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大使的汽车都没坐,否则我们至少会把他们俩一起抓来。他肯定是在大使四周溜达的时候,开着自己的车离开了。我们的人只想着会有一辆车经过,那辆车经过时我们的前哨用手灯打了信号。他看到了车上插着的旗子。”
“他看到的是英国国旗,而不是美国的星条旗。美国的国旗连插的权利都没有。”
“天那么黑,谁也看不清。还有人预先告诉过他,汽车上挂的是外交牌照。”
“那是CC,而不是CD。”
“在黑暗中看,又是在奔跑着的汽车上,这两个号码看上去差不多。你不能怪前哨。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躲在黑暗中——很可能很恐惧。换上你我,也会是这样。命该如此。”
“也许警方还不知道福特纳姆出了什么事。如果你赶快把他放了……”
面对周围的人们一言不发、洗耳恭听的表情,普拉尔医生感到自己就像一个在法庭上答辩的律师。他说:“把查利·福特纳姆扣作人质对你们没有什么好处。”
“他是外交使团的成员。”阿基诺说。
“不,他不是。名誉领事不是真正的领事。”
“英国大使会出面干预的。”
“那当然。他会向国内报告。任何一个英国人被绑架他都会向国内报告。假如你们绑架了我或者老汉弗莱斯,情况也会大致如此。”
“英国人会要求美国人向驻亚松森的将军施加压力。”
“可以肯定,美国人绝不会做这种事。他们干吗要那么做呢?他们不想为一个查利·福特纳姆而得罪他们的将军朋友。”
“可他是英国领事啊。”
普拉尔医生竭力想说服他们查利·福特纳姆是多么无足轻重,可现在他开始泄气了。他说:“他连在自己的车上挂CC牌照的权利都没有。他过去就曾因为挂外交牌照遇到过麻烦。”
“我想,你对他很了解,是吧?”里瓦斯问道。
“是的。”
“你喜欢他?”
“是的,在一定程度上。”莱昂说到福特纳姆时已经开始使用过去时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很抱歉。我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对付生人总是要容易得多。就像在忏悔间里一样,如果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总是很讨厌。对待生人严厉要比对待熟人严厉容易太多了。”
“你扣住他不放,又能得到什么呢,莱昂?”
“我们越过国境来这边做事,如果什么事也没干,我们的很多人会灰心丧气的。我们的处境要求我们必须有所作为。即便是绑架一个领事,也总算干了一件事。”
“名誉领事。”普拉尔医生纠正他说。
“这对那些更重要的人物是个警告。也许他们会把我们的下一次威胁当回事了。在一场持久战中,这也算是一次小小的战术性胜利吧。”
普拉尔医生说:“这么说,你是准备先听听这个陌生人的忏悔,然后赦免他,最后再杀死他。对吧?你要知道,他是个天主教徒。临死之前床边能有一位牧师为他祈祷,他会很感激的。”
里瓦斯神父对那个黑人说:“给我一支香烟,巴勃罗。”
“有你这样一位结了婚的牧师在身边,他会更高兴的,莱昂。”普拉尔医生说。
“你过去可是心甘情愿帮我们的,爱德华多。”
“如果你们绑架的是大使,那我还是一如既往。他的生命不会有任何危险。他们会让步的。无论如何,一个美国人……他就是一个斗士。美国人在南美洲杀的人够多了。”
“你父亲就是一个努力帮助我们的人——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我可不知道他是否会喜欢你们的搞法。”
“不是我们要选择这种办法,而是他们逼着我们这样做。”
“你们究竟能拿查利·福特纳姆交换什么呢?也许能换一箱纯正的苏格兰威士忌?”
“扣押的要是美国大使,我们会要求他们释放二十名囚犯;扣押了英国领事,我们的要价会减一半。这要看‘老虎’如何定夺了。”
“你们的‘老虎’到底在哪儿?”
“行动结束之前,只有罗萨里奥的人能跟他联系。”
“我想他的时间安排容不得出错,连人之常情的错误也不能出。将军可以按你们提供的名单把所有人都杀掉,然后说那些人几年前就死了。”
“这个问题我们争论好多次了。如果他们把那些人都杀掉,下一次我们的要价会更高。”
“莱昂,你听我说。如果你能确定查利·福特纳姆什么也不会记得,难道……”
“我们怎么能够确定?你又没有能够抹去记忆的药物。他对你就那么重要吗,爱德华多?”
“他就是我在忏悔间里辨别出来的那个声音。”
“特德[17],”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里间喊他,“特德!”
“你瞧,”里瓦斯神父说,“他认识你。”
普拉尔医生没有理睬这位审判员,转身走进里间。“哎,查利,”他说,“我在这儿呢。你感觉怎么样?”
“糟糕透了,特德。出什么事了?我这是在哪儿?”
“你的车出事故了。没什么大问题。”
“你要把我送回家吗?”
“现在不行。你得安静地躺一会儿。现在是黑夜。你有点脑震荡。”
“克拉拉又该着急了。”
“别担心,我会告诉她的。”
“你绝不能让她烦恼,特德。她怀着孩子……”
“我是她的医生,查利。”
“当然,老伙计。我蠢透了。她能来看我吗?”
“过几天你就能回家了。”
“过几天?你身边有酒吗,特德?”
“没有。我想给你一种更好的东西——能让你睡觉。”
“你真是我的好朋友,特德。外面都是些什么人?你怎么用手电筒呢?”
“停电了。等你醒来天就亮了。”
“你会来看我吗?”
“当然。”
查利·福特纳姆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然后大声问了个问题,外间的人肯定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这并不真是什么事故,特德,对不对?”
“当然是事故了。”
“太阳镜……太阳镜怎么了?”
“什么太阳镜?”
“那是克拉拉的,”查利·福特纳姆说,“她很喜欢那副太阳镜。我真不该问她借来。我自己的那副找不到了。”他把双膝曲蜷到胸部,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侧卧下来。“重要的是分量。”他说。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那姿势活像一个怎么也生不出来,慢慢老死在娘肚子里的胎儿。
在另一个房间里,里瓦斯神父双手交叉,托着下巴,双目紧闭。普拉尔医生边从里间往外间走边想,里瓦斯可能是在祈祷,也可能只是在认真地听查利·福特纳姆说话,就像过去喜欢在忏悔间里听陌生的声音,以便决定采用什么样的救赎措施一样……
“你们这些冒失鬼,”普拉尔医生指责里瓦斯说,“真是太业余了!”
“我们这边都是业余的。警察和军人才是职业的。”
“一个名誉领事,酒鬼,竟然被你们当成了大使。”
“不错,查利像游客一样拍照,还把照片到处散发。起码我们这边的人谁也没有照相机,也没有人记日记。我们会从错误中吸取教训的。”
“你得让你的司机送我回家。”普拉尔医生说。
“行。”
“我明天再来……”
“不需要你了,爱德华多。”
“也许你不需要,可是……”
“在我们做出决定之前,最好别让他再见到你……”
“莱昂,”普拉尔医生说,“关于这个人,老查利·福特纳姆,你可不能当真……”
里瓦斯神父说:“他的命运不掌握在我们手里,爱德华多,而是在政府手里;当然,也是在上帝手里。你注意,我没有忘记过去说过的哗众取宠的废话,但我从未看到过任何迹象,表明我们的主干涉我们的战争或我们的政治。”
注释:
[1]英国作家狄更斯的小说《雾都孤儿》中的主人公。
[2]克拉克·盖博(1901—1960),全名威廉·克拉克·盖博,美国好莱坞影帝,曾主演过《红尘》《乱点鸳鸯谱》《乱世佳人》等影片。
[3]费雯·丽(1913—1967),英国国宝级电影演员,曾主演过《雪》《乱世佳人》等影片,1940年获奥斯卡影后。
[4]卢梭(1712—1778),法国思想家、文学家,其思想和著作对法国大革命和19世纪欧洲浪漫主义文学产生了巨大影响。
[5]夏多布里昂(1768—1848),法国早期浪漫主义作家、外交家。
[6]弗洛伊德(1856—1939),奥地利精神病学家、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
[7]本杰明·贡斯当(1767—1830),法国小说家、政治家、现代心理分析小说之鼻祖。
[8]原文为“maté gourd”,一种南美的特色茶具,一般为用风干的葫芦做成的杯子,里面放入马黛茶,用开水冲泡后插入金属吸管啜饮。
[9]莫雷诺,萨韦德拉小说中的人物。
[10]加富尔(1810—1861),意大利自由贵族和君主立宪派领袖,意大利王国首任首相。
[11]马志尼(1805—1872),意大利复兴运动民主共和派领袖及政治思想家。
[12]指居住在南美大草原上的牧人,多为西班牙人和印第安人的混血。
[13]一种迷信说法,认为这种眼光会使人倒霉或受到伤害。
[14]在英语里,doctor一词具有“博士”和“医生”两种意思,因而引起了后面的误解。
[15]卡帕布兰卡(1888—1942),古巴国际象棋大师,1921年获世界冠军,1942年观棋时因中风去世。
[16]佩里·梅森,19世纪美国侦探小说家厄尔·斯坦利·加德纳的小说《梅森探案集》中的主人公,一位为穷人和无辜者辩护的刚正不阿的律师。该书后被改编为电视连续剧。他的形象出现在80多部小说里。
[17]爱德华多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