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褚姌的心气都没有顺过来。
脑海里不停的闪过周娮肩上嫣红的鞭痕,以及那车夫邪魅又不怀好意的冷笑。
若那一记鞭子真的落在自己脸颊,该有多疼。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心里不安。非得找到那丫头不可,得好好给她治一治伤。
进了府,谢颐柔就着芙蕖的手,从轿子里走出来。目光随即落在身后的轿子上。直到褚姌好好的走出来,她才稍微松了口气。
“方才街市上人多,为娘也顾不得问。你到底是怎么弄的这一身的土,有没有受伤?”
“多谢母亲关怀。”褚姌走过去拉住了褚夫人的衣袖,撒娇的唤道:“娘,娘,娘您就别问那么多了,总之女儿有分寸的。”
“哎呀好了好了,你不说也罢。”谢颐柔被她喊得心甜不已,着实拿她没办法,只好道:“赶紧回房沐浴更衣,叫丫婢去请医婆来给你瞧瞧。女孩子家家的,若是落下伤痕总是不好。”
“我就知道娘最疼我了。”褚姌刚点了头,就瞟见前庭的院子里拴着几匹马。“那些是谁的马啊,府里来客人了?”
“是你表哥谢安来了。”谢颐柔笑容温和:“你也好久没见你表哥了,为娘才这么着急要你回来,赶紧去梳洗一下吧。”
“好。”难得见表哥一面,褚姌很是高兴:“女儿去去就来。”
“芙蕖,吩咐丫婢们端些好果子来。把早晨才准备好的糕点也送去,给安儿尝尝鲜。”谢颐柔很疼爱谢安这个侄子。在谢家这一辈的子侄中,谢安出类拔萃,最有出息。每每过来褚府做客,总是尽心款待。“这孩子,也不说多来走动走动,上次见他,还是三个月前的事。”
她的话音刚落,就看见两个婆子领着个丫头往里走。
那丫头低着头,畏缩又胆怯,像是刚来褚府。
“府里又添丫婢了吗?”谢颐柔不免奇怪:“是哪一房做的主?我怎么不知道。”
“回夫人的话。”芙蕖皱眉瞟了一眼,才道:“府里近来并没有添丫婢,奴婢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谢颐柔在后面瞧着,那两个婆子领着那丫头是往待客的正堂去,心里不禁纳闷。“莫非是安儿带来的人?这就怪了,他好好的,领个丫头来做什么。”
“夫人不如去瞧一瞧。”芙蕖也说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也好吧。”谢颐柔沉了沉心:“那你赶紧去准备方才说的东西。”
“诺。”芙蕖行了礼,退到一旁。待褚夫人走远了,才转身往小厨房去。
也就是个梳洗打扮的功夫,褚姌刚要出闺房的门,就听见外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
“许是表哥急着见我,让母亲着人来催了。”褚姌笑着唤菀枝敞开门,却见松茸满头冷汗的跑过来。“怎么这样惊慌?出什么事了?”
松茸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不好了……要出人命……了,夫人……夫人她说要打死……那个丫头。”
“哪个丫头惹夫人不痛快了?”菀枝一脸的狐疑。
“别问了。”褚姌最了解娘的脾性,虽然一贯驭下严厉,却也不会轻易就动这样的念头。一定是这里面还有别的事情。“赶紧去看看再说。”
领着几个丫头匆匆的来到正堂,褚姌一下就觉出气氛不对。她尽量不显出心思,从容的依次行礼。“父亲、母亲、表哥。”
“姌儿来了。”褚裒虽然笑着,但脸上的尴尬却遮掩不住。“你表哥许久没来,还不快替他斟茶。”
“诺。”褚姌含笑走上前去,正要接过丫婢手里的茶盏,就听见身后母亲冰冷的声音。
“安儿你是贵人多忘事,许久不来,连这褚府的门朝哪边开都要忘了。既然事情多,那姑母就不耽搁你的功夫了。得空再来坐坐。”谢颐柔显然是下了逐客令。“只是下回来的时候,就不要带这些……礼品了。显得生分,反而不讨人喜欢。”
“母亲这是……”褚姌格外疑惑,母亲素来疼爱表哥,每每来都舍不得他走,总要留下小住几日。怎的今天竟然是这样冰冷的态度。“表哥难得来一趟,母亲怎么不留表哥多住两日。再说姌儿还有些看不懂的书卷想请表哥指点一二呢!”
“是啊是啊。”褚裒少不得顺着女儿的话往下说:“就让安儿多住两日吧。即便是忙碌,也不在乎这几日的功夫。”
谢安也是万分尴尬,怎么也没料到姑母至今还心存芥蒂。早知如此,他就不这样莽撞了。“小侄,还是改日再来给姑父姑母请安。改日再来和表妹说话。至于那丫……”
“安儿切莫见怪。”谢颐柔绷着脸,面无表情的打断了谢安的话:“虽说我一直拿你当自己的孩子,可褚府的事与谢府的事不同。褚家的事,自然是要关起门来处置才比较妥当。既然家中有事,那姑母就不留你了。芙蕖,替我好好送送安儿。”
谢安并不想自讨没趣,只得起身告辞:“拜别姑父姑母,安儿告退。”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褚姌只觉得莫名其妙。
方才松茸说母亲要打死个丫头,怎的这会儿母亲的气都冲着表哥去了。难道那个丫头是表哥带来的?
“褚姌,你先回房去。”谢颐柔的脸上,泛起了青黑的颜色,沉冷的不像样。比方才谢安在时,不知道要难看多少。
“诺。”褚姌自打记事以来,仅仅见过两回这样的脸色。虽然两回她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但那两回母亲表现出来的决断与狠戾,着实让她心有戚戚。以至于这样的时候,她巴不得能一瞬间就躲出去。
刚出正堂,就看见两个婆子急急的带着个丫头走过来。那丫头脸埋在胸口,看不清表情。身上的衣裳倒是崭新的,看着料子不错,只是不怎么合身。
“大小姐。”两个婆子端正的行了礼。
那丫头仅仅是停了下来,没有行礼也没有做声。
“唔。”走过去之后,褚姌忍不住回头,拉着菀枝轻声问了一句:“母亲要打死的丫头,该不会就是那个穿新衣裳的吧?她是谁,为什么会在咱们府上?又是怎么惹母亲不悦了?”
菀枝一个劲儿的摇头:“大小姐就别问了。您问的这些事,奴婢通通不知道。奴婢只知道,夫人不叫您过问的事,最好还是别费神。否则夫人生气,指不定又要把您关多久呢。”
“话虽如此,可是人命关天啊。”褚姌的话音刚落,正堂里就传来了杯盏砸碎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像是砸碎了不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行我得去瞧瞧。”
“哎呦我的大小姐,您可千万别去。”菀枝吓得不轻,连忙拦在褚姌前头:“夫人是什么脾气您还不知道吗?这样冒然进去,夫人一定会大发雷霆的。奴婢劝您还是不要多管这事了。再说那丫头若不是犯了天大的错,夫人也不会如此严苛。”
褚姌凝眉睨了菀枝一眼。
菀枝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再拦着我,我就去告诉娘你说她严苛。”逗她的话褚姌说的格外严肃,把菀枝吓得不轻。
“大小姐,奴婢也是为了您着想。”菀枝低着头懦懦的说,那样子真是委屈的不行。
“为我着想所以不听我的话,擅自将我去了街市的事情禀告了母亲对吗?”褚姌微微挑眉:“本来我打算不追究了,可你这样子也太碍手碍***********婢想起来了,为小姐准备的香汤还少了几种花瓣,奴婢这就去准备。”菀枝识趣的吐了吐舌头,急匆匆的退了下去。临走还不忘小声的提醒一句:“小姐,您可千万要当心。”
褚姌趁着没有人发觉,从正堂一侧的庑廊绕到后窗那边,竖着耳朵留神来听。
堂中,仿佛有女子低声啜泣,时断时续。
“老爷,难道您是信了这丫头的话?”谢颐柔语气不好,双眸一瞬不瞬的瞪着伏跪在地上的丫头。“都已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谁能证明她的话是真的?且近几年,老爷您在朝中的地位越发稳固,身份也愈发显贵,咱们褚府在外人眼里,从来都是规矩显赫的人家,哪里又能轻易招惹这样的孽障。倒不如就依着为妻,将这胆大包天的蹄子打死算了。”
“不可。”褚裒连连摇头:“即便她不是,也罪不至死。可倘若她是……颐柔,为夫如何能这般狠心。她到底也要唤你一声……”
“住口!”谢颐柔不顾身份的顶撞了褚裒。“老爷英明,为何总要在这样的事情上犯糊涂。她若果然是,何以这么多年都不曾回来褚府?这里面一定有阴谋。张婆子,还不赶紧给我拖出去。”
“诺。”张婆子使了个眼色,连同李婆子一道上手。两个人不由分说的钳住那丫头,使了力气往外拖。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谎!”丫头拼命的挣扎,又蹬又踹,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两个力气极大的婆子。“我真的没有说谎,放开我!”
“你这是干什么!”褚裒心里着急,冲口而出的话里充满了埋怨的意味:“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怎么可以这样武断?你凭什么说她不是?当年若不是你坚决要赶走她们,事情怎么会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老爷你这是在怪我吗?”谢颐柔登时就恼了:“好哇,你不肯听我这个发妻的话,那你就好好问问这个信口雌黄的蹄子,问问她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想从我们褚家拿走什么!”
丫头瞅准时机,一口咬住了张婆子的手腕,发疯一样的推倒她。随即挣脱了李婆子,扬起了满是泪水的脸:“我才没有贪图褚家的荣华,更没有说谎!我回来,只因为我是褚家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