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奉献给读者诸君的,是刘易斯·托马斯的第三本书,由维京出版社(The Viking Press)原刊于1983年。1995年、1996年之际,我于翻译他的成名作《细胞生命的礼赞》及其续集《水母与蜗牛》之后,接着试译了它,但一时没获出版。今天,由于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的努力和魄力,我的拙译终有了面世的机会。箧底翻出,如对故人,这是值得我自己感激和欣幸的。
这本书原有旧译,是山东大学医学院教授周惠民前辈主译,由青岛出版社出版的。中国人认识托马斯,周老先生是先觉者。他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译介过托马斯的一些随笔文,陆续发表在医学杂志上。他编著的医学英语读本,也选了一些托马斯的篇目。同是病理学家,他和托马斯是有私交的。老先生的开山之功,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该忘记。
周老先生和我说,托马斯的书,最有价值的,是这本《最年轻的科学》。它是学医科的学生必读的经典,应该人手一册。老先生的卓见,自是权威性的。《最年轻的科学》一书,是托马斯对于西方现代医学的发展史所做的最切近、最全面的观察。他看他父亲行医,自己学医,做实习医生,随军,做住院医生,研究,领导科研和教学,参与城市卫生管理与规划,服务于总统科学顾问委员会,观察大学、研究所和医院,体察护士的工作和生涯,甚至还受过伤、生过病。对于今天准备做医生的人,托马斯是无法取代,不可错过的。没有他,你的专业教育将是不完整的、缺乏高度的。
然而,我也另有自己的外行人的看法。托马斯是不可方物,无以名之的。这样一个人,你不可以轻松、规整地给他一个或几个名字了事。那正是我十几年前所做的。在他前两本书的译序或译后记里,我曾称他为“医生、病理学家、教育家、行政官员、诗人和散文家”。现在我可不满意这样做了。一个人,如果兼作上述这些行当,他就会获得某种超越,他就是任何这些行当所不能局限和定义的。换句话说,如果他是这些,他就同时又不是这些。那就意味着,他已经达到了这样一个高度,他的话,是对于人类有着普遍意义的,即使在他谈论着高度专门的题目时,也是这样。《最年轻的科学》无疑属于医科学生,但它不仅仅属于医科学生。它是属于所有年轻的头脑的。
不过我还是建议读者朋友从《细胞生命的礼赞》和《水母与蜗牛》开始,走近托马斯。我当然不是什么权威。打个比方,我可能不是高明的厨师,却愿意做一个老练的跑堂,懂得在什么季节,上菜的次序。把作文的托马斯比作艺术家,那么,《细胞生命的礼赞》、《水母与蜗牛》是他的艺,《最年轻的科学》则是他的人,他的人生。你为他的艺所吸引,自然便想看他的人;关于这个人和他所做的一切,你就全然感觉着不同的意味了。
作为文字,《细胞生命的礼赞》和《水母与蜗牛》是诗性的,有着诗一般的浑然、多层、曲折和感性。那是两大片迷魅的山林,值得你不顾一切一头钻进去。而《最年轻的科学》则是散文的,小桥流水,草坪人家,虽然也不乏魅力,但性质是很不同的。对于这不同的感觉,我心目中的次序是这样:譬如名伶,你必须先迷恋于她的歌喉,在台下为之击节叫好,然后才可以约见于后台,素面吃茶;譬如美人,你必须先倾倒于她的美艳,扑到她怀抱,然后才可以听她款款絮絮把心事细说。
然后,经由了我的拙笔,你若能进而再读托马斯的原著,升堂入室,和他零距离,那时候,我就甘愿妒忌而无奈地站到一旁。没我的事了。
你的新人托马斯原有一份不薄的陪赠,那是书后长达二十二页的附录。主要是一个长长的参考书单,多半是作者自己的科研论文。作者于此还有个私愿,就是把一些难以割舍却不便塞进文内的诗作,录此存念。考虑到本书的规格和造价,我和编辑商量再三,决定昧下了。就算是我和老托保留一点初识的私密吧,还请读者诸君予以宽谅。
李绍明
2010年3月3日,在威海寓中
时春雪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