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由仓促离世,整个蒙古彻底乱了。其实在贵由上台之前,蒙古已经出现了乱象。贵由当合罕后,按照他的方式,对这种乱象进行了一些整顿,比如处置了祸乱朝纲的奥都剌合蛮、法提玛等人,让贤明的老臣镇海、牙老瓦赤等人官复原职,惩治了犯上作乱的铁木哥,对不支持中央政府的哈剌旭烈进行了制裁。但是他的这些所谓的“拨乱反正”,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或许对他来说,他的治理只是开了个头,但是这个头开得并不好,同时由于他的早逝,客观上把这个国家变得更乱了。
贵由死后,海迷失按照惯例,暂摄国政。
脱列哥那摄政已经是蒙古政史上的一大败笔,海迷失的摄政更是败笔上的败笔。脱列哥那之所以还能维持四五年之久,是因为窝阔台给她打下了深厚的基础。海迷失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贵由不但没给她扎牢基础,反而在原来破败的根基上又损坏了不少。
一开始就没人把她当回事。各宗王都各自为政,他们完全抛弃扎撒,在自己的封地上自行制定法令;以主权国家才有的行为往各地、周边各国派遣使臣,进行各种外交活动;国家设在各地的驿站人马他们可以随意调遣,任意使唤;税额自行确定,征收办法也都随心所欲。从某种意义上说,国家又回到成吉思汗称汗以前的那种四分五裂的状态。
不仅宗王,连她自己的两个儿子忽察和脑忽也不服从她的指挥。贵由在世的时候,曾和大臣们约定,他死后,蒙古的汗位由他的儿子们继承,所以他死后,他的两个儿子就迫不及待地自立为汗,都城分别设在海押立和叶密立。这样,当时的蒙古国出现了三个都城及三个元首的奇观。同时,失烈门也由于窝阔台曾经许诺过将汗位传给他,一直耿耿于怀,也在一边蠢蠢欲动,想建立自己的汗廷。
这样的乱象让一些清醒的宗王及大臣们很着急,他们希望能有一个强有力的贤明君王把这纷扰的乱象消除,把国家重新凝聚起来。他们感到,目前有这个能力的唯有拔都和蒙哥。
拔都已经在他的封地上营造出了相当好的气象,对当整个蒙古的合罕已经没什么兴趣了。还有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就是他的父亲术赤血统的不确定性,使他对做蒙古合罕也不太自信。
他不想当合罕,但他对谁来当合罕进行了强烈的干预。他知道,作为各支宗王的老大,他不可能在国家乱纷纷的时候袖手旁观,他必须站出来,肩负起老大的使命和责任,否则,这个国家将陷于四分五裂,任由其他国家和种族欺凌。
他决定极力推荐蒙哥为合罕。蒙哥可以说是除他以外蒙古各宗王中最有能力把国家往正确方向引领的人,同时,蒙哥也和他最友善、最亲近,在各项工作上积极支持他,在他处于危险的状态下努力帮助他。于公于私,蒙哥都是他所认为的最佳选择。
于是,他派出使者告诉蒙哥,他将组织召开忽里台,推荐他为合罕。这一次,蒙哥再没有谦让,很爽快地答应了拔都的提议。他已经等得太久,他已经四十多岁了,从蒙古人的生命情况来看,他的生命都过了一大半,再等下去,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而且,作为一个蒙古人,作为黄金家族的一员,他和拔都一样,对目前的乱象忧心万分。他得挺身而出,结束一个破烂的时代,开辟一个崭新的时代。
就算拔都不来找他,他也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了。他的母亲和弟弟们也非常支持他,积极为他出谋划策,讨论登上汗位的各种方案,而以拔都的名义来组织忽里台,则是他们所有方案中最好的、最容易成功的一个。拔都主动来告知,他们当然很高兴,充满信心。
1249年4月,拔都通知各宗王参加由他组织的在库迭阿剌勒召开的忽里台,商量推荐新合罕的事宜。
会议一开始,合丹就抢先说:“我推荐阔端当合罕。在窝阔台合罕的几个儿子中,贵由、阔出都相继故去,现在该轮到阔端了,只有他最有资格!”
合丹话音一落,口温不花就站起来说:“要论资格,我阿瓦别勒古台的资格最老,他是圣主的弟弟,比窝阔台合罕的资格还老。我认为应该推荐他!”
不里在一边叫道:“什么资格不资格?都是孛儿只斤家族的后人,合罕的位置,我认为该轮流来坐。圣主的几个儿子中,四子拖雷做过监国,相当于当过合罕了。三子窝阔台做过合罕,自不用说。现在该轮到圣主的二子察合台了。察合台汗去世了,也速蒙哥是察合台汗国的新可汗,可以由他来担任嘛。”
口温不花笑了笑,撇撇嘴说:“也速蒙哥?他也能当合罕?呵呵,那不里你可以当整个蒙古的大断事官了!”
不里大怒:“我当大断事官又怎么样?你在对南家思的战争中屡战屡败,还有什么资格来轻视我!”
口温不花也大为生气,轻蔑地说:“你觉得你很能打是吗?要不是靠在贵由合罕身上,你连个蚂蚱都逮不住!”
不里拿起一条板凳,就要扑过去,和口温不花拼命。这时候拔都说话了。拔都已经长得很胖了,由于脚受伤,现在已经不能站起来,不过他虽然坐着,仍然显露出威武雄壮的样子。他大声咳嗽了一下,喝住了口温不花和不里,严肃地说:“今天,我们到这里来是选合罕的,不是打架的,希望你们都冷静一点儿,保持克制!”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不是选人去吃酒宴的,不需要论资排辈,而是要看他的能力,他的智慧,他能不能把我们整个蒙古引向正确的方向。请大家在推荐人时务必考虑这些!”
口温不花和不里不开腔了,大家也都纷纷点头,于是又开始七嘴八舌地推荐,一下又推荐了十多个,拔都也在被推荐之列。每一个推荐者都说出了自己的推荐理由,也有一大批支持者,但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大家都用眼睛望着拔都,等待拔都发表他的意见。
拔都环视了大家一眼,说:“我也说说我的意见。首先感谢推荐者对我的信任,我表明一下态度,我不参与合罕的推荐,这是一。第二,我推荐的人是蒙哥!”
拔都话音一落,大家一阵议论纷纷,有点头的,有摇头的,有几个人想要说话,但是拔都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我的推荐理由有以下几点:一是蒙哥功劳最大。对于我们蒙古人来说,什么才是我们最重要的功绩呢?就是战功。蒙哥从西征花剌子模到南征金国,接着又在长子西征中打败八赤蛮,攻破也烈赞,降服诺夫哥罗德。这样的赫赫战功,圣主以下,除了他的阿瓦、号称‘战神’的拖雷外,还有谁能比得上?二是蒙哥能力出众。蒙哥不只能打仗,也表现出了优秀的管理才能。他知人善任,在他的封地上,一切都被他管理得井井有条。他遵守扎撒,爱护百姓,得到他封地上子民的一致拥戴,连贵由合罕也表扬他是大家学习的楷模。三是蒙哥众望所归。不只他封地上的人喜爱他,圣主、合罕、兀图撒合里耶律大人以及很多宗王贵族都赞扬过他。他的额吉唆鲁禾帖尼以及他所有家族中的成员,都有着良好的名声,这一点,我敢说是任何一个宗王都比不了的。还有一点,要论资格,蒙哥可以说比在座的各位都有资格。他的阿瓦拖雷监国当年就被众人一致拥立为合罕,只是拖雷监国出于对圣主遗嘱的遵守及谦逊忍让的美德,让位给了窝阔台合罕。也就是说,从那时候起,合罕的位置就应该是拖雷家族的,现在让他继位,不过是让该得的汗位回家而已!”
拔都不愧有高超的演讲才能,他的话一下就把大家给镇住了,很多人都被他说服了,纷纷点头,表示同意支持蒙哥。
连阔端也说:“我也声明,我和拔都汗一样,不参加汗位的竞选。大家都不要再推荐我了,都推荐蒙哥吧,蒙哥才是最佳的合罕人选!”
哈剌旭烈也说:“我也同意蒙哥当合罕,唯有他,才能把这个国家治理好,他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塔察儿说:“蒙哥文治武功,天下第一,我们大家都支持这样一个智慧超绝的人做我们的领袖!”
不过,大多数窝阔台系和察合台系的宗王反对蒙哥为汗。不里站起来高声说道:“凭什么是蒙哥?按照咱蒙古人的传统,应该是幼子守灶。他是谁的幼子?按照圣主成吉思汗确立汗位的方式,应该是前任大汗指定继承人。蒙哥有谁指定过?按照……”
不里没说完,忽察就接嘴道:“是啊,我才是父汗指定的汗位继承人,大家要选,也只能选我呀!就像当年选合罕爷爷一样……”
脑忽一拍桌子,指着忽察道:“父汗说过把汗位定在你身上吗?父汗只说汗位应该在他的子孙中产生。他的儿子有三个,除你、我外,还有禾忽,怎么一下就变成你一个人的了?”
忽察也一拍桌子,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禾忽还小,要讲能力和实力,我可比你强多了,理所应当该是我了!”
忽察兄弟争论期间,蒙哥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微笑着,就算他们在反对他时用了非常出格的话,他也一笑而过,似乎那说的并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人。
拔都有些不耐烦了,他大声说道:“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吵了!这件事就暂时议到这里,大家回去后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意见。明年2月的时候,我们再到这里来开会,举行蒙哥登汗位的仪式。”
拔都推荐蒙哥的强硬态度传到哈拉和林,海迷失听了万分紧张。她把镇海和合答找来,商量对策。她说:“两位大人,先夫在世的时候,曾和大臣们议定,由忽察、脑忽他们为汗位继承人,现在拔都却组织忽里台会议,要推荐蒙哥为大汗,这可怎么办呢?”
镇海说:“可敦啊,先汗是说过汗位继承人的事情,但只是和大臣们议论了一下,并没有召开过忽里台在宗王中讨论过,大家不承认啊!”
合答说:“是啊,这事我本来提醒过先汗的,但是当时先汗忙于去讨伐拔都,还没来得及做这件事情。谁知后来他去世得那么突然,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镇海说:“其实,就算我们现在把先汗的遗愿告诉每一个人,把忽察或者脑忽王爷提为汗位继承人,可敦您觉得他们选得上吗?”
海迷失骂道:“这两个忤逆子,我还在主持国政呢,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另立汗廷,连我这当母亲的都不服他们,就别说让其他宗王推荐了!听说这次他们还在会上互相攻击,吵闹不休,可把我的脸给丢干净了!”
合答叹口气说:“唉,现在关键的问题是我们窝阔台系的人不团结!阔端公开支持蒙哥,忽察、脑忽又互相扯皮。我们即便扭成一股绳,也未必是蒙哥和拔都的对手,何况还这么四分五裂的!”
海迷失说:“我看不只是我们这一支,察合台那一支也很不团结,不里和也速蒙哥就与哈剌旭烈成了死对头。真是冤家啊!”
合答说:“可敦,我觉得我们必须联合不里和也速蒙哥,同时要请忽察和脑忽两位王爷以大局为重,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海迷失握握拳说:“是啊,我们正该这样。”
她看到镇海后来一直没有开腔,就说:“丞相大人,你觉得怎么样?”
镇海说:“可敦,不是我泼冷水,您觉得忽察、脑忽两位王爷能捐弃前嫌,联合起来吗?您觉得他们哪位去竞选有胜出的把握呢?”
海迷失长叹一声:“是啊,唉……”她望了望镇海,说,“丞相有什么好主意?”
镇海说:“关键是要有一个充分的理由让大家反驳不了,而现在,不管是让忽察王爷还是脑忽王爷当选,理由都很牵强。我建议让失烈门去!因为失烈门是窝阔台合罕钦定的汗位继承人,这是全蒙古都知道的事情,当初还举行过仪式的。既然是窝阔台合罕立下的规矩,谁敢反对呢?”
海迷失连声说:“不行不行,这怎么行!失烈门又不是贵由的后人,汗位给了他,与给蒙哥有什么区别?”
镇海说:“当然有区别,失烈门再怎么说,还是窝阔台合罕的后人。他来做合罕,汗位还在窝阔台系里,和让蒙哥来做可有本质的区别呢!再说了,失烈门虽然聪明,但毕竟年幼,再加上他的母亲比较荏弱,可敦可以趁机把失烈门过继到您的名下,这样您照样掌权,以后再寻机会。而蒙哥,他那么强悍,手握重兵,心机沉稳,还有一位能干的母亲和三个虎狼一般的兄弟,汗位要到他手里,别说再有什么机会,恐怕要舒舒服服过日子都很难啊!”
海迷失仍然不同意。她知道,镇海是失烈门的老师,失烈门当了合罕,获益最大的并不是她,而是镇海本人。她可不愿意代人做嫁衣!
君臣讨论了半天,议而未决。
转眼就到了1250年2月,拔都如期在库迭阿剌勒召开忽里台。这一次,窝阔台系的忽察、脑忽、失烈门等人都没有到会,阔端和合丹却来了。察合台系除了哈剌旭烈,都没有到。拔都等了几天,也没有等到窝阔台系及察合台系其他宗王的到来,就说:“不管了,他们不来就算了,我们来把协议签了,然后就给蒙哥兄弟举行登基仪式!”
于是,术赤系的拔都、斡儿答、别儿哥,拖雷系的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末哥,窝阔台系的阔端、合丹,察合台系的哈剌旭烈以及其他一些东道宗王,包括塔察儿、口温不花等人便签署了推荐蒙哥为汗位继承人的协议,并开始筹划蒙哥的登基仪式。
这时候,合答驱马赶来。合答是作为海迷失的使者到来的,他对拔都说:“拔都可汗,我今天代表海迷失监国带来她的意见。监国认为,一般来说,忽里台不应该在蒙古本土以外的地方召开,何况是推选合罕这么重大的事情。如果违背了这个原则,会议决定的事项是不会得到大家的认可的!”
别儿哥叫道:“这是哪门子规矩?我们这里就不是蒙古的土地了?这么多宗王签署的协议,怎么可能得不到认可呢?”
合答说:“这是从圣主成吉思汗那传下来的做法。圣主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只有在蒙古本土,在靠近不儿罕山的地方举行忽里台,才会得到长生天的保佑,才会有效力。所以监国认为,推荐合罕的忽里台应该在哈拉和林举行。”
哈剌旭烈说:“这不但是刁难,而且荒唐可笑,我们是不会执行的!”
拔都看了蒙哥一眼,两人会意地点了一下头,于是拔都对合答说:“合答大人先休息一下,容我们商量一下再回答你如何?”
拔都、蒙哥走进帐中坐下来。拔都气呼呼地说:“这个海迷失,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她明知道我脚有病,不能走长路,还偏偏让我去哈拉和林!她明显是在拖嘛!”
蒙哥说:“我感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我额吉给我传信说,最近海迷失及她的两个儿子正在调兵遣将。我怕我们真去那里开会时,他们会用武力把我们包围起来,给我们来个一网打尽呢!”
拔都豪气地说:“她还真敢搞政变啊?就算她搞政变,本汗也不会怕,放眼世界,还没有一个人能打得过我拔都,一个小小的海迷失能奈我何!”
“是,我也是这样想的。”蒙哥说,“我已经让我额吉把军队布置下去,做好战斗准备。我想我们就按她说的,到蒙古本土去开会。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就来个先发制人。”
“好!”拔都说,“既然她说这是圣主传下来的规矩,我们就到你的曲雕阿兰去开会。那里还是圣主的大斡耳朵所在地,离不儿罕山最近,最符合她的条件了吧!同时,我派别儿哥率一支军队,大张旗鼓地送你回去。这也是给他们一个信号,表明我们已经有充分的准备,避免他们冲动地派军!如果打不起来,顺利地让你登上汗位,那最好不过了。要打起来,有别儿哥在那里,再加上你的军队,我们还怕什么!”
蒙哥深情地说:“谢谢拔都大哥,你为我考虑得太周到了!如果有一天,我真有幸当上合罕,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拔都拍拍蒙哥的肩膀,说:“谢什么呢?我们是好兄弟嘛!好兄弟就该肝胆相照,互相帮助!相信自己,兄弟,你一定能够如愿以偿的!”
蒙哥回到曲雕阿兰后,立刻通知兀良合台和阿答赤,让他们做好军事上的准备。蒙哥说:“我让你们做准备,是大张旗鼓的准备,就是说,要把准备的事情让海迷失知道,让她知难而退,避免以后真的打起来。你们要明白,这场战争,万不得已,我们是不会动手的!当然,如果他们真要下手,我们也不怕,我们会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他们的!”
兀良合台和阿答赤点点头,自去准备。
蒙哥虽然做了这样的布置,心里仍然惴惴不安。这个汗位他实在是等得太久了。由于长期的等待,他对能否把汗位坐到他的屁股底下,越来越不敢确信。除非他已经被各宗王扶上了汗位的宝座,否则,他就觉得前途依然是渺茫的。汗位像是天上的月亮,看看就在眼前,明晃晃的,晶莹剔透,但是你永远也别想摸到它。
一连几天,他都睡不着觉,不过他不想表现出来,一直压抑着自己的焦躁和不安,作出一副非常平静的样子。晚上熄灯睡觉了,他也准时躺在床上。虽然睡不着,但他怕被忽都台看见了,所以就闭着眼,装出打鼾的样子。过一会儿,琢磨着忽都台已经睡着了,他才停止了鼾声,睁开眼睛,看窗外的月光,想心事。
这一天晚上,当他停了鼾声,睁开眼睛,转过头来时,却发现忽都台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他觉得很奇怪,忽都台不是已经轻轻地打起鼾来了吗,怎么还这么清醒呢?蒙哥努努嘴,装出一副刚醒过来的样子说:“怎么,没睡着?”
忽都台“扑哧”一声笑道:“你不也没睡着吗?怎么这么奇怪啊,你没睡着,居然还可以打鼾!”
蒙哥不禁脸一红,好在是晚上,忽都台看不到他的脸色。他揪揪忽都台的鼻子,说:“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没睡着的?”
忽都台说:“你没睡着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合过眼呢,不过怕你发现,所以也装着睡着了,呵呵!”
蒙哥一跃翻起来,说:“好,既然都睡不着,我们也别装了,我们都起来,到月亮坝上走一走!”
忽都台赶紧服侍蒙哥穿好衣服,自己也穿上,拿了皮袍子裹在身上,挽着蒙哥的手,一同走出大帐。
忽都台靠在蒙哥肩膀上,轻轻地说:“王爷,你心里有事?”
蒙哥说:“没有,没什么事。”
忽都台转过身来,拉住蒙哥的手,看着蒙哥说:“王爷,你以前心里有什么事情,都会和我说的。现在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蒙哥向前走了几步,说:“我哪里瞒你了?我怎么瞒得过你呢?其实,我心里想什么,你都是知道的。”
忽都台说:“你是在担心忽里台会议上选汗的事情?”
“是啊……”蒙哥长叹一声,“已经两次了,都因为海迷失等人的反对以及种种理由而不了了之。我不知道下次的忽里台上,又会出现什么问题!这样一拖再拖,我总觉得是长生天不让我当合罕啊!”
忽都台望着蒙哥,没有说话。她知道蒙哥对神灵的事情比较迷信,即便给他解释,帮他分析,他也未必相信。忽然,她听到了一阵长长的雁鸣,抬头一看,在青灰的天宇下,从远远的地方飞过来一队大雁。或许是月光太明亮了,那大雁竟然把晚上认成了白天,在晚上也在往前飞行呢!
忽都台跳起来,指着大雁对蒙哥大喊说:“王爷,在这样的晚上,你认为我能把大雁射下来吗?”
蒙哥笑笑说:“月光虽然明亮,但终究是月光,要射下来,怕是很难!”
忽都台说:“王爷,我和你打个赌,如果我能在这样的月夜把大雁射下来,就说明长生天是保佑你的,你一定能当上大汗!”
蒙哥一愣,大笑着说:“好啊,那就试一试,看看老天爷是不是要保佑我!”
忽都台一扔袍子,风一样跑进大帐,取出弓箭,跑到一块高坡上。一时风吹起来,她的头发和衣袍都飘了起来,清亮的脸庞在月光下闪闪发光。蒙哥有些被迷住了,他已经好久没看过忽都台这样生动的样子,他心里一动,身上不禁热乎起来。
这时候,那队大雁正好飞过忽都台头顶,只见她举起弓,对着天空,拉了一个满月。箭划了一根白线飞射过去,一阵凄厉的雁叫传来,果然有一只大雁从雁阵中直直地掉了下来。蒙哥高兴得像孩子一样往大雁掉落的地方直冲过去,当他捡起大雁的时候,禁不住举过头顶,朝着忽都台欢呼!
“神了!真是神了!”
忽都台说:“什么神啊?”
蒙哥高高举起大雁说:“来呀,来看看你的杰作!”
忽都台走过去,发现自己的箭竟然是从大雁的一只眼睛射进去,从另外一只眼睛穿出来的。忽都台作出一副惊奇万分的样子,故意说:“王爷,确实太神了,我只是对着大雁射,没想射它的脑袋呢!看来,长生天确实是在保佑你啊!”
蒙哥哈哈大笑起来。
这以后,忽都台发现,蒙哥再也没有失眠过了。
1251年6月,新的忽里台会议在别儿哥的召集下,再次在曲雕阿兰举行。
别儿哥一年前率领大军送蒙哥回曲雕阿兰后,就一直守护在这里,没有回去。拔都因为腿疾不能参加,他就委派别儿哥主持大会。
会议开始的前几天,兀良合台和阿答赤也把拖雷系的十万大军安排好,大张旗鼓,绵延不绝地驻扎在会场周围。
看到气势雄壮的别儿哥大军和蒙哥大军,海迷失彻底绝望了。她再次找来镇海和合答,惊慌失措地对他们说:“怎么办?怎么办?原以为可以把他们集中到蒙古本土来,然后一网打尽,没想到他们识破了我们的计划,组织起这么多军队。真要打起来,我们可不是他们的对手啊!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等着喝蒙哥登位的喜酒吗?”
镇海说:“可敦啊,我认为到了这个时刻,唯一的办法就是退而求其次,把失烈门抬出来抵挡。因为失烈门是窝阔台合罕钦点的,这是谁也绕不过去的一个事实。拔都和蒙哥再厉害,也不敢推翻窝阔台合罕的旨意一意孤行吧?如果他们真要一意孤行,正好给了我们口实,所有宗王都看到了他们理亏,这样我们就有机会了。”
海迷失垂着头想了半天,最后叹口气说:“看来只能这样了……”
她把忽察和脑忽找来,告诉他们这个决定。忽察和脑忽很不高兴,冲他们的母亲嚷起来,说他们的母亲把汗位拱手让给了别人,又说要拉起部队,和别儿哥及蒙哥打一仗!
镇海发火了,大声说道:“两位王爷,怎么到了现在你们还在吵呢?你们就不能消停一下吗?再吵下去,蒙哥就要爬到汗位上坐下来了!你们知道什么是打仗吗?真到战场上,你们最多就是两只兔子,而别儿哥和蒙哥是两匹苍狼,你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啊!别自不量力了,一切都听你们额吉的安排吧!”
忽察和脑忽从来没听到过镇海这样对他们说话,不禁有些愕然,一时安静了下来。海迷失也不再管他们,立马去把失烈门找来,告诉他这个决定,并要他拜自己为义母。
失烈门听了,毫不犹豫,立刻便跪倒在地,给海迷失咚咚磕头,喊她“额吉”,同时还表示,倘若自己有机会取得汗位,一定不改变目前的政体,让海迷失继续监国。
海迷失听了心花怒放。她再次派出合答,让他迅速赶到曲雕阿兰,代表自己把这个意见在会上宣布。
镇海说:“别着急,我们还要做另一个准备。为避免别儿哥、蒙哥等人狗急跳墙,在会上对我们的人实行镇压,我们要做好军事上的准备。只要我们有理有力,别儿哥就不敢怎么样了!”
海迷失连声说好,安排下去准备。
推荐合罕的忽里台这是第三次召开了。这一次,人员来得比较整齐,连察合台系及窝阔台系原来没有参加的宗王也到来了。现任监国海迷失虽然没有参加会议,但她派来了她的代表合答。
会议正式开始后,别儿哥环视了一下济济一堂的各大宗王、驸马、大臣、将军以及各附属国的国王,说:“去年,我们蒙古的各位王爷及大臣们在库迭阿剌勒举行了忽里台会议,大家签署了推荐蒙哥为合罕的协议。为了更加慎重,我们接受了监国海迷失可敦的建议,在这蒙古人的圣地,圣主成吉思汗的大斡耳朵曲雕阿兰再举行一次。如果大家没有意见,接下来我们就来筹备蒙哥大汗的登基仪式。”
别儿哥话音一落,合答立刻就站起来说:“别儿哥王爷怎么就说要举行登基仪式呢?推荐蒙哥王爷当合罕,只是一家之言,并没有得到大家的认可。所谓的协议,只是几个宗王的签字,我们绝大多数宗王并没有签,怎么能作为整个蒙古宗王的共同意见呢?况且,作为先汗的皇后、监国海迷失可敦还没有发表意见,你们怎么就敢认为这是最后的决议呢?”
合答的话显然很有煽动性,他的话音一落,下面便一阵议论,有的点头,有的叽叽喳喳地支持合答。
别儿哥皱皱眉,有些不耐烦地说:“你说监国还没有发表意见,你告诉大家,监国是什么意见?”
合答说:“监国认为,汗位应该由失烈门王爷来继承!”
别儿哥一怔,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合答说:“不管是推荐蒙哥王爷,还是推荐别的人,请问你们的依据是什么?当初有人推荐忽察王爷和脑忽王爷为合罕,这是贵由合罕亲口和大家商议的结果,而且是有记录的,大家尚且认为没有经过忽里台会议,不予认可。既然如此,推荐蒙哥王爷或者其他什么人为合罕,连记录都没有,又有什么理由呢?”
合答扫视了大家一眼,清清嗓子说:“而失烈门王爷就不一样了!他是窝阔台合罕钦点的汗位继承人,是记录在案的,而且还召开了忽里台,是得到大家认可的。各位王爷都在,你们大家说说,我合答说的是不是真的?当初你们是不是都同意失烈门王爷为汗位继承人?”
合答的话,简直就像在会场里丢下了一颗炸弹。人群像炸开的马蜂窝,一时整个会场都闹腾起来。这显然是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大家有目共睹,都曾经历和参与,没有人否认得了。
窝阔台系和察合台系的宗王们大为兴奋,他们热烈鼓掌,大声欢呼。忽察、脑忽得意洋洋,失烈门虽然少年老成,但他的脸上也禁不住浮现出了微笑。一些宗王在一边起哄,有的甚至高喊:“这是确切无疑的事实,谁也改变不了的历史!”
“是啊,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马上就准备失烈门的登基仪式吧!”
“好啊,我们都来跪拜新的合罕吧!”
蒙哥听到大家的议论和喊叫,他的心一下降到冰点。合答说的这个道理,别说别人,就连自己也感觉言之凿凿。既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看来,二十多年的心血要白费了,二十多年的光阴要白熬了,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大气象可能要像五彩的大气泡一样,连声息都没有地碎了。他轻轻叹一口气,脑袋像一块石头,重重地垂在地上了。
别儿哥一时急得满头大汗,怎么办?难道就这样让窝阔台系的人得逞?前两次会议,都是拔都主持,虽然没有实现最终目的,但事情多少往前推进了几步。现在拔都不在,由自己来主持,难道不进反而倒退了?我别儿哥难道这么不中用?
别儿哥看了看他的将军,他觉得这是一个十分关键的时刻,需要他抉择。拔都给了他这么多军队,现在是不是该动用军队了?再不用,等失烈门登上汗位,这些军队还有什么用呢?那时候可能就成为一个笑话了!
别儿哥下定决心,又看了他的将军一眼。他的将军心领神会,转身就要出去。这时候,忽必烈却嚯地站起来,大声说道:“合答大人,你的话毫无道理!”
众人一时都停止了议论,转过头来看忽必烈。蒙哥也抬起头来。合答皱眉问道:“忽必烈王爷,你为什么说微臣的话没有道理?难道你不想执行窝阔台合罕的札儿里黑?”
“窝阔台合罕的札儿里黑当然要执行!”忽必烈朗朗说道,“窝阔台合罕生前确实立有这一道札儿里黑,而且还召开了忽里台议定了此事,这毋庸置疑!但是,破坏这道旨意的并不是我们,而是监国可敦脱列哥那!是她另置贵由为合罕,取代了失烈门!她既已破坏,这道札儿里黑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合答大人怎么转过头来指责我们呢?”
合答一时无言以对,窝阔台系和察合台系宗王们的嬉笑也戛然而止。忽必烈接着说:“请大家注意一个事实,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谁来继承贵由合罕汗位的事情,并不是讨论谁来继承窝阔台合罕汗位的事情!这个事实要没有理清,所说的那些话都是废话!”
嗡嗡议论之声再起,不过这一次主要是术赤系和拖雷系的宗王。忽必烈又说:“既然我们是讨论贵由合罕汗位继承人的事情,而贵由合罕生前并没有召开过忽里台确定继承人,那么从整个国家的长治久安出发,我们就该选个德才兼备的人!这样的人选,非拔都和蒙哥莫属。但拔都可汗已经明确表示不参加竞选,当然就只剩下蒙哥一人。蒙哥将是我们唯一正确的选择,大家说对不对?”
绝大多数人都大声起哄叫好,蒙哥和别儿哥也露出了欣慰的微笑。这时候,一个侍卫匆匆跑进来,附在合答耳边,告诉他,别儿哥的军队已经移过来,把整个会场包围了!忽察恨恨地悄声说:“我们不是也准备了军队吗?干脆也开过来,和别儿哥干一仗!”
合答摇摇头,阻止了忽察的鲁莽。
于是到会的绝大多数人签署了推立蒙哥为合罕的决议。窝阔台系的忽察、脑忽、失烈门等人以及察合台系的不里、也速蒙哥等人没有签,拂袖而去。大家也不管了,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蒙哥登基大典的时间、地点以及各种仪式和细节。蒙哥的那可儿忙哥撒儿、孛鲁欢、阿蓝答儿等人开始了紧张的筹备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