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云也已体力不支,被激流冲得摇摆不定,每前进一尺都要付出极大的努力,只能咬紧牙关坚持。自己放弃不要紧,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水若风被水吞噬。
感觉水若风的身子渐渐虚软地下沉,又惊又急,大吼:“混蛋,你不是要杀我报仇吗?一死什么都没了!”
水若风一怔,喃喃道:“是啊,我要报仇,我一定要……杀你……我不能死……”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右臂也圈了上来,紧紧勒住了天苍云。
天苍云心知这只是水若风一时提起的虚力,不能持久,拼命绕过一块突出的岩石,顺势背靠在石上小憩。两人大半个身子没在水中,只有头肩部分露在水上。天苍云将水若风冰冷颤抖的身子贴在怀里,提起仅有一点真力输了过去。
水若风喘息着,感觉到热腾腾的气流灌入体内,忍不住道:“你明知我要杀你,又为什么死活救我?”
天苍云胸口疼痛,精疲力竭,偏偏水若风还追问不休,忍无可忍,怒道:“死要临头你还问这没要紧的事,是不是想死得快些?我高兴救你,怎样?”
吼完了才想起来,水若风脾气高傲,又恨他入骨,哪受得了这种气?非暴怒不可。要是立刻发作,砍砍杀杀的,那可大糟特糟了。
谁知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水若风有反应,好生纳闷。忽然心中一惊,难道他禁不得寒冷,冻昏了不成?慌忙抬起他尖巧的下颏,却见一双朗若明月的眼睛正看着自己,澄澈净辉,莫可名状,令人不自觉溺醉……
一瞬间,天苍云心神恍惚了,仿佛千丈软红,前世今生,便已熟悉这双眼睛,一直追寻到如今……
是缘,是梦,是恨,是劫?
只想好好呵护怀中这伤痕累累的人,再不愿看到他受任何伤害……
然而,正邪不两立,一个是南方盟的盟主,一个是风云教的月圣使,将来势必对敌,纵有维护之心,怕的是到时身不由己……
天苍云心中突然生起一个念头,如果水若风能脱离风云教,改邪归正,等于去了凌白甫一臂,既可削弱风云教的实力,又可消弭水若风的杀孽,从此可以堂堂正正在武林立足,扬名立万,再不会有两人对决的一天!
越想越是兴奋,不自禁猛抓住水若风光滑的肩,“这样就两全其美了……”
水若风猝不及防,身子一晃,酸软的手臂一个没抓住,立时被水流冲走。
天苍云大惊,劈手捞住他的衣领,猛向怀中一带,水若风又一下子跌过来。冲劲太大,收势不住,撞了个满怀,天苍云的唇正好贴在水若风脸上。
顿时,两人都僵住了。
水若风想都没想,左手本能地挥过去,“啪”的一记耳光狠狠打中了天苍云。
打完才回过神来,天苍云只是无心之失,这一掌挨的有点冤。可是自己又绝无理由道歉,气急之下,反而恼羞成怒,恶狠狠瞪着天苍云,“你该死!”
天苍云脸上火辣滚烫,想必五条指印是少不得了。想自己一身武功,纵横江湖,又是南方盟的盟主,从来都是威风八面,谁料想现在居然会落到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的地步。
苦笑道:“要打要杀随你,不过等出洞再说,死在这里太不值了。”想揽紧水若风,可是丹田空荡荡的,提不起真气来,强行运功,突然喉头一热,血又急涌出来,来不及转头,全喷在水若风身上。
水若风以为是自己刚才那掌打重了,心中一惊,脱口道:“你……你不要紧吧?”
天苍云一怔,听惯了水若风狠声恶语,这样关切的口吻竟有些不习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这人命大,死不了的。倒是你,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没什么吧?”
“我……我没事……”
自两人相识以来,第一次如朋友般对答,彼此都有些惊讶,又有些慌乱,不知怎样开口才好,尴尬之极,连眼光也不敢接触,各自想避开,偏偏同时转了一个方向,正好碰在一起。
一个璀璨似日,一个澄净如月,似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凝视胶缠,一时竟无法分开。
水浪拍打,涛涛声急,水洞中阴寒冰酷,两人却感到淡淡的温暖,如春风化雨,滋润了枯寂的心……
忽然一道浪扑来,推得水若风向前一栽,天苍云如梦初醒,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抱住水若风,豪气干云,“抱紧,我要一口气冲出洞!”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天苍云挥臂力击水面,水若风双足拼命踩水,两人同心协力,艰难地向前游。
临到岔洞出口处,水势更为湍急,疾如奔马,无论怎么拼命游,竟不能前行,只在原处打转。
眼看就要被水倒冲回去,天苍云大急,不顾一切,猛然一足狠踹在洞壁上,借力抱着水若风腾空而起,飞跃丈余,扑进主河道中,立时顺流冲入主洞。
天苍云使尽了力气,再也支撑不住,直向水中沉去。
水若风忽觉手上一沉,跟着天苍云便不见了踪影,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也没想,和身急追,左手一捞,捉住了手臂,拼尽全力将天苍云拉出了水面。
“天苍云,天苍云……”连唤数声,听不到回答,水若风心几乎跳出了喉咙,似飘荡荡悬在半空没个着落,慌乱之下,抱紧了天苍云,“你怎么了,醒醒啊……”
正在此时,前方陡然现出一个亮点,射来模糊的光线。
那是出口!
水若风喜极而呼,“你看到没有,我们有救了……”
洞中由暗变明,周围情景依稀可辨。水若风渐渐看清了天苍云的面容,惨白如纸,双眸紧闭,一缕血线沿着刚毅的菱唇蜿蜒流下,不住地滴落水中。
都是为了救自己,天苍云才身受重伤,其实他大可以留在原处跟楚汉汶等人会合,安全出谷,根本不必陪着自己……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样好?
那一夜的狂暴与惨酷蓦然又兜上心头,疼痛的伤口渗入丝丝温柔,在胸口翻绞,撕心裂肺……
天苍云勉强张开眼睛,视线模糊,恍惚地看见水若风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水滴,如珠似泪,喃喃道:“别哭,别哭……”昏沉之中,不自觉地举手抚拭,指尖触到那光滑如玉的皮肤,竟然无法放开。
突然,四周大放光明,强烈的光线耀得睁不开眼,原来已经顺水冲出了山洞。
好一会儿,两人才适应过来,看清了周围景物,这一下死里逃生,心中说不出的欢畅。
天苍云猛地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轻抚着水若风的面颊,惊得闪电般疾收回手,生怕他发怒,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我……我……对不起……”
水若风苍白的面容倏地飞起一片淡红,眸中蕴了河流倒映的水光,粼粼闪动,光华似星,“姓天的,你给我记着,这笔帐,总有一天我要讨回来!”
发狠的话说得这般柔和,不听言词还以为是朋友之间的亲昵招呼……
这意味着什么?
天苍云抬起头,但见碧空云净,阳光灿烂,河面越来越开阔,澄清的水流缓慢地推送,夹河两边的山崖生满藤蔓,杂花乱开,红紫芳菲,风送清香,奇丽非凡。
能解开水若风的心结,就算自己拿命去换都愿意……
狂喜的心情无法言述,豪情纵天,兴奋得不知怎样才好,猛然一拍水面,激得水花四起,“要是有镇江的竹叶青喝一碗多好,不然潞州的珍珠烧也成……”在水里泡得又寒又湿,禁不住大发酒瘾,恨不得立刻冲到酒店喝个痛快。
水若风向来不爱喝酒,实在弄不懂为什么有人喜欢那辛辣的玩意儿,见天苍云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哼了一声,“酒鬼!”
“不喝酒,人活得还有什么趣味?”天苍云哈哈大笑,震动了胸口的伤,笑了一半便断了,咳嗽了几声,又道:“你受了水湿气,更该喝点酒才是……”
此时水流已拐出山谷,前方现出一大片冲积的河滩,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芦苇,青翠连天。
天苍云大喜,“我们从这里上去,穿过这片芦苇,就可到雁荡山下的村镇了。”抱紧水若风,游到岸边,相互扶持,拖泥带水走上岸。两人都已精疲力竭,腿重似千斤。水若风忽然脚下一绊,踉跄欲倒,天苍云想挽住他,谁知手足酸软,非但没能拉住,连带自己也倾跌下去。
河滩满地都是旧年留下的芦苇梗,十分坚硬,天苍云唯恐水若风再受伤,硬生生身子一挪,仰天摔倒,水若风正好跌在他身上。
无数尖锐的芦梗刺入天苍云的后背,痛入骨髓。艳红的血在清浅的水里一丝丝游弋开来,染红了身周。
水若风跌得头晕目眩,一时爬不起身,就这么趴在天苍云赤裸的胸口,只觉太过难堪,连忙转开眼光。忽见水中不断扩大的晕红,再看天苍云强忍痛楚的神情,心头竟是不自禁地一抽。
不再去想满怀的酸涩从何而来,此刻放下所有的恨意,就让疲惫的自己安静一回,在这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苍云慢慢恢复了一些精力,感觉水若风柔韧的身子蜷在怀中,不自觉长长透出一口气。虽然全身上下无处不痛,心里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河水依旧哗哗地流,越衬得四周安静之极,一种不安的气氛慢慢弥漫开来。
猛然轰的一声大响,河中水浪直喷上天,水花飞旋中,一道青影乍然而现,剑光矫如飞龙,疾刺向水若风!
内力逼处,厉风劲啸,剑未到,已激荡起无数芦叶,纷飞若舞。
水若风猝不及防,等惊觉时,寒气已逼到后背,危急之下,猛一提气,凌空急起,侧身扑出。谁知那劲风如影随形,呼啸追来。水若风只觉背心一痛,剑尖已刺破肌肤!
便在此时,一只手横空而至,猛擒住持剑的手腕,“雪逸且慢!”
杨雪逸听出这熟悉的声音,心中愕然,去势一顿,身旁疾风掠过,那高大俊帅的身影已经飞跃上前,及时接住了水若风跌落的身子。
漫天飘飞的芦叶簌簌而落,冷森森的杀气骤然扩散,笼住了四周。
杨雪逸见两人衣不蔽体,动作亲昵,心中疑云大起。他机敏过人,追到山谷时,发现天苍云避而不见,从水洞遁走,便觉有异。他熟知天苍云为人豪侠爽直,从无藏头露尾之举,必是有大事发生,才迫不得已躲开。于是巧言瞒过楚汉汶等人,让他们顺原路退回,自己独自沿水洞追来,谁知天苍云竟然会维护水若风,当真始料不及。
他回来看着两人相互扶持,关怀之意溢于言表,脸色渐沉,眸中精光如电,“苍云,这魔教妖人胆敢威胁你,死有余辜,你我合力,必能擒杀之。”
天苍云暗叫不妙,在楚汉汶寻来之时,他已猜到杨雪逸必然会跟着。楚汉汶天真纯善,又对自己敬爱,还有说服的可能。杨雪逸极为聪明绝顶,又精明强干,因与魔教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对魔教中人向来杀无赦,想瞒他实在不易,所以才不得已冒险从水洞脱身,想不到杨雪逸还是瞧出了破绽。
他最为清楚杨雪逸疾恶如仇的个性,此刻又无法解释他和水若风的事,微一迟疑,“雪逸,此事说来话长,水若风现在重伤在身,胜之不武……”
水若风傲气顿起,不等天苍云说完便用力甩开他,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凭你杨雪逸这点微末本事,还不配跟我水若风叫阵!”
杨雪逸剑眉倒竖,森然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今日我要为武林除此大害!”剑尖一挑,寒气如潮,雪影神剑骤起,狂风啸日,影渡冰轮,无声无息,片片透明的淡淡雪光已射向水若风!
天苍云一惊,水若风身处劣势,还要逞能,若是真与杨雪逸动手,非吃大亏不可,抢上前横身一拦,喝道:“你给我少说两句!”
杨雪逸硬生生凝住内力,冷冷道:“苍云,你非要护着这魔教妖人不可?”
水若风怒道:“天苍云,用不着你假惺惺管我的死活,滚开!”
天苍云哭笑不得,这才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回头低吼道:“还不快走?想找死啊?”
水若风再怎样高傲,也知道现在形势不利,只是不愿示弱,才咬牙欲拼。此刻听天苍云话虽说得粗鲁,却颇为关切,心中一动,“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必杀你。天苍云,你可别后悔!”
杨雪逸俊美的面容掠过一丝厌恶,“苍云,听到没有?你宽大为怀,他倒以怨报德。魔教个个都是心狠手毒之辈,放虎归山,日后受罪是你!”
天苍云一凛,转头看着水若风,那幽深的眸子包含了太多的东西,纵有千般痛与伤,仍然气宇傲然,绝不低头。
长叹一声,“雪逸,我欠的债,我自己还!”
杨雪逸眼中精光大盛,似欲发作,一转念,又镇静下来,“苍云,这是你说的,看在兄弟情分上,我答应你,只希望你对得起盟中兄弟,将来不要后悔!”
天苍云淡淡一笑,“后悔也罢,不后悔也罢,都是我的事了。雪逸,多谢你体谅,兄弟们那边,我自会解释。”
回身面对着水若风,心情复杂之极,什么都说不出,“走吧……”
水若风盯了天苍云一眼,退开几步,突然转头急奔。跑动时带起了一阵风,飘扬开衣衫,直掀上去,露出结实光滑的大腿。
杨雪逸先前瞧水若风穿了天苍云的外衣,已然惊疑,忽见他竟然未穿贴身衣物,再联想起刚才两人的亲密举动,更肯定了自己的推测。饶是素来从容冷静,也不禁怒气填膺,尖锐的眼光直刺向天苍云,“你和他,难道……”
天苍云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看出了端倪,心下有愧,不由自主避开了他的逼视,支吾道:“这个……”
陡然间,风啸尘起,无数水鸟惊飞腾空,声声厉鸣。
天苍云和杨雪逸同时变了脸色,一回眼,但见数十名杀手飞跃出芦苇丛,疾掠而来,正迎向水若风。
“糟糕,是魔教的后援,走!”杨雪逸计算极精,一瞧形势不利,纵身便走,绝不硬拼。
天苍云正要跟上,不知怎的心中发紧,似有什么牵引一样,目光射向水若风。
映日的刀光照亮了水若风惊愕的神情,狼狈躲闪的身影如狂风中的芦苇,随时可能中刀!
“不!”天苍云大吼一声,想都没想,飞身便向回扑去。
雪光乍现,漫天遮地,片片寒利,挡住了去路!
天苍云急刹住身形,杨雪逸飘然落在他面前,长剑如雪,超逸如仙。
“快让开,你答应我不杀他的。”
杨雪逸悠悠道:“我是答应你不杀他,可没答应让你救他!”
“你忍心看他死在乱刀之下?你不会这么冷酷无情的。”
杨雪逸眼神一冷,“我十岁那年亲眼目睹凌白甫杀光九宫派三代八十四人,就已经冷酷无情了。”
天苍云倒吸了口冷气,一种从未有的绝望之感浮上心头,“水若风不是杀害九宫派的凶手……”
杨雪逸冷笑道:“天盟主,你的记性太差了,半个月前,水若风刚刚杀了雁荡派十四名弟子,早已死有余辜!”
残忍的话毫不留情地揭开了下意识忽略的问题,天苍云猛地一震,似有一根针扎在心头。风云教和武林正派积怨已久,代代仇恨堆积,势不两立。水若风身上不知负有几条人命,自己想保护他,难上加难。
一迟疑间,再看水若风,已被杀手团团包围,因有重伤在身,又在寒水中泡了许久,身法滞重,寡不敌众,只能左躲右闪,万分危急。蓦然眸光一瞥,正看着自己,多少无奈情怀,尽在不言中。
想起那一夜之后,水若风遍体鳞伤,昏迷在自己怀中,无助一如现在,不由得热血上涌,誓言犹在耳畔,又怎能弃之不顾?一咬牙,“要是他罪孽深重,我就替他下地狱吧!”竟不理会剑光在侧,施展轻功,身如流星,疾向人丛射去。
杨雪逸没想到天苍云执迷不悟,惊怒交集。他一看这些杀手只追杀水若风,并不向他们进攻,便知是风云教自相残杀,正是坐山观虎斗的好机会,等双方两败俱伤,便可一击而歼灭。谁知天苍云竟为水若风所迷,居然不顾一切出手相救,自己的全盘计划岂不落空?
心念电转,长啸一声,纵掠似掣电,剑光缭绕,寒气森森,疾刺向天苍云,又怕他不及防备,叫道:“留神!”
天苍云猛觉身后寒气逼人,便知是杨雪逸出剑强行阻挡,此时救人心切,仗着平时和杨雪逸情同手足,料他不会当真下毒手,也不理睬,抢入包围圈中,一声断喝,双臂一振,龙卷风扑天席卷而至。
虽然他内伤不轻,可是龙卷风依旧声势惊人,风云教谁没见识过?哪敢硬拼,似商量好一般,同时撤身急退。
人丛闪开,现出中间的水若风,身上早已多了七八道伤口,全是杀手突袭时留下的,血透衣衫,力杀数人之后,已经支持不住,身体摇晃着,却始终没有倒下。
天苍云飞奔而来,远远便伸出了手,“水若风……”
水若风恍惚地望着那坚强有力的臂膀,声声呼唤直钻入耳,仿佛迷途的孩子看见了亲人一般,不自禁也伸出手来,“天苍云……”
两只手眼看就要握在一起,甚至,指尖都感觉到了对方的温热……
陡然,雪影啸风,划破长空,仿佛筑起了一道剑墙,生生隔断了两人!
天苍云只觉肩头一痛,剑尖已刺中他的肩贞穴,顿时半边身子都麻了。
一缕鲜血顺着雪影剑缓缓流了下来,划过雪亮的剑身,异常鲜明。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杨雪逸,“你……你真的下手了……”
杨雪逸一字一句道:“对不起,苍云,我绝不能让你误入歧途,毁了一世英名!我宁可此时伤你,也不愿见你将来后悔。”
天苍云呆了呆,目光射向杨雪逸身后。杀手趁这片刻的空隙,重又包围上来,刀光纵横处,层层如山,水若风已无路可退,危在旦夕!
凝视着杨雪逸狠绝的眼神,天苍云反而灵台空明,“我有誓言在先,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放弃!”无视那点在肩头的剑,一步步向前走去。
杨雪逸一惊,不及收剑,“噗”的一声,剑直刺入肉里。
“你疯了,为了水若风这妖人,不惜自残身体?”杨雪逸又急又痛,连忙撤剑后退。
“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天苍云答得斩钉截铁。
一个挺身直进,一个飞掠飘开,迅若惊电,眨眼已靠近包围圈。
杨雪逸知道,一旦天苍云跃入杀手之中,便再也阻止不了。一瞥眼间,忽见一道身影疾驰奔近,心念一动,旋身闪开,让出了去路。
天苍云一愕,不及细想,人已急冲而过。
此刻,水若风已到最危急的关头,前七刀,后七刀,十四杀手合斩,正是风云灭绝之法。别说他如今身受重伤,就是平时完好无损,也避不开这合斩之势。
他心中一凉,“我穷尽心力,为风云教创出此阵法,教属下练钩月阵,想不到我自己居然第一个要死在这阵势之下。瞧这些杀手,必是凌枫明所派,就算侥幸逃命回去,也免不了日后被杀的命运……”
突然间万念俱灭,心中空荡荡的全无着落,活了二十二岁,只知为风云尽忠,竟不知平生有什么可以回忆记念的……
也许和天苍云相处的那十几日,才是一生中最为安逸的时候吧?
临死之前,能够值得怀念的,竟然是切齿痛恨的仇敌,再没这更可笑的事了……
万种留恋,情不自禁,向天苍云投去最后一眼。
天苍云蓄势已久,双掌挟带着雷霆之威,向众杀手拍去。
就在此时,忽听一声清脆的呼唤:“天大哥……”声音异常熟悉,竟然是楚汉汶。
天苍云心头大震,动作略缓,哪知杨雪逸一个转身,猛发掌在楚汉汶背后一推。楚汉汶收势不住,踉跄着直撞入掌力圈。
这一掌要是打实了,他不死也得重伤!
天苍云大惊失色,不及细想,下意识地强行凝住内力,饶是收得快,掌力的余风依旧刮到了楚汉汶。眼看那清瘦的身子倾跌出去,急忙一把拉住了他,叫道:“汉汶当心。”
楚汉汶被后面一掌击得喘不上气,又被前面的气流震得头晕眼花,一个没站稳,顺势跌进那宽广结实的怀中。
电光石火的刹那,天苍云猛然发现水若风全身被刀光笼罩住,再想起掌拍击,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蓦然心如刀割,寒透骨髓……
水若风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看到的,竟是天苍云与楚汉汶相拥相抱!
那双原本要救护自己的双手,为了楚汉汶,在最关键的时刻,垂下了……
仿佛万支钢针扎在心口,刺痛不可忍。什么发誓保护,什么宽厚温柔,都是假的,只是自己在自欺欺人。那刻骨铭心的感情,武林正道南方盟的天盟主怎么可能付给魔教的月圣使,楚汉汶才是他心目中最可倾慕的人!
凌虐了身体,再夺去心,生生践踏在脚下,天苍云仍是天苍云,而他水若风,从此一无所有……
已经消退的恨意如火山喷发,烧红了双眸,死死盯着那重合在一起的身影,疾砍下来的刀光映出绝杀的眼神,当真是死不瞑目。
说时迟那时快,星芒乍闪,精电疾射,杀手们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每人手腕都中了一枚星魄针,顿时痛得惨叫声连连,刀落了一地。
先是极度惊险,后是逃出生天,天苍云心神一松,只觉得全身发软,差点栽倒。
一瞥间,黑纱翻飞,星如雨翩然而至,轻舒手臂,及时扶住了水若风。一转身,凤目斜睨,扫过那几个杀手,“怎么面生的紧?教里居然还有本殿下不认识的人,莫不是冒充的吧?”
这帮杀手原是凌枫明秘密训练的,为将来登上教主大位准备的,从未动用过。这次为除水若风,特意派了这十四人前来截杀,即将得手之际,没想到却被星如雨一举击退。
先前他们对付水若风时十分容易,不免存了轻视之心,待见识了星如雨的功夫,方知厉害,心中怯了三分。又见星如雨的手下陆续赶来,形势倒转,便知不妙,各使眼色,呼哨一声,转身就撤。
星如雨冷笑道:“在本殿下面前,也有你们随意来去的份?”身形一晃,一招“星驰电掣”,当真是迅捷如电。众人眼前一花,依稀觉得黑影闪了几下,几名杀手已被击中,横七竖八跌了一地。
水若风眸寒玄冰,用力踩在其中一人的脖子,“说,是不是凌枫明派你们来的?”
那杀手知道说也是死,不说还是死,瞪着水若风,喘了两口气,突然张口恶狠狠咬向他的腿。
水若风长眉倒竖,眼中闪过森厉的光芒,脚下猛一加劲,“喀”的一声,踩断了那杀手的脖颈。
天苍云眼光一直不离水若风,见他以如此残忍的手段杀人,不禁骇然,口唇一动,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有何资格和理由来说水若风?千错万错,是他伤害了他。杨雪逸顾忌的不错,正邪不两立,就算自己处处留情面,终也不能消除双方之间的仇怨……
水若风生在魔教,耳濡目染,皆是残酷杀戮之事,自然也学得冷血狠毒,日后只怕还会残杀正道人士,该怎样才能让他改邪归正?一个不慎,非但救不了水若风,只怕自己都会身陷恩怨旋涡,再难逃脱。
思索间,忽然目光一抬,正与水若风碰上,那眸子中充满森寒的恨意,目眦欲裂,直欲吃了自己,全不见先前那一番柔情,怔了怔,恍然大悟。水若风定是误认自己刚才狠心不救,这才重燃恨意。
难言的苦涩溢满胸口,就算解释,又能说清什么?虽然是杨雪逸暗中动了手脚,可自己千真万确收手不救,这是怎样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一错再错,他和水若风之间,当真要错到底吗?
恍惚间,耳听声声呼唤,心神一凛,低头看时,却对上了楚汉汶清澈的眼神,如梦初醒,“汉汶,有没有伤到?不要紧吧?”
楚汉汶连叫数声,不见天苍云有反应,心中吃惊,再看他遍体鳞伤,血流满身,生怕他有个好歹,急道:“你都伤成这样了,还问我,你得马上敷药。”不由分说,扯下衣衫便向天苍云身上擦去。
水若风见到两人相互关切的亲密举止,心口窒闷欲死,更加憎恨,牙齿咬得嘴唇都出了血。
杨雪逸见楚汉汶果然制住了天苍云,妙计得逞,松了口气。身后赶来的众人自动结成阵法,护住三人,严阵以待。
风云教的教众也围将上来,双方各亮兵器,虎视眈眈,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天苍云眉头一皱,实不愿此时就和水若风翻脸动手,急跃至两方人马的中间地带,喝道:“看在今日都是来救人的份上,各自罢战撤走,如何?”
星如雨挂念水若风的伤势,也不愿交手,借机下台,“好,今日就冲天盟主的面子,暂且休战!”忽见水若风挣扎欲扑,忙使劲捏住他的胳膊,向后便拖。
杨雪逸慢了一拍,天苍云话已出口,事成定局,明知他的用意,怕是再反对要闹僵,只得作罢,心中暗自算盘算下一步的计划。
双方依令各自戒备退开,彼此暗叫侥幸。两边实力都很强,如果厮杀起来,必又是一番恶战。在没有做好准备之前,谁也不想硬碰硬。
天苍云明知水若风的眼中只有仇恨,可还是再想看一眼,刚一转头,耳边听得楚汉汶一声呼叫:“天大哥,接住!”一物迎面飞来,顺手抄住,却是个紫红色的酒葫芦。
“镇江的竹叶青?”天苍云闻到酒香便已猜出,拔开塞子连灌两口,全身上下顿时为之一爽,心意大畅,忍不住赞道:“好酒!”
楚汉汶笑容灿如阳光,又掷来一个酒葫芦,“潞州的珍珠烧,够大哥过瘾了吧。”
如此的体贴与细心,恰如一股暖流涌入胸口,天苍云想道声谢,喉头却噎住了。
竹叶青?珍珠烧?
水若风虽已走远,却一字不漏听在耳中,这两个名字好生耳熟,倏地忆起,这是天苍云曾经提过的两种酒,楚汉汶居然事先预备下,此时拿出来,正合了天苍云的心意,可见两人相互了解之深,感情之融,越衬得自己形单影只,凄惶孤零……
心头酸苦难言,只是生性要强,硬是将所有的苦楚都吞入腹中,不让他人看出,自此也深恨楚汉汶。
此时已近黄昏,红日西坠,绮霞满天,苍烟四起。天苍云目送水若风踯躅的背影,百感交集。前尘往事,恍如一梦,遥想将来,不禁黯然。
楚汉汶不知就里,一片茫然,只觉昔日豪气干云的天大哥突然不再飞扬跳脱,变得沉郁肃毅,更添男人的成熟风采,惊叹不已。
杨雪逸却是神色冷峻,隐含杀机,目光凝视天际,眉宇间尽是深思。晚风轻吹,青衣飘扬,丰姿越加超逸。
谁又会想到,从此这四人的命运纠缠在一起,再也分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