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果你认为哲学是指西方的“爱智慧”,那中国人是没有的。因此,西方人说中国没有哲学,在这个意义上,西方人并没有说错。但中国人便觉得很丢面子,感觉西方人有哲学,而中国人没有。其实,如果将哲学的概念放大一点,那中国人当然也有啊!“哲”这个概念本来就是中国的概念,它当然可以成为一门学问。以上是我对“智慧”和“爱智慧”的简单讲述。
(二)“形而上学”的概念
第二个要简单介绍一下的概念就是“形而上学”,形而上学这个概念是逐渐形成起来的。“爱智慧”这个概念最开始的时候是无所不包的,虽然它的层次很高,但是它的领域涵盖一切,包括自然哲学,包括心理、精神、灵魂学等所有的在内。直到亚里士多德才区分出来三个层次:一个是数学,一个是物理学,第三个是“第一哲学”,“第一哲学”又被他称之为神学。
“第一哲学”又有一个说法,叫做“物理学之后”,“metaphysics”。“meta”是“在……之后”的意思,“physics”是物理学的意思。也就是说,在数学与物理学之后有一个“第一哲学”,这是后人在整理亚里士多德的文献时,把那些讨论最高层次的问题的稿子归到一起,放在物理学之后编成一册所起的名字,中文译作“形而上学”。这个“之后”虽然是放在后面,但并非不重要,并非其次,而是最高的学问。最高的学问要放到最后讲,这也是反思精神的一种体现。最高的学问只有当你将前面的那些学问都学了之后,才能去追求它,它是超出所有你能够触摸、能够具体把握到的那些知识的,它是一切学问的前提。也就是说,你学数学也好,学物理学也好,所有这些学问的前提其实是形而上学。如果没有形而上学里面讲的那些道理,你是无法去探讨数学和物理学问题的。
所以我们说,在亚里士多德那里,我们可以发现西方哲学里的一种反思的精神,一种颠倒的精神,一种回溯的精神。通俗地说,就是你不但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自然哲学,比如数学和物理学,都是知其然,但是它们何以可能?后来康德哲学就提出了这个数学、自然科学“何以可能”的问题。这就是要追问一个前提,这个前提就是哲学,所以形而上学作为哲学是一切科学的前提。但是,这个前提是通过反思而获得的,而不是说一开始就要求人们清除杂念,将心灵打扫干净,“诚者天之道也”,“反身而诚”就可以把握“天道”,这种做法将问题简单化了。形而上学要求先掌握具体知识,比如柏拉图的“学园”,一进门就要先学几何学,据说“不学几何学者,不得入内”;然后是音乐、体育,再就是物理学、国家学说、政治法律等等;此后不断上升,讲授道德和美的学说;最后才能够教授最高的学问。前面学到的都不能丢,不是要清除掉的东西,而是要经过要掌握的东西,所以这里有一个循序渐进的、科学的模式。
所谓科学就是分科、分层,这是西方科学和西方哲学的特点,中国则在近代以来才引入西方科学。中国过去的科学是不分层的,即便有层次最低和最高的,层次之间也没有截然的划分,而是合一的,所谓“天人合一”嘛!哲学、“形而上者谓之道”,但是它就体现在“旧用”之中,也就是日常生活中,体现为为人处世的一些“道理”,没有什么玄而又玄的东西。“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所以这种回溯,以及这种关系的“颠倒”,先学得的东西被颠倒为在后才能发生的东西,先学的东西都成为结果,后学的东西才是它的原因,这种“颠倒”精神是西方理性精神的实质。西方理性精神实质上是这种颠倒精神,将后来呈现的东西看作是更为根本的、更本原的。以上是对形而上学概念的一个基本介绍。
(三)西方形而上学形成的条件
第三,我想谈谈形而上学的两个基本条件,也就是为什么在西方会产生这种“物理学之后”。
第一个条件就是对于未知事物的一种求知欲。知其然不够,还要知其所以然,也就是说,要问一问“为什么会这样”的问题。这种追求往往出于一种对宇宙的“惊异感”,这种惊异感促使人类去认识宇宙,搞清楚宇宙的秘密,这种惊奇感(惊异感)就是爱智慧的“爱”。对宇宙万物的兴趣,体现为一种追求,就是“爱”。希腊人把这种追求看作人的本性,人就是要追求新奇的东西,追求以前所不知道的东西,他有一种强烈的求知欲和好奇心。能够自由地追求自己的兴趣所指向的对象,是形而上学产生的第一个条件。
第二个条件,就是他们对语言的重视。从古希腊的发展过程中,我们会发现他们的哲学对语言是越来越重视。他们认为在语言与对象之间有一种对应关系,语言中的东西与现实世界中的东西是一一对应的关系,比如说语法、逻辑与世界的现实结构是对应的。在现代哲学中也有很多人主张这种观点,比如说维特根斯坦的图像理论,语言分析哲学认为自己讲的就是客观世界的结构。这种看法的前提是主客二分,即主观拥有的东西在客观方面也有对应的东西,知识就是观念与对象相符合,知识的结构必须符合对象的结构。
于是,对语言、命名及逻辑、语法的重视,加上对未知事物的求知欲(爱),合起来导致了西方古希腊以来哲学的发展。在这个发展历程中,爱是作为一种动力,对语言的重视则使哲学呈现为一种合理的、合乎逻辑的过程。因为需要借助于语言、语法、逻辑来表达世界的结构,“爱”则使这种逻辑结构处于一种“演进”之中。所以后来黑格尔把哲学史看成是范畴的逻辑演进。在古希腊,这种逻辑演进是由希腊人对个体自由、个人兴趣及精神的追求引发的。这种追求是好奇的、求知的、超功利的,除了好奇没有别的目的。这是一种个体自由的追求。同时还有对语言的重视,作为前提,语言被推到了神圣的位置,语言是逻各斯,逻各斯是神圣的,是上帝的话、神的话。把语言抬到这个高度在中国是从来没有过的。
中国的儒家、法家也讲“正名”的学说,对语言也有一定的重视,但这是表面的。正名的目的不是为了“名”本身,不是为了语言,而是为了现实的规范,“正名”是为了“正实”。所以中国人对语言从来不是很重视。但是在古希腊,像后来的海德格尔说的那样,“语言是存在的家”就成了一种固定的思维模式,涉及人的存在,而不仅仅是正名、命名的问题。中国古代正名主要是命名的问题,就是怎么称呼才“名正言顺”。古希腊的语言主要不在于正名,而是着重于语法和逻辑,名词、言辞之间的逻辑关系,还有定义问题。这都是古希腊契约社会的一种体现,古希腊的城邦是建立在契约至上原则之上的,而契约必须要有逻辑,要清楚,不能有歧义。所以语言、逻辑、清楚的概念都是契约社会的一种保证,这说明古希腊人重视语言是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他们通过语言、演说来搞政治,通过成文法来规范行为,通过契约来做生意。
所以,以上讲的这两个方面都是我们中国文化里面缺乏的东西,一个就是缺乏求知欲,从小就把孩子的求知欲、好奇心压抑下去,孩子必须按照家长、老师规定好的去做,忽视了人对智慧的爱,智慧成为一种达到别的目的的手段,而爱智慧本身就被看成空泛无用的,落不到实处,这也是中国传统的习惯。另一个是对语言的忽视,在中国传统中,无论是儒家、道家,还是法家都是忽视语言的,更重视的是语言背后的东西,一种内心的体验,而西方人重视的是语言本身。
以上讲的可以算是一个绪论,下面我要讲古希腊早期的自然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