车,却在入口处排成绵延数里的长龙。啊!完了,赶不上了。林霁呀,你真会多事儿……林霁脑中闪现出旧金山国际机场的情景:她飞快地跑到安检口递上机票,那位壮得像牛的美籍地勤伸出多毛的大手拦下她:“Sorry!Your flight has taken off.”唉!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非得管琳达的闲事,抓什么夏至,也不会赶不上航班。夏至啊,你跟我前世有什么仇?拜托,回到滨海,我们再也不要见面!
……
出租车总算到达M服饰大厦。
林霁拎着行李直奔一层的灵堂。然而她却傻了眼,灵堂里空无一人,只余下黄、白菊花,以及松枝扎制的彩楼和彩楼上悬挂着的挽幛:英年早逝万众同悲母病孺幼众皆垂泪林立山千古。
一阵被抽筋剥皮般的痛,让林霁头晕目眩。那种像被数万只蚂蚁啃噬内心的痛楚,令她大放悲声:“爸爸,对不起,对不起……”
哭过之后,她心里的希望复活:兴许,兴许焚化炉出了故障……对,焚化炉一定会出故障。眨眼间,林霁像发疯的野马窜出了大厦。
一辆出租车正好停下,林霁一跃而上:“快!殡仪馆。”
“你说什么?!殡仪馆?”刚启动的汽车“咔”地又停下。司机推开车门,叫喊,“晦气!下车。”
林霁额头冒汗:“我给双倍。快!”司机还在愣神,林霁又道,“三倍!”
“四倍。”司机趁机抬价。
林霁一咬牙:“好!”
话音落下,出租车像吃了大力丸似的“嗖”地奔上干道。
03
出租车停在殡仪馆前。
林霁一进门,迎面见到吕小红抱着林立山的遗照,吕淑红抱着林立山的骨灰缓缓走来。
突然出现的林霁让搀着林奶奶的财婶,紧跟其后的高晓燕都是一惊。财婶低头对林奶奶耳语着,林霁飞奔着扑上前来,祖孙二人拥抱着瘫坐于地。
“我的儿呀!你怎么才回来呀……”林奶奶捶打着林霁,发出“咝咝”的喘息。好半天,老太太才倒过气来。紧接着便发出“嗷”的一声嘶鸣,倒在地上。
“啊!奶奶,对不起,对不起……”林霁慌了手脚。
财婶见此情景急忙道:“快,水。”
林霁递过一瓶水去。财婶喝进一大口,又“扑”的一声喷在林奶奶的脸上,老太太终于清醒过来,示意让林霁搀起自己。
“奶奶,要去医院看看吗?”
林奶奶哭着摇摇头。泪眼迷离中,太阳渐渐隐没在厚厚的云层里,夕阳收起了最后一缕余晕,天空变得越来越黑,飘起了细细的雨丝。
吕淑红走到林家祖孙面前:“天黑了,好像要下雨了。”
“好,我们走。”林霁忙扶起奶奶,坐进车里。
载着丧家的汽车开到霄云路120号林家小院时,滨海的大街小巷早已是万家灯火。
林霁搀着奶奶下车,并与张世利道别。待林霁转头再找吕淑红时,却见一直由她保管的爸爸的骨灰盒被放在了地上。
吕淑红坐进汽车正准备离开,林霁追上前去:“阿姨……”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吕淑红已驾车上了主路。
“淑红走了?”林奶奶见林霁独自抱着骨灰盒进门。
“嗯,都怪我,耽误的时间太久。”林霁小心翼翼地将骨灰盒放到靠东墙的案子上,又转身凑近奶奶:“没事儿。奶奶还有霁霁。走,我扶您上床躺会儿。”
“嗯。”
林霁将奶奶安顿好,独自站在了院中。黑夜下的天幕,雨越下越大,屋檐上的雨滴变成了不断线的雨帘。林霁的眼泪与大雨交融,再也分不清你我。
“霁霁!”
“哗啦啦”的雨声中,她听到了一个孱弱的声音。她慌忙寻找,却并不见人影。然而她刚一回头,似乎又听见有人在喊:“霁霁!”
爸爸,爸爸,是爸爸……林霁分明听到了爸爸的呼唤,那声音就在近在眼前。她抬腿跑到院门口,却是魏婶撑着伞站在那里。
“霁霁!”魏婶惊讶地拽过落汤鸡一般的林霁,“你上哪儿去?看你全身都湿透了。”
林霁呆呆地说:“难道,刚才是魏婶叫我?”
“嗯。”
啊!我真傻,爸爸已经去世了。他的骨灰,就放在香案上,怎么可能是爸爸?
04
城东翠湖路113号的夏家。
夏朝东自回家后便坐在书房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话。
李娜英端着一杯参茶进屋,轻放在桌上。她见夏朝东不理人,便想:他在等谁的电话呢?难道是夏至?她有心想问,但见夏朝东的脸色,便打消了念头。
“英杰回来了吗?”夏朝东本想问夏至的消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还没有。”
“算了,你去吧。”
李娜英正要离开,她的脑子里却闪过夏朝东生气地叫喊:“什么?!夏至被当小偷?遣返!关在拘留所里……让他关一辈子,吃一辈子牢饭……”姐夫肯定是想问夏至的消息。李娜英心念一闪,便试探着提议:“要不,我给英杰打个电话?”
“不用!”夏朝东黑着脸拒绝。
切!言不由衷,爷儿俩都一个德行,没一个肯服输的。但凡夏至肯服软,夏朝东也不会整天对他横眉立目。要是姐夫肯偶尔给个表扬,兴许夏至也不会一年四季住在外面。唉!这爷儿俩,也不知是哪辈子结的怨。
李娜英前思后想,还是回房间拨了李英杰的电话:“英杰啊,我是妈妈。你见到夏至了吗?”
“还没呢。太晚了,就算要见也得明天。妈,我累了,您也休息吧。晚安。”
李娜英失落地挂掉电话。
坐在书房里的夏朝东,正如李娜英所想,虽说对儿子被遣返耿耿于怀,可他打心眼里就不信自己的儿子是小偷。见李娜英离开书房,他便猜测她会给李英杰打电话。
于是他蹑手蹑脚地站在李娜英的卧室外,等他听到李娜英挂断电话,又装模作样地朝客厅走去。
此时,屋外大雨滂沱。
噼里啪啦的雨声,夹杂着汽车偶尔轧过路面的“哧哧”声一同传进来。夏朝东懒得开灯,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昏黄的路灯不知不觉就出了神。
外面刮起了大风。虽是初夏,但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还是让夏朝东感觉到凉意。忽然,他看到窗外影影绰绰的,有个人影,但眨眼那人影又消失不见。唉,肯定是看花了眼。谁会在雨夜里出现?夏朝东揉了揉眼睛。他进了厨房准备拿点喝的,又听门铃“叮咚”在响。嘿,真有人呀?这大雨的天……都几点了?难道是夏至?
夏朝东心里又恼又喜。然而他打开门,却没有人影儿。但当他关上门,门铃又响。“噫!难道不是夏至?还有谁在成心捣乱?”
夏朝东加了小心,手里拿着一把老式的有着枪刺一般钢骨的雨伞,轻手轻脚地走到小院门口,他警惕地将铁门拉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姑娘,正忽闪着大眼睛,好奇地瞪着自己。
“这谁家的孩子?”夏朝东大声地喊了两嗓子,却没有人应。他又往远处望去,可哪儿还有人?这是怎么回事呀?谁这么缺德,把个孩子放自家门前?
李娜英在楼上听到夏朝东的叫喊声急步下楼,她看到夏朝东正站在院门口看着一个五岁女孩儿不知所措。
“姐夫,这,谁家的孩子?”李娜英见女孩儿扑闪着大眼睛看自己,便将她抱起。“噫!您瞧,这儿还有行李。”
夏朝东看到地上的箱子,便意识到这是有人故意所为:“抱孩子回家再说吧,这大雨天。”
“可是,这孩子的妈妈呢?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夏朝东摇头,随手拎起箱子。
回到客厅,李娜英将孩子放在了沙发上,她说:“姐夫,您出去时没看见人吗?”
“我猜那扔孩子的人,就在不远处。”
“真的?!”李娜英虽不信,眼睛却看向了门口。
“没用。我看过了没人。还有,你想啊,扔孩子的人怎么会选个下雨的日子?肯定是不想叫人看见。”
“倒也是。”
小姑娘在灯下越发可爱,李娜英已经有了几分喜欢:“啊哈,姐夫,您看,这孩子多漂亮!”
夏朝东却没好气:“先别顾着高兴,你打开箱子看看。”
李娜英打开箱子,里面是几身小姑娘的换洗衣裳和一封信。她刚要拆信,却被夏朝东抢去。
夏朝东打开信只看了数秒,脸就煞白。一阵“呼哧哧”的喘气过后,又是一阵猛咳。李娜英急忙端过来一杯水:“姐夫,别急。来,喝水。”
“喝什么喝!”夏朝东生气地将杯子扒拉开,杯子便掉在地上成了碎片。小姑娘像只可怜的小猫钻进了李娜英的怀抱。
“姐夫,您看看!把孩子吓的……”
夏朝东将地上的箱子一脚踹开,发出痛苦的嘶号:“出去!把这丫头给我扔出去!”
“怎么啦?姐夫……”
小姑娘也惊吓得“嗷嗷”地叫唤。李娜英发疯似的扑过去,将孩子从夏朝东手里夺走:“您干什么?!给我。”
夏朝东呆怔着。此刻,他如七十岁的老人般佝偻了身躯。
雨声渐渐停歇,小姑娘也依偎在李娜英的怀里熟睡。李娜英将孩子放在沙发上,拾起了地上的信纸:
夏董事长:
您没忘记张雅莉吧?当初你们夫妇为了把我和夏至分开,可没少费心思。
算了,依咱们的关系,看来须得算一笔旧账。总之,我这人说话直,不喜欢绕圈子,那我直接说结论。
孩子是我和夏至生的(对不起,当初我没能打掉孩子,因为在医院看见别人家孩子长得漂亮),所以,我就生了下来。孩子名叫桔儿,今年五岁,但不幸的是患了失语症,所以到现在也不会说话。我本想自己悄悄把她养大,可当初你们给的那点钱已经花光。再说,我要拖着个孩子,也不好生存。
另外,我还需要一笔钱,大约五百万。请汇到这个账号:123456××××……
当然,您也可以不给。不过,我准备了几张照片。那是我和夏至在美国拍的……
考虑到您和您儿子的名声,我会耐心等待一周。
盼望您的答复!
张雅莉
2006年6月10日
哎呀!怎么有这种女人?李娜英想破口大骂。可她一见孩子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便闭上了嘴巴。
夏朝东正伛偻着身体上楼。那样子,就像被暴风刮断的树干毫无生气。
05
正坐在拘留所填写保释单的李英杰,烦恼地挂了母亲的电话。
李英杰将保释单交给警官。那警官接了看过便冲着铁栅里的人叫喊:“2114号,夏至,出来!”
一阵铁门声响后,夏至出现在警官和李英杰面前。
那警官抬眼看看夏至,又看看李英杰道:“真是的,也不嫌丢人。好啦,回去好好反省,以后这儿就别来啦。”
“谢谢。”李英杰朝警官点了点头,又接过夏至手里的行李:“走吧。”
夏至一声不吭地跟在李英杰后面出了拘留所。来到停车场,李英杰以为夏至会跟着上车。然而他看见夏至正朝反方向而去。
“喂,往哪儿走?”李英杰气急败坏地抓住夏至,“你闹够了没有?!”
“不用你管,反正家里也没人欢迎我。”
“不行!”李英杰一拳打在夏至的腮帮子上,“今天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家里。”
“那你把我绑回去试试!”夏至蛮横地说。他没料到,眨眼间他的脸上又挨了一拳。他伸手一抹,满手的血渍。
“怎么样?还要再试试?”李英杰不由分说地将夏至塞进车里。
夏至斜眼看着驾车的李英杰,嘴硬道:“不是因为打不过你,而是看在你保释我的分儿上。”
李英杰眉头紧皱:“我倒是奇怪。为什么你会是小偷?难道你除了无所事事、到处惹祸,还增加了新的嗜好?你为什么不能改改生活方式?你也三张了,叛逆也该有个尽头。不要再让姨父为你操心。”
“好啦!难道你也认为我是小偷?”夏至仰头大笑,“也是。从小在我爸、我妈,甚至小姨的眼里,我就是个不务正业的家伙。我干的每一件事儿,总是荒唐、无聊……而你却处处优秀、聪明、懂事。就连买一斤香蕉,你买的都会比我甜。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和你比较?为什么要拿你做标准?我讨厌你!讨厌我爸、我妈!我讨厌那个家!所以,我是我,你是你。你做你的李英杰,我做我的败家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You know?!”
“你!”李英杰惊愕地看着情绪失控的夏至,没想到自己的存在,给了他这么大的压力。
李英杰将一瓶水扔到夏至手里。
夏至则狠狠地拧开瓶盖:“怎么?对我感到抱歉了?”
李英杰沉默着摇头。
桔儿的到来让夏朝东深受打击,他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李娜英几次走到书房门口,拧了拧把手都是紧闭。知晓夏朝东习惯的她便只好默默返回。天色大亮,夏朝东的书房门开了,李娜英也长舒了一口气。
“姐夫,夏至昨晚回来了。本来英杰要今天去接他,但他昨晚上找了个同学,就提前把夏至接了出来。因为,太晚了,所以……”
夏朝东“嗯”了一声,吼着对李娜英下令:“你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衣服少带几件,我们要出一趟远门。”
“出远门?!这么突然……要去哪儿?”
“去该去的地方。”
什么叫“该去的地方”?!说的话也得让人听懂。李娜英忽然想起桔儿和夏至,又问:“那桔儿和夏至呢?”
“千万别告诉那个败家子,我不想见他!”夏朝东气鼓鼓地交代,“孩子一起带走。我们出门的事儿,不许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夏至。记着,不许给夏至打电话,连英杰也不许打。”
为什么?姐夫不一直盼着夏至回国吗?现在回来了,又不想见。他在想什么?李娜英一头雾水,却不敢违拗。
06
李英杰一早在床上接到夏朝东的电话后,急忙驾车赶回翠湖路113号的夏家别墅。
他刚将车停稳,便发现来的不只自己。不但有金律师,还有完美百货的保安队长兼董事长秘书老余和他的两位手下。
金律师见李英杰到来,忙打开车门,他望着李英杰道:“你也接到了通知?”
“通知!是呀。董事长给我打了电话。”李英杰无奈,早计划好了今天召开中层会议。让董事长突然来这么一下,计划全乱套。他反问道:“你呢?没听到别的风声?”
金律师觑着眼望着在夏家门口身体绷得笔直的两位保安。刚想开口,见夏朝东的随行秘书老余迎上前来。
“两位请。董事长在他的书房里候着。”老余弯腰,做了个恭请的姿势。
李英杰和金律师一前一后朝着客厅走去。
“你真的不知道什么事儿?”金律师纳闷地看着李英杰,“你妈妈没给透点儿消息?”
“真没有。”李英杰明知金律师不信,还是强调。
“嘿嘿,猜不透就对了。”金律师玩笑道,“能叫人猜透,还能是董事长吗?”
“嗯。”
金律师和李英杰进了屋,老余也跟进来。
此时,李娜英端着一只青瓷盅欲要上楼。老余忙上前将瓷盅接在了手里:“给我。”
嘿!好像真和往常不一样。李英杰的第六感告知他,一定会有事情发生。会是什么呢?
书房里,夏朝东正襟危坐在主人位置。他见金律师和李英杰进来,便用眼睛朝门口一扫,老余立即关紧了门。
“董事长……”
李英杰欲要发问。夏朝东却指指右侧的沙发,李英杰听话地坐下。同时,夏朝东又朝金律师望去:“金律师,我们现在开始吧。”
“是。”金律师转身从一只黑色的公文包中拿出一份契约,“那么,夏董事长,我们现在开始。”
夏朝东“嗯”了一声,屋内便只有金律师的声音:
……
“第五条,关于我的资产。
自2006年6月10日起,夏朝东将不再担任完美集团的任何职务。我名下除完美百货由李英杰管理并继承外,其余的包括:位于华阳县阳泉镇的洪生原布生产厂的全部股份、利生制药的股权计三百万股,绿林造船的股份共计一百二十万股……将按年收益率计算,全部捐赠给社会,并设立一个‘天使慈善’基金对我的所有资产进行管理……”
金律师手里的文件计有三十四页,因此花费了近一个小时进行宣读。
事后,金律师将文件交到夏朝东手中:“夏董事长,请您在这儿签字、盖章。”
李英杰吃惊地看着夏朝东,回忆着刚才金律师所宣读的文字,似乎夏至的名字一次也没有出现,反倒是多出了一个新人“夏桔”。夏桔是谁?从哪儿来的?为什么连她都有资产,夏至却分文不名?
夏朝东在一式两份的文件中盖上骑缝章,并一一签字画押。随后金律师将其中的一份收起。与此同时,夏朝东的目光望向李英杰,并威严地说:“你准备一下,你要和我一起出趟远门。”
“去哪儿?”
“去了就告诉你。”
“那么夏至呢?”
“他也立即就会知道。”
一贯善于思考的李英杰,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夏朝东所想为何?
金律师收拾完毕,拎着公文包正欲出门,夏朝东却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金律师,这就是我生前要办的最后一件事情。那我就拜托了!”
“客气。夏董事长您对社会所做的善举,可谓彪炳千秋。我回公司后,会立即通知各大媒体。”
“好。”
送走了金律师,夏朝东冲李英杰挥着手:“还赖着干吗?还不收拾东西?”
“姨父……”李英杰感觉自己像晕船一般,一直处于懵懂状态。唯一能清楚记得的却是那个“夏桔”。他立即发问:“夏桔是谁?姨父,难道您是因为她,才这么对夏至?”
夏朝东叹了一口气:“你不要问。以后你会慢慢知道。”
“那么夏桔呢?在哪儿?”
“楼下,你妈妈的房间。”
07
夏至的美梦被急促的铃声吵醒。
他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摁了通话:“喂……”
“夏至,夏至,不好了。你爸,你爸爸他……”小煤炭的声音像驱魔的金箍棒,让夏至瞬间从床上蹦起。他仅着一条底裤,裸着上半身蹦下床:“什么……捐,捐赠。我老爸那小气鬼……多?多少?啊!全部?!不可能!”
夏至连叫着“不可能”,然而“可能”却像一柄斩头剑悬在颈上。想想看,一周前夏朝东所干的事儿,把自己所有的银行卡冻结,让自己一个人在大洋彼岸喝西北风……能干出这么狠毒事儿的老头子,还有什么事儿不能干?
但夏至还是希望错了。他打开了电视。电视一开,立即便有新闻:
“前完美集团董事长,今天上午通过集团律师向外界宣布,他将除完美百货外的全部资产捐赠社会用作慈善。粗略统计,其捐赠的资产将达到三百亿人民币……”
啊!三百亿!
夏至又换另一个频道,同样是关于夏朝东捐赠资产的连篇累牍报道。他抓狂得大叫:“不!老头子!三百亿呀!那是我的!”
夏至如一粒飞奔的子弹。他一边跑,一边急拨电话:“喂,英杰哥,你在哪儿?你等我,我立即飞过去……”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李英杰的手机只剩下“呜呜”的蜂鸣。
切!竟敢挂我电话!随后夏至又拨打家里的电话,然而这次更绝,电话根本就一直响,却无人接听……啊!老头子,你难道真不把我当亲儿子?我虽然对英杰哥说:让您把我忘了,让您就当我死了……可怎么着我的血管里流的还是您的血呀。您怎么能……啊!
一辆出租车飞奔而至。夏至招手坐进车内:“翠湖路113号。”
载着夏至的汽车在夏家别墅前停下,而夏朝东、李娜英和李英杰刚坐上了一辆旅行车,朝反方向驶去。
“爸!哥!小姨……”夏至尖叫着追赶。然而那车“嗖”的一下,便在他眼前化作一溜白烟儿,消失为一个看不见的小点。
啊哈!竟敢不给我个解释。你们以为我会就此罢休?
外表的强硬却掩饰不住被抛弃的恐惧。夏至转身欲要进入自己的家。令他万没没想到的是,自家门口竟然站着两个门神似的保安。
“起开!这是我家!”夏至上前,将其中一人恶狠狠地推开。接着使劲儿敲打门扉。
那门除了发出“哐哐哐”的声响,纹丝儿不动。夏至大发脾气:“这是我家!是我夏至的家!你们凭什么把我关在门外?”
“对不起!我们也是接到董事长的命令……”俩保安不为所动,像机器人般面无表情。
夏至见冲着小院叫唤不是办法,便想翻墙进院。他一条腿刚搭上墙体,后腿便被人一扯,“砰咚”栽到了地上。他从地上爬起扭头看到,身体微胖,长得就像门神的老余在不错眼地盯着自己。唉!老头子,为了对付我,真是算无遗策。也是,他既然都做到“这分儿”上了,又弄了个退役的拳击冠军看家护院,又有什么不能?哈哈,想先前,我竟然口出狂言,要让老头子抛弃自己……
肚子饿得咕咕乱叫的夏至,无力地靠在树上。生存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拿出钱包数起了钞票,他翻出四五张零钞。其中一张十美金的,那是他现在最大的一笔财富。此外还有一张二十、一张十元、三张一块的绿蛤蟆和一枚五毛的钢镚儿。啊哈!一周前还感觉躺在钱堆上,这辈子怎么吃喝,怎么花钱都无所谓。一周前还感觉如烧纸般快活到死,今天竟然这样乾坤逆转……这世道究竟怎么啦?难道从现在开始,我也要为了这一块、两块的小钱而活?哈哈,不像话,不像话……
虽然夏至在心里对自己喊了一万遍“不像话”。但饥肠辘辘却是更具体的现实。他路过一家比萨店,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刚想进去,双脚却被脑袋喝止。可怜的夏至,只有迈着沉重的双腿离开。他发现路边有个卖煎饼果子的小摊,便快步上前:“老板,给我一张煎饼,加两个鸡蛋。”
“给,四块。”
夏至接过煎饼,却还往摊子里瞅:“没什么喝的吗?”
“粥、豆浆。要哪种?”
“绿豆粥。”
“给,两块。”
夏至花六块钱吃了平生第最便宜的一顿饭,然而他却感觉自己所花掉的这六块,有割肉一般地疼。
啊!夏至,我以后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