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勋辞去议政大臣和各种兼职,自己暗地里想,徐州会议那会儿大家都纷纷赞成,就是那冯国璋和陆荣廷等督军也没反对,怎么现在我却成了众矢之的了呢?所以他特地通告全国,为自己打抱不平。电文大致说:
我国自辛亥以还,因政体不良之故,六年四变,迭起战争,海内困穷,人民殄瘁,推原祸始,罔非共和阶之厉也。勋以悲天悯人之怀,而作拯溺救焚之计,度非君主立宪政体,无以顺民心而回末劫,欲行君主立宪政体,则非复子明辟,无以定民志而息纷争,此心耿耿,天日为昭。所幸气求声应,吾道不孤,凡我同袍各省,多与其谋,东海、河间,尤深赞许,信使往返,俱有可征。特录此电,实是为此数语。
前者各省督军聚议徐州,复经商及,列诸计划之一,使他自己直供,令人拍手。嗣以事机牵阻,致有停顿,然根本主义,讵能变更?现以天人会合,幸告成功,民不辍耕,商不易市,龙旗飘漾,遍于都城。单靠都城竖着龙旗,有何用处?万众胪欢,咸歌复旦,使各省本其原议,多数赞同,何难再见太平?不意二三政客,因处地不同,遂生门户之见;于是主张歧异,各趋极端,或故违本心,率以意气相向,或反持私见,而以专擅见规,遽启兵端,集于畿辅,人心惶恐,辇毂动摇。
勋为保持地方治安起见,自不能不发兵抵御,战争既起,胜负难言,设竟以此扰及宫廷,祸延闾里,甚且牵惹交涉,丧失利权,则误国之咎,当有任之者矣。惟念此次举义之由,本以救国济民为志,决无私毫权利之私,搀于其间,既遂初心,亟当奉身引退。况议政大臣之设,原以兴复伊始,国会未成,内阁无从负责,若循常制,仅以委诸总理一人,未免近于专断,不得已而取合议之制,事属权宜。
勋以椎鲁武人,滥膺斯选,辞而后任,方切惭惶。何前倨而后恭?爰于本日请旨,以徐太傅辅政,组织完全内阁,召集国会,议定宪法,以符实行立宪之旨。仔肩既卸,负责有人,当即面陈辞职。其在徐太傅未经莅京以前,所有一切阁务,统交王聘老暂行经管,一俟诸事解决之后,即行率队回徐,可不必费心了。但使邦基永定,渐跻富强,勋亦何求?若夫功罪,惟有听诸公论而已。敢布腹心,谨谢天下!
话虽这么说,但张勋还是雄心不死,他重新收集逃兵,屯聚在天坛、天安门、景山、东西华门和南河沿等地方,设立大炮,严加防守,要和讨逆军决一死战。驻京各国公使团眼看京城危急,害怕殃及到自己,纷纷递上文书,劝张勋解除武装,取消复辟。清室的人都没有实权,只好将公牒交给张勋。张勋哪里肯答应,非要和讨逆军一决雌雄不可,京城快变成战场,城里人心惶惶。
张镇芳、雷震春两人看到时局不稳,请愿辞去度支、陆军两部尚书,逃出京城,跑到丰台,被讨逆军拦截,一起抓住了。还有一个叫冯德麟的,本来在奉天做事,后来跑去京城想做个复辟的功臣,不想全国反对,求福得祸,所以潜逃出城,在途中也被讨逆军拿下了。当下由冯国璋代总统下令,剥去张镇芳、雷震春、冯德麟官职和以前所授予的勋章,并移交法庭依法严惩。
此时,像康有为、万绳栻之类的文人,都已经背叛张勋,仓皇准备逃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只有张勋一人不肯下台,独自在天坛督军,决定一战到底。七月十二号,讨逆军分作三路,直入城中,旅长冯玉祥、吴佩孚、张纪祥等人进攻天坛,张军虽然顽强抵抗,但终究寡不敌众,加上枪弹不足,根本坚持不住。从早上开战,两边的枪声陆陆续续,不绝于耳。
到了下午,讨逆军越战越勇,张勋军已经支撑不住,枪声慢慢中断了。张勋见情况不妙,骑马逃到城里,部将失去了主帅,除了投降还能做什么?他们竖起白旗,放弃抵抗。讨逆军勒令他们放下武器才肯免死,张军无奈,只好把手中的枪全部交给讨逆军,战斗才算结束。
张勋的私宅在南河沿,他的妻子本来就不赞成复辟,之前曾经痛骂万绳栻:“你无故兴风作浪,将来我张氏子孙如果没有无处安身,都是你一个闯的祸!”万绳栻却置之不理。张勋胸怀大志已经好多年,怎么可能听床头人的话,况且张勋平时就与正室不和,要他幡然悔悟几乎不可能。
这次张勋兵败,妻子恨不得将张勋大骂一顿,出出胸中一口恶气,但看到张勋这么狼狈,气喘吁吁,也不忍心火上浇油,惹他心烦,只问张勋现在怎么保身、怎么保家,张勋也不回答,招集家里的卫兵和留守京城的守卫,一共五百多人,又出去占据中央公园,还想着死战到底。讨逆军一拥而入,就算那五百人是铜头铁臂,也抵挡不住这么猛烈的进攻。讨逆军旅长王承斌在南河沿附近摆上机关炮,对准张勋私宅一阵乱轰。张勋的家眷个个都吓得魂不附体,慌忙往外跑。张勋顾家心切,从中央公园赶回,慌忙带着妻子乘汽车开往东交民巷,跑到荷兰公使馆中去了。
南河沿的私宅都被炮火炸毁,张军全部投降。七月二十号晚上,讨逆军收复京城,立即致电天津,向段祺瑞报告胜利的消息。正当段祺瑞准备乘车进京的时候,徐世昌秘密探访,嘱咐段祺瑞:“这次复辟只是张勋武夫一个人的主意,和清室无关,希望你不要怪罪清室。张勋也算是以前的老朋友,念在多年交情的份上,就不要赶尽杀绝了。”段祺瑞也答应道:“优待清室的规矩,会尽力保存,即使少轩(张勋字少轩)被抓到了,先生不说,我也不忍心加害他。”
第二天,段祺瑞进京主持大局。表面上他不得不发出通缉令捉拿张勋,又派步军统领江朝宗到日本公使馆宿舍中,迎接黎总统回府。黎元洪刚刚死里逃生,当然不肯再回去,但寄人篱下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拜谢日本公使和斋藤少将后,迁回东厂胡同的旧宅里。当天他通电全国,宣布辞职。电文上说:
天相民国,赖冯总统、段总理,及前敌将士之力,奠定京畿,元洪已于本日移居东厂胡同,拟即赴津宅养疴。此次因故去职,负疚孔多,以后息影家园,不闻政治,恐劳远系,特此奉闻。
第二天,黎元洪又发出一道电文,详细陈述辞职的理由:
昨电计达。顷闻道路流言,颇有于总统复职之说,穷加揣拟者,惊骇何极!元洪引咎退职,久有成言,皎日悬盟,长河表誓。此次因故去职,付托有人,按法既无复位之文,揆情岂有还辕之理?伏念元洪夙阙裁成,叨逢际会,求治太急,而踬于康庄,用人过宽,而蔽于舆几,追思罪戾,每疚神明。国会内阁,立国兼资,制宪之难,集思尤贵。当稷下高谈之日,正沙中忿语之时,纵殚虑以求平,尚触机而即发。而元洪扬汤弭沸,胶柱调音,既无疏浚之方,竟激横流之祸,一也。解散国会,政出非常,纵谓法无明条,邻有先例,然而谨守绳墨,昭示山河,顾以惧民国之中殇,竟至咈初心而改选,格芦缩水,莫遂微忱,寡草随风,卒隳持操,二也。张勋久蓄野心,自为盟主,屡以国家多故,曲予优容,遂至乘瑕隙以激群藩,结要津以微明令,元洪虽持异议,卒惑群言,既为城下之盟,复召夺门之变,荓蜂螫指,引虎糜躯,三也。大盗移国,都市震惊,撤侍卫于东堂,屯重兵于北阙,元洪久经骇浪,何惮狞飇?顾忧大厦之焚,欲择长城之寄,含垢忍辱,贮痛停辛,进不能登台授仗,以殄凶渠,退不能阖室自焚,以殉民国,纵中兴之有托,犹内省而滋惭,四也。轻骑宵征,拟居医院,暂脱身于塞库,欲奋翼于渑池,乃者阍人不通,侦骑交错,遄臻使馆,得免危机,自承复壁之藏,特懔坚冰之惧,亦既宣言公使,早伍平民,虽于国似无锱黍之伤,而此身究受羽毛之庇,五也。
凡此愆尤,皆难解免。一人丛脞,万姓流离,睹锋镝而痛伤兵,闻鼓鼙而惭宿将,合九州而莫铸,投四裔以何辞?万一矜其本心,还我初服,惟有杜门思过,扫地焚香,磨濯余生,忏除夙孽,宁有辞条之叶,仍返林柯,堕溷之花,再登茵席?心肝倘在,面目何施?且夫谋国必忠,爱人以德,琴弛则弦改,车覆则轨迁,若必使负疚之身,仍尸高位,腾嘲裨海,播笑编氓,将何以整饬纪纲,折冲樽俎?稀瓜不堪四摘,僵柳不可三眠,亡国败军,又焉用此?抑元洪尚有进者,国定于一,师克在和,当兴亡继绝之交,为排难解纷之计,正宜恪守法律,蠲弃猜嫌。况冯总统江淮坐镇,夙得军心,段总理钟不惊,再安国本,果能举左挈右提之实,宁复有南强北胜之虞?至于从前兵谏,各省风从,虽言爱国之诚,究有溃防之虑。此次兴师讨贼,心迹已昭,何忍执越轨之微瑕,掩回天之伟绩,两年护国,八表齐功,公忠既已同孚,法治尤当共勉。若复絜短衡长,党同伐异,员峤可到,而使之返风,宣房欲成,而为之决水,茫茫惨黩,岂有宁期?鼎革以还,政争迭起,凡兹兄弟阋墙之事,皆为奸雄窃国之资。倘诸夏之皆亡,讵一成之能借?殷鉴不远,天命难谌,此尤元洪待罪之躯,所为垂涕而道者也。勉戴河间,奠我民国,惭魂虽化,枯骨犹生。否则荒山穴翳,纵熏穴以无归,穷海田横,当投荒而不返,摅诚感听,维以告哀。
虽然黎元洪连续发出两道电文辞职,但是冯国璋也不好突然上台,还是需要谦虚一下,于是当即发出通电说:“现在京师已经收复,应该迎归黎大总统入住旧府,照常统领事务。国璋立即将代理职权奉还大总统,才是名正言顺。”
黎元洪怎么肯再接受,还是坚持己见。段祺瑞再次组织内阁,拟定一些人,任汪大燮为外交总长,汤化龙为内务总长,梁启超为财政总长,林长民为司法总长,张国淦为农商总长,曹汝霖为交通总长,范源濂为教育总长,刘冠雄为海军总长,段祺瑞兼任陆军总长。因为冯、黎两人相互推让,总统空缺着,到底委任于谁,段祺瑞也很纠结。
段祺瑞有一位得意的学生叫徐树铮,是铜山人,曾经到日本留过学,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回国以后,投靠到段祺瑞的门下。袁世凯在位的时候他没有什么建树,袁世凯称帝时,他曾经劝段祺瑞极力反对。后来,蔡锷起义,云南、贵州、广西等省纷纷独立。袁世凯派遣曹锟、张敬尧出兵南下,徐树铮又劝段不要轻举妄动,故意逗留不前。
曹锟和张敬尧都是北洋军,当然听命于段。张敬尧屯兵泸州,始终不前进,不管统率办事处怎么催促,都不为所动。陕西将军陆建章效忠袁氏,徐树铮又怂恿挑拨汉南镇守使陈树藩兴兵独立,围攻长安。陈树藩竟然将陆建章赶走了,自己成了陕西督军。陕西独立后,山西、河南也开始动摇,四川将军陈宦、湖南将军汤芗铭,纷纷宣布独立,袁世凯就是这样慢慢一步一步走向溃败,活活被气死。
黎元洪依法继任,段祺瑞为国务总理,段因为徐树铮献计有功,非常信任他,便任命他为国务院秘书长,兼任陆军次长,重要的事情一定会和他商量,最后才导致段祺瑞和黎元洪之间矛盾激化,发生政变。当时徐树铮的势力不亚于徐世昌。徐世昌是因为德高望重,徐树铮是谋略突出,被人熟知。
段祺瑞为了选谁做总统踌躇不定的时候,徐树铮想替段祺瑞解忧,于是来到黎元洪的府里,当面劝说:“张勋、康有为谋逆,国体动摇,幸好段总理发兵讨伐才平定京城,民国再造,不知道黎公怎么想?”黎元洪长叹说:“我身为总统,不能防患于未然,张勋进京复辟,我也有责任,现在我已经通电全国,决定不再过问政治。总统一职应当由国璋继任,我相信他会比我做得好,我意已决,请你不要再劝了。”徐树铮见他态度坚决,也就离开去转告段祺瑞了。
段祺瑞收到回答后,便电告冯国璋,不久得到回复,说内阁重组的事全交给总理裁夺。段祺瑞将选定的阁员提交冯总统,任命各部总长,并通缉复辟的要犯康有为、刘廷琛、万绳栻、梁敦彦、胡嗣瑗等人,令京城内外的军警长官,留意捉拿。康有为等人早就跑到六国饭店避难,等到风声缓和后,溜出都门,不知去向。首犯张勋安居在荷兰使馆中,有人奉命探查,张勋左手拿着快枪,右手拿着一大包书信,大声喊道:“这是徐州会议的时候赞成复辟的签名,你们出卖我,就不要怪我把它公诸于世,到时候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查探人员知道这事不好办,只能退出使馆,不愿意再追究。
徐州驻守的定武军,听说张勋兵败,四十四营和五十五营的士兵蠢蠢欲动,勾结土匪,突然哗变,到处烧杀掠夺。很快,当涂、宿迁、南通和沭阳等地的守军相继发生骚乱。幸好徐州镇守使张文生、海州镇守使白宝山率部下剿伐,骚乱逐渐平息。两镇守使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不小,还算聪明。段总理接到报告后致电慰问:
奉大总统令,徐州镇守使张文生、海州镇守使白宝山,当张勋倡乱之始,即经通电声明,未预逆谋,并约束军队,力维秩序,此次土匪新兵,裹胁为变,又复亲督所部,立予歼除,淮、徐一带,得以保持安宁,实属深明大义,克当职守。张文生、白宝山着照旧供职,并责成将所部军队,声明纪律,切实整顿,以卫地方。此令。
清宫上下经过这次巨变,人心惶惶。十三岁的宣统帝被张辫子大帅强迫上台,只做了十一天的北京皇帝,险些把饭碗都丢了。张勋一逃走,段祺瑞马上进京,清室急忙求内务府出面,写信给段总理,述说是被张勋逼迫的,求段总理不要怪罪。段祺瑞立即命令内务部电告冯国璋,主张优待条件,和以前一样。冯国璋自然也不反对,于是委托总理传令道:
据清室内务府函称:本日内务府奉谕,前于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钦奉隆裕皇太后懿旨,因全国人民倾心共和,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民主共和,并议定优待皇室条件,永资遵守等因。六载以来,备极优待,本无私政之心,岂有食言之理。不意七月一号,张勋率领军队,入宫蟠踞,矫发谕旨,擅更国体,违背先朝懿训,冲人深居宫禁,莫可如何,此中情形,当为天下所共谅。着内务府咨请民国政府,宣布中外,一体闻知等因。查此次张勋叛国,矫挟肇乱,天下本共有见闻,兹据清室咨达各情,合亟明白布告,咸使闻知。此令。
经过段祺瑞的努力,清室的优待条件才算保住,不至于撤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