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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惊醒过来,感觉到疾风正掠过我的皮肤,我睁开眼睛,看见了像是烟雾形成的黑云。我仰面躺在沙艇的甲板上,过了片刻我就意识到,那些云正在变得稀薄,渐渐散成黑色的絮片。在它们中间,是明亮的秋阳。我重新闭上了眼睛,感觉一身轻松。我们正在脱离黑幕,我想。我们不知怎么做到的。或者没有?关于涡克拉袭击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让我感到恐惧。玛尔在哪里呢?

我试着坐起来,一阵剧痛穿透了我的肩膀。我不管它,撑着坐了起来,结果发现自己正对着一支来复枪枪管。

“把那玩意拿走。”我尖声说,同时将枪管拨到一边去。

那个士兵将枪口挪回,仍旧充满威胁地用来复枪顶着我。“待在那里别动。”他命令道。

我盯着他,不知所措:“你发什么神经?”

“她醒了!”他扭头喊道。另外两个荷枪实弹的军人马上走过来,他们是艇长和一个科波拉尔基。我心乱如麻,这时我看到在她红色凯夫塔的镶边上,刺绣是黑色的……一个摄心者会需要我做什么呢?

我环顾四周。一个暴风召唤者依然立在桅杆旁。他手臂上举,用一股强风推着我们前行,一个士兵站在他身旁。甲板上有些地方因为血污而变得湿滑。想起那场战斗的恐怖景象,我胃里一阵翻腾。一个科波拉尔基治愈者正在照料伤员,可玛尔在哪里呢?

士兵和格里莎站在栏杆旁,血迹斑斑,灰头土脸,而且数量比我们出发时少了许多。他们都警惕地看着我。我越来越害怕,同时也意识到这些士兵和科波拉尔基其实是在看守我,就像看守一个囚犯那样。

我说:“玛尔·奥勒塞夫,他是一名追踪手。他在袭击中受了伤。他在哪里?”没有人开口。

“拜托了。”我哀求道,“他在哪里?”

一阵颠簸过后,沙艇靠岸了。艇长用他的来复枪指着我:“起来。”

我本来想直接拒绝起身,直到他们告诉我玛尔的下落,但我瞥见了摄心者,这让我改变了主意。我站了起来,肩膀上的疼痛让我龇牙咧嘴,接着沙艇在岸上干船坞工人的拉拽下又开始移动了,我打了一个踉跄。为了站得稳一些,我本能地伸出手去扶,但我碰到的那个士兵猛地向后一缩,好像被烫到了一样。我设法站稳脚跟,但我还是感到天旋地转。

沙艇再次停住了。

“走。”艇长命令道。

士兵们用枪顶着我下了沙艇。当我从其他幸存者身边经过时,强烈感觉到他们看我的目光中,夹杂着好奇和害怕,我还看到高级制图师很兴奋地和一个士兵侃侃而谈。我想停下来告诉他阿列克谢的遭遇,但我不敢。

踏上了干船坞,我惊讶地发现,我们又回到了克里比斯克,我们甚至没有穿过黑幕。我打了个冷战,不过转念一想,跟在虚海上相比,背后顶着把来复枪行军穿过营地要好一些。

但也好不到哪儿去,我忧心忡忡地想。

士兵们押着我走到了主路上,人们放下工作,呆呆地看我。我的头脑飞速运转,想寻找答案,却一无所获。我在黑幕中做了什么错事吗?还是我违反了某项军规?还有,我们到底是怎么从黑幕中逃出来的?我肩膀处的伤一阵疼痛。我最后能记起来的事情是涡克拉的爪子刺穿我背部时的剧痛,还有那道灼热的光芒。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当我们走近军官营时,这些想法被从我脑中驱走了。艇长吩咐守卫立定,接着自己走到入口处。

那个科波拉尔基伸出一只手去阻止他:“这是在浪费时间。我们应该立刻去——”

“把你的手从我身上拿开,刽子手[1]。”艇长厉声说,甩开了她。

那个科波拉尔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露出凶狠的目光,接着她冷笑着躬身说:“是,艇长。”

我感觉到自己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艇长先进了营帐,我们在外等候。我紧张地瞄着那个科波拉尔基,她显然已经忘记了和艇长的争执,开始再一次细细地打量我。她很年轻,甚至比我还小,但她并没有因此就不敢顶撞上级长官。这有什么呢?她可以将艇长当场杀死,甚至都不用举起武器。我抱起双臂摩挲着,试图让之前起的鸡皮疙瘩消下去。

帐篷的帘子掀了起来,我满怀恐惧地看着艇长身后严厉的拉耶夫斯基上校。我到底做了什么,会需要一位高级长官出面?

上校盯着我看,饱经风霜的脸上神情冷峻:“你是做什么的?”

“助理制图师阿丽娜·斯达科夫。皇家兵团调查员——”

他打断了我的话:“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眨了眨眼:“我……我是地图绘制员,先生。”

拉耶夫斯基皱起眉头。他把一个士兵拉到旁边,对他耳语了几句,士兵闻言立即向干船坞飞奔而去。“走。”他简洁地说。

我感到一支来复枪正戳着我的后背,我就这样向前走着。对于我正在被带去的地方,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不会是那里,我绝望地想。完全没道理啊。但那座巍峨的黑色帐篷在我们面前显得越来越庞大,我们在往哪里走已经毋庸置疑了。

格里莎大帐的入口由更多的科波拉尔基摄心者和炭灰服色的奥布里奇尼克把守。奥布里奇尼克们[2]是组成暗主近卫队的精英士兵,虽然他们不是格里莎,但他们和格里莎一样令人畏惧。

那个从沙艇过来的科波拉尔基在帐篷前和守卫交涉了几句,接着她和拉耶夫斯基上校的身影消失在了帐篷中。我在外面等着,心脏怦怦直跳,身后别人的小声谈话和注视让我更加焦虑不安。

四面旗帜在风中高高飘扬:蓝旗、红旗、紫旗,还有最上面的黑旗。就在昨晚,玛尔和他的朋友们还在开着玩笑说要试试到这座帐篷里去,猜测着可能会在帐篷里看到什么。现在看起来我就是那个去一窥究竟的人了。玛尔在哪里呢?这个念头挥之不去,这好像也是我唯一可以清晰想到的事情了。

好像过了几辈子的时间,科波拉尔基回来了,他对艇长点点头,领着我进入了格里莎大帐。

有一刻,我的恐惧被四周美丽的事物完全驱散了。我看到帐篷内壁上全都覆盖着古铜色丝绸,它们像瀑布般垂下来,映衬着枝形烛台中散发出的点点烛光,一只只烛台高高悬挂,流光溢彩。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和兽皮。沿着墙壁,富有光泽的丝绸隔出一个个小空间。在那里,穿着亮色凯夫塔的格里莎们三五成群,有的站着交谈,有的倚着靠垫喝茶。其中,有两个人正在低头下棋。从某个角落里甚至还传来拨动三角琴的声音。当然,公爵的府邸也很漂亮,但那是一种令人怅惘的美丽,房屋积灰,墙壁斑驳,仿佛阵阵回响,提示着它曾经有过的辉煌。格里莎的大帐则是一个彰显着权力和财富的地方,这里有我从未见过的景象。

士兵们押着我走过一条铺着地毯的长走廊。在尽头处,我可以看到一顶精致的黑色帐篷,它建在一座高高的平台上。当我们经过的时候,整个大帐中的人都充满了好奇。格里莎的男男女女停下谈话,疑惑地看着我,有几个人甚至为了能看得更清楚些而站了起来。

等我们走到平台前,屋里一片寂静,我很确定每个人都能听到我的心在胸腔中如擂鼓般跳动的声音。在黑色帐篷的前方,几个盛装的大臣和一队科波拉尔基围着一张长桌,桌上有一张摊开的地图。大臣们身上都佩有国王的双鹰纹饰。桌子的一头是一张雕工复杂的高背椅,用颜色最深的乌木制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身穿黑色凯夫塔,用一只苍白的手拖着下巴。只有一位格里莎穿黑色的衣服,也只有他可以穿黑色。拉耶夫斯基上校站在他身后低声说话,他的声音太轻了,我完全听不见。

我注视着那里,心中充满了恐惧和好奇。他太年轻了,我想。这位暗主在我出生前就开始统治格里莎了,可是坐在我面前平台上的男人看起来不比我大多少。他有一张轮廓清晰的迷人面孔,一头浓密的黑发,清澈的灰色眸子像石英石般熠熠生辉。我知道,据说越是强大的格里莎,寿命越长,而暗主正是他们所有人中最强大的。但我感觉到这件事有点儿不对劲,我记得伊娃的话:“他不正常,他们都不正常。”

我在平台基座的地方,旁边围了一群人,他们中发出了一声高亢的清脆笑声。我认出了那个穿蓝衣服的漂亮女孩,她是埃斯里尔基马车上对玛尔青睐有加的那个。她向她栗色头发的朋友耳语了些什么,然后两个人又笑了起来。我穿着被扯坏了的破旧外套,经历了一次黑幕之旅,还和一群饥饿的涡克拉战斗,想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脸颊上火辣辣的。不过我还是扬起了下巴,直视着那个漂亮女孩的眼睛。尽情地笑吧,我阴郁地想。不管你说的是什么,我都听过更恶毒的。她跟我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就看向了别处。我刚得意了一下,拉耶夫斯基上校的声音就将我带回了我的现实处境。

“带他们上来。”他说。我转头看见更多的士兵将一群人领进帐篷。这群人狼狈不堪,不知所措。在他们中,我发现了在涡克拉袭击时站在我旁边的士兵,还有高级制图师,他平常干净整洁的外套现在肮脏凌乱,脸上的神情十分惊恐。我意识到,这些人是我所在的那艘沙艇上的幸存者,而他们是作为目击者被带到暗主面前的,我心中的焦虑惶恐由此升腾起来。在黑幕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认为我做了什么?

当我认出队伍中的追踪手们时,我呼吸一滞。我最先看见了米哈伊尔,他宽宽的脖子,蓬松凌乱的红头发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而靠在他身上那个面色苍白的人就是玛尔,他染血的上衣里露出了一些绷带,看起来非常疲惫。我双腿发软,用手捂住嘴才把一声呜咽压了下去。

玛尔还活着。我想推开人群,张开手臂抱住他,但我现在能做的只有保持站立姿势,尽量让整个人放轻松。不管这里发生什么,我们会没事的。我们已经从黑幕中生还,我们也一定能挺过这次的疯狂事件。

我回头看向平台,高兴的情绪又萎缩了下去。暗主直视着我。他依然在听拉耶夫斯基上校说话,神态像之前一样放松,但他的目光非常集中、专注。他将注意力转回到了上校身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屏住了呼吸。

当这群窘迫不堪的幸存者走到了平台基座时,拉耶夫斯基上校命令道:“艇长,开始汇报。”

艇长立正站好,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回答道:“穿越开始大约三十分钟后,我们遭到了一大群涡克拉的袭击。我们受到牵制,伤亡惨重。我在沙艇右舷一侧战斗。那时,我看到……”这个军人犹豫了,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确定了,“我并不清楚我看到了什么。一片强光突然出现了。像正午时一样亮,或许还要更亮,就好直视太阳一般。”

人们顿时小声议论起来。沙艇上的幸存者们在点头,我发现自己也在跟着他们点头。我也看见了那片突然出现的强光。

这个军人迅速恢复了立正姿势,继续说道:“涡克拉散开了,光芒也不见了。我下令立刻返回干船坞。”

“那个女孩呢?”暗主问。

我一阵胆寒,意识到他在说我。

“我没有看到那个女孩,大人。”

暗主扬起了眉毛,转向了其他幸存者:“谁确切地看见发生了什么?”他的声音冷静、淡漠,仿佛对此毫无兴趣。

幸存者们互相小声讨论着。接着,缓慢地、战战兢兢地,高级制图师走到了前面。我突然对他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同情。我从没有看到过他这么狼狈。他头上稀疏的棕色头发向各个方向翘起,他的手指紧张地扯着破烂的外套。

“告诉我们你看到了什么。”拉耶夫斯基说。

制图师舔了舔嘴唇。“我们……我们受到袭击。”他颤抖着说,“到处都在战斗。那么吵,那么多血……一个男孩子——阿列克谢,被抓走了。那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双手乱挥,像只受惊的鸟。

我沉下脸。如果高级制图师看到阿列克谢遇袭,他为什么不尝试着做点什么呢?

这个老人清了清喉咙:“它们到处都是。我看到有一个在追她——”

“谁?”拉耶夫斯基问。

“阿丽娜……阿丽娜·斯达科夫,我的一个助手。”

穿着蓝色衣服的漂亮女孩自鸣得意地笑了一下,转过身去跟她的朋友说悄悄话。我咬紧了牙关。多好啊,我知道了,在关于涡克拉袭击的事情听到一半的时候,格里莎依然在摆着他们的绅士架子。

“继续说。”拉耶夫斯基施压道。

“我看见一只涡克拉在追她和那个追踪手。”制图师说着,指了指玛尔。

“那么你当时在哪里?”我愤怒地说。我还没想得更周全一些,这个问题就脱口而出。所有的面孔都转向了我,但我不在乎。

“你看见涡克拉攻击我们,你看见那个东西抓走了阿列克谢,你为什么不出手帮忙?”

“那时候我无能为力。”他为自己辩护,两手一摊,“它们到处都是。乱极了!”

“要是你抬抬你的瘦屁股来帮我们,阿列克谢现在说不定还活着!”

人群中传来了一阵惊呼和嗤嗤的笑声。制图师恼怒地涨红了脸,我顿时觉得有些抱歉。如果我这次能全身而退,回到制图师那里,我要有大麻烦了。

“够了!”拉耶夫斯基吼道,“告诉我们你看到了什么,制图师。”

人们安静了下来,制图师又舔了舔嘴唇:“那个追踪手倒下了。她在他身边。那个东西,涡克拉,冲着他们过去了。我看到它冲到她身上,然后……她就发光了。”

格里莎爆发出一片混合着嘲弄和怀疑的惊呼。有几个人大笑起来。如果我不是那样又害怕又迷惑,我说不定也加入他们的行列了。也许我刚才不应该对他那样严词厉色,我看着狼狈的制图师,这个可怜的人显然是在袭击中撞到脑袋了。

“我看见了!”他压过喧哗,大喊着,“光是从她身体里发出来的!”

一些格里莎已经在公然揶揄了,但有一些则喊着:“让他说!”制图师绝望地看向一起幸存下来的人们,希望获得他们的支持。令我惊奇的是,我看到他们中的一些人点了点头。大家都疯了吗?他们真的认为我赶走了涡克拉?

“这太荒谬了!”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是那个穿蓝衣服的漂亮女孩。

“老家伙,你想暗示什么?说你给我们找来了一个太阳召唤者?”

“我没有暗示什么。”他申辩道,“我只是说出了我当时看到的事情!”

“这并非不可能。”一个身材魁梧的格里莎说。他穿着马蒂莱尔基的紫色凯夫塔,是物料能力者序列的一名成员。“据说——”

“别胡扯了。”女孩大笑,声音中充满了轻蔑,“这个人的脑子已经被涡克拉搞坏了!”

人群中爆发出大声的争执。

我突然觉得非常疲倦。我肩膀上涡克拉爪子扎入的地方隐隐作痛。我不知道制图师或是艇上的其他人,当时看到了什么。我只知道这完全是某种糟糕的错误,等到这场闹剧演完,我会是那个丢脸的蠢货。想到这一切结束后我会受到的嘲弄,我害怕得想躲起来,希望这件事能够很快结束。

“安静。”暗主几乎没有提高声音,但这个命令像刀一样穿透了人群,大家都静了下来。

我克制住自己的恐惧。他或许不觉得这个笑话有多好笑,我只希望他不要迁怒于我。也许我不应担心自己被嘲弄,而更应该担心会被流放到兹白亚,或者更糟。伊娃说,暗主有一次曾经命令一个科波拉尔基治愈者永久性地封住一个叛徒的嘴巴。那个人的嘴唇被接在了一起,后来饿死了。那时候,阿列克谢和我大笑着没理她,觉得这是伊娃又在发神经。现在我不那么确定了。

“追踪手,”暗主轻声说,“你看到了什么?”

人们不约而同地转向了玛尔,他不安地看了看我,然后转回去看暗主:“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

“那个女孩就在你旁边。”

玛尔点了点头。

“你一定看见了些什么。”

玛尔又看了我一眼,他的样子充满担忧和疲惫。我从没看到过他这么苍白,我想知道他流了多少血。我感到一阵无助的愤怒涌上心头。他伤得很重,应该在休养,而不是站在这里回答这些荒谬的问题。

“只需要告诉我们你记得的事情,追踪手。”拉耶夫斯基命令道。

玛尔稍微耸了耸肩,脸上的肌肉因为来自伤处的疼痛而抽搐起来。“我仰面躺在甲板上。阿丽娜在我旁边。我看见涡克拉俯冲下来,我知道它是冲着我们来的。我说了些什么,然后——”

“你说了什么?”暗主冷酷的声音穿透了整个房间。

“我不记得了。”玛尔说。我看得出他的下颌显得有点儿僵硬,我知道他在撒谎,他记得。

“我闻到了涡克拉的气味,看见它向我们猛扑过来。阿丽娜尖叫着,然后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世界只是……在发光。”

“所以你没有看到光是从哪里发出来的?”拉耶夫斯基问。

“阿丽娜……不是……她不可能……”玛尔摇着头。

“我们来自同一个……村子。”我注意到了那个小小的停顿,孤儿的停顿,“如果她能够完成类似那样的事情,我会知道的。”

暗主看着玛尔,目光停留了一会儿,然后转回到了我身上。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说。

玛尔张嘴好像还想再说几句,但暗主抬手制止了他。愤怒掠过了玛尔的面孔,但他闭上了嘴巴,嘴唇抿成了阴沉的一线。

暗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做了个手势,士兵退后,留下我单独面对他。帐篷里寂静得有些诡异。缓缓地,他走下了台阶。

当他停在我面前时,我不得不抑制住想要后退、离他远一点的冲动。

“现在,你怎么说呢?阿丽娜·斯达科夫。”他亲切友好地问。

我咽了咽口水。尽管喉咙干涩,心脏一下一下不受控制地跳,但我知道我必须开口。我必须让他明白,我和这一切毫无关系。

“这里有点儿误会。”我声音沙哑地说,“我什么都没做,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幸存下来的。”

暗主似乎在考虑我的话。之后他交叉双臂,头偏向一边。

“好吧。”他用迷惑为难的声音说,“我了解在拉夫卡发生的一切事情,我愿意这样认为。那么如果在我自己的国家住着一个太阳召唤者,我也应该知晓。”

人群中发出了轻微的声音,表示赞成,但他靠近我,仔细看了看我,并没有理睬他们。

“但是某种强大的东西阻止了涡克拉,拯救了属于国王的那些沙艇。”他停下来等着,希望我能帮他解开这个谜团。

我固执地扬起下巴。“我什么都没做。”我说,“什么也没有。”

暗主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好像在强忍笑意。他用目光把我从头到脚来回打量了两遍。我感觉自己像是在被当作某种物品打量,这物品奇特、闪着光,它被冲到岸上,惹人好奇,而他看过之后就可能用靴子把它一脚踢开。

“你的记忆和你的朋友一样出了错吗?”他问道,头向玛尔那边摆了一下。

“我没有……”我支吾起来。我记得什么?恐怖,黑暗,疼痛,玛尔的血。在我的双手之间他的生命在从他体内流走。想到自己在无能为力时我怒火中烧。

“伸出手臂。”暗主说。

“什么?”

“我们已经浪费够多的时间了。伸出手臂。”

我一阵胆寒,惊惶地环顾四周,但没什么能帮到我。士兵们直视前方,面无表情。沙艇上的幸存者们看起来既害怕又疲惫。格里莎们用猎奇的眼光看着我。那个穿蓝衣服的女孩还在得意地笑。玛尔苍白的脸似乎变得更白了,但他担忧的眼神里没有答案。

颤抖着,我伸出了左臂。

“把袖子卷上去。”

“我什么都没做过。”我原本想要响亮地说出这句话,来宣告自己什么都没做过,但我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音量也非常小。

暗主看着我,等着。我卷起了自己的袖子。

他伸开双臂,恐惧掠过了我全身,因为我看见他掌中生出某种黑色的东西,它们在空气中融合、盘卷,就好像墨汁在水中的样子。

“现在,”他用同样轻柔、聊天般的声音说,好像我们正坐在一起喝茶,好像我没有站在他面前发抖,“我们来看看你能够做什么。”

他双手一合,雷鸣般地一声巨响。从他扣紧的手中放出了黑暗,蜿蜒倾泻,形成了一道黑色的浪潮,凌驾于我和人群之上。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房间不见了,所有一切都不见了。我感觉到暗主的手指扣住了我裸露的手腕,我恐惧地大叫起来。突然之间,我的畏惧消失了。我的恐惧依然存在,像动物一样退缩在我的体内,但它被某种冷静、确定、强大的东西推到了一边,那是某种似曾相识的东西。

我感觉到一种召唤响起,传遍了我的全身,令我惊讶的是,我也感觉到体内产生了某种东西进行回应。我把它推开,把它压了下去。不知怎么地,我知道如果那个东西不受约束,它会把我摧毁。

“没有东西吗?”暗主低声说。我意识到在黑暗中他离我非常近。我慌乱的思维抓着他的这句话不放。没有东西。对,没有东西。什么也没有。现在让我自己待着吧!

那个在我体内挣扎的东西似乎偃旗息鼓了,没有回应暗主的信号,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没这么快。”他轻声说。我感觉某个冰冷的东西压在了我前臂内侧。在我意识到那是一把刀的瞬间,刀刃已经割破了我的皮肤。

疼痛和恐惧席卷而来,我大声地喊叫。我体内的东西咆哮而出,向着暗主的信号迅猛前进。我无法制止自己。我回应了。世界爆发出了强烈的白色光芒。

黑暗像玻璃一样在我们四周碎裂。一瞬间,我看到了人们的面孔,他们因为惊讶而张开嘴巴。他们惊讶于帐篷忽然被耀眼的阳光充满,惊讶于空气中有种东西带着热量微微闪烁。暗主松开了手,之前控制住了我的那种独特的确定感也随之消失了。耀眼的光芒消失了,只剩下了普通的烛光,但在我的皮肤上,我依然能感觉到阳光的温暖和它那无法解释的闪耀。

我双腿一软,暗主一手把我拉了起来,让我靠着他的身体。他的手臂出乎意料的强壮。

“我猜你只是看起来像只老鼠。”他对我耳语道,接着招来了他的一名近卫兵。

“把她带走。”他说,说完将我交给了那个伸手来接住我的奥布里奇尼克。我像一麻袋土豆一样被拎了过去,我感觉到自己因为这种侮辱而涨红了脸,但我太虚弱,也太迷惑,无力表示反对。从暗主给我留下的伤口中,血顺着我的胳膊流了下来。

“伊凡!”暗主喊道。一个高个子的摄心者急忙从平台上冲到了暗主身边。

“把她带到我的马车上。我要她时时刻刻有武装护卫严密保护。送她去小王宫,路上不要因为任何事情耽搁。”伊凡点头。

“还有,找个治愈者看看她的伤。”

“等等!”我抗议道,但是暗主已经转过去要走了。我抓住他的手臂,不理会旁观的格里莎们发出的惊呼,“你们搞错了。我没有……我不是……”暗主慢慢地转向我,我的声音也越来越弱,他灰中隐隐透出蓝色的眼睛,悠悠地看向我的手拉住他袖子的地方。我松开手,但我没有那么容易放弃。

“我不是你认为我是的那个人。”我绝望地小声说。

暗主靠近我,用低得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怀疑,你对自己是谁这件事,毫无概念。”然后他向伊凡点了点头。“走吧!”

暗主转过身,背对着我,快步走向了升起的平台,在那里他被幕僚和大臣包围了,他们所有人都在大声而急促地说着话。

伊凡粗暴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快点。”

“伊凡,”暗主说,“注意你的语气。她现在是格里莎了。”

伊凡脸上微微发红,鞠了一躬,但当他拉着我经过走廊时,他加在我胳膊上的力量并没有变小。

“你一定要听我说。”我大喘了一口气,因为他步子迈得很大,我好不容易才能跟上他。“我不是格里莎。我是地图绘制员。我甚至不是个好的地图绘制员。”

伊凡没有理我。

我回头看去,在人群中来回寻找。玛尔在和艇长争吵。他似乎感觉到了我在看着他,他抬起头,遇上了我的目光。在他惨白的脸上,我像照镜子一样看到了我自己的惊惶和迷惑。我想向他大声呼喊,我想向他跑去,但下一刻他就不见了,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注解:

[1]原文为bloodletter,摄心者的别称。

[2]原文为oprichniki,即奥布里奇尼克(oprichinik)的复数形式。因为该词在后文多以单数形式出现,为了和格里莎兵种名称作出区分和便于理解,统一译为“奥布里奇尼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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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3588年,地球遭遇安瓦星人入侵,人类文明几乎灭亡,幸存下来的人类乘坐着“天月”号宇宙飞船逃离地球,前往宇宙寻找新的居住地,重新发展文明,以便日后想办法夺回地球,期间还得提防安瓦星人的舰队。
  • 调整心态 健康生活

    调整心态 健康生活

    是什么让我们处于亚健康的状态?是什么让我们失去美好的心情?又是什么让我们觉得生活非常劳累呢?其实这些所有的困扰都是由于心理问题带来的,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心态的好坏不但影响一个人的心理,也直接影响一个人的身体健康,只有好的心情,才会有健康的身体和生活。本书就是基于这个角度出发,讲解了生活中的各种心理问题,包括掌控你的情感、有关梦境的思考、走出孤独忧虑的人生、面对生活的压力、身为女人或男人的心理问题、充满抱怨的世界、都市的健康危机、做自己的心理医生等几个部分。
  • 逆天衍

    逆天衍

    逆天戟一分为七,一件法宝代表了一种不同的能量,当完全将七件法宝集齐之后,便能够发挥出毁天灭地的力量,仙界,冥界,妖界,魔界。每一界皆有逆天戟一分为七的其中一件法宝。
  • 傲娇校草,你的套路走不起

    傲娇校草,你的套路走不起

    “记住,洛城的王,风离痕不能惹”风离痕,整个洛城都在他的掌握中,他冷漠,尊贵,多金,危险,恐怖,人人敬畏他,避之不及。她与风离痕的的一次意外邂逅,从此便被风离痕缠上。“丫的,谁说风离痕冷酷的,我要去问候问候他祖宗!”她生气。风离痕慢慢靠近她,她连连后退,“stop,你说你喜欢我,那你给我个理由,我凭什么喜欢你。”风离痕邪笑,“我财大气粗,要不要感受一下?”
  • 帝京景物略

    帝京景物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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