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滴洒在长街,风声激扬。雨珠儿挂在我长长的眉睫边,视野朦朦,在一个图穷匕首见的夜晚,裹挟着沉甸甸的杀气,我登场了。
我来了!
在风雨交加的黑夜里!
雨水滴洒在长街,风声激扬。雨珠儿挂在我长长的眉睫边,视野朦朦,在一个图穷匕见的夜晚,裹挟着沉甸甸的杀气,我登场了。
一头秀逸的长发,被雨水清润着,被风吹拂着,发丝上还含着血腥味,这味道并没有被风雨所洗去,反而更加重了惨烈的痕迹。
一双红色的高跟鞋,步伐坚定地行进在风雨中,鞋面被雨水淋湿了,高一脚、低一脚踩在高低不平的石子路上,脚下一片狼藉。在昏黄的街灯下,这双不太合脚的鞋子愈发显得猩红、可怖。
我化了妆,一副将死成灰的面容。
我相信,我的出现,会给敌人带来惊惧,惊惧背后是“致命”的“毒”。我既已踏上“死途”,我就要追究到底。
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沪安医院的走廊上,安静极了。
我悄无声息地来了。
顺着昏暗的走廊一直走下去,走到值班的护士站,走到“地狱”的门口。我把无色无味的“毒药”均匀地涂在一个水杯底,然后,若无其事地将水杯放在原处,静静地等待着水杯的“主人”。
她来了。
步子沉稳,不似普通护士那样轻快。夜晚值班并不轻松,她也有些疲惫,有些倦怠。她走进护士站,关上门,取了水杯,倒了半杯开水。
她坐下来,一边看护士交接班的内容,一边喝开水。
很快,她蹙紧了眉头,手按着胸口,气促胸闷,杯子被她用力推开,她大约意识到了什么,毒液开始渗透到她的身体。
我从暗影里走出来。
她看见了我,身心俱震!
我不动声色地微笑。我知道,我此时此刻的笑容一定诡异极了。
“贵婉。”她惊诧地张着嘴,喘息维艰。“你,你居然活着。”她思维混乱,眼珠子都快从眼眶底迸裂了。
“你是人是鬼?”她不甘心地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用怨毒的眼光盯着她,不说一句话。她快被我的目光给逼疯了,她嘶哑地嚎叫起来:“你是谁?”
我伸出手来,用长长的指甲掐住她的喉管。我把她轻而易举地给拧起来。
“为什么杀我?”我的声音显得很沧桑。
她听见我的声音,脸上惊恐万状。
“到底是谁?”我问。
她浑身颤抖。
“谁出卖了我?”我再问。
“救、救命。”她凄惨地哀求。
“谁?”我低声怒吼。
她嘴唇泛着青黑,嘴角渗出血,眼眶里充溢了殷红的血,她说:“你别怪我,是……”她张开五指,头颅倏然垂下,整个人瞬间倾倒。
她死了。
我送她去了“地狱”。
我把她的尸体装进一个朱红色皮箱,我用白色的粉笔在皮箱上画了一个“茶杯”的形状,算是给她一个“名分”。虽然,这“名分”是假的。
下一个,该谁了?
夜,十一点。
风头如刀。
雨点敲打着楼梯的窗户。有人敲门,你下楼来开门,顺便吸一支烟。你左右看看,没见人影,心中略有狐疑。
你穿着精心,但不刻意。五官端正,皮肤绷得很紧。潮湿的空气里,你就像干燥剂一样,恨不得所有的水分都吸附在身体里,透出一口口新鲜水蒸气来。
电车驰骋着,从你眼帘划过。
电车尾拖着一丝水雾气,雾气中,我来了。
我的脸与你的脸面对面,直视,平视,俯视。你一刹那间出了神。
我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旗袍,衬着一张惨白的脸,笑盈盈地轻飘飘地向你走过来。不是幻觉,我真真切切地站在了你的面前。
你猝不及防,惊愕不已。
“我感觉要出事了,结果,真出事了。”你强作镇定地说。
“为什么要杀死我?”我问。
“因为,只剩下你一个了。”你答得很坦然,“整个小组,只剩下你一个是真的了。只能这么做,别无选择。”
“你还想对我说什么话?”
“对不起,贵婉。”你居然眼中噙了一丝泪花,鳄鱼真的会有眼泪吗?我真想剖开你的皮来看看。
“不知怎么就变成那样了。”你哽咽了,“我真的不想的。太难了。你没法想象被抓进去后的滋味,太难了。”
昏暗中,我露出一种奇异的怜悯眼色,我要给你一个谢幕的舞台。
“你把这个世界看得太简单了。”你很认真地望着我说,“一个人如果连生存都做不到,怎么可能去救世界?”可惜了,每一句辩解都会深深地加重我对你的恶意,每一句诉求都成了你背叛我的强证。
“一个人一生当中不幸死了两次,是因为信任。”我悠悠地叹了口气,“正如你们想象的那样,派来的人越有经验,损失就越大。所幸的是,经验告诉我,死人是不会构成危险的,你,死期到了。”
你竭力站稳脚跟,陷在绝境,竟然有点楚楚动人。
“我警告过你,你不相信我。”
“谁出卖了我?”我不想紧盯着一双即将死去的死人眼,扑过去,像吐着毒蛇的红信,扑过去,用尖锐的指甲戳进你的脖子。你痛苦地惨叫。
“不是我。”你挣扎着,“我也是被人出卖的。我们一个个像咬了饵的鱼,逐一被出卖。唯一的区别是,你被贱卖了,我卖了点价钱。”
“唯一的区别是,我死了,而你活着。”
“不是我!”你吼着,“你要找的人不是我!”
“那是谁?”
“瓶子。”
“他在哪儿?”
“你、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张开五指,问:“这是什么意思?”
你双目圆睁,不知所措。“你能放过我吗?”你泪光盈盈,贪生怕死。
我凄惨地笑了,问你:“我还能活过来吗?”在我余光所及之处,你内心的恐惧到达了致命的高度。
“我只是一只替罪羊。”你嘴上求着我,你的手却从腰际掏出了一把枪。混乱中,我的手握住你握枪的手,用力拧转方向,你的脸色青紫,手冰凉。我的嘴唇贴在了你的耳边。我拔尖了嗓子,居高临下地对你说:“知道我为什么重返人间吗?因为正义必须得到伸张。”
枪声响了。很闷,雨下得很欢,很稠密。你的血像雨花一样,喷洒而出。
你苦笑着说:“贵婉说过,她是猫,有九条命,我不信……原来她的命就是你的命,难怪……好冷。”你的视野一片模糊。
的确很冷。
你的话尾被冷风刮走了。
我把你装进了一只黑色皮箱,皮箱上有白色粉笔画的记号,一个“青花瓷”。
我开车去了“瓶子”的家。我所知道的“瓶子”是一个阔绰的股票经纪,但是,我不识其貌。不过,不要紧,只要他认得“我”就成。
我把救护车停在雨地里。拎着一只黄色的空皮箱,摁响了一座小洋楼的门铃。我很谨慎,低着头,戴了一顶帽子,他看不见我的容貌,只能听见我有节奏的紧急“求助”门铃声,三长一短。
他打开门。
我瞬间穿进去。
我背对着他。
他很讶异:“你是?”
我转过身,他锁上门。灯光很暗,彼此还是看得清面目。他打了一个寒颤,客厅里响起了凄凉、颤抖的时钟声。
刚刚十二点。
他紧闭的双唇里吐出一个名字,声音轻,但是,很清晰:“贵婉。”
我把帽子摘下来的同时,长长的十指如风胜刀地戳向他的喉管。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由于我先发制人的速度过快,他还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就被我掐住咽喉要害。
他瞪着血红的眼珠,用喉音嘶哑地喊叫:“装神弄鬼!”他拼尽全力反抗,咬断我的指甲,十甲尽落。他发现我戴的是假指甲,知道我不是索命的“鬼”,而是来“杀”他的人!顿时,他来了胆气,凶神恶煞般向我反扑过来。
他是练家子,求生的欲望迫使他每一招都凌厉凶狠,扑近身前,有一股夺命的气势。
我轻步难以对持,身腰旋转,“脆生生”一脚招呼他的前胸,干净利落,迅如疾风,快如骤雨。“砰”的一声,他的脊骨撞在落地的自鸣钟上,勉强煞住身形,他脸色惨白,他的骨头断了,此刻一定撕裂骨髓般的痛!而我四肢平起,稳如一座铁板桥。飘飘落地,无声。
“你……你真的是贵婉。”他看懂了我的“心意”拳。
“谁是真凶?”我平静地问。
他喘息着:“我会告诉你吗?我已经快死了。”
“你可以死得舒服点。”我言语里含着讥诮。
“你是贵婉的什么人?”他问。
“亲人。”我答。
我很疑惑,我为什么要回答一个将死之人的提问。他不配问,只配以死赎罪!
“有没有人告诉你,命相长得一样的人会有一样的死法。”他临死前还在以“预言”的方式恐吓我。
我淡笑一声。“刮地风”以劈山倒海之势,攻击他的要害。他满脸恐惧,发出最后一声呻吟。
我踩断了他的气管。
猩红的血渗到我高跟鞋的鞋面上。
我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我想尽快取走我要的东西。我摸黑上楼,走到他书房门口,书房门上了锁。
黑暗里,我找不到合适的钥匙。我冷静地想了一下,决定开灯。我打开楼道上的灯,试着把那串钥匙捅进锁孔,终于,有一把细且长钥匙开启了书房的门。
我把台灯打开,把灯头拧转到另一个方向,灯光照在雪白的墙上,而我依旧置身于黑暗里。
我把书房的书柜打开,他一定想不到“我”会杀一个回马枪,所以,密码本就藏在原处,没有换过位置。我拿走了密码本。忽然,我看见他橱窗里放了一张相片,是“我”生前所照,他居然还留着,他是什么意思呢?
不管他心存何念,都是死有余辜。尔等杀“我”不死,注定要兴风作浪。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塞进皮箱。黄色的皮箱上有触目惊心的血渍,血渍画了一个“瓶子”的形状。尽管画得有点意识流。
我该回“家”了。我的脸色愈发难看,铁青似的发冬瓜灰。因为,我要面对另一个“贵婉”。
除掉最后一个障碍,除掉另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我”。
传说中的鬼打架,莫过于此。
我从花园的门穿过门廊,熟悉的路径,让我心酸。因为“我”再也回不来了。我有一把火烧了这房子的冲动。
我很好奇,一个以他人名义活着的人,晚上会睡得着觉吗?
答案是,能。
假“贵婉”睡得很熟,很香甜。穿着“我”生前的衣服,用着“我”生前的物件,包括首饰,那些物品一件都没有少,只不过有两件是赝品,真货已经随“我”灰飞烟灭了。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唤醒梦中人,以真“贵婉”的名义处决假“贵婉”。
我低头看了看手表,剩余时间不多了。我心想,便宜她了,就让她在睡梦中拥抱死亡吧。
我不再犹豫。
拔出手枪来,装上消音器,对准她的太阳穴,轻轻一扣扳机。“砰”的一声,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我把另一个“我”装进了最后一口空皮箱。这个皮箱是我生前用过的,颜色是泥土色,我犹疑着,要不要把“烟缸”的符号画上。
最终没有画。
我还在,“烟缸”就在。
凌晨两点,我开着挂着军用牌照的救护车沿着冰凉的洋灰马路稳稳地驶进上海“提篮桥”监狱,一路畅行无阻。
我有一张上海警察厅特别通行证,还有一份普通刑事犯人“保外就医”的文件,资料齐全,事先我代表新任上海警察厅的厅长助理与监狱长有通过电话,也派方小姐专程去送了一笔“心意”,所以,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我下了车,顶着风,站在铁丝网筑成的分界线下。我的双脚很疼,因为这双不合脚的高跟鞋,死死地勒住我的脚背,硬碰硬生生给我的脚踝磨出血来。没办法,这是我“装神弄鬼”付出的代价。
卫兵打电话到监狱的医护室,少顷,卫兵出来告诉我,狱医马上带犯人出来。
禁区内,探照灯忽明忽灭,惨白的月光和监狱的灯光交相辉映,让人心跳加快,有一种深入敌后的感觉。
十分钟后,狱医带着犯人来了。交接过程很顺利。“犯人”戴着黑色的面罩,由狱医移交到了我的手里。
我签了字后,交给狱医一个信封,一个非常默契的眼神,心照不宣地互祝“好运”。
我带着“犯人”上了车,车行警戒区外,卫兵放行。我踩着油门,加足马力,风驰电掣般离开了提篮桥。
此刻,风停雨住,空气格外清新。
“犯人”试图摘开面罩,我单手制止了他。还不是时候,我需要“犯人”心平气和地跟我撤离危险。
一旦“犯人”看见了“我”,所有的行动都会“停摆”。
几分钟后,救护车穿进了茫茫夜色中。
一切尽在我算计之内。没有人知道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知道的人都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除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