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青年语气中有些惴惴,“犬子的梦,可还能收么?”
伏生在师父身后低头端坐。抬眼,见男孩被母亲圈在怀中,睡意还在脸上。窗外天光未亮,家中破晓时分有两个陌生男子光临,男孩有些不解,拽紧母亲衣袖。
“梦醒可在一个时辰之内?”师父沉缓发问。
“这孩子笑醒了,在我怀里嘟嘟囔囔一阵子,便听二位先生经过,定然未超过半个时辰。”年青的母亲回答。
“伏生,备香。”
伏生顿首,熟练打开挎在肩上的镂空檀香木匣,在桌上排开三柱短香,半截红烛,样样精巧。
“犬子的梦可换多少银两?”见师徒二人已筹备起来,青年忙问。
“药魄未出,难以估算。”伏生首次开口,替师父回答。头一次售梦的人,常有这类疑问,不必劳烦师父。听闻这话,夫妇也便不好再讲什么。
此时,师父已轻抚男孩头顶,令他描述梦境。
“我梦见后院!是……临街张福贵家的后院,没见门口两个大个子把我轰出去……反正,反正,那院子当中的花雪白雪白的,不认得是什么花,开得好旺!有一朵大得离奇,我想去采……忘了怎么的,它的花瓣却把我包住了!我吓了一大跳!正纳闷的功夫,花愈膨愈大,带着我飞了,飞上了天。那香气好甜……再看,呀,花蕊竟是些沾了冰蜜的杏花枝,就像是……糖葫芦……,不,好像真的就变成了糖葫芦,山楂,橘子,大枣儿……”
伏生边听,边在手边的梦帐上记下,行笔如流。是个好梦,他这么想着,偷眼去看师父,见他眼中居然也有难得的笑意。紧接着,伏生从袖中掏出火石,为师父点燃红烛,并将短香呈上。师父枯瘦的手掌持握短香,在男孩鼻下轻掠数次,香雾渐渐笼上孩子白而肉的脸蛋,环绕不散。这香气天生亲人,一旁年轻的父母分明是首次邀来梦摹师,惊异于这番仪式的神妙,却也被漫散室内的香气攫走了注意,神情松弛下来。这男孩,尚无大人的稳重,深深抽着鼻子,尽力把香气吸吞进腹中。伏生见男孩的模样,不由联想他在梦中迷醉于花香的憨态,又或是流连在糖葫芦间的馋状。
这些念头只在脑中转过两三转便自行散了,伏生不敢分心,该是取瓶收魄的紧要关头,这收梦的最后一道工序,师父前阵子已经完全交他完成,不能怠慢。
更何况,师父明早就要动身……
“伏生。”才想到这儿,就听师父轻轻唤了一声。糟糕,越是紧张,越是丢丑。
他从肩上所背的竹筒内取出一只玻璃大瓶,除去木塞,屏息凝神。
三柱短香已约摸蚀掉六七成,母亲最先惊呼一声——只见男孩头顶竟轻缓生出一道柔而薄的烟气,细看是通透的淡淡血牙色,仿若新婴皮肤。年轻的父亲更冷静些,他意识到这应该就是所谓“药魄”,今天终于亲眼得见。他按住妻子双肩。
见师父轻轻闭目颔首,伏生嘴唇轻动却几乎无声,并运手收拢起那朵烟气来。那烟气,初始竟欲淡至无色,再过片刻却似乎由涣散变得可塑一般,任由伏生将它在空中缓慢聚拢成鹅卵大小。伏生略挽衣袖,左手拿起大瓶,右手半触不触地,将那血牙色的、浮于空中的鹅卵,推塞进瓶内,最终盖严木塞,将瓶收回竹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