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收到主教来信一周后,拉曼查省即召开本地选举,埃尔托沃索镇的镇长在选举中意外落败。“右翼力量,”镇长对吉诃德神父道,“又开始死灰复燃了,他们在物色新的独裁者。”镇长闪烁其词,仿佛早已从修理工、屠夫和二等餐馆店主身上洞察到了端倪。那家二等餐馆正在试图扩大生意,据镇长所说,有位神秘人士为其提供了资金,所以餐馆新添置了一台冰柜。但此事件是否严重影响了选举结果,吉诃德神父却并不确定。
“从今往后,我与埃尔托沃索镇恩断义绝。”前镇长如此说道。
“主教想把我赶走。”吉诃德神父坦白道,并向对方讲述了自己的悲惨故事。
“我早警告过你。这就是你信任教会的恶果。”
“这不怪教会,是主教的问题。我从来都不喜欢我的主教,愿上帝宽恕我。但你和我不同,非常抱歉,我亲爱的朋友桑丘。你的党辜负了你。”
镇长名为桑加斯,与塞万提斯那本“真实”小说里的人物桑丘·潘沙恰好同姓。虽然他的教名是安立奎[15],但他允许他的朋友吉诃德神父用桑丘这个名字和他开玩笑。
“背叛我的不是我的党,是那三个人,”镇长再次念叨起修理工、屠夫和冰柜事件,“每个党都有叛徒,你的党也一样,吉诃德神父。比如,那个犹大……”
“比如,你们的斯大林。”
“你又来了。”
“犹大的事可太古老了。”
“那亚历山大六世[16]呢……”
“那就托洛茨基[17]。不过,你现在也许对他有了新的看法。”通常,两人的辩论毫无逻辑可言,可这次他们差一点吵起来。
“那你对犹大的看法呢?埃塞俄比亚正教会可将他奉为圣人。”
“桑丘啊,桑丘,我们的分歧太大了,根本无法辩论下去。去我家喝一杯马拉加葡萄酒吧……哦,我忘了,酒都被主教喝光了。”
“主教……你竟然让那个浑球……”
“是另外一位主教,一个好人,也是给我带来麻烦的人。”
“那还是去我家,喝杯纯正的伏特加。”
“伏特加?”
“波兰伏特加,神父。来自天主教国家的酒。”
这是吉诃德神父第一次喝伏特加。头一杯没品出什么味道,第二杯一下肚,他就飘飘然了。神父道:“你会怀念你的镇长工作的,桑丘。”
“我打算休假。自从独裁者佛朗哥死了之后,我还从没离开过埃尔托沃索镇。要是有辆车就好了……”
吉诃德神父想到自己的“罗西纳特”,不禁走了神。
“莫斯科太远,”恍惚间,神父听到镇长继续道,“也太冷了。东德……我不想去,在西班牙已经见过太多德国人了。”
如果,吉诃德神父暗想,我被逐去罗马,“罗西纳特”肯定撑不到那么远。主教甚至还提议让我去传教。“罗西纳特”已经命不久矣,不能将它遗弃在非洲路边,任由他人为了变速箱或门把手把它大卸八块。
“离这儿最近的国家是圣马力诺,由我们党领导。你还要再喝一杯吗,神父?”
吉诃德神父毫不犹豫地递过杯子。
“你打算怎么办,神父,准备离开埃尔托沃索镇吗?”
“我听从调遣,派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做和这里一样的工作,为皈依的人布道?”
“我知道你在嘲笑我,桑丘。我怀疑没人全心全意信奉上帝。”
“难道教皇也不例外?”
“也许吧,可怜的人,教皇也不例外。谁知道他晚上在床上祈祷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那么你呢?”
“哦,我和教区里其他人一样愚昧无知。我不过是在学习时多读了几本书而已,但都忘记了……”
“你们有个共同点,就是都相信胡说八道。什么上帝、三位一体、圣母玛利亚神圣感孕[18]……”
“我愿意相信,而且希望别人也相信。”
“为什么?”
“我希望他们快乐。”
“那就让他们喝点伏特加。伏特加比那些东西更带劲。”
“伏特加的效力会消失,现在我就觉得酒劲没那么强了。”
“信仰也一样。”
一直若有所思,盯着酒杯里剩酒的吉诃德神父惊讶地抬起头。
“你是说你的信仰吗?”
“也包括你的信仰。”
“此话怎讲?”
“这就是生活的混蛋之处,神父。信仰和对女人的欲望一样,会消失的。我怀疑你也不例外。”
“再喝一杯不会出事吧?”
“伏特加对人绝对无害。”
“那天墨脱坡主教喝那么多酒真把我吓了一跳。”
“墨脱坡是哪儿?”
“In partibus infidelium[19]。”
“我那点儿拉丁语早忘光了。”
“我从不知道你还学过拉丁语。”
“父母希望我做神父。我甚至在萨拉曼卡学过神学。这事儿我从没对你说过,神父。In vodka veritas[20]。”
“所以你就是这样知道埃塞俄比亚正教会的?我真有点惊到了。”
“有些无用的知识好像船体上附着的藤壶,一辈子也忘不掉。另外,你看报道了吗?苏联宇航员已经打破了外太空生存时长记录。”
“我昨天从收音机里听到了。”
“这么久他们竟然没碰到一个天使。”
“你听说过宇宙黑洞吗,桑丘?”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神父。可黑洞不过是个比喻罢了。再来一杯吧。别怕什么主教。”
“你的伏特加让我心中充满了希望。”
“什么希望?”
“你可以称之为渺茫的希望。”
“说说吧,跟我说说。是什么希望?”
“我不能说。你会嘲笑我的。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如果上帝给我机会,当然,如果上帝也给你机会的话。”
“神父,我们两人应该多见面。说不定我可以说服你,让你成为马克思主义者。”
“你的书架上有马克思的著作吗?”
“当然。”
“《资本论》?”
“是的。还有其他书。在这儿呢。我很久没碰过这本书了。说实话,我总觉得书里有些篇章……怎么说呢,不好理解……比如英国工业革命的那些数据。我猜《圣经》里有些内容也很无趣。”
“感谢上帝,我们不需要学习《民数记》[21]和《申命记》[22],但《福音书》并不枯燥。天啊,瞧瞧几点了。难道伏特加让时间变快了吗?”
“你知道吗,神父,你让我想起了你的祖先。他对所有的骑士传说都坚信不疑,即使在那个时代,那种书也早过时了……”
“我连一本有关骑士的书都没读过。”
“但你一直在读有关神学的老书。它们就是你的骑士传说。和你祖先坚信骑士传说一样,你对它们也坚信不疑。”
“但教会的言论是永远不会过时的,桑丘。”
“哦,神父,没错。可你们的梵蒂冈第二届大公会议[23]却宣布圣约翰[24]过时了。”
“你这是一派胡言。”
“弥撒末尾部分把圣约翰的话删掉了——‘他在世界,世界也是借着他造的,世界却不认识他。[25]’”
“奇怪,你竟然知道这事。”
“哦,有时弥撒结束时,我会去瞧一眼——确保教堂里没我们的人。”
“我还是那句话,教会的言论永远不会过时。”
“可你的声音不再响亮了。你怕你的主教。你就像你的祖先一样,偷偷摸摸读那些骑士传说,只有他的侄女和医生知道,直到……”
“桑丘,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直到他骑上他的‘罗西纳特’,满世界行侠仗义时,他才知道所谓的传说都是假的。”
“和他一起冒险的是那个无知愚蠢,名叫桑丘的仆人。”吉诃德神父恼羞成怒,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和桑丘一起冒险,”镇长道,“为什么不呢?”
“主教应该会批准我休个短假的。”
“但你必须去马德里买制服。”
“制服?什么制服?”
“紫色袜子,教士大人,还有紫色的——你们管领子下面戴的东西叫什么来着?”
“圣带。那东西没什么用处。谁也别想逼我穿紫色袜子和紫色……”
“你可是教会大军的一员,神父。不该拒绝彰显等级的徽章。”
“我从没想过要成为高级教士。”
“当然,你可以选择退出组织。”
“你可以退党吗?”
两人又各自喝了杯伏特加,随后陷入了同志般的沉默,各自回想着自己的梦想。
“你觉得你的车能把我们送到莫斯科吗?”
“‘罗西纳特’太老了,恐怕半路会抛锚。但无论如何,我的主教不会认同我去莫斯科度假的。”
“你再也不是他的仆人了,教士阁下。”
“但教皇……你知道吗,也许‘罗西纳特’可以撑到罗马。”
“我一点也不喜欢罗马。大街上什么都没有,除了紫色袜子。”
“罗马可有个共产党市长,桑丘。”
“就像你讨厌新教徒一样,我不喜欢欧洲共产党。神父,你怎么了?看着好像有点恼火。”
“伏特加让我萌生了一个梦想,但这杯酒一下肚,梦想又溜走了。”
“别担心。你还没喝惯伏特加,现在酒劲上头了。”
“为什么,那么美好的梦想……却变成了绝望?”
“我明白你的感受。伏特加喝多了有时会这样。我送你回家吧,神父。”
两人在吉诃德神父家门口互相道别。
“回去躺一会儿。”
“特丽莎肯定感到奇怪,都这个点了,我还没读每日祈祷。”
“打破习惯不是件容易事。习惯让人心安,哪怕是相当乏味的习惯。”
“没错,我知道。有段时间我还翻阅过《共产党宣言》。”
“读着舒服吗?”
“有时——有一点,不过不强烈。但有一点。”
“哪天一定要借我看一看。”
“也许可以等我们在路上时看。”
“你依然觉得我们可以成行?你和我,我很怀疑我们能否成为合适的旅伴。我们之间有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桑丘。”
“你我的祖先之间有难以逾越的鸿沟,神父,但……”
“是的,但是……”吉诃德神父扭头快步走进屋。他径直进了书房,拿起书架上的每日祈祷,没读几句就呼呼大睡,进入了梦乡。醒来后只记得,自己一直在爬一棵高高的大树,打翻了一个鸟巢。鸟巢又干又脆,里面空空如也,像是过去一年的时光留下的遗迹。
2
吉诃德神父鼓起巨大勇气,给主教写了封信,很快他就收到了回信,拆开信则需要比写信更大的勇气。令他感到突兀的是,信头的称呼竟然写着“高级教士”——读着这几个字,神父觉得仿佛有硫酸滴在自己的舌头上。“埃尔托沃索镇,”主教写道,“是我管辖范围之下最小的教区,想不到竟令你不堪重负。既然如此,我决定批准你调职之前休假的请求,并派年轻的埃雷拉神父接替你的工作。我相信,你完全可以等埃雷拉神父彻底了解教区可能存在的所有问题,能够承担照顾教区子民的责任之后,再开始你的休假。埃尔托沃索镇镇长最近的选举失利是个预兆,时局终于又要重新回到正途了。也许与一位较年长的神父相比,一名年轻神父,如机灵谨慎的埃雷拉神父(他拥有萨拉曼卡道德神学的博士学位,备受美誉),更适合当前形势的需要。正如你所料,我已经写信和大主教商讨过你的去向。我有些担心,等休假回来,以你的年纪和级别,能否为你找到一个轻松一点,比埃尔托沃索镇更适合你的地方。”
吉诃德神父早料到主教不会有好话,但没想到会这么糟糕。在等埃雷拉神父来的这段时间,神父的心里越发焦躁不安。他吩咐特丽莎,待埃雷拉神父一到,就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他,然后给他找张行军床放在客厅,如果能找到的话。“如果找不到,”神父道,“我就睡扶手椅,挺舒服的。我下午经常在椅子上睡着。”
“他比你年轻,让他睡椅子。”
“他只是暂时的客人,特丽莎。”
“暂时的,什么意思?”
“我觉得主教想让他取代我。我老了,特丽莎。”
“如果你真有你说的那么老,就别想着出去——天知道你要去哪儿休假。不管怎样,别指望我伺候其他神父。”
“给他一次机会,特丽莎,给他个机会。但千万要保密,别把你那可口‘牛排’的秘密说出去。”
三天后,埃雷拉神父到了。出门和前镇长聊天的神父回到家,发现年轻神父正提着黑色手提包站在门前。特丽莎手里拿着厨房的抹布,挡在年轻神父身前。埃雷拉神父看上去情绪激动,或许是肤色天生白皙的缘故,他看起来面色苍白,脖子上的硬白领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你是吉诃德高级教士吗?”对方问道,“我是埃雷拉神父,这女人拦着不让我进去。”
“特丽莎,特丽莎,这真是太不友善了。为何如此失礼?这是我们的客人。去给埃雷拉神父拿杯咖啡来。”
“不用,请不必麻烦了。我从不喝咖啡。喝了晚上睡不着。”
一进客厅,埃雷拉神父就一屁股坐在唯一的扶手椅上,没有丝毫谦让。“那女人真凶,”埃雷拉神父道,“我说了我是主教派来的,结果她对我说了些很粗俗的话。”
“她和我们一样,有自己的脾气。”
“主教大人肯定会对此不高兴的。”
“噢,他不是没听到吗?我们也不会告诉他,是不是?”
“教士阁下,我真被吓到了。”
“我希望你不要称呼我教士阁下。如果愿意的话,请叫我神父吧。我这把年纪足以做你的父亲了。你之前从事过教区的工作吗?”
“没直接做过。自从离开萨拉曼卡后,我一直担任主教的秘书,有三年了。”
“刚开始你可能会觉得困难。埃尔托沃索镇有很多像特丽莎这样的人。但我相信,你很快就会适应的。你获得的博士学位是……让我想想。”
“道德神学。”
“哈,我一直觉得那是门相当难的课程。我只勉强及格而已——即便是在马德里。”
“我瞧见你书架上有黑里贝特·约恩神父的书。那些德国人对道德神学颇有研究。”
“我已经很多年没翻过那本书了。你应该想象得到,在教区工作中,道德神学并不特别重要。”
“我倒是觉得它至关重要。比如,在忏悔室里。”
“当面包师来找我——或者修理工,尽管这事不常有——他们的问题通常很简单。我相信凭本能就可以处理。我没时间为此求助约恩神父。”
“本能必有一个合理的基础,教士阁下。哦抱歉,神父。”
“哦,是的,当然。但我和我的先人一样,更相信约恩神父出生之前的那些书。”
“你先人的时代只有骑士传奇这类书,不是吗?”
“可能我的书和他们的一样,也是关于骑士的。圣十字若望[26]、圣女大德兰[27]、圣方济各·沙雷氏[28],还有福音书:‘让我们去耶路撒冷,与神一起赴死。’堂吉诃德可没法把这句话说得像圣托马斯[29]这么好。”
“哦,当然,人类相信福音,这是理所当然的。”埃雷拉神父说这话的语气,就好像他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让了对手一步。“约恩神父对道德神学的看法确实非常在理,非常在理。神父,你怎么看?”
“哦,我没什么看法。只觉得都是些我用不到的老生常谈。我要补充一点,上帝的爱可以是另外一个合理的基础。”
“当然,当然。但千万别忘了,还有上帝的公正。你同意我的说法吧,神父?”
“是的,哦,没错。我想是的。”
“约恩神父对爱和公正做了明确区分。”
“你学过秘书吗,埃雷拉神父?我是说离开萨拉曼卡之后。”
“当然。我会打字,而且毫不夸口地说,我对速记非常在行。”
这时,特丽莎从门口探头问道:“神父,午餐吃牛排吗?”
“两份,谢谢,特丽莎。”
埃雷拉神父闻声转过头,领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难道这是在预示着什么吗?如此干净洁白的领子,吉诃德神父前所未见,他甚至都没见过如此干净的人。那光滑白皙的皮肤简直让人觉得剃刀是多余之物。看来我在埃尔托沃索镇生活得太久了,吉诃德神父心中暗道,我就是一个粗俗的乡下人。相比萨拉曼卡,我一直生活在穷乡僻壤。
3
启程的日子终于到了。虽然很不情愿,修理工还是判定“罗西纳特”可以上路了。“我可不敢做任何保证,”修理工说道,“五年前你就该把它交给我了。它还是老样子,最多能带你到马德里。”
“希望还能返回来,”吉诃德神父说道。
“那就不好说了。”
镇长早等不及上路了。他可没心情目睹继位者走马上任。“一个黑暗的***,神父。我们很快会重返佛朗哥时代的。”
“愿他的灵魂得以安息。”神父习惯性地脱口而出。
“他根本没灵魂,如果真有灵魂这么一码事的话。”
“罗西纳特”的后备箱里装满了两人的行李,车后座则被四箱纯马拉加葡萄酒占领了。“马德里的酒让人不敢恭维,”镇长说道,“多亏我,这儿至少还有个卖纯正货的合作社。”
“我们为什么要去马德里?”吉诃德神父不解地问道,“我学生时代特别讨厌马德里,从没回去过。为什么不去昆卡省呢,据说那个镇子特别漂亮,而且离埃尔托沃索镇近好多。我不想累着我的‘罗西纳特’。”
“我怀疑在昆卡根本买不到紫袜子。”
“紫袜子!我不买紫袜子。桑丘,我不能把钱浪费在袜子上。”
“你的祖先可对游侠骑士的身份尊重有加,虽然他不得不用理发师的脸盆充当头盔[30]。你是个游侠教士,必须穿紫色袜子。”
“大家都说我的祖先是疯子。他们也会这么说我,再把身败名裂的我送回来。事实上,我肯定有点疯了,先因为高级教士的身份被冷嘲热讽,又将埃尔托沃索镇交给了年轻神父。”
“面包师对那个神父评价不高,而且我亲眼目睹他和餐馆那个反动派在一起,鬼鬼祟祟地密谈。”
吉诃德神父坚持亲自开车。“‘罗西纳特’有小脾气,只有我了解它。”
“你走错路了。”
“我必须回住所一趟。我忘了点东西。”
吉诃德神父留镇长在车上等候。他知道年轻的神父此刻正在教堂。出发之前,他想一个人在这所住了三十多年的房子里静静待一会儿。另外,他还忘了拿黑里贝特·约恩神父的《道德神学》。他已经把圣十字若望、圣女大德兰、圣方济各·沙雷氏的书都放进后备箱里了。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他依然答应埃雷拉神父,除了常读的老书,再带几本现代神学书,虽然离开学校之后他就没再翻过这些书。埃雷拉神父说得有道理:“本能必有一个信仰上的合理解释。”假如镇长用马克思理论和他辩论,黑里贝特·约恩神父的话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反正,那只是一本小书,可以轻松放在兜里。他在扶手椅上静坐了片刻。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身体早已习惯了椅子的曲线,正如他的祖先必定已经习惯了马鞍的弧度。他听见特丽莎在厨房里一边舞锅弄盆,一边气鼓鼓地嘟嘟囔囔,这一直是他早起独处时的背景音乐。我甚至会怀念她的坏脾气的,神父心中暗想。这时,等在屋外的镇长不耐烦地按起了喇叭。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吉诃德神父表达了歉意,然后挂上档,“罗西纳特”开始低沉的呻吟。
一路上两人几乎无话,这次旅行如此奇怪,两人心头仿佛都压着一块大石头。终于,镇长大声说出了他的想法:“我们两人一定有共同之处,神父,要不然你怎么会跟我同行呢?”
“我猜——是友谊?”
“仅仅是友谊?”
“我们会搞明白的。”
又一个多小时的沉默之后,镇长再次开口问道:“朋友,为什么你看上去如此不安?”
“我们刚过了拉曼查省,再往远走就不安全了。”
“你的信仰也无法保证安全吗?”
对于这个问题,吉诃德神父根本懒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