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快乐的日子时光飞逝。热切企盼的日子姗姗来迟。牛永进这段生活过得是紧张的，也不知道快乐不快乐。人们似乎也没有这方面的追求。时下正紧张激烈地进行着斗批改运动，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紧的。这一手还真是一抓就灵。因为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想活命就得受运动的摆布。前些年怕被打成右派，该说的话也不敢说；这些年怕被打成反革命，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据说在历史上十面井闹过什么“大灵会”，还曾是革命力量和敌伪势力拉锯的地方。用工作队措导员的话说：敌情社情相当复杂，光清理阶级队伍这项任务就相当繁重，不少村都驻进了由县社两级组成的斗批改工作队。牛永进来时正是早饭已过午饭未到，没赶到这点上。所以他既没有指导员队长的重任在肩，也没有象材料员那样被材料追得晕头转向。牛永进暗地里庆幸。他对那些事烦透了，一心想干点专业。他哪里知道自己已被列为后备力量，姑且叫二梯队吧，说不定哪吃紧就要被拉上去冲锋陷阵。
牛永进对下乡已经习以为常。他很喜欢到下边去，全社十七个生产大队和分散在山沟里的自然村，他都去过不止一遍了。那个林业发展规划搞得详细具体，张书记连连称好，已经得到了公社的认可。
牛永进天天想日日盼。想家想亲人，盼春节早日来临，好向天使报告自己在天涯的哪一方，在海的哪一角。让她听到莺之鸣，也好尽快听到回声，抚慰他急不可待焦灼若渴的心。
吃罢下午饭，牛永进从食堂出来，看到天光火红一片。他很喜欢残阳如血的景致，跑到公社土墙外视野开阔的地方去欣赏。太阳已落到枫叶顶的背后，梁那边象着了火，映得半个天都红通通的。牛永进的感觉真象站在火堆旁边那样，心里边暖洋洋的。流出的清鼻涕冻在鼻尖上还全然不知。直到火焰熄灭，进入黄昏他才跑回屋。搓手踩脚嘘嘘哈哈地在炉子旁烤了好一气。
抬眼看到墙上挂着的日历，他过去翻看。一下子翻到春节那天，红色的字体给他一种欣慰。他盘算给袁秋萤写信的日期：春节前5天她从斗批改大队回锻炼点，信再走5天，节前10天发信为好。他又想到万一秋萤提前回点呢，万一信在途中耽搁呢，要留有余地，再各加两天，节前14天发信为最佳时间。他又想到她那里会不会提前放假呢？这念头只一闪就过去了。节前7天已经是很提前了，再提前不符合当前革命的形势。他还想不等放行的绿灯，现在就发信。细一想也不妥，不能硬闯红灯。他下乡时看到不少大队拿社员的信件不当回事，随便在大队都乱扔。他不想让给秋萤的信遭此厄运，思量再三不敢闯红灯。最后把提前14天作为给秋萤发信的最佳日期。
他把那天在日历上留出记号，作为备忘录。其实大可不必，纯属画蛇添足。怎么会忘呢，可以说象盼节日那样天天盼着呢。眼下离那天还有些时，但不管怎么却是一天天临近。他早已按捺不住了。积攒了一火车的话，等到那天怕一时写不出来呢。于是他找出文房四室，伏案写起信来。
秋萤：
写罢称呼，你的姿影出现在我面前。听我说说心里话。
读罢日记你会了解到离开你以后我的埂概经历。我所安营扎寨的十面井，真是一块风水宝地。如果说刚到时就爱上她是一见钟情的话，那么现在深深地爱她是感情的交融。我爱这四面八方连绵起伏的群山，象汪洋中的浪。我爱它们美丽动听的名字。你听：轿顶山、犁铧梁、枫叶顶、椴林背……我不能不在壮丽山河面前扼腕垂首，我不能不钦佩勤劳的人民，我不能不与人民一起憧憬美好的未来。
十面井，多么迷人的名字，充满着神奇的色彩。我告诉过你，十面井村座落在盆地的中央。另九面井围绕在它的四周。最南边的村叫井头，最北边的叫深井，深山里还隐藏着不少不带井的自然村。它们的名字更美丽动听。
你不要以为风水宝地里有这么多井，吃水一定很方便，恰恰相反。十面井的水贵如油。这里盛产胡麻。社员家屯积的胡麻油比水还多。冬闲时倒还能凑合着能吃上水，夏季碰上雨多的年景，七凑八凑地也还过得去。春天就不行了，年年闹水荒。水荒比饥荒更厉害。真也苦了人门啦。为了水起五更睡半夜。甚至整日整夜在井边排队打水，到水多的村推水拉水担水。这样一来水多的村也缺水告急，于是矛盾激化，一时间风烟四起。水自然要吃，更主要的还要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我还没亲眼见过这里抢水的场面，所以也没法形容；我虽见过这里井有多深，但也形容不出。只能告诉你辘轳上的井绳象缠在纱绽上的线，绞上来的水顶不上所付出的汗水。
深山里村庄美丽动听的名字也会使你产生错觉。听到枫叶顶的名字，你马上会想到“枫叶红于二月花”的诗句，进而想象出漫山遍野的枫叶红得象云霞象旺火，令人留连忘返目不旁视。然而事实与名字及你所想象得大相径庭。枫叶顶没有枫叶，满目光山秃岭，椴林背没有椴林，白象寺也没有白象，松花村只有旧庙遗址上的一株松树，红山嘴倒是名符其实，但山上也没有树，是裸露的岩石反射的早晚彩霞的光辉。
明白人不用细讲。说到这你该清楚，这里为什么井深缺水，水贵如油。因为山上没林，水土流失严重，本就干旱少雨，老天爷给下点雨也保不住，全都白白地流走，不缺水才怪呢。
十面井就是这么个地方，没有林海松涛，没有鸟语花香，有的是满目黄土黄沙，满目光山秃岭。用不着向你解释我为什么会爱上这块地方吧？是的，这正是我们用武的好地方。所谓“塞外云低天不低，雄鹰骏马任驰骋”。
我在林业发展规划中提到，只要搞好植树造林，将漫山遍野绿化起来，就会从根本上扭转吃水费如油的局面。只有青山常驻，才能绿水常流。我下乡时也跟人们这么宣传。不知怎么搞的，上了年岁的人把我当成了风水先生，作揖磕头求我给他们找水。还有人说我是专门学这个的，光专业书就念了五六车。人们简直把我说神了，待我也敬若神明。做拿手的饭菜款待我。我简直记不住那些各样美食的名称，我也形容不出它们有多好吃。我真惭愧不是风水先生，不过心里倒也甜滋滋的。人民不把大学生当臭老九。
红山嘴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问我啥年头才能吃上我所说的清泉水，她能否赶得上，我问老人家贵庚，答曰八十有二。我见她鹤发童颜，腰不弯背不驼，耳不聋眼不花，于是断言道：你老人家不但能赶上，还能喝着清泉水享几年清福呢。老奶奶很高兴，把脸乐成朵菊花，随口说道：“那我就活到110。”好！我说，咱们一言为定！我们当面锣对面鼓地谈妥，不亚于立军令状。
也许你会埋怨我不该耍笑老人，那么缺水的地方，栽上树也不见得就绿水常流。你还会说我学生腔太浓，不知道美好的心愿与生活现实间的距离。我何偿不知耍笑老人是有罪的。我跟老奶奶这样说不象我们在学校听教授讲那样心里没底。这里有活生生的实例。有一片绿洲，堪称甲天下。那就是井头村。可谓是青山绿水。文革初期曾改名林泉堡。这倒也名符其实，但由于人们不习惯，这个名字没叫出去。我考查时了解到，原来这里也没有泉，吃水也需挖井，由于有了林才有了泉。我问其究竟，原来这有个国营林场，解放初期搞了封山，长起了天然林，又造起了人工林。山上绿了就有了泉水。这不是活生生的例子吗？为啥井头能红山嘴就不能？所以说我并非戏弄老人。我是严肃认真的。何况军令状岂能闹着玩？
我计划在井头建个社办林场，以这为龙头带动全社都绿起来。一想这些我的心就怦怦地跳，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仿佛置身在茫茫的林海之中，与白发老人一起享用清沏香甜的泉水，听你动听地讲述大森林的故事。
这些时老想你，感到孤寂时想你，想到我们的伟大事业时更想你，我的生活不能没有你。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与你分开？本来我有到你身边去的机会。为什么要到大山里来！我想用回忆我们在一起时的欢乐时刻打发孤独寂寞的时光，事与愿违，这样做的结果反而使我更想你。这些时还常常作梦，都是坏梦，使我感到莫名的恐怖。我真怕会失掉你。我用奶奶的教诲来圆我的梦。奶奶说，梦是相反的，梦见死是活，梦见棺材是喜，梦见水和鱼是财。可是这些我都没梦到。具体梦到了啥，我也说不清。只感有一股来势凶猛的力量要把我们分开。这股凶猛的势力是什么？梦肯定是具体的，不然不会让我那么惧怕。可是一早醒来就忘了。奶奶说梦忘了好。但我梦醒时的恐怖心跳却很难忘得掉。我老觉着不是好兆头。我想，边山不会有事，革命的爸爸一心为党，精忠报国，母亲贤惠勤劳，妹妹从小就比我精明；湾龙也不会有事，爷爷土生土长在美丽的故乡，一世的勤劳使他有着强健的体魄；北京的叔婶家更不用担心，前两天还来平安信呢。
想来想去最让我挂心的还是你。工作累否，身体好吗？心情如何……一切一切都在念中。我想你也不会有事的。有我的虔诚祈祷，上帝会保佑你。十面井告诉我，我这只自由的鸟没到你身边，飞到大山里来，确确实实是来对了。我不是追求什么罗慢蒂克，是为了实现我们的理想，普写《大森林之歌》。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情况，我永远不会后悔到这里来。
你许下的愿何时还呢？我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听你的大森林的故事。快飞到我身边来吧，不要让我再受思念的煎熬，不要再让我受恶梦的惊吓；快奔到大山里来吧，这里有英雄用武的广阔天地，我们要比翼齐飞，用我们的才智，用我们的汗水，共同普写大森林之歌。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千万别再等。你要借助春雁的翅膀，伴着春姑娘的脚步进军塞北。你的战友你的亲人已经张开了双臂，热切地迎接着春天迎接着你！
永进一气把信写完，从头到尾看一遍，爱不释手。这不是信，是捧给秋萤的一颗赤诚的心。他心里甜滋滋的，嘴里香喷喷的。什么恶梦的惊吓，什么煎熬之苦，统统被赶得无影无踪。他伏在写字台上，枕着这封信，仿佛贴着心上人的面颊，渐渐地睡着了。嘴角眉稍的微笑流露出他心头的喜悦。不用说他准梦见了她。即便不是梦见洞房花烛夜，那也是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向大山里走去。她给他讲大森林的故事，他为她唱大森林之歌。
这一天总算盼到了。牛永进前两个晚上就睡不好觉了。想象着与秋萤联系上的情景。她的第一封信将报告什么呢？想呀爱的字眼不一定出现，但满纸都会体现出来。她准会说瘦了，但叫我别担心，瘦一点更精神也更结实。她会俏皮地问喜不喜欢印度人。因为她晒黑了。她将告诉我不想借助奔春雁的翅膀，因为它们一到秋天还要往回飞。而她将与我生死在一起，永生永世不分离。所以她要靠自己的力量奔到我身边来。
头天晚上，永进把和秋萤小站离别后的旅途日记和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觉得很满意。他屈指算了一番，在信的末尾又添上这样一句话：
见信后火速回信！见到你的信我才回家过春节。否则会因为对你的挂念而过不好年。千万千万！
他将日记从本上扯下来，连同信一起装在公社邮文件的大信封里，没有封口。为的是再往上写方便。可怜的情人，无微不至的用心，然而天下有情人都能成眷属吗？永进怀着幸福的神往朦朦胧胧地过了一夜。第二天早起开门，大事不好！雪花飞落，漫天皆白。永进首先担心的是邮递员不会来了。这可怎么办？如果雪下个不停，再刮开白毛风，说不定要耽误几天。况且大雪封山汽车不通，即便邮递员来了信件也走不了。好不容易盼到了绿灯，又遇上这样的鬼天气。永进叫苦不迭。老天爷咋这不尽人情？
他踏着吱吱的积雪到公社对门的邮政点打探消息。雪地上倒是有不少脚印，但小院里却没有半点邮差的影子。负责人老韩正在办公室喝茶，见永进来访，热情地招呼他：
“快进来坐。用不用给你倒杯茶？”
永进谢绝茶座，无心闲谈，急着寻问消息：“韩师傅，今天邮递员恐怕不来了吧？”
老韩看着窗外飞卷的雪花，慢条斯理地说：“现在还说不定，如果雪老下，也许就不来了。”
“要是雪停了呢？”永进满怀希望地问。
“那也说不定。”
永进象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没了精神。
“有急事吗？”老韩关切地问。
“想邮一封信。”
“邮信？”老韩探奇地问：“给对象还是给家里？”
“朋友。”永进不会撒谎，脸刷地红了。
老韩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让这个年轻人如此难堪，真不好意思。他催促说：
“走信还不快点拿来，我这就装包打封了。”
永进听罢撒腿便跑。
他将信封好，在炉筒上将封口炮干。跑回邮政点。称了重，贴足邮票。他亲眼看着老韩将信件加戳打捆，连同邮包一起装在邮袋里，并且夹上铅封。他这才如释重负。一块石头落了地。心里感到畅快。出小院门见到漫天皆白的雪，他又眉头紧锁，一筹莫展。
现在时间还早。邮递员即便来也得到10点钟以后。在这件事上摸得最准的要属于树林了。她总是和邮递员脚前脚后进那个漆成绿色栅栏门的小院。牛永进也有了体验，刚才又听权威人士亲口说，他只有耐心地等。他顺手从书柜里找出一本书，翻开来看，可是看不下去。索性扔到桌上。他到屋外看雪，到院外看天。雪没有一点停的意思，天象灰色的帐幔，四周的群山都被帐幔遮住。天有不测风云。阴晴雪雨都是自然现象，不是鬼神所能左右。这个道理小时就听老师讲清了。如今的大学生倒埋怨起老天爷来：“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在这时候下！”牛永进坐卧不宁心神不定，一会在屋里看表，一会到大门口看人。好不容易挨到了10点钟，却没看到邮递员的踪影。又过了半点钟，茫茫的雪地上仍是空无一人。永进知道，邮差今天不会来了。情有可原那，这么大雪。永进悻悻地回屋。心里好不哀伤。
他仍是心神难安，总不死心地希望邮递员会来。他脑海中闪出邮政点墙上那条“风雨无阻”的标语，更为他的希望增加了力量。他再次到大门口望眼欲穿地面向北方。他对自己说：“就这一次了，如果再看不到就死心塌地吧。”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回去吧，死心别等了，安心干别的事吧。”永对自己下命令似地说。然而他的身躯对这项命令置若两闻。因为他老不死心，老抱着希望。再等一会，如果还是看不到人影再回去。于是他又坚持，直到身上感到很冷了，仍不见人影，他才长叹一声，回吧，再等就要冻成冰根了。正当他要往回走时，有一个四条腿的动物映入眼帘，渐渐看清是头毛驴。后面跟着一个雪人。这是干什么的？永进一下又来了兴致，忘了寒冷。他多么希望这位赶脚的就是他盼望的邮递员那。
毛驴和雪人越来越近，永进看清了驴背上驮着东西，由于落了一层雪，不知所驮何物。毛驴喘着粗气，胡子冻成了冰棍，走路的样子仍很潇洒。雪人身上满是雪，白茬皮袄没系扣，分不清哪是里哪是面。他的眉毛和狐皮帽子结了一层霜。雪冻到他的膝盖下边，象穿了一双笨重的雪靴。他步履艰难地跟在毛驴后边。看到这一幕，永进油然为之起敬。快走到邮政点时，赶脚的雪人紧走几步，抢到毛驴前边，牵扯住缰绳径直走进绿栅栏门。永进顿时明白过来，他急切盼望的人来到了。他心里喊着邮差万岁，大步追了进去。
“真是雪中送炭！”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小院里响起，紧接着于树林从屋里迎出来。她拿笤帚扫雪人身上的雪。
老韩出来卸邮件。永进过去帮忙。他们把邮件抬到屋里，老韩过去招乎邮递员。他拿过一根木根敲打冻在他脚上和腿上的雪。邮递员惦记他的毛驴，不等把雪打净就去照顾任劳任怨的伙伴。永进也跟过去，想帮点什么忙。
毛驴的脊背冒着热气。它晃了晃头，头上的雪被晃掉不少。它又抖了几次毛，想抖掉屁股蛋上的雪，但几次都没成功。倒是永进从小于手中要过笤帚帮它扫掉了。
“要不要饮它点水？”永进心疼地望着累得汗流浃背毛驴。
“先让它歇会。”邮递员说。
他们也进到屋里。于树林象这里的主人似的从里间端出一杯茶，送到邮递员面前：
“王师傅，快解解渴。”
邮差接过杯子，顺手放到桌上，眉开眼笑地说：“今天保证有你的信。”
“希望你言中。”小于打着哈哈说。显然他们很熟了，可见她是这里的常客。
给邮件起封拆包的老韩也凑热闹说：“恐怕外边的信对小于已不很重要了。”
“为啥呢？”王师傅不解其意。他发现小于的脸红了，又看到老韩给他的暗示。他瞧瞧永进又瞧瞧小于，大惑初解似地“唔”了一声。弄得两年年轻人怪不好意思的。
这时王师傅已摘掉狐皮帽子，脱掉白茬老羊皮袄。他的头上身上也腾着热气。永进见状关切地说：
“小心感冒哇，王师傅。”
“平常。”王师傅满不在乎地说。“当你们知识分子呢，动不动就伤风感冒的。我们可是在风雪中摔打惯了，想偷懒歇两天，都找不上感冒的借口。”说罢就大口大口地喝起茶来。
小于帮老韩分捡信件。老韩边分报纸边与王师傅聊天：
“跟我喝两盅不？”
“回家喝去了。”王师傅说：“一会儿我就往回赶，不然等刮开白毛风再走就更受罪。”
永进看小于分信。一个书柜似的物件，上有好多隔开的方格，全公社17个大队和社直各单位各占一格，小于将属于谁的信放到谁的格里，动作之快堪称老手。永进本想开她两句玩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别招惹人家吧，免得造成误会。他想到他的秋萤，听到里屋的对语，心里美得什么似的。终于能按计划和秋萤取得联系了。过几天她就能收到我的信，再过几天就能收到她的回信。春节回家向亲人有喜可报了。
他正美美地想着，无意中发现于树林藏起一封信。他看到收信人是他的名字，于是向她索要。小于哪里肯给。
“老规章，猜对了再说吧。”小于迅速将信件分完，两手放到背后等着永进猜。
永进顺手拿过一个小邮包，也放在背后煞有介事地冲小于说：
“好吧，咱们对猜，谁猜对了谁给谁，到底谁先猜？”
“你骗人，我早就不让家里寄吃的来了，所以不会有我的邮包。”
“那好，既然你不要，那就归我了。先看看是哪寄来的。”永进神神密密地把邮包举到脸前头，读上边的字：“陕西省延安……”不等永进读完，小于就窜过来抢夺。
“快给我，是我的。”
永进把邮包塞给她，趁势拿过自己的信。信是边山秀春妹写的，很薄。他想，准是爹妈想他，催他早点回去过年。他拆开看：
哥：
爸爸被抓进6号，妈妈急得要死，见信速归！
妹
开什么玩笑，永进不以为然。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定睛再看，白纸兰字，分明是这么写的。怎么回事？他蓦地木然了。
大呼上当的于树林骂他坏，还在他背上锤了一拳。也许是这一拳把他惊醒。他马上意识到出了大事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奔向里屋，里屋已经没了人。他又奔到院里，见老韩正送王师傅上路。
“等等！”永进紧张得气喘嘘嘘地说：“王师傅，等等。”他央求老韩，“韩师傅，我想把我邮的信拿出来。”
二位师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瞪大眼睛瞅着他。被愚弄的于树林借机报复，用老韩的口气发话：
“这怎么可以？经过夹铅封住的邮件是不能随便开包的。”
“破一次例吧，韩师傅，求您啦。”
“到底怎么回事？”老韩问。
“有件重要的事忘记写上了。”
“那就再写一封吧，”小于旁敲侧击地说：“八分钱也花不起？”
“不行，这封信我不能发走。”
“为啥？”老韩问。
“我，我把收信人的地址写错了。”永进总算找到了恰当的理由。
二位师傅七手八脚地卸下毛驴驮，打开邮包，取出永进那个大信封。永进一把拿到手中，二话没说，转身便跑。
剩下这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不知发生了什么惊天地动鬼神的大事。
永进跑回宿舍，关好房门，从兜里掏出那封揉皱了的信，放在桌上展开，闭了会眼睛再看。信上的内容没有变。他揉揉两眼再看，还是那两句话：
爸爸被抓进6号，妈妈急得要死，见信速归！
天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