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半夏回去上晚自习时才发现课,桌上除了堆着的杂乱书本和胡乱摆放的圆珠笔,还多出一些大概是从便利店买来的酒精棉球和纱布之类的东西。下边还压着张纸条,“你确定伤口不需要处理一下么。”落款是,纪渊言。
滑过纸面的指尖莫名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双目微闭,便想到了他有着棱角分明的脸廓和冷冽清秀的眉眼,能叫女生满心欢喜却也胆怯着不敢靠近。而这个稍许有些骄傲的男生却记得自己脚上的伤,并穿越过荒芜的操场送来了药。并不是传言中那般冷漠的人。
放学后的半夏像只小兔子般欢快地躲在角落,偷看学长练习撑杆跳。他跑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起跳,再用背跃式从横杆上凌厉地一跃,在这一瞬间那些黑发在空气里肆意地张扬开。他似乎还未好好享受仰望天空的感觉,身子就已轻巧地落在深绿色软垫上。夕阳沉淀在他背后,整个人都笼罩成金黄色。绽放的笑容也带着大片大片的温暖,稍长的刘海藏匿不住落在眼里的温和。连一旁的体育教练也忍不住上前来不顾他的反抗抓乱他的头发:“啊哈,不愧是我教出来的热血青年啊,大概可以破校记录了吧。青春真好!”
连自己也被感染得有些兴奋的半夏,在原地蹦啊跳的。然后看到了嘴里咬着衣服拉链环的纪渊言,从自己面前面无表情地走过,最后在快插身而过时带着一抹近乎狡黠的笑意说:“别蠢了,他是不会喜欢你的。”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丑态被一个全校公认的王子样男生瞅到,或许是因为他又说自己“蠢”,反正半夏对着男生一字一字激愤地吼:“纪、渊、言,你、偷、看!”
这个穿着墨绿色外套,袖子上滚着一圈黑边的男生却淡淡地说了句:“你觉得我很闲了么?”
半夏想起了据说在开学时,班主任任命班曾想要他做班长。结果却被他冷冰冰地说“你觉得我很闲么”而断然拒绝。当时班主任也不免打了个寒颤。
总之,是个非常冷漠的,凡事不关己已高姿态俯瞰他人的、真是差劲的家伙!可他说话就是那么有让人信服的威力,“你觉得我很闲么?”比任何人“无聊”、“神经”这类的反驳都要奏效。真是让人气极的事!
半夏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辩驳的词语,却被人拽住了肩膀往后拖走:“拜托大小姐,你觉得你很闲么,马上就要校庆了,现在社里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关于半夏能弹得一手好钢琴这点得归功于半夏的母亲,一心想要把自己女儿培养成气质优雅的淑女。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最后却形成了,半夏坐在钢琴前”静如处子”,一离开便“动如兔子”的个性。这,算不算是她的失策呢?
半夏抽空去了唱片店准备买两张碟。选好的时候却从玻璃窗望见了纪渊言。别扭的女生在原地画了无数个圈圈后,还是决定和他打个招呼。
自己便一边唤名字一边冲了出去,才发现他早就已经拐了弯消失不再了。而自己耳后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响了起来,半夏低下头看到了还捏在自己手里的两张钢琴碟。
被说成“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出来偷东西”,而自己的解释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这种借口我们听得多了”、“如果这样说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偷了还狡辩,真是罪加一等”、“立刻送到警察局吧不用罗嗦了”。
半夏突然想起在老头要罚自己100圈的时候,纪渊言虽然用词刻薄言语犀利,但毕竟使自己逃过了一劫。现在,却不能指望他来解救自己。
而在自己双眼婆娑中,半夏却看到了光,纪渊言推开厚重的玻璃门走了进来:“我听见有人在叫我。恩刚好勉强想起了是你吧,倚半夏。”相比起来,他虽然嘴上说着略带冷淡的话,但眼眸中的色调却是能让女生感觉到隐藏的暖意。
当纪渊言听到女生断断续续地说清整件事的始末后,突然醒悟过来原来自己也是始作俑者之一啊。嘴角扬起让人无法察觉的弧度后,男生又恢复以往的冷漠环视一周:“小偷不是一般都会藏在包里的么,干嘛还明目张胆地拿在手里。而且,如果不是她停下来,你以为你们日益发福的中年身材,追得了女子长跑第一的她么?”
那些大人们面面相觑,一脸尴尬。
总归是女生,无端被当作小偷受了责骂和惊吓,所以还是很快地就红了眼眶。走了一段路后半夏便无力地靠着墙滑下去,瘫坐在地上。纪渊言一向冰霜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像是早晨从铺展开的云层里缓慢爬出来的阳光。太浅了。几乎捕捉不到。可分明不再是冻结的表情。
像是被打上了电影里的柔光,干净又明媚地的脸。纪渊言的笑容垂在眉梢,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插进去揉擦她的头发。半夏能隔着发丝感觉到那份薄暖的触感,那么单薄、温暖的动作:“呐,现在没事了。”那些字连成句,温柔的声音无边无际地朝自己蔓延过来,在耳道内开成了花。
告诉我这不是梦境。
听说学长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运动会,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所以当他们胜利归来时甚至有记者对他们进行采访,很多人便在课后挤到楼道里看热闹。
采访结束后,半夏看到了从人群里走出个亭亭的女生对着学长浅笑嫣然。人群里有人在宣扬自己的八卦能力“喏,这个学姐就是他的女朋友,从小就学芭蕾,这学期没见到她是因为她正在赶排去俄罗斯演出的舞蹈。这次是专程来看学长的,他们感情还真好啊”。
半夏想起原来纪渊言有对自己说“他是不会喜欢你的”,不是在嘲笑自己而是声明自己不能喜欢他。
去钢琴房的路上半夏遇见了学长。他和旁人打笑着从自己身边一晃而过,虽然其中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很快就转移开去,像是看到陌生人般。跟在一旁的浅随捅了捅半夏,即使学长有女朋友了,也要勇敢地抓住任何机会告白啊,就算不成功也不会让自己有遗憾啊。
半夏摆摆手:“算了。因为......”
“因为什么?”浅随眼睛发亮地问。
“因为我想吃冰淇淋了,浅随你去买吧,我觉得对我来说冰淇淋比学长更重要。”半夏推开了浅随一个人走在路上有些垂头丧气,却发现有人挡住了自己的路,半夏缓慢抬起头,是白色的短袖T-SHIRT,袖间是蓝底白条相间,领口有一圈醒目的红色。再往上便是遮在帽檐下琥珀色的双眼。是纪渊言。他问:“你怎么了。”
半夏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但非常不巧地发现学长已经忘了自己,而且马上自己就要去校庆晚会节目的甑选。生日这回事就变得轻薄如纸,随便一阵风就吹得不留痕迹了。最最重要的是,半夏刚才发现自己原来喜欢的人是眼前的这个家伙!这可怎么办!
在门外等待的过程是冗长而枯燥的,半夏正无聊地换着各种姿势,却忽然发现身边有了一阵小规模的骚动,几个站在外缘的女生无一例外地开始小声嚷嚷,然后装作矜持地扮做淑女,半夏觉得奇怪便伸出了半个脑袋出去张望。
楼梯上逆光走下的男生,视线还散漫地游离在其他地方,却已经在无形中让旁边所有的女生神经高度集中起来。
像纪渊言这样的男生,头脑一级棒,校体育部运动也出众,虽然平时有些“一鸣惊人”地损人,但也是不得不提地可以把校服穿得如同真正王子般有型。
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即使他与别人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但总能牵动着每个女生的心。
纪渊言看到了那半个脑袋然后笑得有些轻松,然后安静地穿过满是惊异目光的人群走到半夏面前:“总算,找到你了。不知道初试的教室的我可是已经找了三栋教学楼了。”
“诶?你是在找我么?什么事?”半夏有些纳闷。
纪渊言脸上是异常温暖的表情:“生日快乐。”
“哈啊?你怎么知道,我都没对别人说过。”
“推理的啊,你的名字。要知道,我好歹也是万年校第一。”颇为自得的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宠溺。
半夏望着眼前这个被谣传为冷漠的、自私的、不近人情的、毒舌的男生,此刻在自己心中却是指出自己脚受伤而免难于100圈、细心无声地为自己买来药、告诉自己不能喜欢学长、为自己与唱片店老板辩驳、记得自己生日并为自己走下楼梯的男生。
你还在猜想是什么原因让他来到这里,对方的笑容却因看到自己而浮现出来。像是童话中的王子踏过玫瑰花的荆棘单膝跪在公主面前。他只说,总算...找到你了...
那一句却比任何话更让自己欢喜。呐,真的很谢谢你。
稍后被喊进教室的半夏带着恬淡的笑容坐在钢琴前,宽大校服上收放自如的线条勾勒出瘦削的脊背,平日束成马尾的中长头发此刻柔柔地垂下来,黑色百褶裙及膝裙摆被微风拂过微微荡漾。音符从指尖流淌而出。
弹奏的是《CANON》。明明是一个简单的旋律,其中渐渐配上了不同的和弦,最后却能奇特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空灵的、如同干净的春水般纯澈的曲调。
起码,她安静的时候,还比较像女生。纪渊言弯起了眼角。
女生不曾知道,那些被自己不经意忽视的细节,却是男生珍藏的记忆。
比如午休时在钢琴房练习的女生,没有看到玻璃窗外站立的一个清朗男生,身材欣长,眉眼冷淡,但会在里面的女生因弹好了一首曲子,欢快地蹦跳时也浮现出清浅的笑容。他们头顶有无限远晴朗的天空,浅薄的日光满满地充盈着整个安静的空间。那是不曾打扰的记忆。
半夏已经弹奏完正准备出来,纪渊言的肩膀却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压了下去。偏过头一看,是某个和自己一同受训的同伴。他眨眨眼睛:“诶这个女生好像还不错诶,你说我要不要马上就去告白呢?”
“不行!”纪渊言用的是没有丝毫商量余地的冷漠口气,随后又勾起出来的半夏的肩膀,“因为她是我的!”
而片刻诧异后的半夏,也不由得满脸幸福泪水地跳上去搂住男生的脖子......
城市乍暖还寒,气候更更迭迭。
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灯火依旧通明,地板洁白如洗,货物架次序摆满琳琅满目的商品。纪岩选了两盒标价十八元整的牛肉罐头,五大袋速冻水饺和香肠,两包狗粮。
身后有稀里哗啦的声响,纪岩依旧没有回头,考虑是要罐装咖啡还是盒装咖啡。
工作人员受到过突发事件的处理培训,保持着职业化的微笑靠过来询问。
纪岩没有听见任何关于抱歉的回答,却有只细长的手伸过来攥住他的衣袖,然后把整张脸都藏在自己背后,是亲密如恋人的动作。
纪岩转身过去,看见被码得整齐的半价猫食,此时已拉枯摧朽的姿态散落得满地都是。滞留在案发现场的罪魁祸首是个似曾相识的女生,她的眼瞳在灯下很亮,可怜兮兮地盯着纪岩,声音小小的带着轻微哭腔:“怎么办,我又犯错了。”
简直百口莫辩,纪岩只好对工作人员既弯腰又说“对不起”,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起女生的手跑去排队结账,慌张得顺便付掉她拿着的两包猫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