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荡山位于浙江温州境内,背依括苍山,面朝海湾,以峭拔险怪而闻名,素有“海上名山”、“寰中绝胜”之誉,乃是东南第一山。雁荡以峰、洞、岩、石、瀑、潭、嶂最为特异。奇峰怪石,悬崖叠嶂,崇耸嵯峨;古洞石室,茂林幽径,曲折迂回;飞瀑流泉,碧潭清涧,若带如练。雁荡山景观诸多,尤以东南部的灵峰、灵岩和大龙湫最为出名,号为“雁荡三绝”。
南方盟中的雁荡派祖师潜修于此,练成绝世武功后,便以雁荡为派,百年不绝。门人均居于灵峰合掌峰的天峰洞内,里面倚势造了九层楼台,号为九奇楼,周围北斗洞等奇洞,也有清澈澄碧的凝碧潭,地势陡峭,景致绝佳。
天苍云平日最爱雁荡风光,经常前来,春夏看云海、赏山花、听飞瀑流泉。秋看满山红叶,长空雁阵。他与雁荡新任掌门楚汉汶混得极熟,要不是雁荡派以女子居多,多有不便,只怕要长住不走了。
今日他却无心玩赏风景,带着南方盟八名高手展开轻功在山中飞掠。昨日忽然得到消息,风云教要大举进攻雁荡派,天苍云顿时大惊,雁荡派因开山祖师为女子,派中大都为女弟子,虽有武功高强者,可总是难敌邪魔之狠毒。新任掌门楚汉汶是门中少数男弟子,经验尚浅,所以风云教才会特地拿雁荡派开刀。
刚到灵峰脚下,就看见一群人正在忙碌,领头的正是楚汉汶,忙得满头大汗,指挥挑夫从车上搬了各色货物,装运成担,往灵峰上挑。
天苍云瞠目结舌,“汉汶,你打算在灵峰开店不成?”
楚汉汶一见是他,开心地跳到面前,“不是啦,每次下山我都得替师伯师叔师妹们带衣料胭脂水粉首饰什么的,烦死了,这回一次买个足,人人有份不落空,省得下回再带。”
天苍云一把夺下他肩上的包袱,“风云教就快杀上山了,你还有心思忙运货?”
“什么?”楚汉汶一下子慌了手脚,“我们雁荡派哪里得罪风云教了?不成,我得回去加强戒备……”
天苍云又好气又好笑,“瞧你慌张的模样,哪像个掌门?镇定些,我已飞鸽传书给南方盟各门派的高手赶来救援,一两日就到。这次风云教出击雁荡,多半是别有用心,引诱各方高手的伎俩,我们须两手准备,以免到时被动。”
楚汉汶与他素来亲厚,也不怕丢脸,挠头道:“怎么两手准备……”
话音未落,天苍云脸色一变,“峰顶出了事!”拎起楚汉汶,一提真气,向灵峰飞驰,身后八名高手紧紧跟随。
众人转眼便已上了峰顶,定睛看时,雁荡派门前的空地上,双方正在混战。雁荡派显然突遭袭击,仓促应战,连最拿手的龙湫飞瀑剑阵都来不及布,就被分割成几群,无法相互接应,自然落了下风。已有不少年轻的女弟子受伤被抓,全仗着派中几名长辈苦苦支撑,保护其他的弟子,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天苍云急掠而上,身法如电,在人群中迅捷穿梭,指戳掌击,霎时打倒十余名风云教徒,雁荡派压力一松,腾出手来去救护受伤的弟子。南方盟的八位高手齐齐扑上,看押雁荡派被俘弟子的教众哪是他们的对手,转眼就被打得四散星逃。
陡然间,冷芒乍起,暴雨般狂袭而来,从背后扑向楚汉汶。
天苍云大惊失色,纵身飞跃,叫道:“汉汶小心!”
楚汉汶发现时,已躲闪不及,银月弯钩化为梅花之形,封住了前后左右,冷气笼住了全身,寒彻骨髓。
天苍云向来视楚汉汶如手足,见他遇险,顿时心若油煎,想也没想,一扬手,乌金索立出,缠住楚汉汶的腰,用力一拉。楚汉汶一个踉跄,跌入天苍云怀中。
似疾风卷过,银钩倏地飞回,银影一闪,水若风已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依旧绝色,只是颜容雪白,飘若悠云,眸光幽静,所过处,日光仿佛也变也成了清冷的月光。峰上云雾缭绕,更显得他整个人如蒙了一层淡烟,朦胧不清。
天苍云心中凛然,一瞧水若风狠厉怨毒的目光,立刻明白,水若风心高气傲,输了他一招,怀恨在心,故意攻打雁荡派,引他现身。想不到为了对付自己,水若风竟然袭杀那么多无辜之人,不禁大怒。
心念电转,已有主意,顺手将楚汉汶护在身后,漫不在意地笑了笑,“月圣使,咱们又见面了。承蒙阁下对我忆念在心,时刻不忘,设局相邀,天苍云真是三生有幸。这次见面礼是什么?不过肯定不会是炸药了,哈哈哈……”
他知道水若风极为骄傲,如果出言轻慢,必会引起对方的怒火,矛头便转向自己,不会再为难雁荡派。
果然,水若风听出嘲讽之意,杀气陡盛,一翻腕,亮出掌中鸡蛋大小的漆黑圆弹,冷笑道:“你用雷火丸破了我的阵,那就尝尝我的天雷弹!”一挥手,圆弹呼啸着飞来。他的属下也各自掏出天雷弹,向众人射来。
天苍云勃然变色,急叫:“快闪,不能接。”纵身后跃,天雷弹落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轰然爆炸,石崩土翻,烟尘直冲上天空,地面炸出一个大坑。
轰响之声不绝,天雷弹四处炸开,雁荡派门人四处躲避奔逃。可这是在灵峰顶上,空地处十分狭小,三面绝壁,稍不留神,便会跌下深渊。天雷弹不比小小的雷火丸,不但威力惊人,而且火药中杂有细小的铁片,爆炸时迸射出,锋利异常,不少未及躲闪的雁荡派弟子都中了飞掠的铁片,惨呼声一片。
天苍云厉声道:“水若风,这里太小,你要是再扔天雷弹,会炸死你们自己人的……”
水若风冷冷道:“只要杀了你,死几个人算什么!”一声令下,第二波天雷弹又至。
天苍云见势不妙,叫道:“汉汶,快带他们进九奇楼!”
一语惊醒楚汉汶,暗骂自己愚笨,九奇楼建在天峰洞内,易守难攻,只要关了底层无上妙境的大门死守,风云教根本攻不进来。洞内有漱玉、石釜、洗心三泉,又有存粮,坚守一年都没问题,急忙传令。
雁荡众人立时向九奇楼退入,南方盟八大高手帮着救助,满天爆炸声中,天苍云飞来掠去,一条乌金索犹如长臂,到处卷了人向九奇楼里扔,尘土弥漫,遮天蔽日,已看不到水若风。
天苍云也不管,只顾救人。烟尘中忽见楚汉汶的身影依稀在悬崖边晃动,连忙一掠而至,抓住他的肩头,“你走错方向了,九奇楼在后面……”
手一碰到楚汉汶僵硬的身体,便知他被点了穴道,猛然银影疾现,水若风一掌迅捷无伦向楚汉汶胸口拍下。
天苍云脑中灵光一闪,这是圈套,要是救,自己肯定中计,要是不救,楚汉汶必死!
危急时刻,根本容不得多想,天苍云纵声长啸,左手猛拉楚汉汶,右掌运足功力,向水若风头顶力拍!
哪知水若风忽然掌力一转,改拍向楚汉汶的手肘。楚汉汶无法自主,身不由己抬手劈向天苍云,想示警,可哑穴也被点了,急得面红耳赤。
天苍云知道他这一掌不过是水若风借力而击,劲力有限,毫不在意,恼恨水若风心性歹毒,还处处针对楚汉汶,立意要打倒此人,掌势丝毫不停。
突然感觉异样,心知不对,再躲闪已经来不及,只觉口鼻一木,立时全身暖洋洋如沐春风,力气已提不上来。掌缘碰到水若风胸口,却已毫无劲力。
专化高手精气神的三绝散!
天苍云深知这种毒药的厉害,生怕楚汉汶也沾染上,奋起最后的力气横身一撞,硬将他撞出一丈多远。
就在此时,水若风一掌猛然拍下,天苍云全身乏力,行动迟缓,哪里躲得了?“蓬”的正中胸口,一口血直喷出来,踉踉跄跄后退。再退两步,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水若风清冷如泉的眸中射出凌厉的杀气,一步步逼近,冷笑道:“去死吧,天苍云!”猛发一掌,打得天苍云如断线风筝一样,跌下了悬崖。
大仇得报,水若风心畅意快,忍不住纵声大笑:“哈哈哈……”
笑声未绝,突觉脚腕上一紧,身不由己跟着跌向悬崖。百忙中一低头,那乌金索不知何时缠住了脚腕。水若风惊得魂飞天外,拼命向后力仰,欲稳住身形。可是他运了十成功力击中天苍云,势狂力足,哪里还挣得回来?长呼声中,硬生生被拽下了深谷。
※※※※
不知过了多久,天苍云悠悠醒来,只觉全身冰寒,若无所依。稍一动,一股冷水直灌入口鼻,睁眼看时,竟然浸泡在水中,沉浮不已。
想不到深谷底是一个大水潭,这才救了自己的性命。
游目四顾,但见四围削壁天成,高数百丈,又滑又陡,险峻已极。一条大瀑布从半空崖壁落下,轰声如雷,映日成虹。硕大的水柱如狂龙怒吼,轰然直捣潭中,沸腾四散,激起阵阵浪涛,一波波冲向岸边,顺带也将他推到浅岸处。
天苍云手足酸软,丹田空如悬竹,心知是中了三绝散的结果,想起水若风的狠毒狡诈,不禁一寒。若是留着此人,将来必成武林正道的一大害,所以在跌落的一瞬间,甩出乌金索,来个同归于尽。自己既然活着,想必他也没死。不如找到他,来个先下手为强,趁他没醒时杀了再说。这虽然不合大侠的做人准则,可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翻身要爬上岸,忽觉手上乌金索一沉,顺手一提,一片银色衣衫从旁边漂来,竟然是水若风,脚腕上还缠着乌金索。
天苍云一惊,只怕水若风装死诱骗,用力抖动乌金索,水若风毫无反应,随绳索在水中荡来飘去。天苍云小心地收回乌金索,慢慢将水若风拉近,见他脸色雪白发青,双眸紧阖,显然昏迷不醒。
只要在一石砸中水若风的脑袋,便可杀了这个祸害,可天苍云举起了石头,却砸不下去。他平生坦荡,光明磊落,从未做过暗算的勾当,也最不喜杀人,出道江湖这么多年,杀的人寥寥可数。盯着水若风皎洁如月的面容,犹豫再三,还是下不了手。
再仔细一看,水若风手足的姿势有点奇怪,探手摸了摸,原来他双腿都摔脱了臼,一条手臂也摔断了。想来是因为被乌金索缠住,无法运力自救,当即放心,起身走上岸,顺便将水若风也拉了上来。
一用力,胸口受了震动,十分疼痛,看来内伤不轻。天苍云摸摸身边,幸而还有两粒专治内伤的九转返魂丹,便吃了一粒,坐在石上闭目养神。
精神稍复,目光又落在水若风脸上,心中奇怪,如此绝代风华之人,却心狠手辣,回忆起灵峰上雷火轰炸的场景,犹自心有余悸。
他生性疏淡,爱玩爱笑,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也从不记仇,虽然水若风下三绝散害他武功全失,却还是恨不起来。
眼光忽然瞥见水若风裸露在外的肩头有一道道鲜红的长痕,天苍云江湖经验丰富,一看就认出那鞭打后留下的,不禁大为奇怪。月圣使在风云教地位何等尊崇,居然会遭鞭打,当真是匪夷所思。
此时虽已是夏初,谷底却阴寒透骨,比山峰冷得多,湿衣贴在身上很不舒服,还好火石没丢,天苍云寻了些枯枝点燃,将衣服全部脱下,挂在火上烘烤。心下叹气,若是在平时,岂会如此费力?运气三转,早已烘干了。
一回头,见水若风半身泡在水里。这潭水碧如澄靛,可是奇寒彻骨,时间长了,非冻伤脏腑不可。若要他见死不救,怎么也良心不安,微一迟疑,走过去将水若风拖到干燥的地面上,动手脱衣。
手触到肌肤,只觉光滑细润,极有弹性,脖颈纤长,锁骨玲珑,似羊脂玉雕出,不禁一呆,眼睛有点发花。他向来倜傥不羁,常在风月场所出没,虽说是逢场做戏,可也见多知广,还从未见过生得如此精致绝美的人,甚至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谁知上身衣裳一解开,触目尽是累累鞭伤,背部胸口连成一片,有的还未收口,水泡得肿起,一丝丝血水渗了出来。
这么精致美丽的人,竟然惨遭这般折磨,看来在魔教的日子过得真不容易……
天苍云天生心肠软,见不得人受苦,心中老大不忍,犹豫片刻,小心翼翼脱去水若风所有的湿衣,不禁眼前一亮。水若风身体宛若玉雕一般,肢体修长匀称,清劲柔韧,散发着一种致命的优雅和完美。
那些丑陋的伤痕像蛇一样蜿蜒在如此精美的躯体上,越显得残忍与冷酷。
天苍云只觉心头一阵怆然,生命可贵,为何武林中人不知道珍惜?血腥、杀戮、报仇、灭门,甚至是滥杀无辜,人人习以为常……
五年前,他出任南方盟的盟主,最大的心愿就是制止杀戮,南方九省各门派组成的联盟,在最大程度上减少了相互仇杀。而对外,以九省的门派的力量,武林中人也极少敢挑战。他花费了无数的心血,总算保得三年来各方平安。
很累,也不知道自己能支持多久,但是,只要他能撑,就会支撑下去,直到,死而后已……
自己的做法无异于螳臂挡车,在别人的眼里简直可笑之极,他不在乎名誉,也无所谓值不值得,只是天生的不忍,如此而已……
就像现在,明知道救了水若风,就如同农夫救了一条蛇,可是如果不救,对方就可能死在前面。见死不救,这有违他做人的原则……
叹了口气,在附近寻了几味治伤的草药,嚼烂了,涂在水若风的伤口上,又拿了他的衣衫在潭水中洗去血迹,放在火上烘。
腿关节要是脱臼太久,日后接上了也会留下后患。天苍云伸手按住水若风的腿,却又迟疑不决。自己武功已失,如果接上水若风的双腿,他醒来要杀要砍的,自己可只有挨打受死的份!
目光在水若风脸上一转,又不禁心软,这般精致绝伦的人儿若成了跛脚美人,岂不大煞风景?可无味得紧。罢了罢了,自己就冒一回险,大不了,趁他没醒时溜走了帐。虽然狼狈逃命有失身份,可总算两全了。
摸准水若风的腿关节,一推一顶,“喀”的关节发出一声大响,水若风纵声大叫,痛得立时醒转。
剧痛难忍之下,水若风本能地一掌拍去,可是右臂已折断,用力一挥,更加痛入骨髓,上身刚一抬起,又疼得倒了回去。猛咬住嘴唇,将冲到口边的叫声硬生生吞下。
天苍云一吓,连忙倒退几步,现在他身无内力,被水若风指尖扫过都会受伤。看着水若风痛得面色惨白,满头冷汗,身子不住地痉挛,还强忍着不肯叫出声,直是摇头。在他看来,这般强撑纯属是白折腾自己,叫疼难道就不是英雄了?
“喂,你疼得受不了就叫出声好了,反正这里也没别人,不必硬充好汉……”
话说到一半,就被水若风冷酷狠毒的目光给瞪了回去,可是他身上光无寸缕,偏偏还是气势如虹的模样,越发觉得好笑,嘴角忍不住直向上弯,要笑不笑的,神色极是古怪。
水若风发觉天苍云有异,愣了愣,突然感觉身上奇冷,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赤裸裸的一丝不挂,顿时大惊失色,脸色由白变青,由青变紫,羞愤交集,大叫道:“天苍云,我要将你碎尸万段!”忘了自己的腿伤,和身便扑上,左掌向天苍云猛劈。
天苍云见势不妙,转身就逃。水若风用力过猛,一腿的关节又没接上,刚迈步便觉剧痛难忍,扑通摔在地上,动弹不得。
“无耻之尤!我非杀了你不可!!”水若风几乎气疯了,自成年之后,除了上一次星如雨替他治伤之外,他还从未在人前裸露过身子,这天苍云居然如此欺侮他,自是恨得咬牙切齿。
天苍云见他神色痛苦,目光犹自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几欲噬人,忍不住道:“我怎么无耻了?你脱光光,我也没穿衣服,大家扯平。都是男人,谁没见过?有什么好奇怪的……”
话未说完,水若风已经抓了一把石子乱掷,石子划过空中,发出嗤嗤的厉声。天苍云大惊,此刻万万接不住,一缩身就躲到一块大石之后。只听砰砰有声,石子击在大石上,震得碎粉乱喷。
天苍云一番好意,倒落得这般下场,心中不服,叫道:“姓水的,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不是我救你上来,你早成死尸了,脱你衣服是帮你烘干,不过光着屁股,你又不是女的,生什么气?莫名其妙!”
水若风定了定神,看看身上乱七八糟糊的草药,心中恍然,是天苍云出手救了自己,不禁大出意料之外。自己对天苍云下了三绝散,害他武功全失,他竟然不计前嫌相救?一时怔住了。
在风云教中,教众之间一向尔虞我诈,不择手段互相排挤,恨不能杀了对方,遇到这样的机会,绝对会落井下石,哪还会搭救?
不见水若风的回答,天苍云暗叫糟糕,总不能光着身子一直躲在石头后面,得想办法说动水若风讲和。不然,这么打打杀杀的,两个人谁也别想活着出谷。
“水若风,你手和腿都有伤,行动不便,要是杀了我,你在这荒凉的谷底根本没法生存。不如我们先讲和,想办法一起出谷,有恩怨,到外面再算,怎样?”
水若风心中一动,现在两人身处绝境,如果不能联合,的确难以生存。不管对方谁,总还有个人相伴。反正天苍云武功尽失,想杀他随时都可以。
“好,天苍云,就按你说的办!”
天苍云松了口气,想现身,又怕水若风趁他出来给一石子,便绕了个圈兜到火堆边,取了自己烘干的衣服要穿,忽见水若风倒在地上挣扎不起,狼狈不堪,心中又不忍。这谷底寒冷,在湿地呆久了,他有伤在身,肯定受不了。微一犹豫,扬起手里的衣服,道:“我给你送衣服,你可别偷袭!”小心地走近,将衣服用力扔在水若风身子上,翻身便走。
水若风忙不迭扯过衣服裹住身子,一抬头瞧见天苍云光着屁股乱跑的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饶是他一向冷峻严肃,也差点笑了起来。
天苍云身材高挑,四肢修长匀称,动作敏捷灵活,举手投足都显得刚劲舒展,非常赏心悦目。
水若风一直盯着他的背影,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迷惘不已。分明是敌人,天苍云为何要对自己这样好?一转念,若不是他拖自己跌下深谷,自己又何至于落到这么悲惨的境地?心中怨毒又起,不住地盘算怎么杀了天苍云又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出谷。
天苍云正在套裤子,无意中瞥见水若风紧盯的目光,不觉心中发毛。此人美若天仙,却毒如蛇蝎,绝不能惹。出谷之后,立刻拍拍屁股走人,最好永远不见面。
闹了半日,腹中也饿了,天苍云四处搜寻,想寻些野果充饥。水潭周围的地面碧草如茵,山壁上白石嶙嶙,光润如玉,所有树木均从石隙之中生出。偶有苔藓附生石上,碧绿鲜润。看上去灵境清绝,点尘不到,却找不到可以吃的东西。
看来只能在水潭中打主意,要是连鱼也没有,那只能嚼树叶,吃苔藓了。
眼光一甩,发现水若风还在看他,神色间隐含杀机,心中一凛,莫非水若风现在就想杀了他?
水若风见他面露诧色,心知他起疑,忙垂下目光,看看自己尚未接上的一条腿,不愿求天苍云,一咬牙,左手搬起腿顶在石头上,握住关节,猛地向前一拧,“喀”的一声,关节非但没接上,反而脱到另一边去了。水若风顿时剧痛刺心,瘫软在地上。
天苍云大惊失色,不及细想,扑过来抓住水若风的腿,用力一掰,顶回了原位。
如此剧烈折腾,水若风再坚强也吃不消,闷哼一声,晕死过去。
天苍云抹抹额头的冷汗,这水若风也太蛮干了,刚才这一下硬顶,差点撕裂了腿上的韧带,如此狠绝,实属少见。
干脆把他断臂也接上吧,不然,看他自己胡搞乱治,天苍云想想都觉得心里发颤。
折了两根树枝夹在水若风的断臂上,寻了点草药嚼烂敷上,撕了自己的内衣绑紧。天苍云少年闯荡江湖,做惯大哥,不但会照顾自己,也会照顾别人,一切处理妥帖,又拿了水若风的衣裤替他穿上,这才放心。
好不容易收拾完毕,天苍云累得够呛,随身酒葫芦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酒瘾发作,越发觉得难熬。四处找了一回,都没发现酒葫芦,只好废然而返。
才走几步,忽见左侧山壁上杂树蔓藤之后有处空隙,凑近一看,竟是一个洞口,有三尺多宽,勉强可容人团身爬行,忙点了一根火把向内探望。火光中见此洞蜿蜒向前,深不可测,洞中冷风呼呼,阴寒袭人。
天苍云心中一动,深谷四面翠崖环绕,无法攀援,这里有穿洞而来的风,或许前面有出口也未可知。天色渐晚,不能冒险,现在弄食物要紧,待明日一早再打探不迟。
回到水潭边仔细一瞧,水中居然有无数寸许大小的鱼,生得极肥厚,心中大喜,想必这就是雁荡五珍中的香鱼。他聪敏绝顶,精于游娱之技,渔猎自然不在话下,片刻便捉了几十条,洗剥干净,穿在两根细树枝上,放在火上烧烤起来,不一会儿就香气四溢,不愧香鱼之名。
夜色已浓,周围景色一片朦胧。篝火熊熊,火光跳跃,忽明忽暗。天苍云撕下香鱼慢慢地嚼,四面锐峰叠嶂,身处幽谷绝境,旁边躺着魔教的月圣使,平生遭遇之奇,莫过于此。
一瞥眼,见水若风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两人目光一碰,水若风立刻转开。天苍云笑了笑,扔过去一根串了熟鱼的树枝。水若风不由自主接在手中,迟疑了一下,也吃了起来。
气氛沉默,只有瀑声激越,轰鸣不已。
水若风忍不住道:“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感激你。出谷之后,我一样不会容情,非杀你不可。”
天苍云也不生气,耸耸肩,“不管是谁跟我掉下来,我都会救,因为多一个人就会多一个得救的机会,你不用感激我。”
水若风一怔,这天苍云胸襟开阔,超逸豪侠,不计恩怨,颇有一盟之主的气概,放眼武林,还真找不出第二人。难怪南方盟近年来势力不断扩大,朋友日多。反观凌枫明,心胸狭隘,嫉贤妒能,风云教要是交到他手上,必定会衰落。照这样下去,南方盟和天苍云将来必成风云教的大敌。
一瞧水若风深思的神情,天苍云便知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你累不累啊?我们现在身处绝境,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问题,你还有心思管魔教和正道的恩怨,真服了你。”
水若风一听就恼了,“谁是魔教?风云教堂堂正正,你们正道做的那些龌龊事少了?道貌岸然,没几个是好东西!”
天苍云哈哈大笑,“是啊,好人的确不多,但是至少不会随便动鞭子抽人!”
水若风脸立刻涨得通红,又气又恨,天苍云脱光过他的衣服,当然什么都看到了。
天苍云一时兴起,随口反讥了一句,话一出口便觉言词刻薄,再看水若风羞怒的模样,仿佛明月笼上了一层绯红的月晕,不禁心中一跳,忙掉转开目光。
水若风忽见天苍云眸光有异,心下恚怒,他生得美貌,刚出道之时,别说武林中有不三不四之人的出言调笑,就在本教中,也有那心怀不轨之徒。只因他武功极高,谁敢调戏都没好下场,不是断手断脚,便是丢了性命,所以人人畏惧,再无人敢冒犯。不想天苍云居然用异样的目光看他,暗中摸了几块石子在手,要是天苍云再敢无礼,立刻一石子打爆天苍云的脑袋。
天苍云天生开朗,爱说爱笑,所交的朋友大多也是豪爽之辈,很少与水若风这样内敛敏感的人相处,动辄得咎,不禁暗自摇头。楚汉汶与水若风年岁相仿,生得也是玉树临风,风神秀逸,却是性情温柔,纯朴烂漫,和水若风正好是两个极端。
自己跌入深谷,汉汶还不知怎样着急,必定内疚自责不已,想起来便觉不舍。他看着楚汉汶从小长大,感情极是深厚,早已习惯事事照顾了。
念及于此,眉角眼梢都浮上一种淡淡的温柔,脸庞焕发出异样的光华。
水若风大为惊讶,天苍云竟然会有这种柔和如水的表情,大概是想起了心上人。听说此人倜傥不羁,必是风流浪子无疑,不免心中大为鄙视。
夜静更深,寒气愈浓,天苍云将火堆移到一旁,空出篝火下面烧热的地面,铺上外衣,道:“过来这里睡吧,地上烧的热气腾上来会暖和些。你在冷水里泡的时间长了,不能再冻着。”
水若风自恃武功未失,也不怕天苍云会弄鬼,慢慢起身。他的腿脱臼刚接上,走路还有些疼,一跛一跛的,勉强挪过来,额头又冒出了汗。弯腰坐下时,腿一软,人几乎是直跌下去。
天苍云忙一把扶住,“右手别撑在地上,断骨可吃不住这么大的力,腿伸直,让韧带放松些……”
水若风最好清净,实在受不了唠叨,“你吵死了,少说两句成不成?”
天苍云哈哈大笑,“人长了一张嘴就是用来说话的,成天闷着,不是有负老天爷的好意吗?”
水若风瞪了他一眼,“堂堂南方盟的盟主,竟是个油嘴滑舌之徒,难道武林正道当真无人了?”
天苍云向来言词尖利,口角生风,口头从不吃亏,笑道:“是啊,我是最无能的,所以武林朋友才推我出来跟魔……风云教对抗,那些高手都自视太高,就不屑做这些小事了。”顺口又要将魔教两字带出来,总算及时收口,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水若风素来冷言少语,哪有他这般口才?明知他是替武林正道夸耀吹嘘,一时找不到话反击,索性不回,倒头就睡。
刚躺下,天苍云也顺势紧贴着他一歪,水若风大惊,呼的坐起,喝道:“你怎么能睡在这儿?”
“奇了,我怎么不能睡在这儿了?就这块地有热气,你要暖和,难道我冻着?我现在身无武功,可禁不得这寒气。”天苍云踡起身子,十分惬意,“你要不愿睡我旁边,请便,我不勉强。”
水若风素性爱静,从来都是独睡,只觉两人同睡大大不妥,可是哪里不妥又说不上来,怒道:“你分明是强词夺理……”
“老天在上,究竟是谁强词夺理啊?”天苍云呼的坐起,“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你……”
一只冰冷的手已经按在他的头顶上,留劲未发,天苍云不得不闭上嘴,慢慢挪开身子。水若风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舒服地重又躺倒。
天苍云气得发怔,真是好心没好报,这水若风狠泼蛮横,除了模样生得好,简直一无是处,哪及汉汶善良可爱?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只好认了,挨着火堆躺下,旁边虽有热气,可是地上冰冷,冻得直哆嗦,哪里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