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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天苍云默默凝视着水若风沉睡的面容,虽然憔悴不堪,仍不掩清颜秀色,拂去了戾气狠辣,眉角眼梢竟带着婴儿般淡淡的天真。

如此矛盾的气质,怎会同时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天苍云心底叹息着,明知誓言一发,从此就背上了永久的羁绊,可是看着水若风眼里的伤痛,终于还是脱口而出。

果然,水若风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天苍云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真正的开始。日后,水若风必定会绝然报复,掀起武林的血雨腥风……

水若风,我既然发誓要照顾你一生,就不会让你继续在魔教错下去,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江湖,什么是真正的英雄……

此时的水若风太过衰弱,穴道封久了会伤身,天苍云手指连弹,解开了他的穴道。取来陶罐,鱼汤尚温,没了碗,又不能拿陶罐喝,只得一口口含了喂给水若风。

水若风大量失血,早已焦渴难熬,昏沉之中,感觉到鱼汤的鲜美滋润,急切地吮吸吞咽着。有几次竟吮住了天苍云的舌尖,缠绕不放。

天苍云倒吸了口冷气,酥麻的感觉直冲上来,甘美难言,一惊之下,急忙抬起头,心中已砰砰乱跳。

原本一门心思只想救人,根本无暇顾及其余,他又自来豪侠已惯,从不涉于遐思,谁知今日竟有了异样的感觉,怎不叫他心惊?

水若风刚尝到鱼汤的鲜润,就突然失去,越发觉得焦干,头本能地转动,似在寻觅。无意间,忽然碰到了天苍云抱持他头部的左手,口唇微张,竟含住了他的食指,嘴唇嚅动,似婴儿般吮舔……

湿热滑腻的口腔和温软的舌包围着指尖,闪电般与记忆中某些零乱的碎片重合在一起,月光下急促的喘息、深入时的美妙、攀上高峰时一瞬间的欲仙欲死……

天苍云只觉一股热流急涌而上,蹿遍全身,顿时口干舌燥,心旌摇荡……

似受了无形的诱惑,颤抖的手指下意识地与那鱼儿滑溜的舌尖逗弄,追逐嬉戏,宛转缠绵……

“哗啦”一声,右手中的陶罐把持不住,鱼汤泼溅在身上。

仿佛当头棒喝,唤回了理智,骇得天苍云遍体冷汗,一把推开水若风,逃一般地冲出了山洞,胸口起伏,气喘不止。

他居然……对水若风起了欲望!

如果说当时是因为走火入魔,在失控的状态下,有这种感觉还可以说得通,可如今却……

心中升起强烈的罪恶感,曾经那么残忍地伤害了水若风,理当深深忏悔和赎罪,谁知又有此等亵渎的念头,实在惭愧不已,更有违侠义之道。

瞥了眼肩头犹在流血的伤口,淡淡一笑,只当是给自己留下的教训,时刻提醒自己绝对不可再动妄念,谨言慎行,永远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天苍云想明此点,心中舒了口气,抬头看时,只见朗月疏星,微隐云际,东方已现了鱼肚色。四围山苍翠如染,隐隐飞瀑轰鸣之声传来,越显空山寂寂。

※※※※

听了属下的报告,凌枫明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水若风竟然和天苍云同归于尽,一举剪除了内外两个心腹大患,就算父亲出关得知,也无由怪罪自己,简直是天赐好运。

他越想越是心花怒放,俊美的脸上满是笑容,引得教众侧目而视,均觉这位少教主幸灾乐祸,太也凉薄了。

星光乍闪,一瞥而现,正是星如雨,魅惑众生的凤目射出万载玄冰似的厉光,盯着凌枫明,慢慢一抬手,不知怎的,身形一晃,已指到他的鼻尖,喝道:“水若风生死不明,你给我立刻派人救援,否则……”

五指一张,掌心蜿蜒爬动一只红色的大蜘蛛,昂首“噗”地喷出一道蛛丝,顿时织成朱红的丝网,兜头罩向凌枫明。

“赤焰蛛!”众人吓得全大叫起来,这赤焰蛛喷出的蛛网不但剧毒无比,而且会粘连在肌肤上,难以消除,一旦渗融入肉,中毒的人就成为赤焰蛛的傀儡。只要赤焰蛛的主人操纵蛛丝,便可控制傀儡,着实诡异无比。

凌枫明知道厉害,慌得连宝座也不要了,一个翻身倒跃开来,怒道:“星如雨,你竟敢袭击我,想造反不成?”

星如雨冷笑道:“我们摆夷族信奉的是风云教,可与你无关。少惹毛本殿下,到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不给凌教主面子。”

凌枫明大怒,正欲发作,一转念,还没找到水若风的尸体,就不能断定他的死活,不如趁机多派几个自己人去找,抢在星如雨前面找到水若风,先杀了再说。

想到这里,凌枫明转怒为笑,“星圣使你误会了,我也是刚刚才接到消息,尚未商议出结果,星圣使你就来了,那正好,我们即刻兵分两路,带人前去雁荡山搜寻月圣使的下落。”

星如雨心中冷笑,凌枫明那点心思岂能瞒过他?不过,在他面前敢搞鬼的教众还没生出来呢,谁敢动水若风一根毫毛,估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目光向四周一扫,含笑道:“各位兄弟加把力,找到月圣使,本殿下必有重赏。”

众人给他尖刺一样的狠辣目光吓得直抖,又见他有意无意晃动着手里的赤焰蛛,哪个不明白他的用意?有几个头目便想:“月圣使是教主的爱徒,地位尊崇,如果我们听了少教主的话杀了他,教主追查出来,儿子不能杀,肯定第一个杀我们。就算教主不杀,星圣使也不会放过我们,不如送个人情给星圣使,到时只说星圣使先找到不就成了?”

各人一递眼色,都心领神会,虽然不敢公然在凌枫明面前弄鬼,却暗中向星如雨挤眉弄眼地示意,星如雨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昂然而出。

凌枫明强忍怒火,等他身登教主大位的那一天,这笔帐必连本带利讨回来!

※※※※

天色未明,晨烟犹浓,楚汉汶便蹑手蹑脚开了雁荡派的大门,悄悄闪出,四顾无人,飞也似的蹿到邻近的山坳里,学了两声布谷鸟鸣叫,立时从树丛、梢头跃出十几名雁荡派女弟子,围将过来,叽叽喳喳地道:“我们都等了大半天,掌门你倒是才来,睡过头了吧?”

楚汉汶一听便头痛万分,“各位师姐师妹们,稍安勿躁,你们这般一吵,不惊动大师伯才怪,到时连我这个掌门都逃不了挨罚,更没机会找天大哥了。”

最小的师妹徐蕊儿天真可爱,稚气未脱,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不解地问:“大师伯为什么不让我们出来找天大哥?要不是天大哥赶来相救,那天我就给炸死了。”

说到这里,眸中流露出少女特有的纯净爱慕,陷入自己编织的英雄爱美女幻想中。

楚汉汶揉揉徐蕊儿的头,把她从幻梦中拉出来,“大师伯是担心风云教还会再来偷袭,我们外出容易出危险。何况南方盟派了大批人在找,所以大师伯不让我们再出来。”

徐蕊儿眼泪汪汪地道:“天大哥都七八天没消息了,我好担心他……”

另一名女弟子肖绿芝吐吐舌头,“姑娘家也不学着矜持些,姐妹们面前就担心来担心去的,没羞。”

徐蕊儿气得跳了起来,“师姐还说我呢,谁昨天半夜里在院子里对月祈祷天大哥平安的?”

肖绿芝被揭穿了,羞得粉面飞红,赶着打,两人闹作一团。

换了哪个男人在这一群姑娘中当掌门都要吐血,好在楚汉汶从小跟她们长大,早习以为常了,特有耐心,虽然挂念天苍云的安危,心急如焚,却不敢催促,不然惹来一堆眼泪围攻,非投降不可,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这次连南方盟的杨雪逸副盟主也亲自前来寻找天大哥了……”

话犹未了,一群姑娘立刻两眼放光,全围住了楚汉汶,七嘴八舌地问:“就是传说中英俊无匹、足智多谋、温和多情的杨雪逸杨大侠?快带我们去找他吧。”

楚汉汶被摇得头都昏了,“好了好了,就是那个雪影神剑杨雪逸,什么温和多情,天大哥说他绝对冷血无情……”

一句话没说完身上就吃了五六记粉拳,伴着一堆“胡说、污蔑、小气、妒忌”的指责,吓得楚汉汶连连告饶,“算我说错了还不行吗?姐姐妹妹们,快跟我去找天大哥吧。”

突然,一个低哑严厉的声音响起,“你们要去哪儿?”

众人一听,登时全吓呆了,回头一看,飘忽之间一个灰色身影已掠到近前,冰冷的气息倏然笼罩了四周,逼得人心里森寒。

来的这个女子年近五旬,鬓边已青丝掺雪,容貌虽然端正,却威严峻厉,令人望而生畏,正是雁荡派辈份最长,也是最为严厉的大执法,陆容贞。

徐蕊儿年纪最小,胆子也最小,心里一吓,先扑通跪下了,“大……大师伯……”

她一跪,似传染一样,其他女弟子个个脚发软,齐齐跪倒,头也不敢抬。

楚汉汶心中大呼糟糕,千躲万躲,还是让大师伯发现了,想起她素日的严惩,腿也发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掌门,不可丢了面子,硬着头皮,迸出一句:“大师伯,早起啊……”

陆容贞扫视众弟子一眼,“难得你们也早起,聚这么齐,这是要上哪儿去?”

“我们……我们正要去练早功呢。”楚汉汶脑筋转得极快。

“放着好好的练功房不去,跑到野地里来吃苦,你们可真勤快。”

楚汉汶赔笑道:“不吃苦中苦,哪能练成功?”

陆容贞长眉一扬,冷冷道:“你身为掌门,非但不约束弟子,反而纵容胡闹,带头违背门规,还敢狡辩?罚你闭门思过,三日不准出房。余者全部发到祠堂跪香一日,禁足三个月,不得离本门一步!”

话音未落,只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道:“陆前辈手下留情。”

楚汉汶正自叫苦不迭,一听这个声音,真是喜出望外,急回身迎上前,“杨大哥,你来得正好……”

众女弟子一听,料定是南方盟的副盟主雪神影神剑杨雪逸,不约而同,一起回头望去。只见青烟薄雾之中,一个劲捷的身影翩然而来,一袭青衣,清雅高致,眉目朗彻,丰采俊逸,眉宇间透出决毅敏隽。

少女们见杨雪逸秀拔出众,统统看呆了。

陆容贞见杨雪逸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眼底的神情却是冰冷,隐藏着刀尖一般的锋锐,不禁暗自一惊。此人年纪不大,却是个极精明了得的人物,二十二岁便出任南方盟副盟主一职,说是天苍云的副手,其实盟中大小事全是他掌管。天苍云向来疏淡,只出大计决策,由杨雪逸负责具体执行,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故此南方盟近年来迅速壮大,登高一呼,江湖应诺,隐然已成武林一方诸侯。有此成就,杨雪逸居功至伟。

南方盟大批人马均已随后赶来,默立在旁。雁荡派诸女花容月貌,自也吸引了无数目光。

杨雪逸何等精明,一眼便瞧出其中的微妙,当即上前,向陆容贞一揖到地,“陆前辈关心我们天盟主,特意带门人前来支援,雪逸感激不尽。我等对雁荡地形不熟,正需贵派弟子带领指路,前辈雪中送炭,真是侠义为怀。”

一席话,既捧了陆容贞,又敲砖钉脚咬定支援,陆容贞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总不能否认,不然岂不是得罪南方盟?

陆容贞看了杨雪逸一眼,面无表情地道:“雁荡自有掌门做主,轮不到我开口。”拂袖径去。

楚汉汶松了口气,抹抹冷汗,笑道:“杨大哥你可真有办法,大师伯向来固执,不给任何人面子,这次算大大的破例了。”

杨雪逸摇头一笑,“那是给南方盟面子。你可有我们盟主的消息?”

楚汉汶脸色立刻黯淡了,“我们下到天大哥跌落的那个山谷,到处搜遍了,也没找到人,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天大哥没有死……”

杨雪逸眼睛一亮,“好极,苍云久历患难,经验丰富,不会轻易出事,你立刻带我去那个山谷。”

※※※※

天苍云运力于掌,掌缘利如钢刃,挥舞处,山壁上的杂树乱藤纷纷断裂坠落。约摸砍得够了,这才跳下来,将材料拖到山溪尽头的水洞,编织木筏。

为寻找出路,这些日子来,他到处探险,昨日终于发现沿溪流进入水洞,行约三里,便有出口,真是喜出望外。因水若风伤重,身体虚弱,无法游水而出,他便打算造个木筏,将水若风顺流推出。

编了一会儿,不自觉地出了神。自那日水若风醒后,出人意料地不再拼死反抗,就算自己帮他上药、喂饭、抹身,水若风也是一声不吭,仿佛什么感觉都没有,可是那偶尔亮如精电的眸光却流露中他心底深刻的仇恨。

水若风下体因为伤口太深,又几次迸裂,愈合甚慢,痛苦万分。为了少受罪,他不敢吃任何东西,只能喝汤,加上内伤发作,病得死去活来,人瘦成了一把骨头。

在深谷中的第三夜,天气突变,风雨交加,山谷中寒湿透骨。水若风遍体鳞伤,臂骨折断,哪能禁得住这样的湿气浸寒?全身的伤剧烈疼痛,钻心刺骨。水若风先还拼命忍耐,强熬了一天一夜,终于崩溃了。

“杀了我,杀了我吧……”水若风一声声惨叫着,身体不停地抽搐痉挛,渗出的汗水湿透了唯一的外衫,其状惨不忍睹。

绝谷中没有良药医治,天苍云束手无策,唯有将水若风紧抱在怀中,连续不断给他输真气,减少他所受的痛苦。

从没想过,他会让水若风受尽煎熬。这刻骨铭心的内疚与悔恨,注定要纠缠他一生一世。

怀抱着水若风柔软的身子,听着洞外的凄风苦雨,天苍云从未经历过如此惨淡时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无助亦无依。

就在这万般无奈中,一种平生未有的牵挂慢慢在心底滋生,望着那饱经折磨的苍白面容,深深体会出人生种种酸楚苦痛,无常悲哀。

两天两夜过去了,时间漫长似千年,天苍云强硬的心就这么一点点熬成了齑粉,再也无法还原。

风雨过后是天晴,谷中迟来的春光格外明媚,然而两人相处的时光最是难熬。水若风不理不睬,几乎一语不发。天苍云也只好跟着做哑巴,除了必要的接触,他都是远远地避开,免得触怒水若风,无法静心休息。

一阵极细微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沉思,回头看时,水若风不知何时缓缓走到溪边,看着清澈的流水,一头长发披散在肩背上,随风飘扬。

因为水若风断臂,无法自己梳理,天苍云又疏于此道,只会扯根布条帮着扎起来。等水若风稍能行动,再不准天苍云碰他,这长发从此便飘飘如飞。

阳光淡淡的,照得山谷清幽如仙境,天苍云凝视着那翩然的身影,竟有些痴了。

水若风慢慢蹲下身,撩着清可见底的水,突然升起一种强烈的渴望,跳下去,洗去那个人沾染在自己身体的一切,重新变回风云教叱咤风云的月圣使……

翻腾的溪水闪烁着粼粼的光芒,水若风看得久了,忽然眼前发晕,天旋地转,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扑通”栽入水中。

水淹没了全身,彻骨冰寒,身体和心灵的伤痛似乎在这一瞬间通通被冻住,有一种异样的平静,只想永远这样沉睡下去,再也没有痛苦和悲伤……

腰间突然一紧,身子骤然腾空,生生被拉出水面。新鲜的空气一下子冲进肺里,呛得喘不上气。睫毛上挂满了水珠,望去一片水晕晶莹,隐约看见了天苍云毫无血色的脸。

“你疯了不成,没事往水里跳?伤口要是浸了水,引起发烧,山谷里无医无药,神仙也救不了你!”天苍云吓得魂不附体。

水若风冷冷地看着他,目光尖锐似刀,直欲在天苍云身上扎出洞来。

如果不是因为身上有伤,此刻非亲手将切齿痛恨的仇人大卸八块不可。

只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水若风掉头便走。

明知说得越多,水若风越是痛恨,可天苍云怎么也无法坐视不理,劈手揪住了他,“不想死的话,马上给我全身擦干!”

水若风一僵,左臂不自觉地动了动,侵了水的伤口果然立时剧痛入骨,痛得他差点跌倒。

天苍云急忙顺势搂住他的腰,一把便将他的外衣扯了下来。水若风的衣裳原先都撕碎了,穿的本来就是天苍云的外衣。这一扯下,顿时全身便裸露出来。

水若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怨毒,怒吼一声:“天苍云,我杀了你!”右手一记手刀,割向天苍云的咽喉。

谁知手刚挥出,忽然手腕一麻,已被天苍云一指弹中,虽然掌缘触到了对方的皮肤,却已无丝毫力量。

天苍云斩钉截铁地道:“不管你心里怎么恨我,我发誓要照顾你,就一定说到做到。”顺手又点了水若风腰间的环跳穴,脱下自己的衣服,小心地拭着那湿漉漉的身子。

每一次的反抗都是如此,以天苍云的强迫而告终,水若风合上眼睛,放弃了挣扎,身体却禁不住颤抖,显然心中充满了的耻辱和怨愤。

天苍云当然知道水若风此刻的感受,任何解释都只能是火上浇油,暗中叹息,心中生怜,手上越发温柔。

他从小失去父母,由林白甫带回风云教抚养,虽然颇得看重,可林白甫终究是教主,教务既繁忙,性情又冷厉肃毅,对他督课极严。只有在他武功有进境之时,方有赞许之意。水若风又敬又畏,为了讨他欢心,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拼命练功,几乎从不游乐,逐渐养成了孤傲内敛的个性,自然也少与人接近,更别说肌肤相亲。

纵然他高傲自许,可是内心深处总有着无法摆脱的孤独寂寞,也渴望亲朋知己,相交莫逆。只是风云教中碌碌平庸者居多,又少不得尔虞我诈,除了与星如雨较熟,竟没有一个朋友。

若论平生最为亲密,倒是非天苍云莫属了……

水若风心头徒然一震,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天苍云是他今生最大的仇人,如果不将其剥皮拆骨,誓不为人……

正在发狠,突然心中一警,抬起头,见天苍云也是若有所觉,齐看向连接两边山谷的洞。

“有人来了……”天苍云侧耳倾听,呼唤声隐约传来,特别熟悉,留神细辨,不禁欣喜若狂,“汉汶,是汉汶!”

这语气如此亲昵欢欣,分明是听见情人呼唤才有的反应。水若风脸色微变,不知怎的更加愤怒,咬牙道:“放、开、我!”

天苍云一怔,目光扫过水若风一丝不挂的身子。这等狼狈模样要是让别人看见了,水若风非爆炸不可。凭他那激烈高傲的性子,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水若风又杀了不少雁荡派弟子,如今身负重伤,武功几乎尽失,楚汉汶要是遇上了,也绝对不会轻绕了水若风。

他虽然急欲和楚汉汶见面,可终究不忍再让水若风受伤害,略加思索,还决定先救水若风脱险。明知此等做法对不起雁荡派,有违侠义之道,也顾不了这许多。俯身抱起水若风,胡乱替他套上湿衣,飞快地向水洞出口奔去。

水若风大出意料之外,天苍云和楚汉汶情同手足,心心念念不忘。楚汉汶冒死寻来,天苍云竟然避而不见,难道是怕自己落入雁荡派手中?

心里忽然一阵酸楚,他害得自己如此,又何必再这样关怀?咬牙道:“不用你假惺惺地可怜,我水若风怕过谁?就算死也要同归于尽!”

天苍云也不理会,冲到洞口,拉过编了一大半的木筏,将水若风小心地放在上面,拉开洞口纠结的藤蔓,自己跳下水,推筏进入水洞。

洞中水深约在丈许,流急波怒。初进时犹有洞外射入的微弱光线,依稀可见洞顶离水面只有二尺,两边危岩低覆,形势极险,越入内越黑,伸手不见五指。天苍云先前已探过路,将路径牢记在心,何处拐弯,何处有碍,均能事先发觉,小心避过。洞中流水奇寒彻骨,仗着内力精湛,运功护体。就怕水若风半身浸泡在这寒水中,时间长了吃不住,拼足劲力向前游。

水若风几乎快冻僵了,只能强提仅剩的一点真气,催动血脉运行,以免昏晕。迷迷糊糊中,却在轰响的水声里辨出天苍云粗重的喘气声,知道他已出尽全力。一生之中,从未有人这般为自己拼命,偏对方又是自己平生最为痛恨的仇人,心头五味掺杂,也不知是怒是悲。

游了约两里远,水势越发湍急,木筏吃了水,也更加沉重。天苍云只觉木筏不停地剧烈震动,几次差点脱手,死命拉住,时间一长,体力消耗极大,渐渐气力不继。

突然,水流急转,前方出现了一个岔洞,天苍云知道左洞是山口,右洞尽头是巨石,正待向左推行,哪知溪流猛地扑起一个巨大的浪花,形成一个漩涡,一股强劲的力量吸得木筏直向右边冲去。

天苍云叫声不好,奋力向后拉,谁料手臂忽觉酸软,竟然使不上力气,非但没能稳住木筏,反而自己也被带得直滑过去。激流澎湃,翻卷拍击,木筏箭一般射向左洞。

前方,便是巍峨耸立的巨岩!

天苍云大惊失色,这个岔洞仅有十来丈深,如此湍急的水流,瞬间便到,水若风又被自己点了穴道,无法自救,若是撞上巨岩,非粉身碎骨不可。眼看巨岩已近,情急之下,不及细想,右臂疾搂住水若风,左手五指成钩,运起大力神鹰爪,用力扎入洞壁。

只听“轰”的一声大响,木筏一头栽在岩石上,摔成了碎片,四散飞开。

水的冲力实在太过强大,天苍云但觉手指剧痛,手臂几欲断裂,咬牙苦撑。

忽然“啪”的一下,岩石竟被扳断了,两人立刻顺着水流疾撞向巨岩!

水若风无法动弹,心中一悸,纵有千般不甘,也只有闭目待死。

危急时刻,天苍云一声大吼,左手猛然再一次狠狠抓入洞壁,顿时全身大震,头晕眼花,五脏六腑都似翻转过来……

水若风只觉一瞬间停住了,睁开眼,黑乎乎的岩石距自己仅有数寸之遥。

急流哗哗地从身边冲刷而过,漆黑的洞里几乎目不能视物,森森寒气浸透了奇经八脉,水若风打了个寒噤,直到此时,方感到惊险后怕,“格格”两声,竟是自己牙关相击。

天苍云喘了两口气,慢慢收紧右臂,将水若风带入怀中,用身体挡住他。此时两人紧贴在一起,透过湿衣,互相感觉到对方火热的肌肤,在冰冷的水中,是唯一温暖的来源……

“你……你别乱动,我替你解开穴道……”天苍云凝视着水若风的眼睛,唯恐他恼怒,若是动起手来,两人可都死定了。

水若风困难地别过头,“嗯”了一声,相距如此之近,口鼻中又充满了天苍云身上强烈的气息,再也摆脱不了。

天苍云松开右手,运指如风,疾解开水若风的穴道。水若风被水流冲得一滑,天苍云急探手再度搂住了他。

“你不可运力,免得加重伤势,抱……抱紧我……”

水若风怎肯在他面前示弱,怒道:“我运不运力与你有什么相干?各人凭本事游出洞……”

一语未终,天苍云忽然头一垂,靠在了他的肩上。

如此危急时刻,竟然还敢来轻薄?水若风勃然大怒,正欲一掌击下,突觉肩上有一股湿热的液汁蠕蠕流动,鼻中又嗅到浓烈的血腥气,心中一怔,忙腾出左手,抬起天苍云的脸,黑暗中依稀可见大股的鲜血正从他口中涌出。

定是刚才为了救自己,受了疾流反击之力,震伤了内脏,才导致吐血。

天苍云的誓言倏地在耳边响起:“神明在上,天苍云在此立誓,终我一生,照顾水若风,生老病死,永不相负……”

永不相负,轻轻一句,却重如泰山。生死关头,天苍云却毫不犹豫做到了……

一诺千金,这就是顶天立地的真男儿!

磊落不羁,肆纵豪侠,潇洒开朗,人丛中如阳光一样耀眼的……天苍云……

水若风心头倏地悸动了一下,一种说不清的异样在心中漫延开来,软软的,酸酸的,似青梅滋味……

紧密贴合的身体清楚地感觉到那宽厚的胸膛中强劲有力的心跳,似蕴含着无穷的精力与斗志……

慢慢收回手,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口中道:“天苍云,就算你今天救了我,我也不会感激你。日后照样不会手软,非杀你不可。”

话说得凶狠,语气却和缓,听不出什么怒意。

昏眩之中,天苍云并未辨识出水若风态度的细微变化,喘息片刻,运功强压下翻腾的血气,低声道:“要杀我也是以后的事,先游出洞再说吧。”提起最后一点真力,搂紧了水若风纤瘦修长的腰。

水若风不知为何心中忽然着恼,用力一挣,“你完全没必要冒险陪我游水出洞,只要回头,就可以跟着楚汉汶他们安全脱险……”

天苍云只觉气力渐消,偏水若风还这般不合作,急得大吼:“这个时候还废话,你找死啊?抱紧我!”

水若风被吼得耳鼓嗡嗡直响,身不由己左臂一紧,抱住了天苍云结实的腰。天苍云双足一蹬洞壁,左手猛脱出岩石,奋力划水,逆流急游。

逆水而上本已十分不易,天苍云又要带一个人,更是万分艰难,进三尺退两尺。水若风听得那异常沉重呼吸声,知道他已竭尽全力,再不敢乱动,老老实实紧抱住他。

冰冷的水不时淹没两人,水若风好几次都觉得似乎沉到了水底,口鼻中灌满了水,呛得无法呼吸,在快要窒息的时候又被天苍云及时拽出水面。

水若风冻得手足麻木,浑身疼痛,毫无知觉的手根本抱不住天苍云,要不是天苍云死命拉住,早被水冲走了,洞中依旧漆黑一团,看不到任何光线,不禁绝望地悲鸣一声,“我……我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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