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Vietnam):凡有边界的,皆是监狱。
清晨,我在南宁琅东客运站乘坐国际大巴前往越南河内(Hanoi),在凭祥友谊关过境、盖章、换车,全程共七个小时。过境时穿军装的士兵一脸严肃,因为东南亚边检索贿严重,有点紧张,还好一切顺利,只是翻遍我的大包小包,上下很警惕地打量我,好像我是一名毒贩,我只好打开Lonely Planet,详细介绍我的旅行路线,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让我过去。
越南境内大巴比较破,路况也差,很多道路还停留在中国市县级水平,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的,加上这里摩托车汽车行人都很疯狂,每天死于交通意外者高达32人,列越南十大死因的榜首。道路两边的房屋也明显破败起来,还贴有大量防治艾滋病的宣传画。
经过一天的折腾,黄昏时我终于抵达此行的第一站越南河内,河内老城里有潮水一般的摩托车,四面八方地汹涌而来,呼啸而去,伴随着非常刺耳的轰鸣声,一整天都不停,完全不会让行人的,想过个马路都胆颤心惊的,倒是当地人真的是无所谓地自由穿行,同样这里还有五颜六色的老房子、窄巷、小吃摊,和无数的旅馆。
河内最著名的胡志明墓(Ho Chi Minh Mausoleum)里还存放着胡志明的遗体,现在每天仍有大量越南人手持鲜花,在广场上排非常长的队,只为进去瞻仰其遗容,胡志明遗体据说每年都要运到俄罗斯去保养三个月,也有人怀疑是香港杜莎夫人蜡像馆在维护,胡志明墓所在的巴亭广场就是胡志明当年宣布越南独立的地方,整个广场略显空旷,中间横纵铺有草坪,持枪的士兵警觉地巡视四周,禁止普通人进入,相比中国的天安门广场,这里要冷清许多。
晚上在街边一个老奶奶那里尝试了越南河粉,老城里满大街都是,汤很好喝,菜料也足,有田螺、豆腐、肉沫、番茄、薄荷。天气凉爽些了背包客都出来了,大家坐在一起聊天喝酒,摩托车从旁边轰隆隆地过去。
下龙湾(Halong Bay)紧邻河内,海中有3000多座岛屿升起,日升日落时特别漂亮,天气不是很晒,跑到船二层的甲板上,和几个外国年轻人边聊天边在岛屿间穿行,山水之间,清风拂面,清谈些只有旅途上的人彼此才能听懂的故事。游船上的午餐有越南春卷、鸡蛋、空心菜、还有条鱼,越南人做菜喜欢西红柿,做鱼也放,一起吃饭的三个英国人不会用筷子,就用手撕开来抓着吃,还有一个新加坡男生刚服完兵役才18岁,马上去伦敦读大学,真是青春。
在河内稍作停留,乘坐开放式巴士南下越南顺化(Hue),夜间卧铺大巴,第二天早上才到。顺化是越南历史上很重要的一座城市,有十三个皇帝在此,所以即使越战时被炸得几乎面目全非,还是有很多古迹保留下来,同时这里还是南北越战争冲突分界地,不少旅行社有DMZ非军事区的团游。顺化皇城靠近香江北岸,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看到飘扬的越南国旗,皇城历史上曾被美国严重轰炸过,现在有些地方是农田了。近距离看皇城有点残败的痕迹,也没有中国皇城大气磅礴的气势,不过一座城市和另一座城市的区别,很多时候是这些快被遗忘的角落记录的。
顺化呆得悠闲,因为不大,步行就能走遍要去的地方,门口酒店、旅社、餐厅、银行、公车站、集市都有,人明显比河内少很多,稍微安静点。越南越往南越有风情,这让我更加期待下一站会安(HoiAn),这座越南中部被世界忽略的古镇。
去往会安的路上,大巴中途经过岘港(Danang),岘港是越南战争美军登陆作战的地点,有非常出名的海滩,远远就望到一大片海水。越南战争是改变当代越南社会形态的重要事件,包括法越战争共造成了500万平民死亡,到1975年越战结束时,共留下88万孤儿,100万寡妇,20万残疾人,20万妓女及地雷区。长期的战争及隔绝导致经济崩溃,通货膨胀,尤其在1970年代后期,超过150万越南难民乘小船逃离自己的祖国。
这段路况依然不好,大巴以六十迈龟速前行,国内一个半小时就到了,这里开了四个小时,几乎就是在灰尘里摇晃着前进,我在闷热的卧铺车厢里坐也不是,躺也不是,上上下下地颠簸。这就是旅行的一部分,像西班牙语Poco A Poco所讲的“一点一点”,说的是经过长久的累积,这些一点一滴的风景线才会汇聚在你的眼前。
黄昏时到达会安古镇,不大,满街的餐厅旅社,在越南算比较商业化了。会安古镇位于越南中部,小巧精致,三横四纵就可以把主要的老街区走到,有很多黄颜色的小房子,大部分在屋顶都种满了鲜花,靠近河岸的粉红色日本廊桥尤其惊喜。会安早期有很多华人来往,使得其建筑上颇受中国文化影响,如今仍有很多保存完好的中国各地会馆,其中福建会馆特别精美,也是少有的需要付费才能参观的。
在古镇散了会儿步就回旅馆睡午觉了,直到黄昏光线柔和了才又出门,整个古镇沐浴在夕阳的光辉中,呈现出另一面的古朴淡雅,在日本廊桥和河边拍老房子,鲜明的色彩煞是动人,然后坐在桥墩上看着太阳一点点下山,想到离开北京已经一周,我真的在路上了。
以前我独自旅行,觉得世界辽阔无边,如同人生没有边界一样,而旅行,就成为了这种人生。我走在不知名的小街巷里,端坐在门槛上看人来人往,每当这种陌生的时刻,我都觉得身上的经脉里开始长出错综复杂的新的生命延展,仿佛随着风沙的起起落落,刻在一段永远回不去到不达的时间轴上。
我想看看那些树的枝杈,看看水流的轨迹,看看破旧的砖墙,风吹散的云朵,干裂散落的黄土,遗失的明信片,角落里的少年,我莫名其妙地坚信,有一天,那里能找到一些生活的真谛。那些土地、高山、瀑布、人群,显影了我生命中诸多隐忍的一面,也只有在那个时刻,我觉得可以放声地哭与笑,真诚地热爱与歌颂,从而唤起内心深处沉睡着的静谧力量。
后来,我开始有了牵挂,走的时候,脚步就开始沉重,会留恋,会回头,所以过于平淡的生活会渐渐磨掉一个人的性情,也最终异化了自己,那是一种世俗标准默认下的外在幸福,可你总是要走入社会,他的一部分,也会成为你。或者说,我们毕竟都是有些贪婪的人,只此一世,难免想做许多的事,爱许多的人。
朋友说,他不是走到了天涯海角,可是在路上,当他走得越远的时候,就越少有同路的人,最后基本上都变成了一个人的旅行。这一点我也经历过,那年春天一个人全国游荡的时候,其实路上的某一段也会有些同路的人,只是后来都渐渐地退出了,只能一个人走。我们的生活也是这样,相遇相知想离,时间所注入的情怀,毕竟是需要真正懂得的人。
孟京辉话剧《柔软》里说,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有些事,其实一开始做就成功了,或者这本身定义的成功也庸俗了,是的,成功或失败,又过于在乎了。其实,当你坚持着某些方向时,就避免不了人来人往,于是最不该就是成为患得患失的一种妥协。
离开会安,坐卧铺夜车继续南下前往美奈(Mui Ne),夜里太冷,冻醒了我,东南亚国家奇特,无论白天黑夜,空调开得奇冷无比,和冰窖一样,让我们这些从温带来的人很不习惯,大家都是一层睡袋裹着一层衣服,蜷缩着瑟瑟发抖。这趟车人不多,我跑到最后一排伸直腿睡觉,结果到晚上旁边的大叔打呼噜,前排有个小孩子鬼吼鬼叫,就这样吵吵闹闹地颠簸了一夜。
去美奈的路一直沿着太平洋的海岸线前行,窗外掠过的是连到天边的蔚蓝色海水,很像台湾环岛台北到花莲的苏澳公路,风景非常小清新,耳机里响起了张震岳的“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
我了解自己是个决绝的人,对于热爱的方向,一直在前行,我并非“重走青春”,这个词离我已经有些远了,除了年纪出局以外,我已经过了需要标榜一些标签而自我感动的阶段,我不确定远行对于别人意味着什么,但我希望他能为我探寻我的喜悦、恐惧、热爱、偏见,究竟在如何折磨与塑造着我,以及带我向何处。说到自己为什么要像疯子一样自由,其实我有自己的想法,不然不会贸然远行,我知道人生最方便的方式是走在笔直大道的中间,和周围人一致,是这个古老国度最高尚的生活方式。但经过很多的内心冲突后,主要在我二十出头时,我了解了自己的性格,重复的生活会将我消耗殆尽。
美奈是个海边小镇,离胡志明市只要3个小时,主街沿海仅1000多米长,街两侧都是旅馆、餐厅和旅行代理,足够便捷,还没有到泛滥的程度。沿海一侧的房子紧临海边,家家都是海景房,带私家泳池,便宜的只要15美金,真的是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在海边醒来的早晨,听了会儿Leonard Cohen,读了会儿三毛,书里她写了去非洲、南美还有其他世界各地搜罗来的小物品背后的故事,其中有一段她写道“常常问自己,跑遍世界的一个浪子,可以安然在一条巷子里过活吗?答案是肯定的,不但可以,而且活得更有生命力。”
中午一头扎进旅馆的厨房自己开伙,花十块钱在菜市场买了猪肉、土豆、洋葱、茄子,请老板娘准备了米饭,满口都是家乡的味道。这几天除了自己做饭,还尝试了美奈街头一种特色煎饼,在主街上往南路边有六个小炉子煎东西,一个煎饼1.6元人民币,每个里面都有虾仁、肉片、豆芽和鸡蛋,配了一碗酱汁,酸甜微辣,还有生菜和薄荷叶任选,我一口气吃了六个,实在过瘾。
在美奈的日子天气阴天,去游泳水温偏低,倒是这里人真的不多,整个海滩也就能看到20多个人,漫长的海岸线和蔚蓝色的海水都像私人拥有一般,午后高高的树丛正好把太阳挡住,沙滩上是大片的绿荫,可以休息看书,清爽的海风带有淡淡的咸味。坐在海边看波浪翻腾并不孤单,有旅舍的小狗陪着我,小狗亲人,一出门就会跟着我,我去海里游泳,他就自己追海浪玩,也不怕水,我坐沙滩看书,他就自己挖了个坑,淡定地躺里面睡觉,我出门吃饭,他就趴脚边等着,等回家的时候就撒欢跑,很是招人喜欢。
美奈有个著名的景观,黄白沙漠,很难想象离海边这么近的地方,有这么一大片荒漠。沿海岸线骑行约15公里,路两旁能看到海浪冲刷着沙滩,一条歪歪曲曲的乡间公路,两旁都是有些破旧的房屋,不少小孩子光着脚在土地上飞奔踢球。黄昏时分,金色的阳光洒在金色的沙丘上,站在沙丘顶端,可以遥望远处蔚蓝的海水,一层一层的颜色分明,直到天边,世界就忽而遥远起来。
离开美奈,大巴继续向南晃荡去最后一座城市西贡,越南之行渐近尾声。少了沿海公路的美景,旅途有些难耐,快到西贡的时候,大街两旁开始出现非常多胡志明的宣传画,提醒着现在这里有了政治涵义更明确的新名字“胡志明市(Ho Chi Minh City)”,此名字是1975年北越统一全国后的新命名,从此风情顿失。
大巴停在了背包客聚集的范五老街(Pham Ngu Lao),满街的旅馆、餐厅、二手书店,很多小贩担了一大摞Lonely Planet在街上贩卖,看着亲切。当然,大城市还有穿梭不息的摩托车。问了不下十家旅馆,最终找到一个满意的,干净温馨,老板娘和伙计都很热情。晚饭在范五老街解决,坐街边和当地人吃路边摊,有猪排、鸡蛋的米饭套餐10元。
西贡的范五老街很像泰国曼谷的考山路,只是更加喧嚣,夜里凌晨2、3点了,还有大帮的老外在街上喝酒狂欢,声音从小巷里爬过墙壁,穿过玻璃,吵醒了我。早晨天刚亮,街上又响起吆喝声,混合着摩托车的轰鸣声,西贡新的一天开始了。
出门参观西贡著名的统一宫(Reunification Palace),此宫是法国殖民者为加强其在越南的统治机构,由当时的越南南部总督于1869年兴建,1975年4月30日早晨,胡志明战役中,北越第一批坦克冲入并占领这里,宣告越南独立并统一。统一宫有专业导游用英语带游客参观每一个展厅,包括会议厅、餐厅、总统卧室、地下通道、战时广播台等,并讲解历史事件。近四十年过去了,这里依然保持着当年的原貌,让游客重回历史事件的原点。
从统一宫步行5分钟,是位于政府区中心的圣母大教堂,由红砖建造,新罗马风格,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庄严醒目,路过时正赶上整点敲钟,还有一队队穿着白色礼服的小朋友来做仪式,很有意思。中央邮局在圣母大教堂旁边,如果越南只推荐一座建筑,那一定是别具特色的中央邮局,粉色的建筑十分立体,外部雕饰也颇为考究,内部正中挂着黄色背景的胡志明像,完全就震撼了,一下被那种浓浓的旧世代的感觉击中。
日子总是一晃就过去,十五天前,我在北京,面对未知的旅途有欣喜,有期待,也有惶恐,从北京到南宁,从河内到西贡,一路向南来到这里,我已开始习惯于这种奔波,这种每天起来需要想想我在哪里的日子,路上的辛苦与幸福自知,但我不后悔我要自由自在地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