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新西兰:年少轻狂时最该去的地方
感谢你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让我一生的爱与思念有了寄托。
新西兰:年少轻狂时最该去的地方
几年前,我在香港海洋公园玩,吃饭时遇见一个拼桌的台湾姐姐,闲聊时她说起她曾经去新西兰打工度假,辞去了书店的工作,给自己一次想走就走的旅行。
听说她在新西兰待了一年,我傻傻地问:“旅行开销肯定很大吧?”
她回:“没有啊,我当时浑身上下只有买机票的钱,到了当地再找工作,一边赚钱一边旅行呢。”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打工度假签证(Working Holiday Visa),允许囊中羞涩又志在远方的年轻人可以靠自己来赚钱旅行。
回去后我就加了一个相关的Q群,在里面认识一个叫“碧空云”的网友,他说他毕业了不知道做什么,想给自己一个间隔年,思考以后的人生。
某天晚上,他给我打来电话,激动地说:“快,官网放名额了!快去抢!”申请这个签证的要求很简单,最重要的反而是及时网申抢名额。
很幸运,我们一起抢到了。
在去新西兰之前,我先在网上的背包客网站找工作,准备了一份英文简历,见到合适的岗位就发邮件,有时候还会收到电话面试。
当我找好两份工作后,终于启程飞往新西兰。
【小岛惊魂记】
第一份工作是在海岛度假村。
我在港口等船的时候,遇见一个眉目深邃的德国美少年,他竟和我一样是打工度假,更巧的是,我们的老板是同一人,也就是说,我们将会是工作搭档。
我正为我们的巧合而开心不已时,接下来马上面临打击。因为我事先没有了解清楚度假村的情况,当船开到一座小岛边停下来,我看着小岛上的山与房屋,发现整座岛上竟然只有一户人家,心里不由想,那岂不是遇见不怀好意的老板,我就是插翅难飞,连求助的人也没有。
老板在码头亲切地欢迎我们,我数一数,加上德国少年,整个岛上就只有男主人、女主人和我共四人,不算主人家的一猫一狗和山上的山羊等动物。
我起初感到深深的不安,虽然女主人Erika是个短发的温柔的中年女人,给我安排的住处是一间单独的套房,有厨房、卧室和浴室。
第一个晚上,我给家里打电话,发现我的屋子里没有信号,一直要走到码头才有微弱的信号,我试遍了各个角度,最后总结出最好是把手机放在长条凳子上,弯腰偏头用耳朵贴着手机讲话才听得比较清楚。
这样打电话的场景极其诡异,码头没有灯,只有狂风呼啸与惊涛拍岸,我胡思乱想,这样要是我真出什么事了,连求救电话都可能拨不出去。
第一天打完电话后,我灰心丧气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厨房里拿了一把刀叉,放到自己的枕头底下,十分困难地睡着。
那时我常常问自己,是不是自己不是勇敢,而是莽撞?万一真出事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
还好,我的运气不错。Erika对我真的很好,德国少年Simon经常扛着一把电锯跟Walter大叔去山上砍树,做的体力活很是辛苦,而我则跟着Erika做些相对轻松的家务活,洗衣、做饭、打扫房间,有时候聊一些女孩子的感情话题,渐渐放下了内心的防备。
度假村不小,我基本上每天都要擦天花板,举得手都酸了,常常一个人兴起,坐在梯子上,喊着五音不全的喉咙,什么歌都唱,什么诗都背,有时候听见Erika的轻笑声。
刚开始的时候,我有点害羞,工作完成后喜欢一个人玩,到岛上的沙滩散步发呆,狗狗Sam凑过来蹭我,我捡一截枯木枝,丢出去,Sam就乐呵呵地帮我捡回来。而猫咪Tom则有点骄傲,不肯与人亲近。
后来,我们四个人渐渐熟悉起来,就像一家人一样一起打桌球,出海钓鱼,追赶海豚,开船到隔壁岛访友,玩德国扑克,做土豆红烧肉、大盘鸡和包饺子……
少年Simon比我先结束工期,有一天他措不及防地对我说他要走了,船在等他。那天我正在用面条机做面条,我急着问:“你还没有吃过中国的面条呢。”他张开双臂,逆光狭长的脸对我微笑着说:“再见,Echo。”我们抱了抱,我差点就哭出声来,有好多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比如,厨房里的老抽是用来调味的,而不是像他淋上一大勺来拌饭吃的。每次见到他碗里的饭黑漆漆的,我都很难过。
轮到我离开那天,Erika给我一个本子让我写这段日子在度假村的感言。
我留言的英文翻译过来大意是:“风景好,不如酒店好;酒店好,不如人好。”
【悬崖上的生活】
第二份工作是在悬崖边的农场。
我本来以为离开了几乎与世隔绝鲜有客人的小岛,这次总算可以到一个相对热闹的地方。没想到,当农场主人在车站接到我后,七拐八拐来到山顶时,我往下一看,悬崖峭壁令人发昏,壁底的村落就像积木玩具一样小巧玲珑,而在这峭壁旁,就建着农场主的家。
幸亏这时农场主的二儿子Mike给我献上一束黄色的小花束,张开掉了几颗牙的嘴说:“欢迎你,Echo。”我总算回过神来,欣喜而无奈地迎接第二个挑战。
偏僻的农场过了晚上九点就没电,每个夜晚真的是伴着月色入眠,还能听见山上动物千奇百怪的叫声。但我一点也不感觉到害怕,月亮就挂在我的玻璃窗前,格外明亮,给我力量。
在这里,我的工作要丰富许多。田里的庄稼生了杂草,我得把杂草拔掉,免得它们抢走养分。山上的树还不够多,我得多种几棵树。马儿的饲料不够了,我得多喂它们一些草。家门前的地砖有些不平,我得撬起来重新铺一层。晚上真冷啊,我得找些柴火放进壁炉里点燃,然后就可以躺在壁炉边看电视。大男孩Daniel和小男孩Mike饿了,我得找找厨房里有什么吃的弄点饭菜。两个小家伙应该快放学了,我得去学校接他们,顺便参观一下外国的幼儿园,竟然全校一起养了好多动物和种了好多蔬菜。学校还给他们发了土豆,我得帮他们一起种土豆,以便到时赢得最大土豆奖,或者赢个最搞怪土豆造型奖也是好的。
我每天还会祈祷一件事,当我做农活的时候,千万别挖到蚯蚓。因为我太害怕软体动物了,读书时有一年雨水特别大特别急,许多蚯蚓从路旁的花坛里翻出来,爬到路上,我明明提前了一个小时出门上学,但那一天,我几乎旷课了,因为我被困住了,我看见一只蚯蚓要酝酿很久的勇气才敢迈一步,边哭边走。
可是,我在农场工作的时候,硬生生挺过来了。我一直告诫自己,对于一个农场家庭来说,害怕蚯蚓实在是太矫情的事。我不能让别人后悔给我这份工作,于是狠下心坚持到最后。
生命会犒赏勇敢的人,那段日子,我在悬崖边看过此生最美的彩虹,那条彩虹真的好长啊,从悬崖上如同一条优美的抛物线一样落在悬崖下。
我痴痴地看着,再苦再累都被治愈了。
短短时间,我和农场主成了不错的朋友,我走时,他很遗憾地说,我要是冬天来就好了,他还能带我去打猎。
【为梦想而前行,我不怕】
很遗憾,我只做了这两份工作。当时因为我另有要事,持一年有效期的打工度假签证,最终只在新西兰呆了一个多月,间隔年变成间隔月。
短短一月,我的旅行路线是奥克兰——基督城——哈维诺(第一份工作)——塔卡卡(第二份工作)——纳尔逊——惠灵顿——陶波——罗托鲁瓦——奥克兰。
我到基督城时,它还未从之前的大地震中恢复过来,市中心的马路上到处是令人惊心的裂痕,但整个城市十分祥和,人们照旧阳光地生活。我很佩服这种浴火重生的温柔。
我还喜欢纳尔逊的善良。当我走出它的车站,看到许多树都穿着彩色的毛衣保暖。当地人把树像人一样对待的方式,差点让我的心都化了。
整个旅途中,我最爱的是惠灵顿的风,这里是世界有名的风都,惠灵顿位于新西兰北岛的最南端,与南岛隔着库克海峡对望,形成一个天然的风口,街头许多着裙子的妙龄女郎常常如玛丽莲梦露一样惊慌地扑下随风飞起的裙摆。在这里,我爱上逆风行走的感觉,生命再艰难,逆风逆水又怎样,我们还是可以固执地往前走,抵达我们的目的地。
有一段时间,我的手机充电器坏掉,没有办法充电。
当我终于上网出现,网友碧空云很紧张地问我到底为什么失联这么长时间?他还以为我被人谋害了!
一个人的旅程中,我常问自己,害怕吗?因为害怕,就放弃吗?
正如我在《我在新西兰等你》一书中写过的一句话:“人生本就是这样,没有在热带雨林被蛇咬死,也可能走在路上就被掉下来的花盆砸死,横竖都有生老病死,不如就拿这条命去赌一个梦想。”
为梦想而前行,我不怕。
【TIPS】
1.新西兰打工度假签证仅允许18岁以上30周岁以下的年轻人申请,对最低学历、雅思成绩、身体健康等有要求,详情请查询官网。
2.目前,对中国大陆开放打工度假签证的国家,除了新西兰,还有澳大利亚。
3.新西兰实行夏令时和冬令时,如果刚好遇上时制交替的一天,请一定要调好时间,我就是这样错过了我的班车……
4.新西兰是户外运动天堂,请勇敢地尝试各种运动,但一定注意安全。
Part 2:不悔
感谢你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让我一生的爱与思念有了寄托。
【岁月也磨灭不了的记忆】
院子里忽然刮起一阵激烈的风。
正在庭院里撑伞扮香菇的小女孩惊慌地站起来,一瞬间,伞就整个被吹翻了。她急忙往屋里逃,却见自己的爷爷转着轮椅,一脸憧憬地朝着院子来了。
“爷爷!”她尖叫着。
陈锡文却干脆脱离了轮椅,举步维艰地走到院子的中央,伸出瘦骨嶙峋的手,闭着眼去感触这阵风。
宽大的睡袍猎猎作响,他险些站不稳,却用充满遗憾的口吻说:“这里的风,还是不如惠灵顿的风啊。”
惠灵顿的风,没有消停的时候。
最难的是在风中逆风行走,每前进一步便要被生生逼退半步。
陈锡文永远记得二十二岁那年,他在新西兰被所有的服装设计公司都拒绝了,他在大风的天气和一个叫卓尔的女孩走了一整夜,狂风大作,他必须要紧拉着护栏上的绳索才不会被风击退,以至于手心磨出了血。
她陪着他,鼓励他,相信他一定会成功。
六十年过去了。
他感觉生命的沙漏已经开始流干了。
家庭医生今天早上来看过他,然后私下里和他现在的妻子于黛丽有一番秘密的谈话。然后,于黛丽在厨房做玛芬蛋糕的时候,不停地掉眼泪。
风停了,陈锡文回到屋中,宣布自己的决定:“黛丽,我想重返新西兰。”
于黛丽默默地看他一眼,久病的陈锡文精神矍铄,花白的头发像银器一样闪烁着凌厉的光芒。
若她还是年轻时玫瑰那般的性格,或许会用刺扎醒他,新西兰那么远,从北半球到南半球,他这副上年纪的身躯已经不再适合远行。可岁月老了,她是为爱付出一切的龙舌兰,愿意做一切令他快乐的事。
她回到里屋,拨了两个电话。
一个拨给航空公司。
一个拨给卓尔。
【永远的Echo】
机场,陈锡文躺在担架上,瘦得像一只修长而冰冷的蜥蜴,被年轻而焦急的护士抬上飞机。空姐已经听从航空公司贵宾部主管的吩咐,将一间头等舱暂时改为特护病房。
本来,陈锡文的身体已经不适合上飞机,可是航空公司的总裁夫人是Echo品牌的忠实客户,收到于黛丽电话后,排除一切困难,为心中的时尚大师完成最后一个心愿。
飞机在蔚蓝的天空平稳飞行,护士小姐正在进行每半个小时一次的检查工作,为他量体温和测心跳。
“扶我坐起来。这样躺着像个糟老头。”陈锡文感觉到四肢无力,好像骨头是软绵绵的青草。护士小姐不由得有点为难。
这时,头等舱的门口传来激烈的争吵。“我是陈锡文大师的忠实粉丝,我只是想把自己的设计稿交给他看一看。你凭什么不准我进去,当面表达一下仰慕之情?”
陈锡文淡淡一笑,似乎在说,看吧,要是我的崇拜者冲进来,看到我这么虚弱的样子,那该多尴尬?
护士小姐只能叹一口气,把他扶起来,细心地为他整理了一下宝蓝色的领结。
白色的缎面西服更衬得他瘦骨嶙峋,他低头检阅自己的着装,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在最颓唐的时候仍拥有自己的骄傲。直到确认一切无误,他并拢腿,身体撑得笔直,略微扭头看窗外的云彩。
这是去新西兰的路上,他感觉自己已经望见了库克海峡。他忍着心悸的老毛病,保持绅士般的微笑,默念:“卓尔,我们年轻时就在这里相遇。”
当年,十八岁的卓尔来到新西兰打工度假。
新西兰打工度假签证面向30岁以下的年轻人,在没有充足的旅游资金的情况下,允许一年的时间边打工边深度旅行。每年只有1000个幸运儿,她是其中一个。
第一次见面,是在天空塔的酒吧,他奚落她千里迢迢到新西兰打工度假,却凡事依赖别人不能独立做事;第二次,她在面包店辛苦打工,把纸杯蛋糕的糖放多了,多亏他给了一笔大生意才保住工作;第三次,她被他推上天桥,把他的罗马假日裙演绎得出乎意料的美好。
继此之后多次的相知相识,终于令他不再轻视这个独闯新西兰的十八岁迷一样的女孩。他用心写给她一句话:“愿你逍遥自在,愿你无怨无悔,愿你坚强勇敢,愿你不虚度此生,愿你在新西兰,梦想成真。”
他如此清醒地确信,她是此生最想得到的女孩,没有之一。
可是,她一直深陷于前男友林摇滚留下的情伤之中。
“这听上去不是您的夫人。”护士小姐以为面前苍老的男人是在抓紧时间进行一生的悔过,因他没有如结婚誓言一样,对他的妻子于黛丽保持忠诚。
如果这个消息流传出去,估计是时尚圈的一枚重磅炸弹。毕竟陈锡文和他的Echo品牌是世界上最知名的童话。
每一个好莱坞女明星都以穿着Echo走奥斯卡红地毯为荣,每一个新娘都渴望穿着Echo婚纱步入教堂,每一个女孩都希望能拥有一件Echo,仿佛这是个经典魔法。
“是的。”陈锡文的脸上罩着幸福的光芒。尽管所有的时尚杂志都在赞叹,在乌烟瘴气的时尚圈,只有陈锡文像一位真正的艺术家一样雕琢着他纤尘不染的时装作品,除了他的妻子外,数十年婚姻生涯没有和任何一个男人或女人爆出绯闻。
他接着说下去:“卓尔的英文名是Echo。当她的打工度假签证到期,我们同时离开新西兰,她回到中国,而我决定到美国参加设计师比赛……”
【他平生只做两件事】
那场比赛,陈锡文并没有得到最终的冠军。
“你真的是个天才,也许只需要时间。”
德国超模主持吻了吻他的面颊,含着泪光看他走下天桥,转头对一位时装大亨评委说:“他真的很优秀,不是吗?婚纱挑战的那一场比赛,我只想穿着他的婚纱,命令我老公再一次向我求婚。”
走下舞台,陈锡文走得很稳,没有什么困难会比在惠灵顿的逆风更强劲。他当然有失落,原本以为可以赢到底,骄傲地带着荣耀再见卓尔。
人生总是需要几件事,让人奋不顾身地去完成,借以证明活着的意义。
时装设计是一件,卓尔是一件,他平生就这么两件事。
走出录播间,意外的是这里有许多人守候,突然的镁光灯令陈锡文视野模糊。大概是这个比赛本身就颇负盛名,连带选手也受到业界特别的关注。
于黛丽也在后台,因为这是四进三的预决赛,剩下的三个人可以在纽约面向世界发布时装秀,她绝不能错过这一场。
当她看到陈锡文错失前三,不禁哭得像痉挛的重病患者一样。旁边的女生担心地递过一张面纸,问:“你还好吗?需要叫救护车吗?”
记者们见到陈锡文朝着于黛丽走来,纷纷把问题对准了两人的关系。“陈先生,请问这位哭泣的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吗?”
“我们是好朋友,而且我已心有所属。”他诚实回答。
于黛丽一直知道陈锡文深爱着卓尔,可她总以为卓尔离开后,自己可以凭借不懈的努力,令他回心转意。可她今夜再次意识到,她爱他,他爱卓尔。这是一个让她的世界毁灭的真理。
几近崩溃的她冲动地咆哮着:“陈锡文,你傻不傻,卓尔还不是只把你当好朋友,她回国后已经和前男友林摇滚复合了,他们曾经因为误会而分开,现在已经解释清楚重归旧好了。只不过因为你在比赛,所以我拼命瞒着你,不想令你分心……”
【只要你愿意微笑】
比赛结束后,陈锡文再次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低潮期,那种不知道何去何从的感觉很恐怖,就像深夜里一个人蹲在冰箱边,拼命地往胃里塞东西。
于黛丽开了一辆白色房车来找他,吼:“给我滚上去!我不想看你继续待在家里发霉。”她恨不得把他踢进车厢,如果他继续磨蹭,她的确会这样做。
陈锡文顺从地上了车,于黛丽大力地把门一关,坐到驾驶座上,决定去拉斯维加斯,那是醉生梦死的天堂。
她就像个溺爱孩子的母亲一样,包容他的胡闹,只要他愿意微微笑一笑。
去往拉斯维加斯的公路满是黄沙,在大太阳的曝晒下,涂了防晒油的两人还是晒得像烤熟的兔子。
车突然熄火,于黛丽见陈锡文好不容易睡熟,决定自己把车修好。她整整折腾了两个小时,钻到车底下看了几次,油污黏满她的脸。她打开前车盖,又被滚烫的零件烫伤,起了偌大的水泡,她不敢疼得叫出声音,蹲在地上半晌,然后抹抹眼泪继续修车,任陈锡文呼呼大睡。
这辈子,她简直从没这么落魄的时刻。
一直以来,她只需要做一个被宠的女孩就好。
夜色降临,陈锡文迷迷糊糊地醒来,问于黛丽是否累了,要不要换人开车,却看见她满面油污,就像是秃顶的乌鸦。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一切都很好。只是天使和我开了一个玩笑。”有些事,他不必知道。
她把车停在拉斯维加斯的酒店门口,给了他一皮箱的筹码,并指给他舞女俱乐部的方向,她打着呵欠说:“Have a good time.”
旁边的男人们简直嫉妒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在拉斯维加斯没有待太长的时间,因为有一天他们刚刚步出酒店,打算抄近路去品尝一家很有名的意大利餐厅,却遇见了抢劫。
那个壮硕的劫匪明明是把目标对准陈锡文,而忽视娇小的于黛丽,可是她率先发疯一样地用尖头高跟鞋猛踹对方,把坤包当作榔头一样向他挥去,仓皇地喊着:“你快点跑。”被激怒的男人勒住她的脖子,陈锡文捡起他落在地上的刀子,却怕误伤于黛丽。
“给我。”于黛丽憋得脸红脖子粗,吃力吐出一句话,抓过了陈锡文的刀子,冷酷而利落地向后一插,飙起的血柱溅上她的白色长裙,她极其镇静地拿出手机报警。
陈锡文吃惊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一米九高的男人,于黛丽担心地问他:“对不起。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么野蛮?”
“黛丽。这些事情本应该交给我来做。”他握住她颤抖不停的手,为什么她要和自己一样傻呢,爱着一个爱不到的人。
面对刚刚生死危机,于黛丽没有哭,此时却因为陈锡文的丁点温柔而泪流满面。
她抛弃尊严,再度恳求:“我觉得自己很可怜。为了获得你的喜欢,我甚至可以去死。陈锡文,你不能爱我吗?不用比卓尔深情,我只要一点点。你给我一点点,就可以换来我的全部。”
好久。就像宇宙还没大爆炸时的沉寂。
陈锡文艰难地推开她。
只有感动,没有喜欢。
【我爱你,胜过想象】
一回到洛杉矶,马上就有好消息传来。Very婚纱的首席设计师看到比赛中陈锡文在婚纱挑战那一期的作品,深受感动,愿意聘请他。
Very是皇室的最爱。创立一世纪以来,数不出有多少位公主和王妃穿着Very步入殿堂。
但对于陈锡文,最有意义的新娘还是卓尔。
二十五岁的时候,卓尔决定和林摇滚结婚,一起爬到珠穆朗玛峰顶,在冰天雪地里,穿着陈锡文一针一线缝制的婚纱,立誓相爱。
没有任何人观礼,他们只拍摄了照片,传给亲朋好友。
抄送给陈锡文的时候,卓尔有轻微的犹豫。接到她的婚纱订单,他很久没有说话,最后笑了笑。他不是常笑的人,那笑声令她一阵鼻酸。但她知道,他一定会祝福她的决定,因为他不忍心她为难。
三十岁的时候,卓尔在伊朗生下一个小男孩,而陈锡文依然未婚,却已经成就斐然,成为众多名媛贵族点名邀请的婚纱设计师。他偶尔会寄来自己的童装作品,令卓尔的小孩穿上去十分骄傲。
后来,他离开使他成名的Very,着手上市Echo的各种系列,均好评如潮。
或许,没有爱情,他今生就这一件事可做。
小孩七岁的时候,卓尔在网站上看到八卦记者列出陈锡文的绯闻对象,都是他的男学徒。她想起认识的美国单身朋友,是个喜爱古着的女孩,便亲自去美国,拉出两个人在咖啡厅见了一面。
遇上多年来,陈锡文第一次对她动怒,摔坏了她的咖啡杯,怒目相向。
卓尔垂着头,轻声哭泣:“我很担心你。陈锡文,你已经有了第一缕白发,我不希望你永远沉湎过去。总有一种生活美过回忆。”
过了一段日子,于黛丽在八卦报纸上看见陈锡文和一个女孩约会被拍的新闻。她去问他这是谁?
陈锡文轻描淡写地答:“一个缺钱的单身妈妈,我答应给她一笔钱,她会和我合约结婚,不必尽任何妻子的义务。因为卓尔担心我,而时尚圈也有很多男人以为我独身是不喜欢女人,我想结婚是最直接的解决办法。”
于黛丽抬手扇了陈锡文一巴掌,问:“那我呢?”
她为了他也留在美国,在这里重新发展事业,如今是华尔街上令员工恐惧的女高管,亦一直未婚。
陈锡文摇头:“这婚是假的,你不能为我荒废一辈子。”
“可是,我愿意。”她轻轻咬住唇,无怨无悔地说。
于黛丽年轻时许下的愿望绝对不是有名无实的爱,可她成年以后,却义无反顾地结下这桩婚姻。
她后半生都在想,她爱陈锡文,胜过想象。
【我们都已经老了】
飞机抵达惠灵顿,陈锡文的故事刚好说完。
库克海峡的风依旧很大,陈锡文紧紧压着头上的帽子。
“陈先生。”护士小姐拉住踉跄的他,机场的警卫迅速跑过来,围成一堵人墙,帮他稍微好过一点。
人墙的尽头,他看见梦里的影子。卓尔解开厚厚的风衣,露出一件已经不合身的玫瑰褶皱小礼服,整个人就像一个皱巴巴的水蜜桃,这是他当初为她设计的罗马假日裙。其他人看见,已经露出看见疯子一样的轻笑声。
陈锡文也眯着眼睛笑起来,不过是幸福的深深笑容。
他越走越轻快,仿佛二十二岁的灵魂又回到他的身体里。忍不住,他开始狂奔起来。护士小姐滑稽地在后面追着喊着,他充耳不闻,只是跑到尽头,狠狠地把卓尔拥抱在怀里。
“我接到于黛丽的电话,所以就来了。那个,这么多年不见,我的身材已经走样了吧,胸部掉到肚脐上了。你的罗马假日裙,我穿起来像个小丑了。”她开着自己的玩笑,活到老,她变成一个调皮的小老太婆。“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宝贝它,亲生女儿怎么撒娇我都不给。”
“不。你还是我最美丽的模特。”
明明都笑着,眼睛却都湿了。要是还能够一起在新西兰的农场里策马飞奔,下一秒死都甘愿。
“我现在身上有三种病,风湿、偏头痛和骨质疏松。”
“我有七种。”
“真是的。永远都是你比较厉害。”卓尔一副遗憾的表情,扶着陈锡文朝机场外走,他偏偏要推开她,吃力地走一步吸一口气,再接着走下一步。
坐上车,护士小姐看看三十分钟到了,又要帮陈锡文做心脏检查,却被他粗鲁地把听诊器扔到窗外。
“不用了。我身体很健康。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坐车,应该下来多走走。”他脱掉外套,想证明自己甚至经得起惠灵顿冬天的考验。
卓尔笑着帮他穿上去,不停地应着:“是的是的。不过我比较累,还是坐车好了。”
“下去帮我买包雪茄吧。”陈锡文看到一个便利商店,指使护士小姐下车,等她刚下车,他就签给司机一张支票,喊着:“赶快走。”表情兴奋得就像个孩子。
任护士小姐在后面穷追不舍,陈锡文和卓尔对看着哈哈大笑。
到了城区,陈锡文就让司机下车,自己扔掉手套,握住了方向盘,眨眨眼说:“你还记得我们环游南岛吗?”
【相爱六十年】
怎么会不记得,那是最珍贵的时光。
他们开车先去了塔卡卡山,在这里他们曾在山顶悬崖的一个农场借宿。如今,主人已经不在了,骨灰抛洒在一片迷迭花上。两个小孩子倒是已经长大成人,又有了更小的小孩子,饲养的那条南美犬也不知道是几代小狗了。“我都已经长大了,结了三次婚,你们却还像当初问我父母借宿时那样恩爱。”
“不是这样……”陈锡文正准备解释,却被卓尔握住了手,便没有再说下去。
两个人窝在同一张沙发上,盖着同一张羊毛毯,就这么握着手,舍不得松开。
如果他们就这样相爱了六十年,该有多好。
可事实上,他缺席了六十年。
“林摇滚呢?”重逢这么久,他终于问出这个问题。
卓尔回答的声音很平静,如同那些声嘶力竭到憋在心里的痛苦不曾存在过。
重归旧好后,他们一生相爱,携手流浪,成为国内很有名的旅游作家夫妻,一直到老,仍然是花甲背包客。
记得六十岁那一年,他们打算给自己一份特别的礼物,毅然前往南极,结果遇上雪崩,被困在冰雪里,所有的装备都埋在雪里。他们蜷缩在一个小洞里,连腿都无法伸直。
她因为低温,昏迷不醒,林摇滚一直在她耳边说话,喂给她温热的水。
她一直没办法思考,他们怎么还会有水,直到救援队来时,在林摇滚的尸体上发现多处自己割伤的伤口。
在最绝望的境地里,他喂自己的血给她喝。
那之后,她还是勇敢地继续走,完成两人未竟的旅游计划。只不过在最贴身的衣服口袋里,贴着心脏,放了一张他的相片。
“我看看。”陈锡文突然说。
卓尔费力地解衣服,年纪大了,穿衣服就像洋葱一样,一层又一层,终于解开最后一层时,陈锡文突然又反悔,闭上眼睛,说:“算了。睡吧。”
他印一个吻在她的额头上,为她掖好被角。
他真的知道,当初把卓尔交给林摇滚是正确的选择,正确得让他的心痛了这么多年。
【Yes, I do】
第二天,告别悬崖农场,两个人又继续上路,可是中途出了事故。
虽然两个人路上一直在兴奋地聊天,仿佛要把六十年的时光一一倾诉,可是上了年纪的人毕竟容易睡觉,卓尔被一声鸟叫惊醒,看到陈锡文已经倒在方向盘上,呼呼大睡,而前方道路正中就有一只无辜的草泥马。
她连忙踩刹车,惊骇未定地推推陈锡文。然而他紧紧闭着眼睛,呼吸微弱,不肯醒来。
卓尔只怕他睡下,永远不会醒来。
试了许多方法后,她忍着泪水,把他推到副驾驶座上,她自己慌张地独自驾车,匆匆赶到基督城的医院。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很浓,她刚抬着陈锡文走到门口,他就猛然惊醒,大喊:“我们怎么到了这里?”
“是的,我们不该在这里。”卓尔听到教堂的钟声,下定决心,“我们应该去教堂。”
她无法不在意于黛丽多日前在电话里说明的一切。
“卓尔,六十年了,我们没有发生过一次关系。他的身体或心,我都没有得到,唯一得到的是妻子的称谓,而他日日夜夜醉心于Echo的设计,把它当作你来宠爱,惊艳世界。还有,我们的小孩,是在巴黎时装周上领养的一个未婚生子的模特的弃婴。可这一些不重要,我是幸福的。他可以为你终生不娶,我可以为他终生不嫁,我们都坚定地守候不属于自己的爱情。最后,他为了不让你担心,娶了我,我为了留在他身边,嫁了他。现在,我只恳求你,这个爱了你一辈子却没有获得一点温柔的男人即将死去,你能不能让他是没有遗憾地离开?”
于黛丽说得没错,陈锡文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你去找牧师!”卓尔把他推上一辆出租车,自己开着车来到城中心的高级百货,找到Echo的婚纱门店,以最快的速度买了橱窗里的一件,在店员的帮助下换上,在马路上越过栅栏采了一束花,就开始狂奔。
她的蕾丝裙摆长达十米,缀满了水晶。马路上的司机安静地等她的婚纱过完马路,才继续前行。
基督城的百年大教堂曾经在2011年的地震中受损,如今早已修缮完毕。
卓尔气喘吁吁推开大教堂的门,牧师面前的陈锡文应声回头看,她像纯洁的天使一样,拖着长长的云彩来到他面前。他的婚纱都是想着她来设计的,她此刻穿着的正是他最喜爱的一个梦。
“卓尔,你是否愿意嫁陈锡文为妻,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百十年来,牧师都在婚礼上问这同一个问题。
卓尔的表情略一挣扎,但很快恢复了从容,答道:“Yes, I do.”
牧师满意地点头,转头向陈锡文重复了问题,然后问:“那你呢?”
【被你深深深爱过】
“不。我不愿意。”
陈锡文掀开卓尔的面纱,真正爱一个人时,当她垂垂老去,可你依然能够从她长满皱纹的眼睛里,看到她年轻时的容颜,也许美得胜过了任何时刻。
“陈锡文,为什么?”卓尔陷入迷茫,原本以为他余生就是为了这一刻,当于黛丽劝说她时,她才点头答应。
“亲爱的卓尔,到这里就好。我明白是黛丽告诉了你我不久于人世的消息,你才会愿意陪我演一个温柔的结局。你是个善良的女孩,因此,这一生,我自愿选择和于黛丽结下有名无实的婚姻,一方面的确是因为不希望令你内疚和担忧。”他深深吸一口气,在他应该做的和真正想做的两件事情上苦苦挣扎。
他皱巴巴的手抚着她长满皱纹的脸。
“但我决定一生只爱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林摇滚为你而死,他值得你一生忠诚。我不愿以死亡来威胁和打扰你和他的爱情。所以,请让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你就好,穿着白纱在我面前,你对我说了我愿意。我只可到此,感谢你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让我一生的爱与思念有了寄托,但我已不能再往前一步。”
他恋恋不舍地放下手。
他的心脏像年轻时每一次见到她时那样剧烈地跳起来,越来越疯狂。
卓尔安静地看见他倒在脚边的白纱上,泪水像珍珠一样滑落。
“谢谢你。被你深深深爱过,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这一生如此动人】
陈锡文心脏病发死亡的消息传到美国,正值下午三点,于黛丽正在陪孙女玩扮香菇的游戏,小孩子游戏的规则很认真,香菇要撑着一把黑色的大雨伞,香菇不可以说话不可以动,香菇不可以走去接电话。
于黛丽很疼儿子和孙女,如同这真的是她和陈锡文的骨血,是他们的婚姻里最真实的结晶。所以她忍着腿酸,和固执的小孙女一起蹲了整个下午,被太阳晒得头昏眼花。
卓尔的留言自动转到语音信箱里。
晚上,她为家人做完健康的晚餐,收拾了厨房,准备上床睡觉时,打开那通留言。
她每晚都有吃安眠药的习惯,因此家人并没有注意到她镇定地吃了一颗又一颗,然后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腹上,睫毛颤悠悠,如同睡美人。
她的手里紧握着一张纸条,留给儿子,他会知道怎么做。
“我下葬的时候,一定要穿一件Echo婚纱。”
因为陈锡文从没给她一个婚礼,只有一纸无效婚约。
她想,她会爱上他,就是因为他和她如此相似,一个如山倔强,一个如海长久。
而这一生,变得如此动人,价值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