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上海世俗生活报馆内,刚刚喝过早茶的总编显得精力旺盛,他正在指手划脚跟田韵抒谈版面。
总编:“大公子的新闻应该排头题,到码头迎接他的是上海通商公署署长安子益,还有乔厅长,这么重要的大事件,我们报纸不放头题岂能说得过去?”
田韵抒:“总编,我那天送给您的稿子到底什么时候见报啊?”
总编:“我不是让你去采访油画家吗?”
田韵抒:“我今天正准备去呢,想先问问稿子的情况。”
总编:“你的稿子我看了,‘废除婚姻大讨论’是不是有点偏激了?这事你跟乔厅长说过吗?他什么看法?”
田韵抒:“乔厅长虽是我丈夫,可他只能管我一个女人,管不了天下的妇女吧?如今社会男女不平等已经到了极限,男人有权有势就可以续弦纳妾,而女人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公平吗?”
总编:“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事先缓一缓,等把眼前大公子来上海的新闻忙完,我再请示一下,看究竟能不能安排‘废除婚姻大讨论’的版面。”
田韵抒:“这事还要请示吗?报馆言论自由,用不着别人指手划脚。”
总编:“报纸引导世道人心,就算别人不指手划脚,我这个总编岂能乱来呢?开始你提议这事我还没太弄明白,看了你的稿子我越发不敢轻举妄动了……你还是先去采访那位油画家吧,他刚从巴黎回来,有不少新潮前卫的油画,我们报纸对他进行跟踪报道,说不定能吸引商家的广告呢。”
田韵抒:“总编,你不觉得一张只认钱的报纸很頹废吗?”
总编:“我们本来就是世俗生活报馆,我们不认钱认什么呀?……我总算明白了,一个不用算计柴米油盐的阔太太,是不会考虑报馆的生计的。要是我的报馆没有经济收入,您的言情小说稿费从何而来呀?”
田韵抒:“请您别用这样的话搪塞我,我当不当阔太太无所谓,俗语说得好,一招先吃遍天,靠我的一支笔足可以在上海滩安身立命了。”
总编:“那是那是,谁不知道田大记者妙笔生花啊。您先去采访吧,等我忙完这阵子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田韵抒:“您可别失言啊。”说罢匆匆走出报馆。
总编望着她的背影摇头。
报馆门口停了一辆黑色轿车,坐在车里的年轻男士望着走出报馆的田韵抒,忽然推开车门,迎上前去:“请问,您是不是大名鼎鼎的言情作家兼记者田韵抒?”
田韵抒一怔:“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年轻男士:“我是油画家天飞马,今天特意来接您去我的工作室看看。”
田韵抒:“你就是天飞马呀,这名字好记,天马行空独往独来,我正准备去采访你呢,怎么会这么巧呢?”
天飞马拉开车门:“田记者,那就请吧。”
田韵抒坐进副驾驶的位置,天飞马关上车门,随后天飞马坐进驾驶室,将车开动。
田韵抒望着他说:“你待人好热情啊。”
天飞马故意问:“是吗?”又说:“可我并不是对谁都热情的,您跟别人不同啊。”
田韵抒好奇起来,追问道:“我跟别人怎么个不同法,你说给我听听。”
天飞马:“首先您是一位报馆记者,又是一位写言情小说的作家,您的作品我读过。其次呢,您是一位……阔太太。”
田韵抒的情绪突然一落千丈:“你的前一句话我爱听,后一句话我不感兴趣。”
天飞马侧目望了田韵抒一眼问:“为什么?”
“我是靠自己的一支笔在上海滩生存的,是一个很独立的女性。”田韵抒强调。
天飞马笑道:“我没否认这一点吧?”
田韵抒未语,神情不悦地望着窗外。
6
许尚美坐在上海商务馆的办公桌前,两眼望着窗外发呆,窗外是绿树、草坪和鲜花。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李总探头张望了一下,见只有许尚美一个人,急忙闪身进屋,随后就把门关上了。
许尚美听见声音不禁回头,见是李总,立刻把头低下了。
李总:“怎么,不欢迎我啊?我可是有恩于你的人啊。今晚下班后,我请你吃饭如何呀?”
许尚美:“今晚不行,我女儿回来,我已经半个多月没见到女儿了。”
李总:“你不是想丈夫就是想女儿,什么时候心里也想一想我啊,否则我心里也太不平衡了,30万大洋竟换不来一个想字。”
许尚美:“我是借你的,又不是不还你。”
李总:“我这叫无息贷款,那利息总是个人情吧?”
许尚美:“我不是已经还你人情了吗?”
李总:“一次就还完了?我的大洋也太便宜了吧?”
许尚美站起身:“那你还想怎样?”
李总:“十次八次还差不多。”说罢上前欲摸许尚美。
许尚美沉下脸说:“你想得倒美,请你放尊重点。”
李总越发张狂大胆:“我在尊重我的大洋啊!”抱住许尚美乱吻。
许尚美拚命挣扎。
7
上海百乐门舞厅的夜晚,里外灯火通明。
乐池里,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的乐队正狂热地演奏着流行歌曲《毛毛雨》。
方菲在台上搔首弄姿演唱:
“毛毛雨不要尽为难微微风不要尽麻烦
雨打风吹行路难哎哟哟
行路难年轻的郎太阳刚出山
年轻的姐荷花刚展瓣莫等花残日落山……”
一群时尚男女在方菲左右伴着音乐跳起舞蹈。
观众席里的乔世景随着音乐的节奏用手打着拍子,他显得兴致勃勃。
大公子神情倦怠坐在一群人的中央,一副兴致不高的表情。
坐在乔世景身边的大公子恃卫悄悄跟他耳语:“我们大公子不喜欢听歌,喜欢听戏。”
乔世景转身问李秘书:“沪剧《罗汉钱》安排了吧?”
李秘书:“安排了,唱完歌就唱戏。”
乐池里的演奏停止了,方菲向台下鞠躬。
场内掌声稀寥,乔世景本来大声拍着巴掌,见大公子无动于衷,也只好停下来。
方菲讪讪地走下舞台。
百乐门后台走廊,方菲在大口吸烟,她神情郁闷,身后是一间办公室,上写“闲人免进”。
忽然,办公室的门轻轻推开了,风韵犹存的绿袖子走了出来。她对着吸烟的方菲说:“百乐门禁烟,台前台后都不许吸烟,方小姐,请你把烟灭掉吧。”
方菲瞟了对方一眼:“本宫我愿意吸,你管得着吗?你是哪个旮旯里蹦出来的?挡什么横啊?”
绿袖子不甘示弱道:“当年我在百乐门跳舞的时候,你在哪根娘肠子里爬还不知道呢,你张狂什么呀?想当年我也跟你一样是被乔世景捧红的舞女,那时候他还没当上厅长,等他当了厅长,见我人老珠黄了,就一脚把我蹬了。从此,我就永远失去了表演的舞台。”
方菲惊异地看着对方:“那你现在靠什么为生?”
绿袖子:“卖票。”
方菲:“你叫什么名字?”
绿袖子:“我的艺名叫绿袖子。”
方菲惊讶道:“啊,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绿袖子?我小时候就看过你的舞蹈。你居然在百乐门卖票,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呢?”
绿袖子:“我已是昨日黄花,谁还会注意我啊。方小姐,你多珍重自己吧。”说罢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方菲疑惑地盯着关紧的房门,暗然神伤。
此时,乐池里的西洋乐队正在为沪剧《罗汉钱》的女演员小花彩伴奏,模样俊美的小花彩声情并茂唱着《燕燕做媒》:
“燕燕侬是个小姑娘,
有话对侬婶婶讲,
我来做个媒,
保侬称心肠……”
观众席里,大公子兴致勃勃拍着巴掌:“西洋乐配上地方戏,听着挺顺耳的嘛,还得说戏剧演员有功夫,那些歌女没法跟戏剧演员的功夫相比呀。”
乔世景:“大公子言之有理,我平时对戏剧关注不多,以后真要向大公子看齐呀。”
大公子:“地方戏反映了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北京天津就喜欢看京剧,老实说,西太后对京剧的贡献不小啊。”
乔世景随声附和:“那是那是。”
大公子:“你看台上这位女演员的手,那真是妙若莲花,细如春笋,白若青丛。乔厅长,你说女人什么地方最美妙啊?”
乔世景:“这……我真说不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审美和喜好吧。”
大公子进一步问:“那您喜好女人的什么地方啊?”
乔世景推辞说:“我对女人没什么特别的研究。”
大公子:“我告诉你吧,女人最美妙的就是手了,手是女人的第二容貌,在我看来女人的手比脸都重要。一会儿,给我开个房间,我要好好欣赏欣赏这位女演员的手。”
乔世景:“大公子,台上这位名角小花彩是华界警务队任队长的红人,你要是单独会她,会不会惹上麻烦?”
大公子:“他天天独占花魁,就不兴我分享一下?再说,我是京城来的大公子,还怕惹什么麻烦吗?”
乔世景:“这……只要您能自圆其说,倒也没什么大事。”
乔世景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安和忧虑。
8
散场后的百乐门舞厅外,男女观众三三两两往外走。混乱中,大公子的三个侍卫挟持小花彩走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前,拉开车门,将她推了进去。
一队巡捕急赶过来,为首的是任队长。
任队长:“小花彩,她人呢?”
乔世景:“任队长,这事你可别怪我,我真是无能为力啊。”
任队长:“这像一个厅长说的话吗?没能力就别占着茅坑不屙屎,我跟你说,你怎么把我的人请来的,就怎么把她给我送回来,她要是少了一根毫毛,别怪我对您不客气!”说罢带着几个巡捕匆匆离去。
乔世景在黑暗中发愣。
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从他背后传过来:“想不到你也有被人打板子的时候啊,当官并非什么事都趁心如意吧?”
乔世景猛回头,发现站在他面前的竟是绿袖子。
乔世景:“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绿袖子:“可惜我还是你儿子的妈呢,我在哪里讨饭吃你都不知道,你这个毁了我青春的大厅长,未免太官僚了吧?”
乔世景:“你这是什么话?小秃三天两头跑到我家里要钱,经济上我从没亏待过他,这事你应该清楚吧?”
绿袖子:“你以为钱什么都能买来吗?钱买不来青春、买不来良心、买不来健康、更买不来长生不老药……你们这些有钱的人啊,良心都让狗吃了。”
乔世景:“我没时间跟你废话。”
绿袖子:“你别走,等我把话说完。”
隐在暗处的方菲在偷听乔世景与绿袖子的谈话。
绿袖子:“你要是敢亏待小秃,那就是缺大德了,他可是你的亲儿子,你抛弃了我们娘俩,心里真好受?”
乔世景:“我马上还有要紧的事情呢,你别纠缠我了好不好?”
绿袖子:“什么事比自己的亲儿子还重要啊?”
乔世景使劲一挥胳膊,绿袖子摔倒在地。
绿袖子突然大声喊:“乔厅长,你敢打人?!”
隐在暗处的方菲悄悄离开了。
9
大公子的轿车在霓虹灯闪烁的上海大街疾驰。
小花彩透过窗子往外看。
任队长带着十几个巡捕在后边追赶,恰好与小花彩的目光相遇。
小花彩大喊:“任队长,快救我。”
任队长:“把车给我拦住,把车给我拦住。”
十几个巡捕迅速包抄上去。
一辆警车呼啸而过,数位巡捕从车上跳下来,将一根木头横在路中央。
一辆黑色的小车从远处驰来,突然停下。
大公子推开右车门探出头:“什么人拦路?”
小花彩趁机推开左车门跑出车外,边跑边喊:“任队长,救命啊!”
大公子眼见几个巡捕将小花彩扶上一辆警车,于是迅速关上车门,骂道:“妈的,真扫兴!”
司机:“大公子,往哪里开?”
大公子:“回酒店。”
轿车调转车头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