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夜深了,上海通商公署的灯光还亮着,安子益坐在办公桌前心烦意乱,焦虑不安。
乔世景推开门走进来:“安署长,今晚大公子在百乐门玩得不开心,他想让那个唱沪剧的小花彩去宾馆陪他,可小花彩半路上被任队长的巡捕劫走了。”
安子益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问:“什么?我在办公室守到半夜没回家,就是等着听你这样的消息吗?……之前我曾反复强调,一定要让大公子在上海玩得开心,不留遗憾。现在出了这事,你来找我,我是你的救命稻草吗?”
安子益满脸恼怒地来回踱步,走到乔世景跟前突然停住说:“你再派个戏子去陪他吧,眼下这也许是最可行的办法了。”
乔世景:“这半夜三更的,到哪里再找人啊?”
安子益:“我话已撂给你了,你看着办吧,陪不好大公子,你头上的乌纱帽岂能戴得牢靠?”
乔世景:“那我马上去安排。”
11
上海某街巷,暗淡的灯光映着窄窄的巷子,远方一个人影正默默独行,人影越走越近,当灯光映在她脸上时,可看出是方菲。
一辆轿车由远及近驰来,停在巷口。
方菲距离轿车越来越近时,突然从车里闪出两个穿黑衣的大汉,架起她就往车里塞。
方菲拚命挣扎叫喊:“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但她还是被强行塞进车里。
方菲怒视一左一右两个黑衣大汉:“你们是干什么的?想把我带到哪里去?”
坐在她右边的大汉从嘴里吐出一句话:“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12
上海某中式庭院,夜深沉,屋内的灯光依然闪亮。
石玉婵站在大厅往窗外看,边看边自语:“都快凌晨了,人怎么还不回来呀?”
花朵推开自己的房门,往大厅里张望,她看见石玉婵站在窗前,便悄悄走过来。
花朵:“太太,天这么晚了,您还是早点休息吧。”
石玉婵转过头,看着站在大厅里的花朵,禁不住问:“花朵,赵妈回去多长时间了?”
花朵:“快半个月了。”
石玉婵:“那她最近该回来了吧?”
花朵:“该回来了。”
石玉婵:“等赵妈回来,照料先生的事情就交给她吧。”
花朵愣怔了一下,立刻机灵地说:“好的,太太。”
石玉婵:“你是越来越机灵了,花朵啊!”
花朵:“谢太太夸奖。”
13
上海天飞马画室,虽然是夜晚,但画室的灯光亮如白昼。
天飞马举着一瓶红酒说:“田太太,我们喝点红酒好吗?正宗的法国波尔多红酒。”
田韵抒:“好啊,但我不喜欢你叫我太太,以后别这么叫我好吗?”
天飞马:“可你本来就是阔太太啊,你丈夫是上海通商公署的厅长,这地位还了得!”
田韵抒:“厅长是不假,可谁稀罕呢?”
天飞马边开酒瓶边打量田韵抒。
天飞马:“话可不能这样说啊,喜欢阔太太这称呼的女人海了去了,要是拍卖呀,那得人脑袋挤出狗脑袋来。”
田韵抒:“真有这么邪乎?那我明天就拍卖试试,我正想在世俗生活报上举行一场废除婚姻的大讨论呢。”
天飞马:“田姐姐,我喊你姐姐总行吧?我是留过洋的人,今天跟你说句实话吧,在当下这个社会,人被别人尊敬并不是靠真本事,而是靠权力和金钱,别看你是一个写言情小说的作家,又是报馆的记者,如果失去了阔太太的身份,你的小说很可能就没有报纸争相连载,人们看重的是您身后的背景啊。”
田韵抒:“今天你请我来看你的油画,原来是为了我身后的背景,你是别有企图啊,俗不俗呀?”
天飞马正往杯子里注酒,手不由抖动了一下,但仍是将杯子注满了酒。他镇静地端起红酒递给田韵抒。
天飞马:“我的心思被姐姐看透了,可谓一语道破天机。但也不完全如此,我很看重姐姐的才华,对油画的理解与众不同,眼光独到。”
田韵抒:“我早听说过海外留学人士回国的目的,大多想通过亲朋好友的关系一夜飞黄腾达。因为在国外,留学生们充其量是找份工作,想跻入上流社会是很难的,而回到国内就不同了,只要你有四通八达的社会关系网,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天飞马,我说得对吗?”
天飞马:“对、对极了,文学就是人学,姐姐能写出一部又一部的言情小说,肯定是把人琢磨透了。”
田韵抒自鸣得意地望着天飞马说:“你懂得我就好。”
14
夜晚的上海某里弄民居内,早已到了熄灯的时辰,但路星星躺在许尚美身边,兴致勃勃跟她讲着什么:“那人穿着绫罗绸缎,从船上走下来,跟地主老财似的,哪像个大公子啊,我都懒得给他献花了。”
许尚美心不在蔫想着心思。
路星星看了看许尚美:“妈妈,您怎么不吭一声啊,您倒是说句话啊?”
许尚美敷衍道:“我一直在听着,你说就是了。”
路星星左右望了望许尚美,忽然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谁?你在想我爸,盼他早日回上海。妈妈,我说的对不对呀?”
许尚美急忙说:“对、对。”
路星星又问:“我爸到底什么时候能回上海工作啊?这日子真难熬啊!”
许尚美舒了口气说:“妈已经找人帮忙了,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
15
夜色聚积在上海某酒店上空,酒店内大公子正在折磨方菲。
方菲双手被捆绑在椅子上,她头发蓬乱,一边脸已经肿了起来。
大公子站在她身边,气咻咻吼:“我想要的女人不是你,你凭什么送上门啊?我要听的歌也不是《毛毛雨》,而是《罗汉钱》,你这个被人玩剩的女人,今晚倒想来我这里蒙混过关了,你说,是谁把你送来的,你说呀?”
酒店外边,躲在暗处的乔世景听见酒店里传出方菲杀猪般的惨叫:“哎呀……哎呀……”
乔世景急得满脸冒汗,喃喃道:“方菲,我哪知道大公子是这样一个变态狂啊!但愿你今晚能挺过去,我真是对不住你呀!”
乔世景从暗处走出来,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
一个人影从树后跟着闪出来,忽然拦住了乔世景:“爸,给我钱!”
乔世景惊慌中定住神:“小秃,你吓了我一跳,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小秃:“我一直在跟踪你,我妈说你今晚一定会来这里。”
乔世景吃惊地问:“什么,你在跟踪我?你跟踪我干什么?你妈在哪儿呢?”
小秃:“我妈能看见你,你看不见我妈。”
乔世景愠怒地说:“你告诉我,你妈到底在哪里?”
树丛里突然闪出一个人影,绿袖子站在距乔世景有一米远的地方说:“厅长先生,请不要再拿女人做交易了,这样下去,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乔世景刚要说话,绿袖子忽然消失了。
乔世景奇怪地问:“你妈刚才明明站在那里跟我说话,怎么忽然又不见了呢?”
小秃得意地说:“我刚跟你说过,我妈能看见你,你看不见她,你还不相信,这回相信了吧?……爸,该给我钱了吧?”
乔世景瞟了小秃一眼说:“你不是前天才到我府上拿的钱吗?怎么能天天要钱啊?”
小秃索性说:“你对我来说就是钱,不要白不要,要了也白要。”
乔世景反问道:“你在讹诈我对不对?”
小秃:“那你到底给不给我钱呀?你不给,我可喊了啊!”
乔世景用手翻着衣服口袋,掏出两块大洋扔给小秃:“给你给你,除了钱你不认别的。”
“钱就是我爸,我爸就是钱。”小秃接过大洋转身离去。
乔世景望着远去的小秃长叹了一口气,继而又跑到酒店的窗下偷听里面的动静。
16
上海华界巡捕房的夜晚,里面的气氛异常紧张。
小花彩坐在椅子上哭泣。
任队长挎着枪来回踱步,嘴上喋喋不休:“妈的,真不知道我马王爷有三只眼,竟敢动我的女人。”
说罢走到小花彩跟前,用手抬起她的下巴:“我问你,那个大公子动了你没有?”
小花彩:“没有。”
任队长:“真没有假没有,你跟我说实话。”
小花彩一口咬定:“真没有。任队长,我骗谁也不敢骗您呀,您手里的枪可是对着我胸脯呢。”
任队长厌恶地推了小花彩一把:“妈的,谁要是敢动我女人一根毫毛,老子就让他的手变成鸡爪子。”
小花彩浑身筛糠般抖起来。
17
上海郊外别墅内,黯淡的灯光映着方菲和乔世景两个人的脸。
方菲一脸泪水,胳膊上的伤十分明显。
乔世景表情沉郁地说:“我怎么知道大公子是这样的人啊,本以为你讨了他的欢欣,定会在他那里得一些好处的。”
方菲委屈地说:“乔厅长,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我心里装的是谁?你竟把我当成随时随地都可以发情的野鸡了。”
“你这是哪里的话,把你送给他,我真是出于一片好心。不信,你扒开我的心看看吧——”乔世景解开衣襟。
方菲不屑地说:“你们这些男人,个个心都是黑的,还用扒开来看?今天在百乐门后台,一个叫绿袖子的女人告诉我,当年她也是被你捧红的舞女,如今竟在百乐门卖门票,说不定哪一天我连门票都没地方卖呢。乔厅长,对吗?”
乔世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绿袖子,那请你以后不要再拿她说事。聪明的女人应该很会看男人眼色,想方设法讨男人的欢欣。”
“我不聪明,也不会看男人眼色。乔厅长,您请回吧,我要休息了。”方菲不悦地说。
乔世景讪笑道:“你这是撵我走了?要知道你在百乐门走红,那是靠我的面子,天下两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美女满街都是,我能让你红透天,也能让你黑透地。你信不信啊?”
方菲忽然醒悟,急忙改口:“我信我信,乔厅长的威风上海滩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我只是被那个大公子折腾得头昏脑胀,今天没有精神逗您高兴了。”
乔世景眯起眼睛笑道:“识时务者乃为俊杰,方菲,你还不算笨。”
方菲立刻撒娇说:“乔厅长又夸我了。”
18
上海中式别墅内,田韵抒坐在沙发上吸烟。
时钟已指向凌晨一点,钟摆的嘀哒声让阔大的房间陷入一种古怪神秘的气氛,幽暗的灯光下丝丝缕缕的烟圈如一条飘带在房间内无所顾忌地游移。
门突然被推开了,乔世景站在门口,一眼看到坐在沙发上吸烟的田韵抒,不由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呀?”
田韵抒站起身:“这么晚了,家里的主人不回来,我睡得着吗?我毕竟是你的太太吧?”
乔世景脱下外衣:“你睡你的就是了,不必等我,最近事情太多,我不按时回家很正常。”
田韵抒反唇相讥:“你什么时候正常回来过?难道凌晨两三点大公子也不休息吗?”
乔世景应付说:“我临时处理了一点事情。”
田韵抒问:“绿袖子的事还是小秃的事?”
乔世景坐在沙发上,长叹一声说:“小秃又来要钱了,他突然在路上拦住了我。”
田韵抒本能地抬高了声音:“他胆子也太大了吧?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一个百乐门舞女生下的崽子,长大后也会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等着吧,将来有你的好戏看啊。”
乔世景瞟了一眼田韵抒:“你别口无遮拦好不好?”
“那咱就走着瞧吧。”田韵抒转身将乔世景扔在沙发上的外衣挂在衣架上,打量着他说:“今晚我要跟你睡,你不想碰我,我还想生孩子呢。”
乔世景搪塞道:“这几天没精力,要接待大公子呢。”
“你跟我在一起从来都没有精力,谁知道你的精力都发散到哪里去了。”田韵抒心有不甘地说罢,转身进了自己卧室,怦一声关上了门。
乔世景在大厅愣了一会儿,忽然拿起桌上的电话:“李秘书,是我。明天圣迭哥中学的活动几点举行?”
李秘书:“上午九点准时开始。”
乔世景:“那让车子早点来接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