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都台看到蒙哥回来的时候,面色平静,甚至还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禁心里一凉。
蒙哥去参会的时候,忽都台对仆人们说:“你们什么消息也别告诉我,谁要告诉我,我就砍谁的头!”
忽都台之所以对仆人说出如此决绝的话,其实是害怕仆人给她带来坏消息。那天晚上,她使出平生本事,一箭贯穿大雁的双眼,通过这种方式让蒙哥相信他当合罕是长生天的旨意,从而让蒙哥吃了一颗定心丸。蒙哥确实相信了她的话,但是她自己并不相信,射中雕眼,一方面是她确实有这样的神技,同时也有很大的运气成分。蒙哥开始能睡着了,她反而失眠得更厉害。
蒙哥这一次去参加忽里台,她心里一点儿把握也没有。她不想过早地伤心,不想在仆人们面前表现出软弱的样子,有失主妇的身份。她想等蒙哥回来亲自告诉她。如果高兴,她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高兴;如果悲伤,就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流泪。她也不让仆人们把任何消息告诉她的两个孩子——班秃和玉龙答失。她觉得她的孩子还小,帝王之事太残酷了,太揪心了,她觉得一个孩子生活在帝王之家,本身就是一件让人痛心的事,而过早地介入帝王争斗,那简直就是一种残酷!
所以看到蒙哥的表情,她什么都明白了,虽然有些灰心,但还是平静了下来。她走过去,扶住蒙哥的胳膊,把他扶到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又倒了一碗奶茶递到他手里,自己也倒了一杯,坐在他旁边,对他暖暖地笑着说:“王爷,你觉不觉得两个人在一起,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喝茶,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蒙哥把茶碗往桌上一放,奇怪地望着忽都台,说:“你怎么了?不会生病了吧?”
忽都台凄然一笑,说:“没有,王爷,我很好,你不要太放在心上了!咱们不做合罕,做王爷。做王爷不操心,所享的福并不比合罕少!是不是?”
蒙哥大笑道:“大家都推荐我当合罕,我干吗不做?”
忽都台睁大眼睛尖叫一声:“你当合罕了?”
“是啊,”蒙哥奇怪地问,“你不知道啊?”
“你骗我,王爷!”忽都台跳起来,“哦,不,合罕!你故意装出垂头丧气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没选上呢!哦,我的天哪!我的合罕,你真是太坏了!”忽都台捶着蒙哥的胸口高叫道。
蒙哥端起茶碗,放在嘴边呷了一口,又轻轻放下说:“我没有骗你。真的,连我自己都很奇怪,盼望了二十多年的事情,今日终于实现了。照理,这该是一件让人多么兴奋的事情啊!可我的心情就是非常平静,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和以前比起来,只是有些放松而已,觉得这一件事情终于做完了,再不用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一个好觉了,仅此而已。”
“怎么能不高兴呢?合罕,”忽都台大声说,“当然该高兴啊!不但该高兴,还该热烈庆祝!”说着,她风风火火地跑出去,站在帐门口,冲外面大声喊道:“班秃!玉龙答失!快回来啊,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你们的阿瓦当合罕了!当合罕了!”
蒙哥在屋里说:“喊什么呢?这样嚷嚷多不好!”
忽都台转身,对蒙哥喊道:“有什么不好的?难道是假的吗?我丈夫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的荣光,难道还不容我喜悦一下么?告诉你,这一刻,你阻止我要喜悦,你不阻止我也要喜悦!”
蒙哥嘿嘿一笑,他突然觉得,他干涉忽都台毫无道理,而且还不近人情!一直给她带来的是失望,是痛苦,现在终于可以让她高兴一下了,怎么还阻止呢?不但该让她高兴,自己也该和她一起高兴才对嘛!
蒙哥的情绪也渐渐地好起来了。
而在另一个阵营,海迷失那里,却是一派愁云。镇海、合答、忽察、脑忽及失烈门都凄凄切切地坐在海迷失面前,一个个深垂着头。海迷失满腔怒火,但不知道该冲谁发。她一会儿骂忽察、脑忽一点儿用处都没有,连祖宗的基业都守不住,一会儿又骂合答不会办事,笨口拙舌,在忽里台上找不到理由反驳忽必烈,一会儿又骂镇海出馊主意,一会儿又骂贵由不提早拿主意,结果在大会上连一点儿凭证都拿不出来。到了最后,她大放悲声,说国家在自己的手里丢了,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到长生天那里去见窝阔台合罕,见贵由啊……
镇海安慰海迷失道:“可敦啊,现在还不是埋怨的时候,我们该想一想办法,要如何补救才对啊!”
海迷失丧气地说:“都这会儿了,蒙哥都当合罕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镇海说:“老臣认为,现在还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蒙哥既然当合罕了,我们就不要再和他争了。我们忍住,暗中积蓄力量,多立战功,和各宗王们搞好关系,到蒙哥死后推荐合罕的时候,再把汗位争取过来。反正失烈门王爷比蒙哥小多了,当合罕的机会有的是……”
镇海没说完,海迷失就怒气冲冲地叫道:“等到蒙哥死,那要等到何年何月!蒙哥现在壮得像牛一样,等到他死,我都老得抬不动眼皮了!”
镇海说:“如果等不得,那就现在动手……”
“怎么动手?”失烈门紧张地说。
“唉,这话嘛,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镇海欲言又止。
海迷失喝道:“有什么就说,吞吞吐吐的干吗?”
镇海说:“蒙哥不是还没有举行登基仪式吗?只要没有,我们就还有机会。据老臣了解,这段时间,蒙哥那边的人都乐疯了,整天都在庆祝、宴饮,筹备登基典礼的有关事项。这是他们最疏于防备的时候,如果这时候对他们发动进攻,大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
失烈门一听镇海说完,就大叫道:“好呀,那还等什么,我们快点儿动手吧!”
合答插话说:“失烈门王爷,这件事可急不得,我们还得合计合计。要知道,和蒙哥、拔都作对,可不是那么好玩的。我们要预料到两个结果:一是成功;二是失败。成功当然不用说了。失败了呢?是要承担后果的!这后果可能就是我们这些人通通都得死……”
忽察胆怯地说:“我看就算了吧,要真打起来,我们未必是蒙哥的对手。还是采用镇海大人的第一种办法,先忍一忍吧?”
海迷失说:“忍,怎么忍?让我堂堂的前任监国向后任跪下行礼?让我卑躬屈膝地向把我们赶下台来的仇敌谄媚嬉笑,称颂他的丰功伟绩?你干脆把我杀掉算了!”
她又指着忽察和脑忽骂道:“就你们这点儿出息!你们不是很能吗?在我监国的时候,你们两个都敢自个儿另立一个汗廷!现在面对外人,怎么就怂了?”
忽察和脑忽垂头丧气地不再开腔。海迷失也不再理他们,转头和失烈门商量动兵举事的事情。
失烈门说:“额吉,这件事我们还可以联合也速蒙哥和不里。他们和先汗交好,也是一直不支持蒙哥当合罕的。”
海迷失说:“好啊,那就赶紧去联络吧!不过有一点,务必要谨慎、细心,千万不能被蒙哥发觉了!”
失烈门等人分头去准备后,海迷失的心里才稍稍有些安定。不过,这种安定很快就过去了,她的心里重新变得惴惴不安。她跪下来,口中念念有词地祈祷,祈求长生天保佑她的义子和儿子们能够马到成功,把那可恨的蒙哥处死!把蒙哥老妖一样的母亲唆鲁禾帖尼处死!把蒙哥的老婆、儿子一网打尽,通通剿灭!她咬牙切齿,大声诅咒!
一个女仆端茶进来,海迷失大吃一惊,她感到自己的诅咒声一定被女仆听见了。奸细!这人一定是蒙哥的奸细!完了!这一下所有的计划都要被蒙哥发现了。
她声嘶力竭地对着外面大喊道:“来人啊,把这个奸细给我拉出去砍了!”
“可敦饶命!”女仆赶紧跪在地上,低声说道,“可敦别杀我!我不是奸细,我是塔玛。我有办法让蒙哥死!”
海迷失仔细一看,这才认出真是她的一个女仆。这人原是法提玛的一个徒弟,当初贵由处决法提玛及她的一众徒弟时,海迷失见塔玛长得乖巧,就让贵由把她留了下来。贵由说:“这样惑乱人心的妖孽,留下来做什么?”海迷失抢白了贵由一句:“我说留下就留下,那么多废话呀!”贵由没法,只得留了下来。
塔玛很感激海迷失,尽心尽力服侍她,很快就成了她的贴身女仆。海迷失也是情绪失控,惊慌失措,没看清楚。听到塔玛那么一说,她才想起她曾经是法提玛的徒弟,是会巫术的。当年法提玛就曾经用巫术把阔端咒得半死!要是贵由不横插一杠子把法提玛处死,说不定阔端现在已经一命呜呼了!
海迷失一把揪住塔玛的手臂说:“你说你有办法?你有什么办法?”
塔玛有些难受地说:“可敦,您把我揪痛了……”
海迷失这才放了塔玛,说:“你快说呀!”
塔玛说:“我可以照蒙哥的样子做一个土偶,然后扎住他的命脉,再作法,三个月之内,我保证取了蒙哥的命!”
海迷失说:“为什么要三个月?十天!我只给你十天!十天之内我就要蒙哥死掉!再迟了,蒙哥登基做合罕了,再咒他死还有什么用?”
塔玛说:“可敦,如果是我师傅法提玛在世,十天之内她是办得到的。我的道行没她深,不过,三个月我想是没问题的。”
一边采取军事行动,一边施用巫术,即便军事行动失败了,还可以继续诅咒。这是双保险,海迷失觉得她稍稍有些心安了。
1251年7月,经过一系列复杂的登基仪式,蒙哥被别儿哥、忽必烈等人扶上汗位宝座。
蒙哥继位后,迅速组建了自己的政府机构:封忙哥撒儿为大断事官,总理全面事务;封孛鲁欢为大必阇赤,掌青册、宣发号令、朝觐贡献、内外闻奏及地方官员的任免等事情;封不只儿为税务官,掌斡脱(蒙古语,管理高利贷商人的行政机构)、帑藏及总税收等事情;封阿蓝答儿为副断事官,协助忙哥撒儿管监察、驿站、护卫等事务;封兀良合台和阿答赤为正、副怯薛长,负责管理军队及怯薛;封阿忽察为大萨满师,掌管祭祀、医巫、卜筮等诸多事务。
自此,唆鲁禾帖尼及蒙哥的影子朝廷完全浮出水面,正式成为新的蒙古汗廷的政府机构。
窝阔台合罕时期的政府官职,在耶律楚材的努力下,已经有一些汉化倾向,比如设丞相、中书令之类。虽然这些官职的实际职能和汉人的朝廷还有很大不同,但毕竟有了某些改变。
蒙哥不喜欢这种汉化倾向,他认为这些变化都是祸乱的肇始,他觉得帝国应该按照圣主成吉思汗的方向往下延伸,所以,他在机构设置上更接近于成吉思汗。
汗廷组建后,蒙哥大宴群臣。宴席连摆七天,招待各宗王、大臣、各归附国国王及各姻亲和所有的侍卫及仆从。为体现皇恩浩荡,蒙哥对所有的有功之臣大肆赏赐。每一天,人们从早上开始就喝酒、吃肉、唱歌、跳舞,举行各种那达慕活动。这是蒙哥合罕喜庆的日子,当然也是每一个蒙古人喜庆的日子。蒙哥因为做了合罕喜悦,拖雷系的其他宗王因为自己的这一支终于在黄金家族中站到了权力中心而高兴,王公贵族们因为获得合罕赏赐而高兴,仆人们因为喝酒吃肉高兴。当然也有不高兴的,但是谁也没有注意。
没有白天和黑夜,没有早晨和黄昏,没有第一天和第二天,人们喝醉了就睡,睡醒了起来又接着喝。到了晚上,天黑了,就点着火把喝。酒喝完了就去仓库搬,肉吃完了就现杀现烤。蒙哥合罕发布旨意,大宴七日,但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日,恐怕是十多日了吧?这宴会仍然没有结束。
不过,尽兴和自由的其实只是王公贵族,普通仆从则是任何时候都不敢张狂。有个叫做克薛杰的放鹰人就是这样。昨晚收拾停当,匆匆吃过一点儿饭准备睡觉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他早已困得不行,一上床就呼呼睡去,但是没睡多久,他就努力把自己从梦中弄醒。他惦记着那些鹰,那些牲口。他爬起来,到笼子前清点了一下鹰,鹰都安安静静地栖在横杠上。他又过去看牲口,数来数去,发现少了一头骡子。原来圈门的一角打开了,他在地上找到了那骡子从圈里走出来的脚印。克薛杰慌了,他无法判断骡子是自己拱开圈门走失的,还是被谁偷去了。他赶紧顺着脚印往前寻找。
天还没亮,几颗星星孤零零地挂在头顶上,闪着几许微光。早上的风有一些凉,但是克薛杰却满身发热。他趴在地上,借着那点儿微光,仔细地察看着骡子的脚印。
正在克薛杰心急火燎的时候,忽然,他发现前面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影,还听到一阵沉闷的车轴响。他赶紧躲到灌木丛后面,仔细观察。人影渐渐近了,好多人啊,黑压压地一直延伸到远方,看不到尽头。人群中推着很多车,不过车都蒙着,看不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
忽然,克薛杰发现有一辆车的后轱辘坏了,车子一颤,有一些东西从篷子里露了出来。那是什么东西呢?天光太暗,克薛杰怎么也看不清楚。他挪了一个位置,准备从草丛中爬得近一点儿看。他怀疑这些人与他失踪的骡子有关。
忽然,他只感觉一道寒光一闪,一下把眼睛给耀花了。是哪里来的光呢?他揉揉眼睛,再仔细看时,却什么也没有了。他一下就明白过来,这道寒光八成是从那露出来的东西上反射出来的。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原来车上装的都是武器了。哦,这显然是一支庞大的军队,这支军队要往哪里去呢?看那方向,是冲正在召开的宴会而去的吧?
克薛杰心里咚咚直跳,他赶紧爬着退回去,飞快地往会场跑。等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会场的时候,早晨的宴会已经开始了,各王公贵族都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饮酒聊天。
慌张的克薛杰一下就惊动了所有的人。一个宗王很不高兴,冲克薛杰吼道:“哪里来的下人?这么没礼貌就闯了进来,来人,拉出去,打二十大板!”
克薛杰本来是要去向忙哥撒儿报告的,听到那宗王这么一说,一下慌了,结结巴巴说道:“有,有一支军队,很多人,车上,蒙着武器,冲这里来了……”
这话一下就在会场上引起了骚动。忙哥撒儿赶紧过去,把克薛杰拉到一边,详细地询问情况。接着,忙哥撒儿跑过去向蒙哥报告了这一情况,并说自己准备去看一看,处理一下。蒙哥抬起头对大家说:“可能是一个误会吧,大家安心喝酒,别着急,我让忙哥撒儿去了解一下。”
忙哥撒儿找来兀良合台和阿答赤,让他们赶紧把部队召集起来,做好迎战准备,自己带上一队怯薛军去了解情况。如此这般做好布置后,忙哥撒儿驱动坐骑,撵到郊外,没跑多远,就看见了那支队伍,人数果然不少。
忙哥撒儿不免有些慌张,赶紧让怯薛军一字排开,拉弓上箭。他走上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那支部队停了下来,但见为首的几个人低头交谈了几句后,一个人策马上前说:“我叫按赤台,我们是失烈门王爷派来给蒙哥合罕送贺礼的。”他又指着旁边一位矮墩墩的军官说,“这位名叫兀鲁,是也速蒙哥可汗派来给蒙哥合罕送贺礼的!”
忙哥撒儿说:“既然是送贺礼的,怎么带这么多人来?”
按赤台笑笑说:“人多才威风嘛!由这么多人来送,这才体现出我们失烈门王爷及也速蒙哥可汗对合罕的敬重和诚意啊!”
忙哥撒儿说:“好啊,既然是这样,我代表合罕心领了!你们留下礼物先回去吧!”
按赤台说:“我们礼还没送达,怎能就回去呢?”
忙哥撒儿说:“你们这样大部队开进去,合罕会误会的。不如留一小部分人在这里看守礼物,大部分人回去。按赤台,你们几个跟我去见合罕,向合罕报告,接受合罕的赏赐吧!”
按赤台又悄声和左右的人议论了一阵后,便和兀鲁等人过来,一同随忙哥撒儿去见蒙哥。到会场后,忙哥撒儿让那些人在外面等着,怯薛军守着他们,他进去高声对蒙哥及诸王公贵族说:“没事的,大家放心好了。这是失烈门及也速蒙哥派来给合罕送贺礼的!”
蒙哥舒了一口气,说:“既然是兄弟们的深情厚谊,那可怠慢不得,赶紧请进来,一起喝酒吧!”
这一天仍然喝了个昏天黑地。途中,按赤台有几次向忙哥撒儿说,想出去把礼物送进来,忙哥撒儿都止住他说:“将军别着急,先喝酒!合罕说了,要我非常隆重地接待你们!你也别担心你的弟兄们,我们已经准备了好酒好肉送过去,他们这会儿正喝得高兴呢!”
等到按赤台再向忙哥撒儿请求时,忙哥撒儿说:“将军你就安心喝酒吧!失烈门王爷及也速蒙哥可汗能来祝贺合罕,合罕非常感动,他想用一种隆重的礼节来迎接你们。现在正在准备,等他准备好了,你就可以去通知你的弟兄们进来了!”
晚上,宴会散场的时候,蒙哥悄悄地把忙哥撒儿拉到一边,让他赶紧把按赤台及兀鲁等人抓起来,严加审问,要他们说出真相!
忙哥撒儿忙吩咐阿蓝答儿,立刻秘密去做这件事情,不能让参加宴会的其他宗王知道。
阿蓝答儿走到按赤台和兀鲁身边,对他们说:“两位将军,走,我带你们去就寝!”
兀鲁已经喝得晕乎乎的了,完全放松了戒备,他嬉笑着问阿蓝答儿:“大人,有没有,呃,给我们准备,特别的安排啊?”
阿蓝答儿笑嘻嘻地说:“特别的安排啊?当然有了!放心,保证让你们享受最满意的服务!”
阿蓝答儿把按赤台和兀鲁等人带到一个秘密的房间里。按赤台发现去的地方不对,人声越来越少,地方越来越阴森,有些警觉,转身就要往外跑。但是他哪里跑得掉,怯薛军已经冲上前,把他和兀鲁等人牢牢控制住。兀鲁也有些清醒了,大叫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把我们带去哪里?”
阿蓝答儿冷笑道:“哪里去?你不是要我给你们准备特别的安排吗?这就是让你们去享受特别安排的。”一边说着,一边把按赤台和兀鲁等人推进了刑讯室。
阿蓝答儿坐到一条凳子上,把一根牛皮鞭握在手上轻轻敲着说:“现在你们都安定好了,可以告诉我你们究竟是干什么来了吧?”
按赤台大声斥责道:“阿蓝答儿,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我们好心好意来送贺礼,你们竟然这样对待我们!”
阿蓝答儿反问道:“来送贺礼的?为什么车内装了武器?你们的武器也是送给合罕的礼物吗?”
按赤台终于知道为什么被抓起来了,看来事情是败露了。不过,他想到,在他和兀鲁过来的时候,已经吩咐手下把所有的武器都运回去了,留下来的都是真正的贺礼。蒙哥即便发觉,也抓不到证据了。没有证据,他们还敢把自己怎么样,于是硬着脖子喊道:“胡说,我们带来的都是贺礼,哪里有什么武器?要不信,你们可以去查呀!”
按赤台声音越说越高,说到最后是满腔悲愤:“刚来的时候,我们要把贺礼送进来,你们让我们在外面待着,现在却又说我们里面藏有武器!你们还有诚意没有?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你们对我们失烈门王爷有成见,对也速蒙哥可汗有成见,但是我们送礼来了,你们还这样对我们,你们究竟还是不是蒙古人?”
阿蓝答儿不动声色地说:“别在我面前说得这么好听,如果你们真是送礼来的,我们将把你们奉为座上宾。但你们不是!你们是一群阴谋造反的叛逆者,你们想伤害合罕,伤害参加宴会的各宗王,你们还梦想我们对你们好吗?快点儿从实招来,否则,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兀鲁说:“没有就没有,有什么可交代的?难道你们还想杀了我们不成?”
阿蓝答儿举着鞭子往周围一指,说:“你们不交代,也可以。我让你们欣赏一下我这几间屋子。这里面摆着各种各样的刑具,可以让你们大开眼界!现在,请你们跟我来吧。”
阿蓝答儿向怯薛一挥手,怯薛在后面抓住按赤台和兀鲁等人的手,推着他们往前走。阿蓝答儿边走边介绍说:“我这里总共有二十多种可以让人变形的器具。”
他指着几块用麻绳拴住的木头说,“这个东西,叫做‘人弓’。把人放在上面,麻绳往两边一拉,一个笔直的人就可以反过去,变成一张弓。这一截笔直的木头,就是箭。把箭放在‘人弓’的脊背上,再这么一拉,就可以把这支箭射出去!将军,你要不要试一试,体验一下我的研究成果?”
说着,怯薛们把按赤台推到刑台上,系住他的四肢,顶住他的腰背,就开动机关。只听得齿轮答答几下轻响,按赤台尖声惨叫起来。很快,他的声音就变了形。
兀鲁的眼珠瞪得就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样,他的声音也有些变形地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把人放下来,你们太残忍了!”
阿蓝答儿指着按赤台对兀鲁说:“这一张‘人弓’漂亮吧?你看他的线条多么优美,弧度多么大。我们现在来试一试他的张力,看看他能把箭射多远!”
说着,怯薛把一根圆木棒抵在按赤台的腰上,又开始转动齿轮。按赤台的惨叫声更加恐怖了。兀鲁惊恐地说:“快,你们快把人放下来,我,我说,我说就是了……”
没等兀鲁说完,原本惨叫的按赤台就打断他,断断续续地骂道:“说,什么说……不要,乱说,你们这群……豺狼,你们这样折磨,我们,魔鬼不会,放过你们的……”
随着齿轮的轻响,按赤台的身体也跟着啪啪响了几声,似乎他的骨头被折断成了很多块一样。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脑袋重重地垂了下来。当怯薛把那根圆木棒射出去以后,按赤台的身体像一块挂在绳子上的羊肉,软软地悬垂着,荡来荡去。
阿蓝答儿对兀鲁轻轻说道:“怎么样?看来这个按赤台的身体不够强壮啊!我这二十多种刑具,他才体验了一种就撑不住了。我看你比他结实得多,你要不要也来体验一下?”
兀鲁用牙齿咬住嘴唇,紧闭着眼,不开腔,但见血迹从他的齿端一点一点冒出来,流到下巴上。
阿蓝答儿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给怯薛一扬手,怯薛抬起一盆冷水,兜头浇在按赤台的头上。按赤台“啊”的一声,缓缓抬起头来。他似乎在集中目力,然后他看到阿蓝答儿冰冷的笑,他又开始骂起来。
阿蓝答儿任他骂,把他推到第二种刑具面前,继续轻言细语地说:“刚才我们试验的是外面的身体变形,现在我们来试验让体内的五脏变形。”
他拿起一根开着细小白花的植物接着说:“这东西叫芥辣,我们很少用,但是南方人喜欢用这种东西。我们吃羊肉都是烤好用手抓着吃,但南方人喜欢切成一片一片的,把芥辣切碎了,蘸着吃。你们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吗?你闻一闻。”
阿蓝答儿在植株上摘了一片叶子下来,揉碎了,凑到兀鲁鼻子底下,兀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一下把眼泪鼻涕都打出来了。
阿蓝答儿笑笑说:“明白了吧。这种东西只需闻一闻,就可以把眼泪鼻涕都打出来。那南方人为什么还要吃呢?因为南方的湿度大,吸入了很多瘴气。打一个喷嚏,就可以把瘴气打出来。一打出来,人就舒适了!”
兀鲁惊恐地问:“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也不干什么,”阿蓝答儿笑笑,“我们来做一个实验。这东西,南方人都是用嘴吃的,从来没有用鼻子吃过,我们今天来试验一下,用鼻子吃是什么感觉。我想,所有的瘴气都会被排出来了。不过一定要小心,别把五脏六腑也一起排出来!”
说着,阿蓝答儿让卫士端过一碗浓浓的绿绿的汁水。阿蓝答儿用一张帕子捂住鼻子,一挥手,怯薛把汁水端到按赤台面前,捏住按赤台的嘴巴,把汁水往他的鼻子里灌。
按赤台的脸立刻就变了形。他的表情非常奇怪,大张着嘴,脸憋得通红,眼睛大鼓着,头高昂着,直往一边扭曲。但他始终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他就那样扭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滚雷一样的声响从按赤台的喉间传来,接着,殷红惨绿的血水从他的嘴、鼻里狂奔而出。
这时候,忽听得“哐当”一声响,一个人倒在地上了。原来是兀鲁趁怯薛不注意,拉过卫士腰间的佩刀,在脖子上一抹,自刎死了。
这时候阿蓝答儿才有些慌张了,他蹲下去摇摇兀鲁,但是他已经没气了。他把兀鲁的尸体往旁边一推,在他身上踢了一脚,焦急地在屋里踱起来。他看出来了,这按赤台是个硬汉子,要想从他口中得到点儿什么是很困难的。那兀鲁却有些懦弱,可以从他身上想办法。他折磨按赤台,就是要在心理上恐吓兀鲁,只要他受不住,心理崩溃了,就会说实话了。谁知,他竟然自杀了!
阿蓝答儿怒不可遏,抓住那个失了佩刀的卫士,推搡着狂叫道:“你干的什么名堂?让你看着人,你却把佩刀给他夺去了!留下你还有什么用?来人呀,把这个没用的家伙给我推出去砍了!”
那怯薛惨叫着被推出去后,阿蓝答儿看见按赤台深深地低垂着头,又昏死过去了。他一跺脚,只好把情况向忙哥撒儿报告。
蒙哥听了忙哥撒儿和阿蓝答儿的汇报后,有些为难了。忙哥撒儿等人告诉他的是,按赤台和兀鲁没有直接回答,但间接已经暴露了。其实,就算是直接回答了,他又该怎么办呢?不管怎么说,他的汗位是从窝阔台家族转移过来的,他们有情绪,不满,甚至想造反,也是正常的。
于是他笑着对忙哥撒儿和阿蓝答儿说:“既然人家没有认账,说不定他们真没有造反之意呢!可能那个放鹰人看花眼了。我看就收下他们的礼物,把他们放回去吧。”
忙哥撒儿和阿蓝答儿大吃一惊。忙哥撒儿说:“合罕,怎么能把他们放回去呢?这是放虎归山啊!明知道他们犯了大逆,却不处决他们,这不是纵容他们吗?臣认为干脆把外面的那些人都抓起来,一个个严刑拷打,臣不相信,每个人都是硬汉!只要有一个人说了,就不怕其他人不招!”
阿蓝答儿接着说:“而且现在也不好放啊!那个兀鲁已经自杀了,按赤台也活不长了。既然承认他们没有罪,为什么打了他们的人呢?他们要闹起来,我们也不好收场啊!”
蒙哥一时难以抉择,便说:“这事暂时放在一边,容朕再想想……”
这时候,孛鲁欢进帐来拜见蒙哥。孛鲁欢曾做过蒙哥的老师,蒙哥见孛鲁欢进来,很高兴,忙说:“孛鲁欢,朕正有一件事情,一时难以决定,你帮朕斟酌斟酌好吗?”说着把失烈门、也速蒙哥等人造反的事情及忙哥撒儿和阿蓝答儿的意见告诉了孛鲁欢。
孛鲁欢说:“合罕啊,我正是为这件事来的!我讲个故事给合罕听吧。从前希腊王阿来三得消灭了波斯以后,想向印度进攻。很多将领都反对,一是觉得打不赢印度;二是仗打够了,想休息一下。虽然阿来三得执意要进攻,但是将领们多不执行。阿来三得没办法,只有派遣使者请教他的军师阿里斯托忒尔。阿里斯托忒尔并没有给出答案,只和使者到花园中游玩,专往有荆棘的地方走。使者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荆棘的地方怎么走呢?阿里斯托忒尔叫来园丁砍掉荆棘,栽上长势柔顺的植物。玩了一会儿后,就让使者回去了。使者什么信息也没有得到。回去后,使者就把这事报告了阿来三得。阿来三得一下就明白了,立刻把那些坚持不同意见的将领杀掉,换成了主张攻打的将领。很快,大军开往印度并顺利平定。”
蒙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开腔。
孛鲁欢接着说:“讲这个故事,是要说明臣的意见。臣认为,不但应该拔除那些荆棘,还应该连根拔除,让这些荆棘永远长不起来。这个道理,其实连贵由合罕也明白的。他上台后,杀铁木哥王爷,让也速蒙哥取代哈剌旭烈,进攻拔都,就是这个道理,只是他选的时机不对,理由不充分,再加上他好色贪杯不谨慎,最终把自己给葬送了!但是合罕您就不一样了。合罕有强大的力量,有充足的理由,掌握着恰当的天时、地利、人和,合罕又胆略过人,可以说,长生天给了合罕最好的机会,合罕可千万不要失去哦!”
孛鲁欢离去后,蒙哥动身去了他母亲唆鲁禾帖尼的宫帐。他一是去向母亲请安,二是去咨询一下母亲对这件事的处理意见。自从开始筹备登基仪式以来,他就一直没到母亲帐里请过安。最近听说母亲身体有些不适,他也只是让忽都台问候了一下。现在遇到这么一个巨大的难题,他觉得必须去问问他的母亲,请她帮他拿主意。
唆鲁禾帖尼仰躺在椅子上,头上包着一块毛巾,手和脑袋都耷拉着,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几日不见,她的脸色变得非常苍白,皱纹密布,像一匹揉皱的旧绸布。蒙哥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跪在地上,拉起母亲的手,关切地问:“额吉,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啊?看过医生没有?”
唆鲁禾帖尼说:“看过了,医生也说不出个名堂来,就只说我是虚症,开了些药给我,让我调理。其实我也没有其他不舒服的感觉,就是没劲,什么事都提不起心肠来做。站着的时候想坐着,坐着的时候又想躺着。你也不用太担心,应该没什么事。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理顺没有?”
蒙哥便把失烈门等人造反的事情向唆鲁禾帖尼说了一遍。
唆鲁禾帖尼一下就坐了起来,并且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似乎这件事情的出现,又让劲头重新回到她身上了。最后她瞪着蒙哥说:“你准备怎么做?”
蒙哥踌躇地说:“我想孛鲁欢等人说的是对的,这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我可以借此给窝阔台系及察合台系的宗王以致命的打击,但是,如果这样做的话,这将是蒙古历史上空前的腥风血雨!我们蒙古人从来不怕厮杀和流血,但从圣主到窝阔台合罕,刀锋都是指向外族的,对本族的人很少有过杀戮,在孛儿只斤家族中,根本就没有。如果我把刀口对着我的兄弟们,我怕别人说我刚当了合罕就向自己的兄弟动刀!我也怕长生天责怪我杀错了啊!唉,我真不知该怎么动手呢,额吉您帮我拿点儿主意吧……”
唆鲁禾帖尼说:“蒙哥,仁慈是美好的品德,一个仁慈的君王将是万民之福,不过,要看这个仁慈用在什么地方。如果在战场上,你对你的敌人仁慈,请问,你能打胜仗吗?我们蒙古人是在草原上生活的民族,以前我们就像一片云,飘到哪里就在哪里歇,从来没有固定的居所,所以一遇到狂野的风,我们就会被吹得东倒西歪;一遇到磅礴的雨,我们又会被淋得千疮百孔;一遇到毒辣的太阳,我们又可能被烤化。后来圣主成吉思汗用他强硬的鞭子驱逐了那些风、雨及烈日,我们才找到一块安静的栖息地。札木合是他的好兄弟,但札木合想吞并他,如果他对札木合仁慈,他还能成为成吉思汗吗?王罕是他的义父,但是王罕想消灭他,如果他对王罕仁慈,我们还能在这里谈论这些问题吗?”
蒙哥捏了捏拳头说:“额吉说得对,圣主是我自小崇拜的大英雄、真豪杰,是我一生奋斗的楷模!既然圣主尚且如此,我还有什么犹豫的呢?”
唆鲁禾帖尼笑笑说:“这就对了。我告诉你蒙哥,你做这个选择,不仅仅是你向圣主看齐的表现,还是你唯一的选择!为什么这样说?当今蒙古,在年轻一辈中,唯有你和拔都最有实力和能力,也只有你们两人当了合罕,这汗位才坐得安稳。但就算是你们,如果容忍失烈门等人这样的行为存在,容忍他们渐渐坐大,那么内乱将不可避免。而内乱一出现,则是我们自己消耗自己的力量,那时候,我们还想平定西域、南家思这样的强敌,就完全是一句空话了。前些年,脱列哥那、贵由及海迷失执政,我们就已经没有力量发动新的进攻了,这就是明证!所以,你必须下定决心,立刻动手,建立一个强有力的统一政权!”
蒙哥用力地点点头。他的眼睛里露出了锐利的鹰隼一样的光芒,像一团灼灼的火焰,似乎能够把前面的事物烧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