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南方某军营,烈日下,数排军人在听路旷明训话。
路旷明已晒得脸上冒油,但他还是振振有词:“弟兄们跟我路某人多年,出生入死流血流汗,枪里来弹里去,我路某人没钱赏你们,但我还是倒腾出了几个官衔慰劳大家,班长、排长、连长……只要弟兄们肯出钱认捐,我保你们光宗耀祖……”
士兵们面面相觑。
士兵甲:“老子天天打仗,有今天没明天,谁还稀罕什么官衔呀!”
士兵乙:“就是,脑袋掖在裤腰里,能不能活着回去见老娘还说不定呢。”
士兵丙:“我跟你们俩想的不一样,能捞个小官当当也挺威风的,起码手下能管几个人。”
士兵丁:“就是,我想弄个排长当当。”
士兵甲:“那你手里要有银子呢。”
士兵丁一拍口袋:“谁说我没有银子啊,你看银子都挤得往外跑了。”
几个士兵一起抱住他:“拿来喝酒去,喝酒去。”
路旷明立刻命令几个玩笑的士兵:“都别闹了,有钱就拿到我这里来,大小领个官衔。”
喧闹的士兵们不约而同挤到路旷明跟前。
12
上海某里弄民居内,许尚美和许老太太坐在桌前数银子。
许老太太:“想不到路旷明真还弄回银子来了,就冲这些银子,这小子还算有种。”
许尚美:“妈,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当初看上他时,就觉得他心里会盘算小九九。”
许老太太:“这回他倒把心里的小久久都盘活了。……哎,我刚才数多少了?”
许尚美:“我怎么知道?”
许老太太:“你看,这么一打差,又得重新数一遍了。”
许尚美和许老太太数完银子,两人心里都不欢喜。
许老太太嘀咕:“这刚哪儿到哪儿啊,差得太多了。”
许尚美沉思一会儿说:“已经够难为他了,明天我再想办法找人借吧。”
许老太太叹道:“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呢。”
第二天,许尚美早早就赶到办公室了,她坐在办公桌前发呆,玻璃窗外是热闹的街市。她不知道该怎样跟李总开口,也许这一步迈出去,等待她的就是万丈深渊了。
秃顶李总故意端了一杯茶走过来,摆在许尚美面前。
李总:“是不是又想大兵了?放着眼前的不想,想那不着边际的,他回来要坐两天火车呢。”
许尚美转过身:“李总,您能不能借给我三十万大洋啊?我家里有急事要用钱。”
李总两眼忽然放光说:“你就为这事发愁呀,你怎么不早说呢,我李某除了钱没别的,你要多少我有多少,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许尚美焦急地问:“什么条件?”
李总突然捧起许尚美的脸:“这还用问吗?美人,我都想了你多少年了,一直没有理由喜欢到你,这回你总算给了我一个理由了。”
许尚美猛地站起身:“请你放尊重点!”
李总一怔:“你以为我的钱是谁都借给的吗?三十万大洋放高利贷那要多少利息呀?你不想付利息就从我手里借三十万大洋,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啊?”
许尚美愠怒地看着李总,转身出去了。
李总望着她的背影说:“我就不信凭银子钓不到你这条美人鱼?”
许尚美在一棵香樟树下徘徊,一副心事重重焦虑难耐的表情。
树上的一对鸟儿腾空飞起,她双目注视着腾飞的鸟儿,直至在她的视野里消失。此时,她想起了火车站与路旷明惜别的情景:火车开动了,路旷明从车厢里探出头向站台上的许尚美招手,“尚美,回去吧,我很快会回来的。”
许尚美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定了定神,转身走到李总办公室门口,见李总正对着小镜子照自己,许尚美径直走了进去。
李总立刻收起小镜子,笑道:“我就知道你会主动送上门的。”
13
上海城遑庙钱大爷古玩店内,许尚美认真打量着“猛虎下山”的画。
许尚美:“钱老板,这画不会假吧?”
钱大爷:“你放心,假一罚十。从我店里出去的东西没有假货,我钱大爷是靠信誉在上海滩做生意的,古玩店只是我经营的一项生意,我经营的生意多了。”
许尚美:“这画开价多少?”
钱大爷:“105万大洋。”
许尚美:“是不是有点贵了?我只带了100万。”
钱大爷:“东西是真东西,又缺货,你要是来晚一步啊,兴许就拿不到货了。”
许尚美将手袋里的银票放在柜台上:“您老看看,这是100万银票,马上就可以去银行兑大洋的。”又摸摸手包:“我再没有零散钱了。”
钱大爷:“好吧,急人所难,那我就做做功德吧。”
14
上海外滩酒吧内,石玉婵、田韵抒、许尚美正聊着什么,各自桌前都摆放着一杯茶饮和点心。
田韵抒将一个画轴递给石玉婵:“玉婵大姐,尚美把您要的东西带来了,袁士道的‘猛虎下山’画,绝对真迹,100万大洋啊。”
石玉婵接过画轴:“这东西也不是我要,是帮你办事的人要,如今办成事,没钱怎么行啊?你真要掂着银子去,人家又不敢收,怕沾上不廉洁的嫌疑。画这东西,只要是名人真迹,升值的空间还是满大的,送给人家又雅观,这叫软收藏。”
许尚美:“那路旷明回来的事就烦请大姐帮忙了,尽量安排他早些回上海吧。”
田韵抒急忙接话:“没问题,玉婵大姐一定会尽快帮你办的。”
石玉婵瞟了一眼田韵抒:“你都把话替我说了,我还说什么呢?”
许尚美:“谁说都一样,都是我的学姐,只要把事情办成就行了。”
石玉婵差开话题:“韵抒,报馆怎么安排‘废除婚姻大讨论’的?”
田韵抒:“总编口头上答应了,但还说要等两天。”
石玉婵将目光扫向窗外:“缓一缓也好,我们这些女人虽然对婚姻有这样那样的抱怨,甚至想摆脱婚姻,可是离开了婚姻,我们就像鱼儿离开了水一样,能不能活得滋润还真难说呢。”
田韵抒:“最近正在上映一部《弃妇》电影,是王汉伦主演的,听说她本身就很传奇,我们今天要不要去看看?”
石玉婵看看腕上的表:“既来之则安之,那就去看看吧。”
田韵抒:“尚美请客喽。”
许尚美:“好呀,我早就想请两位学姐看电影了。”
上海大华电影院内,观众座无虚席。石玉婵、田韵抒、许尚美在观众席里分外抢眼。
银幕上正放映黑白无声片《弃妇》。当银幕上的女人被人欺负时,许尚美忽然泪如泉涌,这细节立刻被一边的田韵抒发现了。
田韵抒:“尚美,你这是怎么了?”
许尚美:“触景生情,没什么。”说罢掏出绢子拭泪。
石玉婵津津有味地看电影,对身边的一切视若无睹。
电影演完了,男男女女的观众纷纷从影院往外涌,石玉婵、田韵抒、许尚美渐渐走出人群。
石玉婵的情绪似乎还沉浸在电影中:“电影挺感人的,听说这个叫王汉伦的女星曾在教会学校读书,英语、音乐、舞蹈样样出色,是个曾经缠过足的小脚女人,结婚后发现丈夫与日本女人鬼混,便愤然离婚了。”
田韵抒:“这倒是‘废除婚姻’大讨论的有力人证,玉婵姐,这些消息你都是从哪里得到的?”
石玉婵:“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怎么样,我这个坐办公室的不比你这个报馆记者消息闭塞吧?尚美,你说是吧?”
许尚美急忙说:“是是。”
田韵抒拍拍许尚美的肩膀:“尚美,你现在应该高兴才对,玉婵大姐的一个电话就可以把路旷明安排回上海。”
石玉婵从许尚美手里接过字画卷轴掂着:“是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
三人会意地笑起来。
15
上海某里弄民居内,许老太太听见敲门声,知道是女儿尚美回来了,她急忙打开门,看着走进来的许尚美。
许老太太:“你眼睛怎么哭肿了?红得跟桃似的。”
许尚美:“我哭什么呀,笑还来不及呢。妈,旷明的事情就算有着落了。”
许老太太:“你借到钱了?你在哪里借到的钱呀?”
许尚美:“妈,这您就甭问了。反正我借到钱了,已经把事情办妥了,就等旷明回来了。”
许老太太:“这就好了,我虽不喜欢这个女婿,但也不愿意他在外边吃枪子,我心疼闺女呀!”
许尚美:“妈,天不早了,我在外边跑了一天,赶紧睡吧。”
许老太太:“要不是等你,我早就入梦乡了。”
许尚美简单洗漱了一下,就进了自己房间,黑暗中的她,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一脸无奈困惑的表情。她的眼前不时闪回李总与她讨价还价的情景:
李总:“你就为这事发愁呀,你怎么不早说呢,我李某除了钱没别的,你要多少我有多少,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许尚美:“什么条件?”
李总突然捧起许尚美的脸:“这还用问吗?尚美,我都想你想了多少年了,一直没有理由喜欢到你,这回你总算给了我一个理由了。”
黑暗中的许尚美自语:“旷明,我这都是为了你能回上海啊,你千万别怪我好吗?”说罢拉起被角掩面哭泣。
16
上海中式别墅内,夜晚的灯光映着一个男人的身影。
乔世景坐在大厅里听留声机,里面传出流行歌曲《毛毛雨》:
“毛毛雨下个不停微微风吹个不停
微风细雨柳青青哎哟哟柳青青小亲亲不要你的金
小亲亲不要你的银奴奴呀只要你的心哎哟哟你的心
毛毛雨不要尽为难微微风不要尽麻烦
雨打风吹行路难哎哟哟
行路难年轻的郎太阳刚出山
年轻的姐荷花刚展瓣莫等花残日落山
哎哟哟日落山毛毛雨打湿了尘埃”
……
田韵抒兴冲冲进门,一眼看见沉醉于歌曲的乔世景。
田韵抒:“你又在害相思了,这回该不是为小秃的妈妈吧?”
乔世景:“你乱猜啥呀,明天大公子就来上海了,晚上安排了百乐门的娱乐活动,我把要唱的歌曲再审查一遍。”
田韵抒从包里掏出银票摆在桌子上。
田韵抒:“给,银票给你带回来了。要说咱也真够狠的,本来没花钱得来的画,硬要许尚美出了100万大洋,我拿着这银票,心里很愧疚啊。”
乔世景:“朋友就是生产力,这有啥愧疚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再说安排一个人回上海工作,那可不是几句话就能玩转的,要是我给他弄个生钱的位置,他家的大洋就会堆成银山。”
田韵抒:“那你要抓紧办啊,我的老同学可是盼夫心切啊。”
乔世景:“我在等安署长的上方宝剑呢,他只要跟我打声招呼,我立马给他办。”说罢,拿起桌上的银票:“怎么才50万啊?”
田韵抒:“那50万我收起来了,这个家有我的一半,不能都便宜了小秃吧?”
乔世景不悦地瞟了一眼田韵抒:“你真是六月的日头啊。”
田韵抒:“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想吃夜宵吗?我给你做去。”
乔世景关掉留声机,用白眼翻了田韵抒一下,径直走进自己的卧室,怦地关上了门。
站在大厅的田韵抒讪讪地看着紧闭的卧室门:“脑子里生虫了!”
17
上海中式庭院内,夜晚异常安静。
大厅里,石玉婵展开“猛虎下山”画给安子益看。
安子益:“画真是好画,但愿大帅见到此画能心生欢喜,赏我高升。”
石玉婵直言:“听说我那位同学花了100万大洋呢,你拿了人家的画,可要把人家的丈夫安排回上海啊。”
安子益:“这事你找乔厅长吧,上海华界的交通商务文化娱乐都归他具体操办,安排一个人应该不成问题。”
石玉婵催促道:“人家要你的上方宝剑,有了你的上方宝剑,他才好动用手中的权力操作。”
安子益犹豫着说:“那这事等等再说吧,明天大公子就来上海了,我要全力安排接待。”
石玉婵看着他,再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