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贤托着酒碗,向豁牙金走来,笑道:“这位大爷,酒来了,你要不要尝一尝?”
豁牙金张着大嘴,一下子合不拢来,看着张贤手中的酒碗,根本说不出话。
张贤说道:“这位大爷,还请尝一尝是不是酒?”
豁牙金一捅蹦二狗,说话都大舌头了:“你!你尝尝!”
蹦二狗这才缓过神来,半信半疑地伸手接过张贤的酒碗,呼呼喝了半口,不住咂嘴,叫道:“真的是酒!还是二锅头!”
人群中又是一片惊呼。
张贤把酒碗拿回,又对其他人说道:“还有没有愿意尝一尝的?”
有几个人挤出人群来尝了,都是大叫:“是酒!是酒!地道的二锅头!”
张贤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这就赶快把酒还给济公活佛!”
人群再度鸦雀无声,静静看着张贤的动作。
张贤端着酒碗走到画边,将酒碗对着画中济公托碗的手中,大家明白地看见酒碗在张贤手中,张贤将酒碗对着画,伸手一按,那酒碗竟不见了,只见到张贤的双手还按在画上。
张贤将手抬起,画中已然多了一个酒碗,那画中的酒碗,居然也只有一半的酒了。
张贤向众人抱拳,笑道:“谢谢各位!谢谢各位!”
人群中爆发出掌声、叫好声经久不息。原来这个时候,张贤所在的地方,早就围了个水泄不通了。
张贤团团抱拳,不断谢过。
蹦二狗拉了拉豁牙金,愁道:“金爷,你看我们……走吧?”
豁牙金骂道:“老子丢不起这个人!拿钱出来!给他两块钱!”
蹦二狗说道:“金爷你还当个真……”
豁牙金骂道:“废话!叫你给你就给!”
蹦二狗只好从怀中掏出一张两块钱纸钞来,向前递出,叫道:“那个,你!金爷赏你的两块钱!”
张贤快步走过,接过两块钱纸钞,捏在手指中,笑道:“金爷,得罪了!在下初来贵地,还没有给金爷请安,这两块钱,我不能要,不仅如此,我还有拜子钱,请金爷笑纳。”
张贤手指一搓,手中哪里还是一张两块钱,而是两张两块钱。
围观众人又是不断叫好。
蹦二狗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就要伸手来拿,豁牙金一巴掌打在蹦二狗的手上,骂道:“滚!”
蹦二狗赶忙缩回豁牙金身后。
豁牙金抱了抱拳,说道:“张先生的把戏高明,看得我目瞪口呆。我混天桥这么多年了,从没有见过张先生这种身手!我尽管是个粗人,可说话一向算数,按天桥的规矩,这钱张先生应该收!”
张贤笑道:“金爷抬举了!”
豁牙金说道:“张先生!下次再会!我不打扰了!”
张贤笑道:“金爷请!”
豁牙金嘿嘿一笑,转身带着人拨开人群,快步离去。
围观的众人见豁牙金走了,又齐声高叫:“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张贤喊道:“各位父老乡亲抬举!我这就给再表演一个,大家觉得好,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众人哄然应了,一时间这处本来僻静的胡同口,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人群中,那个旺风楼的二毛子挤在里面,也是瞪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
豁牙金带着流氓,走进一处茶棚中,寻了张桌子坐下。
他们所在之处,还能远远地看到张贤所在之地,此时围观的人已经甚多,人群中不断发出惊呼声,街上还有不少人紧赶慢赶地跑去凑热闹。
茶棚的老板认识豁牙金,不敢怠慢,赶忙上来问好:“呦!金爷!今天这么有空,来我这里坐坐啊?各位爷,喝点什么?”
豁牙金看着张贤那边,头也不抬地说道:“你看着来。”
“哎!”茶棚老板连声应着,退开一边,转眼就已经端上茶水,奉上几小碟的花生、蚕豆之类小吃。
豁牙金撸着脑门,摇头晃脑若有所思。
蹦二狗小心地问道:“金爷,是不是觉得亏得很,两块钱哪,要不我带两个人,找个机会给您要回来去。”
豁牙金好像没听见,自顾自地说道:“过瘾啊!过瘾啊!”
蹦二狗眼睛一转,听不懂豁牙金在说什么,于是问道:“您是说,我们去要钱回来过瘾?”
豁牙金回过神来,瞪了眼蹦二狗,骂道:“滚你妈的!老子是说刚才那个张贤的戏法过瘾!”
蹦二狗略略一愣,忙道:“金爷,我也一直想说呢,那个姓张的,太神了!您说,他这是戏法呢?还是真有法术?”
豁牙金对众流氓问道:“哥儿几个,你们以前见过这种戏法没有?”
一众流氓都纷纷摇头,说道:“还真没见到过。”
豁牙金说道:“老子混了这么多年天桥,南派北派的戏法都看了个遍,已经看腻了,提不起个劲。可今天看了这个叫张贤的戏法,觉得比睡了小婊子还过瘾。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
众流氓面面相觑,谁都说不出个道理来。
蹦二狗想了半天,这才说道:“难道说,这个戏法就是妖术?南城跳大神的麻鸡婆一跳大神,我也觉得过瘾!”
豁牙金一巴掌打在蹦二狗的后脑勺上,骂道:“放你娘的屁!”
蹦二狗摸着头傻笑:“金爷,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
豁牙金懒得答理蹦二狗,说道:“平常的戏法,都是一个人在台上折腾,不让人近前,也不带说话的,这次他妈的就在眼皮子底下表演,还和你有来有往地说话,把你一颗心揪着不放,连抖几个包袱,都是意想不到的。他妈的,这家伙是跟谁学的,我怎么从来就不知道还有一套变戏法的路子。”
蹦二狗说道:“说不定是他自己琢磨的。”
豁牙金长吸一口凉气,说道:“自己琢磨的?能琢磨成这样,他妈的可以开宗立派了!蹦二狗,你一会儿去给我把李易找来!”
蹦二狗说道:“李易?是那个独来独往,欠收拾的小偷吗?”
豁牙金骂道:“废话!你还认识哪个李易?”
蹦二狗忙道:“哎!我知道了,金爷的意思是让李易去偷变戏法的门子,这可能卖个好价!”
豁牙金一巴掌又抽在蹦二狗的脑袋上,骂道:“要你他妈的嚼舌头!老子撕了你这张臭嘴,你信不信?”
蹦二狗赶忙叫道:“金爷!别打别打,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找他去。”
张贤又演了一个魔术,还是把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可无论围观的众人如何央求他再演一个,张贤都没同意,只是不住喊道:“明天再来!明天再来!谢谢各位!谢谢各位!”众人见张贤去意已决,都是遗憾万分,有钱的丢了钱出来,一个一个长吁短叹地散去,仍然是留恋不已。
张贤把钱收好,将济公画取下,清点物品,一切停当之后,提起大皮箱,就要离开此地。早有一个一直等候在一侧的中年男子快步走了上来,这男人穿着朴素,神色疲惫,消瘦得很,戴着一副硕大的近视眼镜,似乎是一个破落的教书先生。
这中年男人快步走上,唤道:“这位先生,请留步,请留步。”
张贤停下脚步,仍然提着大皮箱,点头示好,说道:“我叫张贤,请问有什么事情?”
这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丝紧张,看来是个不善谈吐之人,说道:“哎,张先生,张先生你好。我叫,我叫李奉仁,是前面不远处的悦客茶楼的掌柜的。”
张贤放下皮箱,抱了抱拳,说道:“哦!是李老板!你好你好!”
李奉仁开的是个破败的小茶楼,店面位置本来就不甚好,加上李奉仁不善经营,为人木讷内向,从自己父亲手中继承了这个悦客茶楼之后,生意更是一落千丈,收入捉襟见肘,门可罗雀,平日里难见一个客人。为了维持经营,李奉仁已是把能变卖的东西都变卖了,还是连个伙计都请不起,更别说请耍把戏说书的来助场了,眼看着悦客茶楼就要经营不下去,只能变卖掉再谋生计。
李奉仁心疼不已,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家业,但自己没有其他本事,只怕卖了茶楼,也是坐吃山空。李奉仁最近着了慌,满世界地找门路,希望能碰上个新来天桥谋生的艺人,多少在自己茶楼中演一两场,看能不能挽救一下。
李奉仁也是碰巧路过此地,见了张贤的戏法,大为赞叹,心想这个张贤是个生面孔,定是刚来天桥不久,可能还好谈谈。李奉仁本觉得张贤本事高强,自己找他商量去悦客茶楼表演的事情八成没戏,但见没有其他人上来邀请张贤,便鼓起勇气,一直等到张贤要离去的时候,赶忙上前招呼。
李奉仁赶忙向张贤鞠了一躬,咽了咽口水,喉头发紧,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
张贤说道:“李老板,有话还请直说。”
李奉仁狠狠点头,才终于说出话来:“张贤张先生,我那个悦客茶楼,尽管不是什么,不是什么有名的茶楼,但想请张,张先生去我那小店助演一场,费用,费用好商量。”
张贤耐心地听完,微微一笑,说道:“李老板,我初来贵地,很多规矩还不懂,现在只想着在街头摆个杂摊,每天赚出点住店吃饭的钱,去驻场表演,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实在抱歉。”
李奉仁忙道:“张先生,能不能,能不能请你去我那小店,看一眼,我那个戏台,还是不错的。我请你喝茶,不知道,不知道方便吗?”
张贤早就明白这个叫李奉仁的定是经营不善,才落到这般落魄的田地。他微微一笑,说道:“李老板,实在抱歉,改日吧,我一定登门拜访。”
李奉仁知道张贤这是婉言拒绝了,他言语木讷,但心里明白得很,不禁暗叹了一口气,说道:“张先生,那,那你有空一定要来坐坐啊。”
张贤点头道:“一定!李老板,那我告辞了。”
张贤提起皮箱,头也不回地离去。
李奉仁摸了一把额头,叹了口气,正想离去,却忽见张贤转过头来,对自己喊道:“李老板!如果方便,可以每天这个时候,来给我捧个场。”
李奉仁赶忙答应:“一定一定!”
张贤微微一笑,渐渐走远。
李奉仁呆呆站了半天,回味着张贤最后一句话,若有所思。
永定门京汉铁路火车站,离天桥不远,光绪年间(1875—1908)建成,往来客商必经天桥。火车站一带也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蹦二狗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火车站广场前的人流,不住地咂吧牙花子。陆陆续续有流氓回来报告:“二狗哥,今天奇怪了,没看到李易这小王八羔子的人影啊。”
蹦二狗见自己带来的几个流氓都回来了,嘟囔了句:“走!去李易他家找他!”
蹦二狗带着几个流氓,一路向南走去。
北京城自古以来都有东富西贵南贱北贫之说,过了永定门向南,街道脏乱,房屋破败,杂草丛生,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人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