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石玉婵在上海沪东学校几间破旧的房子前站定,她被眼前的校舍惊呆了,除去树上悬挂的大铁钟,再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了。
男女学生趴在没有玻璃的窗子上往外看,石玉婵的到来让他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好奇心。
男老师正往黑板上写字,他回头发现学生在伸头往外边张望,怒声吼道:“看什么……看,外……边……有、有什么好……好看的?”
石玉婵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男老师这才发现了她,陌生女人优雅时尚的打扮让他惊慌失措。
石玉婵:“我是通俗教育委员会驻上海教育处的石玉婵,您就是这里的老师?”
男老师:“我、我可、可把长、长官盼、盼来了,能不能盖、盖个新、新校、校舍给我、我们啊?孩子们,快、快来、给长官叩头了。”
学生们从教室跑出来,男生居多,忽啦啦跪在地上。
石玉婵惊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孩子说:“孩子们快起来,现在是民国了,不兴下跪这一套封建礼教了。你们要用科学知识武装自己的头脑,做一个跟封建礼教决裂的人。”
学生们纷纷站起来,各自拍打着身上的灰土。
石玉婵走进教室,破旧的桌椅呈现在眼前,她用手摇着每个桌椅,被摇的桌椅来回晃动,有个桌子三条腿,她一摇,哗啦散架了。
跟在她身后的学生立刻哄笑起来。
男老师:“恳……求……教育处能……给我们的……学校拨点款,换……换……桌椅吧?”
石玉婵:“这学校可不是换桌椅的问题呀。从里到外都要重新调整。”
男老师:“那……那敢情好。”
6
上海中式别墅内,来了一个老太太,她可不是一般的老太太,她是这座别墅里重要的贵客,乔世景的生身母亲,田韵抒的婆婆。自古以来婆媳就是一对矛盾,要么处不好,要么面和心不和,要么虚情假意。田韵抒与婆婆不生活在一起,有矛盾也是隔山打鸟不着边际,俗话说远香近臭,现在婆婆就近在眼前了,田韵抒自然能掂量出轻重。
田韵抒一边给婆婆乔老太太敲背,一边听她说话。
乔老太太说:“我来一趟,家里是这样,再来一趟,家里还是这样,十来年了,家里都不添丁进口,你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这脊梁骨都快被左右邻居戳塌了,要说我这病,一半也是心病啊。”
田韵抒心有不悦地说:“生孩子也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我自从嫁给乔世景,就想生孩子了,我不光想给您生孙子,我还想给您生孙女,做母亲是女人起码的权利,可我十来年都没有资格享受这权利。”
乔老太太不服气地说:“照你这么说是我们世景有毛病你才怀不上孩子的?我跟你说,世景那身板绝对是一个顶俩,我生他做月子的时候,家里来了个东北的商人,给了一块长白山的人参,我把人参泡到水里,天天喂他人参水喝,他从小就比别人家的男娃身体壮,说他有毛病那可真是瞎掰了。”
田韵抒理直气壮道:“他的身体好不好,那要医院的鉴定来证明。”
乔老太太索性说:“那你把医院的鉴定拿来吧,我看看。”
田韵抒忽然意识到自己走嘴了,急忙改口:“妈,我跟您说着玩呢,您何必当真呀,其实我想生孩子做母亲的心比谁都急。”
乔老太太便顺着她说:“就是,那个舞女绿袖子还给我们世景生个儿子呢,他们才在一起待几天啊,要不是因为她是个跳舞的,我就是看孙子的面也得收下她这个媳妇呀。要我说,你比那个绿袖子不知强多少倍,知书达理,又会写文章,生出孩子来肯定又聪明又漂亮。哎,最近我孙子小秃来过吗?……”
田韵抒没好气地说:“能不来吗?三天两头来要钱,有时候在路上还拦住世景要钱呢,您这个孙子算是养着喽。”
乔老太太叹口气说:“我曾听一个寺庙的老和尚说过,夫妻是缘,无缘不聚,儿女是债,无债不来。这小秃就是你和世景前世的冤亲债主啊。”
田韵抒话里有话道:“还指不定是谁的冤亲债主呢。”
乔老太太说:“儿媳这话说得可欠妥当,小秃就是世景的亲儿子,这还有错吗?”
田韵抒急忙笑笑:“您说没错那就没错吧。”
此时,在上海中式庭院对面的马路上,绿袖子正跟小秃交待着什么。
“拿不到钱你就别走,吃住跟着你爸,他到哪里你到哪里,他去上班你也跟着。”绿袖子叮嘱小秃。
小秃犹豫着问:“妈,我跟我爸要的钱是不是太多了,前几天刚刚要过,还没有一个礼拜呢。”
绿袖子说:“你是他儿子,他挣钱就该给你花,这是扶养费,他老了还要指望你呢。”
小秃说:“那田阿姨也会生儿子的。”
“她生不出来,要是能生儿子,她早就生了。你爸挣那么多大洋,也不能都便宜了那女人吧?”绿袖子强调着理由。
小秃:“妈,那我去了啊,你在这儿等着我吧。”
绿袖子目送小秃跑进马路对面的中式别墅。
乔老太太正歪着脖子朝窗外望,她一眼看见了闯进门的小秃:“我这孙子真是不经念叨,跟曹操似的,一念叨就来了。”
田韵抒在一旁搭腔:“是真孙子假孙子还说不定呢。”
乔老太太抬高声音说:“孙子还能假,孙子肯定是真孙子。”
小秃跑了进来,一眼看到了奶奶:“奶奶,您怎么来了,您脖子怎么歪了?”
乔老太太一把搂住小秃,欢喜地说:“小秃都长这么高了,成大小伙子了,过来让奶奶好好看看。你学习怎么样啊?”
小秃:“没钱花,学习也就不好呗。”
田韵抒忍不住说:“小秃,你三天两头跑来要钱,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小秃强词道:“我要的再多,也没有我爸给你的钱多吧?再说,我要的是我爸的钱,跟你有什么关系呀?”
田韵抒怒声说:“乔世景是我丈夫,能跟我没关系吗?”
小秃还嘴说:“那我还是他儿子呢,跟他关系更亲。”
田韵抒刚要说出实情,又突然改口:“那……要求证了再说。”
乔老太太在一旁说:“韵抒,你不能少说几句呀,这没爸的孩子就像无雨的枯苗,真是可怜啊。小秃,你要多少钱啊,奶奶给你。”
田韵抒瞟了一眼小禿:“蹬鼻子上脸,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了。”
小秃嘻皮笑脸道:“我是花果山上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田韵抒接过他的话说:“那是正儿八经的野种喽!”
乔老太太立刻嗔怪道:“韵抒,有你这样当继母的吗?话说得这么难听,你还是个文人呢。”
“文人也不能眼里揉沙子吧?今天这钱我就是不给。”田韵抒索性牛起来了。
小秃大声嚷道:“你敢不给,我让我爸休了你。”
田韵抒突然怒火万丈地吼道:“你本事倒不小啊,我今天就睁眼看着你怎么让乔世景休了我。”
小秃自鸣得意地说:“田阿姨,你自我感觉太好了吧?你以为我爸就爱你一个女人吗?我妈说了,我爸爱的女人海去了,你算哪根葱呀?”
田韵抒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了,“你……”转而对乔老太太说:“妈,您老都听见了吧?”
乔老太太责备道:“小秃,你怎么总说不招人喜欢的话呀?你妈真是没好好调教你啊,只顾跳舞了。”
“根不正,苗也正不了。”田韵抒在一旁插话。
小秃立刻顶撞道:“你才根不正苗不正呢,没有我爸,谁会看你的狗屁文章。”
“你?……”田韵抒试图打小秃,被乔老太太急忙拦住了。
乔老太太说:“你怎么跟孩子一般见识啊,有本事自己也生一个,争口气。”
“这口气我怕是争不了了。”田韵抒转身出屋。
小秃望着她的背影:“就是,有本事自己也生儿子去呀。”
7
上海某里弄民居内,许尚美和路旷明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屋里出来。
许尚美:“拎这点东西去看田姐姐,是不是有点太少了?把你安排回上海工作,她可是帮了大忙啊,下一步你要想弄个一官半职的,还是要找她帮忙的。”
路旷明:“东西不在多,要送对心思。再说,我们今天先趟趟路子,要是乔厅长真给我安排个一官半职的,那咱得重谢人家。”
许尚美:“我从前一直觉得你挺憨厚,这次回来发觉你很会算计。”
路旷明:“这世道的水太深了,走一步就得算计一步,不算计的话就会被水淹死。”
许尚美:“你们男人怎么都这么多的心计呀。”
路旷明:“女人不比男人心计少,你要心计少,我能回上海吗?”
许尚美无语地笑了。
两人在门口拦了一辆人力车,直奔乔世景家。
8
上海通商公署内,安子益正在办公室接电话,电话是京城大公子打来的。
安子益:“大公子,拿地的事我一直在催促手下的人办呢,你也知道,上海这地盘寸土寸金,租界以内是没什么指望的,能在沪东拿块地已经很不错了。我会催促部下,尽可能早日落实这事。”
大公子:“不是尽可能,是必须给我一块地。……噢,对了,那幅‘猛虎下山’的名画我已经送给大帅了,大帅很欣赏,说送画的人有眼光。我趁机还在大帅那里为您美言了,将来一旦有升迁的机会,想必大帅是不会忘记安署长的。”
安子益:“谢谢大公子在大帅面前抬举我了。”
大公子:“只要在上海拿到地,我就天天在大帅面前为您美言。”
安子益放下电话,起身在办公室来回踱步,见乔世景匆匆走进来,便说:“乔厅长,我正要找你呢。”
乔世景问:“安署长有什么圣旨?”
安子益:“我刚接到大公子的电话,他又催问拿地之事,这事你给办的怎么样了?”
乔世景:“我正琢磨着呢,这事不太好办啊。”
安子益:“大公子刚刚给我透露了一个信息,说他回去已经在大帅面前为我们美言了,将来一旦有升迁的机会,大公子可是能帮我们说上话的关键人物啊!”
乔世景:“安署长,上海这地方最贵的是啥?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地皮。租界范围内基本没地可拿,其它地方也不是说拿就能拿的,沪东嘛倒可以考虑考虑。”
安子益笑道:“我跟大公子也是这么说的,那你就尽快在沪东给大公子物色一块地皮吧,你是现管,这么点事还做不了主?”
乔世景又说:“在沪东拿地皮那要有可靠的人给办才行,不是我们打个招呼就能办的。……对了,公署不是要在沪东设办事处吗?这事越快越好,有了办事处什么事都好办了。”
安子益爽快地说:“那就先把沪东办事处的牌子挂起来吧。”
乔世景立刻表态:“有安署长这句话,我马上差人去落实。”
9
许尚美和路旷明敲开上海中式别墅的门,乔厅长不在家,进屋与田韵抒寒喧几句,路旷明就与乔老太太攀谈起来,得知乔老太太的歪脖子是中风所致,于是他就跃跃欲试想露一手。
乔老太太有病乱投医心切,也就欣然同意了。
路旷明在乔老太太的房间给乔老太太推拿脖子,他手到之处,乔老太太就咧嘴哎哟:“别看你不是医生,手法还挺对头的,你在部队学过推拿吧?”
路旷明说:“我刚去当兵的时候,团长的老爷子就中风了,团长每天派几个勤务兵去照顾老爷子,我的任务是跟一个老中医帮老爷子推拿,我边干边学,不久,团长就把我提拔了。”
乔老太太笑道:“你要帮我推拿好了,我也让我儿子乔世景提拔你。”
路旷明说:“那我真是遇上大贵人了。”
此时,上海中式别墅的大厅里坐着田韵抒和许尚美,两人边喝茶边聊天。
许尚美:“韵抒姐,旷明能回上海全靠您和玉婵大姐的帮助了,下一步如果能把他安排到合适的岗位上,那他就是钱耙子,我们几个学姐妹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嘛。”
田韵抒往婆婆的房间瞟了一眼说:“别看路旷明是乡下人,人还满机灵的,来这么一会儿,就把我婆婆哄住了,日久天长,要是我婆婆总说他好,那乔厅长心里还不得掂量掂量吗?”
许尚美急忙说:“那就每天让旷明来帮您婆婆推拿,反正这段时间他闲在家里也没事。”
田韵抒笑说:“我说尚美,你啥事都不用操心,水到渠成,凡事都是老天安排好的。”
许尚美得意地说:“韵抒姐怎么也迷信起命来了,我第一次在您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田韵抒顺着她的话说:“命里属于你的东西,别人是抢不走的。你看路旷明不是说回到上海就回到上海了吗?”
许尚美讨好道:“那还不是有了乔厅长这位大贵人的帮助吗?……哎,乔厅长怎么还不回来呀?旷明还想见见他呢。”
田韵抒拉着长腔说:“他呀,不正点回家很正常,正点回家就不正常了。”
许尚美故意问:“这么说,今天我们是见不到乔厅长了?”
田韵抒:“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