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皇曜目光带着些复杂的望向她:“只有没有心的人,才不会疼,卫穆雪,有的时候朕真想剥开你的心来看看,那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装了些什么?装的都是主上您啊,您的大业,您的天下,以及……您这个人所有的一切,她藏起了他所有的好,摒弃了所有的恶,所以这颗心才能在这残破的身体里继续自欺欺人。
冰冷的死牢里那窗口处有刺骨的寒风灌了进来,右影的目光从她的身下一扫而过,她所站着的地面上有血已经凝固成了触目惊心的紫色,宛如一条血河,右影突然惊呼:“主子,她……她是不是有身孕了!”
苏皇曜的目光骤然往下,血在她的身下开成了一条河流,她暗红色的衣在这样昏暗不明的死牢里与血融作一体,他猛的后退了一步,眸子染满了惊诧。
这样的惊诧一闪而逝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卫穆雪!你还有什么事情是没有告诉朕的!”他紧握着拳头,冷冽的风从那小窗口刮了进来,卷起了他明黄色的衣袂一角,而她的发被血沾着——风已经吹不动了。
死牢里面只余有苏皇曜说话的回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回应。所有的人都屏息盯着那支在十字架上依旧傲骨挺立的女子。
“说话!”他敛着眉,定定的瞧着低着头的卫穆雪,这一刻,他多么情愿她是昏过去了,然而他清楚的知道,并不是。
鲜红的血从她的唇角蔓延而下,她就像是一个血人,被鞭子抽开的惜日里华贵的衣袍破烂不堪的挂在身上,有些地方还可见被刺勾撕开的皮肉,它们凝结成了触目惊心的紫黑色。
那冰冷的皮肤已经彻底的失去了温度。橘黄色的光打在她的脸上,苍白中晕染上了深深的枯黄色,纤长的睫毛上有泪轻盈于睫毛,在灯光之下泛着如宝石般的光。
那个从来不见眼泪的女子,是以一种怎样荒凉的心境离去的?那泪盈于睫的模样中隐藏了多少悲凉无人可听?
左轮与右影从来没有在这铁血帝王的身上见过如此悲凉的神色,她们互视了一眼,目送他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死牢。
右影突然唤住了苏皇曜:“皇上!她是不是没有杀曦王殿下?”
他站定了脚步,没有回头,声音沉而冷,比那刮进来的冬风更加彻骨:“是又如何?”
“那……那曾经所说的,她的娘亲是为丞相大人所杀这件事情……难道是主子嫁祸于丞相大人吗?”右影一颗心瞬间沉冷了下去,她瞪着眼前背脊笔直一直崇景信任的帝王心里开始带起了一丝动摇。
“那么……将军府叛国一事呢?”左影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如今却突然开了窍!她的目光里染满了失望,曾经以为的热血夺嫡还天下太平的愿望,何时染满了鲜血。
“左影,不过是一个女人,不过是一个战家,与这天下比起来,不值一提。”他拂衣往前大步走去。
走在前头的福贵公公斗胆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说:“就以……贵妃之仪简葬吧。”
他缓缓的扯下了腰间挂着的那个荷包,纹龙绣风的荷包里存放着一片杏银树叶,那叶子上带着斑驳的血渍,他有些颤抖的捏着那片叶子,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无息无息,却泪流满面。
你可曾后悔?
苏皇曜,但愿你以后永远也不要后悔。
可是,怎么办?这一刻,他好像有些后悔了。
卫穆雪如今才知道,人死去原来是有灵魂的,她从自己的身体里飘了出来,望着他渐行渐远的步子伸出手摸了摸脸,脸上早已经没有了泪的痕迹,只剩下了飘飘然然空空如也的空洞,连触感也没有了。
她突然发现,那些说不出口的悲伤的最深处,那就是恨。
所有的一切,竟然是因为这样!只是因为让她恨!他竟不惜屠杀她娘亲全族以嫁祸给魏王,那是将军世族啊!那是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将门啊,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夺嫡的阴谋弄权之中!
他竟不惜暗中派人抹杀她娘亲来让她毁去战家!
冰冷彻骨的恨意从心底里抽枝发芽,她不甘心,如何能够甘心!这么多年的情意,在他的眼中却不过是不值一提这四个字!
她的眼前一黑,跌入了深深的漩涡之中,眼前的一切迅速的疾掠而过,她看着她那走马观灯般的一生眸光里布着灰黑色。
墨黑色浓雾朝着她劈头盖脸的压了下来,她的视野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得无声无息。
明宣帝苏皇曜发布诏书,废后于牢中自尽谢罪,朕感念旧情,故将其以贵妃之礼葬,相府满门叛国,诛三族。
自那道旨意被下了之后金陵下了整整三日的暴雨。暴雨冲刷着这金陵皇朝中所有的一切。
骤雨初停歇。
金陵皇城中一处破旧的院落里,不知名的小花开得遍地皆是,清晨初起的朝阳懒懒散散的洒在带着雨露的花草之间,花叶之中雨露折着阳光宛如宝石。
有金光从漏雨的薄瓦之中渗了下来,温热的光晒在了那还在床上昏睡着的人身上,纤长的睫毛在她的眼睑处铺开来,犹如蝶翅,白皙的皮肤上泛着浅浅的黄色,带着些微的病气,屋子里面放着许多的破碗旧盏,约是用来装落下来的雨水的。
金陵已经下了整整三日的暴雨了,那细小的破碗旧盏挡一挡细雨还成,逢上这样的大暴雨就只能是床头屋漏无干处了。
金黄色的阳光带着些清晨里凉薄的气息折在了她的脸上,扰得她寝睡难安。
沉黑色的记忆里有人急切的唤着她兰锦。
记忆如潮水般的涌上心头,她拧了眉,陷入了沉默,那个娇态病弱的人当真是她吗?
她分明是相府的二小姐,被当苏皇曜暗中带去了哑阁,在那里接受着杀手的训练,她如何就成了……病弱得简直三天两头不离药的卿府大小姐!
无法接受的卫穆雪缓缓的睁开了眼,入目是一片破旧不堪的院阁,有人匆匆推门而入,见她已经醒了挑了挑眉,眸底带着浓浓的笑意。
“三日没来看你,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没想到竟然活过来了。”进来的人戴着个银色的半面面具,依稀可见那双桃花眼微微上挑的眼中透着几分狐狸般的狡黠。
她猛的坐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她的手苍白而极具病态,气若浮云身若游丝大概说的就是她如今的状况!
“你是何人?”她躺在床上皱着眉,瞧着眼前步伐沉稳的男子,那素青色的布衣穿在他的身上带着几分天成的贵气。
男子眯着桃花眼扫了眼屋子四处,桌椅凳就没有一处是干的,阳光落在房中坑坑洼洼的积水中,倒影斑驳。
他万般嫌弃的收回了目光,瞧着她带着些戏谑。
“卿大小姐,好歹我拼着半条命将你救了回来,你怎么连一声感谢也没有?”
这货是哪位?她没有印象,那个叫兰锦的姑娘记忆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印象。
“我还活着?”她狐疑的看着自己那苍白无力的手,暖黄色的阳光晒在她的手背上,白皙透明得可见那微青色的血管。
“有我在,还能让你去轮回转世不成?来,告诉哥哥,你可有哪里不适?”
他突然凑近她的脸,眸光里透着欢喜的笑意,那双桃花眼在阳光下泛着金光闪闪,他靠得很近,近得她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浅淡的莲花的香气。
卫穆雪,这个名字在百转千回的爱恨走马观灯之后又重新转进了她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