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艘豪华客轮冲破晨雾鸣叫着驰向黄浦江码头,晨阳趁人不被之时突然从海那边跃出来,将金光洒向江水和船身。站在船头望过去,各种欧式建筑越来越清晰。客轮上,大公子用望远镜注视远方,他的前后左右站着三四位贴身侍卫。
大公子放下望远镜,操着一口地道的天津腔喊:“上海,我终于见到你的真面目了。”
侍卫甲:“大公子,咱们总算到上海了。”
船很快靠岸,大公子和随从在船舱里,就见鼓乐齐鸣的上海黄浦江码头上,欢迎的人群跃跃欲试,有举着鲜花的学生,也有穿着旗袍的妇女。
一位穿裙装的小女生格外抢眼,她是许尚美的女儿路星星。
安子益、乔世景与数位商界大佬郑旷达、李总、吕老板衣着光鲜整洁站在码头上,恭候大公子的到来。
穿西装的李总说:“欢迎仪式真是够规格,就像欢迎大帅似的。”
穿长袍马褂的吕老板接着他的话说:“毕竟是大帅府的大公子,谁敢慢怠呀?”
穿西装的李总又说:“听说这小子五毒俱全,大帅不是特别喜欢他,但他下一手好棋。”
穿中山装的郑旷达忽然制止他们道:“你们怎么这么多废话呀,不是谁都能来参加欢迎仪式的,商会想来的人挤破脑袋。”
穿西装的李总应和:“那是那是。”
穿长袍马褂的吕总忽然嚷道:“快看快看,大公子走出船舱了。”
此时,大公子站在船上向众人招手,码头上一片欢呼声,学生的鲜花和女人的旗袍鲜艳夺目。
安子益、乔世景等人列队欢迎,大公子与安子益、乔世景一一握手。
2
午间的上海风味酒楼,高朋满座。通商公署特设宴席为大公子接风洗尘。
小包间里,宴席正在进行中,大公子左右各坐了一位陪酒女。
安子益与大小官员围坐了一桌子,举杯把盏,好不热闹。
安子益指着桌子上的菜说:“大公子多吃菜,今天招待您的是正宗的上海菜,不知大公子吃着可爽口啊?”
大公子(天津腔):“爽口爽口,我说嘛呢,我虽住在天津卫,可不喜欢吃天津的狗不理,偏喜欢吃南方的小笼包,这小笼包一吮一包水,又香又嫩,你们说是吧?”说罢色咪咪望着一左一右两个陪酒女。
陪酒女甲急忙将小笼包用筷子搛起:“大公子,我这个小笼包也送给您吃好了。”
陪酒女乙:“我这里还有一个呢,也送给大公子吧。”
大公子笑嘻嘻道:“你们吃你们吃,你们吃了我高兴。”
安子益问:“大公子,今晚乔厅长特意安排您去百乐门舞厅娱乐,您是想看歌舞还是想听戏呢?”
大公子想了想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百乐门的歌舞我想看,上海的地方戏我也想看,沪剧《罗汉钱》有吗?”
乔世景急忙说:“只要大公子想看的都有,我马上派秘书去安排。”
李秘书起身笑笑:“我这就去。”转身离开。
大公子边搛菜边感慨:“上海真好啊,美女美食,歌舞升平,真是繁华的商埠啊,难怪大帅总惦记着回上海……”
安子益趁机道:“回去跟大帅说,通商公署随时欢迎他来上海。”
大公子满口应道:“没问题,我一定把这话捎给大帅。”
乔世景问:“大公子此次来上海,没带家眷吗?”
大公子嘻笑道:“我这人就喜欢天马行空,独往独来。清风明月我自多,岂不快哉?”
乔世景随之笑说:“那是那是,现在的人都崇尚自由。”
3
上海百乐门舞厅,乐队正在紧张地排练,方菲穿着一身时尚的裙装在唱《毛毛雨》。
“毛毛雨不要尽为难微微风不要尽麻烦
雨打风吹行路难哎哟哟
行路难年轻的郎太阳刚出山
年轻的姐荷花刚展瓣莫等花残日落山……”
这时,油头粉面的百乐门总经理突然出现在乐队面前,他两手一挥:“停!停!”
乐队戛然而止。
方菲莫名其妙地看着总经理,不知发生了什么。
总经理神色认真地说:“上边刚来指示了,今晚的客人点名要看沪剧《罗汉钱》,方菲小姐的《毛毛雨》只能作为备选节目了。”
方菲惊讶地问:“为什么呀?简直莫名其妙嘛。”
总经理没理睬方菲,继续说:“乐队马上准备演奏沪剧《罗汉钱》里的《燕燕做媒》唱段,沪剧名角小花彩马上就来百乐门排练了。”
方菲急了,大声说:“总经理,《毛毛雨》是乔厅长让我唱的,我都练了好长时间了,怎么忽然就成了备选节目呢?”
总经理瞟了方菲一眼:“这你要去问乔厅长了,我只按上边的指示办。对不起了,方菲小姐!”
方菲拦住总经理:“你一句对不起就把节目下掉了,说话还算不算数了?”
总经理推开方菲:“你跟我说不着,有本事找乔厅长理论去。”
方菲头一昂:“找就找,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以为我不敢找么?”
方菲不悦地退下舞台。
小花彩随之盛装出现在舞台上,乐队立刻演奏沪剧《燕燕做媒》。
方菲在百乐门前怒气冲冲拦下一辆人力车:“快,去上海通商公署。”说罢一脚跨上人力车。
车夫将车调了个方向,迅速朝前奔去。
在上海通商公署门口,方菲下了人力车就往里面闯。
持枪的门岗拦住了她:“小姐,你找谁?请出示证件——”
方菲理直气壮说:“我找乔厅长。”
门岗:“那就请出示乔厅长的手谕——”
方菲突然抬高了声音:“我没有他的手谕,是他亲自要我来的。”
门岗看看方菲:“没有乔厅长的手谕不能进去,这是办公圣地,非办公人员不得入内。”
方菲执拗地说:“我偏要进去,你管得着嘛,也不看看我是谁?”
门岗:“你是妖就更不能进去了。”
方菲摆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好哇,你敢骂人,我找乔厅长说理去。”
方菲不顾一切往里边闯,门岗使劲往外边推,双方僵持不下。
方菲:“今天我非进去不可!”
门岗:“今天我就是不让你进去!”
此时,乔世景正在办公室召集大小官员开会,会议室里坐了数位穿西装的男士,李秘书位居其中。
乔世景说:“今晚的接待任务非同寻常,众所周知大公子是大帅的长子,百乐门舞厅要做好警戒保安工作,确保大公子的安全……警务队那边联系过了吗?任队长怎么说?”
李秘书:“联系过了,任队长正在出警,他们准备了充足的警力。”
乔世景:“那就好。另外,大公子喜欢看沪剧,通知百乐门了没有?节目是否安排了?”
李秘书:“安排妥了。沪剧名角小花彩已经去百乐门排练了。”
乔世景无意中往窗外瞟了一眼,他看到门口的方菲正与门岗争执,双方相互推搡着,不让彼此。乔世景脸上的表情肌很不自在地抽搐了一下。
乔世景将目光从窗外转回来,故作镇静地看着大家说:“那我们就散会吧,会后请大家各司其职。”
众人起身往门外走,会议室里只剩了乔世景,他刚起身走到门口,方菲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乔世景正色道:“方小姐,你怎么擅自闯到我办公室来了?”
方菲一副委屈的样子说:“乔厅长,今晚我的节目《毛毛雨》在百乐门变成备选节目了,总经理说是上边的指示,这歌我都练了好长时间了,怎么说下就下了呢?”
乔世景嗔怪道:“那你也不能跑到这里来呀,众目睽睽之下,每个人的眼睛都是一把火,能把我这乌纱帽烧焦的。”乔世景边说边往外推方菲。
方菲不情愿地被乔世景推到了门外,仍不服气地嚷:“可我不来这里找您又到哪里找您呢?我今晚的《毛毛雨》已经成备选节目了,您怎么也得给我做个主吧?”
乔世景立刻允诺:“我马上派人去协调一下,保证你今晚演唱《毛毛雨》还不行吗?”
方菲不知不觉已被乔世景推到了院子里。
方菲仍喋喋不休:“我要你亲自去现场协调,派别人去怕是不灵了。”
乔世景急吼吼道:“不管谁去,今晚我保证让你的《毛毛雨》风光百乐门,这总可以了吧?”
通商公署内,恰好有数位男女聚在窗口往楼下看,他们看得津津有味。
男甲:“那个女的是谁呀,怎么缠住乔厅长不放了呢?”
男乙:“好像是百乐门的歌女方菲小姐?”
男丙:“乔厅长喜欢这一口,他前边喜欢的女人就是百乐门跳舞的,跟他还有一个孩子呢。”
女士:“别瞎说啊,现在人家的老婆可是报馆的主笔,专写言情小说,稿费赚海了。”
几位男女目送楼下的方菲走出大门,远去。
乔世景转身回返。
楼内的几位男女迅速散去。
乔世景被方菲搅得情绪糟糕到了极点,他坐在办公室大口喘息。
李秘书推门进来,递上文件:“乔厅长,沪东又遭水灾了。”
乔世景接过文件顺手丢在桌上:“现在没时间看这个。你马上跟百乐门联系一下,晚上的演出让他们务必保留方菲的《毛毛雨》。”
李秘书:“是,我马上去办。”
4
通俗教育委员会驻上海教育处内,楼上楼下异常安静,偶见一两个人走动。翻着报纸的石玉婵突然将报纸扔到一边,她走出办公室,直奔赵人杰科长的房间,可门锁着,石玉婵打量锁着的门自语:“这个赵科长最近总是见不到人影嘛。”
她又转回来,重新在办公室里坐下,这时她一眼瞥见窗台上的兰花,便举起地上的喷壶晃了晃,发现里面还有水,就往兰花上喷洒,她的眼睛不经意往窗外看,隐约看到几个便衣尾随赵人杰走进大院,石玉婵眉头一皱:“他怎么又被盯梢了,莫非赵人杰真是乱党?”
石玉婵放下喷壶出门,径自走进魏局办公室,魏局正埋头公务。石玉婵进来,他没有抬头。
石玉婵抬高声音说:“魏局,今天大公子来上海您不知道吗?”
魏局抬起头:“知道,明天在圣迭哥中学还有一场象棋比赛呢。”
石玉婵:“这关键时刻巡捕房为什么要找我们教育处的麻烦啊?”
魏局:“此话怎讲?”
石玉婵:“我看见几个便衣尾随赵科长跑进我们通俗教育处来了。”
魏局面无表情道:“是吗?这证明赵科长是乱党啊,如果他通共,那是他咎由自取,与我们通俗教育处何干呢?”
“赵人杰是我们通俗教育处的人,巡捕房在这个时候到我们教育处滋事,一旦让大公子看见了,回去跟大帅一汇报,那会大煞我们上海教育处的风景啊!”石玉婵强调说。
魏局仍不以为然道:“这几天我忙得都快虚脱了,明天大公子来学校观棋,这每一步程序都得安排妥当,哪顾得上赵人杰这鸟事啊!”
石玉婵有点急了说:“巡捕房如果从通俗教育处抓了人,那才是真正的大事情呢,我们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了。”
魏局只好站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你丈夫如果不是安署长,我才懒得管这事哩,巡捕房愿意抓谁就抓谁。”
石玉婵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他走了出去。
安静的院子里,因为几个便衣的闯入忽然乱了起来,他们的脚步所踏之处,花草脏乱不堪,折径的折径,断枝的断枝,一片狼藉。
几个便衣已经用枪抵住赵人杰的脑袋,赵人杰被困在一个花园的拐角。
便衣甲:“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赵人杰:“我凭什么跟你们走啊,你们要带我到哪里去?”
便衣乙:“到了那里你就知道了。”
便衣甲:“少跟他啰嗦,把他带走。”
这时,石玉婵和魏局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石玉婵厉声道:“凭白无故到通俗教育处抓人是犯法的,你们知道吗?”
便衣甲:“他是乱党,聚众开会,散发传单,我们已经跟踪他很久了。”
魏局瞟了赵人杰一眼,又瞟了石玉婵一眼,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赵人杰趁机说:“他们瞎说,认错人了。”
魏局这才慢悠悠说:“京城大公子来上海的事诸位不会不知道吧?你们抓人也要等这几天过去再说,赵人杰是我们通俗教育处的人,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便衣甲:“你不让我们抓,我们回去怎么跟主子交待呀?”
魏局笑道:“放心,有什么事包在我身上。”
便衣甲:“那我们先走,人今天给你们留下。”说罢横了一眼赵人杰。
几个便衣扬场而去。
赵人杰转身对魏局和石玉婵说:“多谢两位处长解围。”
魏局沉着脸道:“赵科长,通俗教育处可不想招惹什么是非。”
赵人杰急忙辩解:“我知道我知道,是他们认错人了,这几天我家乡有人在上海医病……那我先走了。”说罢匆匆离去。
石玉婵望着赵人杰的背影说:“这巡捕房也太武断了,怎么随随便便就乱抓人呢?”
魏局:“无风不起浪,有风浪三丈。”转身欲走,突然停下脚步,望着石玉婵说:“管闲事落不是呀。”
石玉婵不以为然地回道:“那要看什么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