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院落,偏偏有如此昏暗的一个小角落。
周娮就被张婆子用铁链拴在了脖子上,锁在角落里一棵树下。这里紧紧挨着茅房。
难为的味道和苍劲的夜风,把周娮的心吹得凉透了,这一刻,她只看到了人心的丑陋与险恶。要是爹知道她正在这里受苦,会不会来救她呢?
即便娘再卑微都好,可她始终是褚家的女儿啊!
越是这么想,泪水就越止不住的往下落。周娮一遍一遍的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为什么她想要拿回原本就属于她们母女的名分,竟然会这么难?
“喂,你是不是周娮?”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忽然在耳畔响起,吓得周娮身子一颤。“奴婢是周娮。”
抹了泪,抬起头,周娮看清楚面前站着个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不禁疑惑。“你是谁?”
“哼。”男孩轻蔑的白了一眼,捂着鼻子说:“你管我是谁。要不是我姐姐说会带我去街上玩,我才不要管你。这里臭死了。”
“你姐姐?”周娮定了定神,细细的打量了这孩子的穿着,心里就明白了。“原来是小少爷。”
“什么小少爷?我是褚幼安,我是褚家的长子,我是大少爷。哼,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失敬了。大少爷。”周娮心里难过的不行,这个孩子原本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现在却根本就看不起她。
“管你是什么。”幼安不耐烦的从怀里摸出了一盒金疮药连同一只鸡腿:“接着。”
周娮赶紧接住:“大少爷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都说了是我姐姐让给你的。”幼安又翻了个白眼:“否则我才不要和你这么低贱的丫婢说话,还在茅房旁边。难道你不知道这里臭吗?”
不等周娮说话,他转身就跑了。“帮这种忙真是讨厌死了,我非要姐姐好好带我出去玩算完。”
听了他的话,周娮更难过了。
她那么卑微,那么下贱,就只配被锁在茅房边上。
“娘,你要是还活着该多好。女儿才不稀罕褚家的荣华富贵人,女儿只想当有娘的孩子,有人疼……娘,你告诉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活出个样来?女儿再也不想被人看不起了。”
她边哭边大口的吃掉了那只鸡腿。
翌日天刚蒙蒙亮,褚姌就被秀英从睡梦中叫起来。
”我说大小姐啊,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都说好了也熬夜抄完那一百遍经文,怎的睡了一夜?“秀英一脸的抱怨,很不满意的样子。
“天啊,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吧?”褚姌一个激灵奔到了窗边,紧忙推开了窗子往外看。“咦,不对啊,太阳还在东边啊。”
秀英只觉得头大:“大小姐,您这是干什么?”
“一向木头脸的秀英姑姑,竟然会有表情了,真是不可思议。我还以为你的脸就是一块木头板子呢,一动不动的,永远是那个样子。”说完这话,褚姌自己都被逗乐了。
秀英沉了口气,慢慢的说:“可是经文你只抄了十几遍,字还写的那么乱。看样子今天的早膳是可以免了。”
“呦,你这是不满意我说你木头脸才故意饿着我的吧?”褚姌撇嘴:“我要去给父亲和母亲请安,早膳回来再用也不迟。”
“大小姐就别在这里痴人说梦了。”秀英沉恢复了如常的麻木脸色,语气充满了讥讽:“你怕是忘了,昨个你差点把夫人气出个好歹,还请安?夫人不是说了么,没抄完这一百遍经书,你哪里都别想去。”
“对呀,你这么一说,我就更得去了。”褚姌显出了满脸的担忧:“正因为我昨天气着了母亲,今天才必须得去请安呢。总得表表孝心。再说了,母亲素日里最疼我,说不定见了我就不生气了。这样吧,你这就去请示一下,问问母亲愿不愿意见我。若不愿,你再回来告诉我也不迟。”
“何必多此一举。”英秀才不想自讨没趣:“大小姐最该了解夫人的脾气。”
“你若是不去,那我就不写了。”褚姌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我就不写,我也不吃早膳了。不光不吃早膳、午膳、晚膳我也通通不吃了。万一饿出个好歹来,你就在母亲面前给我兜着,看看到最后母亲是褒奖你能克制住我这位大小姐,还是抽你的筋扒你的皮,好好教训你饿坏了她的宝贝女儿。”
“大小姐你……”秀英看着油盐不进的褚姌,也没有别的办法。“好,那就请大小姐好好等着,奴婢这就去请示夫人。”
“好。”褚姌满意的点点头:“速去速回,别让我等太久。”
秀英这一走,褚姌就又溜到了后床边:“菀枝,怎么样?幼安有没有找到周娮?”
“有是有。”菀枝一脸的为难:“只不过……”
“赶紧说,别吞吞吐吐的。”褚姌怕秀英再杀个回马枪,少不得催促。
“少爷说周娮被铁链锁在了茅房边上,臭死了,要你再多带他出去玩两次。”菀枝低着头,有些难过:“那丫头也是苦命,看样子夫人根本就容不下她。”
“母亲用铁链将她锁在茅房边?”褚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她的印象里,母亲虽然严苛,有时候霸道专权,不让人说话,但也不至于恶毒啊。怎么就这么容不下父亲的女儿呢?就因为周娮的母亲身份卑贱吗?
可周娮身上不是还留着父亲的血吗?
“不行,我得去一趟栖霞楼。”褚姌想当面撞破这件事,问母亲要个说法。转念,又觉得不妥,如果这样,母亲下不来台,必然会把这口恶气撒在周娮身上。“菀枝,你赶紧让人去一趟杜府,无论如何请杜姐姐今天过来一趟。府上有客人在,母亲怎么也得给我这个面子,一定要把周娮救出来。”
“奴婢明白了。”菀枝连忙退下。
这时候,褚姌走到书柜前,把之前每日都会抄写的经文都搬了出来,将竹简一卷一卷在桌案上摆好。
对自己,母亲也就只有这么点手段了。不是要她禁足不许出府,就是抄写经文。所以她早就有所防备。
这些事刚做好,就听见外头有脚步声,她赶紧坐好,提笔认真的写了起来。
“开门。”谢颐柔的声音总算响亮,
褚姌连忙起身,快步走到门边:“母亲,您怎么来了?不是说好让女儿去瞧您吗?”
“哼,你真的是想去瞧我吗?”谢颐柔拧着眉头:“当我不知道你的伎俩?”
“母亲,这话从何说起啊!”褚姌浅笑道:“女儿昨日惹了母亲生气,所以想着能一大早就过去赔礼道歉,给母亲请安,哪里有什么伎俩。”
“让你抄的经文,你抄了多少?”谢颐柔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都抄好了。”褚姌笑眯眯的将让开了身子,桌案上果然放着不少竹简。
“怎么可能!”秀英少不得插嘴:“走之前我才数过,不过十余卷竹简,离百遍还少得很。”
“母亲,女儿虽然笨拙,字迹略乱,可却不敢对母亲说谎。”褚姌转身抱了一捧竹简过来,呈于母亲面前:“不信就请母亲过目。”
说完,她略微得意的看着秀英,那样子充满了挑衅。
“大小姐您……”秀英略有些窘色:“奴婢岂会无缘无故的冤枉您。”
“倒是姌儿的字迹。”谢颐柔瞥了一眼褚姌,再看看英秀,稍微有些疑惑。
褚姌有些委屈的垂下了头:“母亲,求您不要责怪秀英姑姑。并不是姑姑不愿意陪着女儿熬夜抄经,实在是女儿愚钝,成日里的事情总要三番两次的劳烦秀英姑姑费心。一来二去,姑姑自然觉得疲倦。所以女儿才让她夜里回房好好安睡,自己一个人抄经便是。抄好的经文就放在书柜里,秀英姑姑不知情,还当女儿偷懒懈怠呢!”
“大小姐您怎么能这样说。”秀英急的脸色微红:“奴婢何曾懈怠,是您坚持不要奴婢陪您熬夜,奴婢这才回了房。”
“是啊。”褚姌连连点头:“我的确是这么说的没有错啊!”
“可是您……”秀英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急的一头冷汗。分明大小姐是一晚上都在睡觉,偷懒懈怠,根本就没有连夜抄经。可是这些经文是从哪里来得?还有,摆明了是大小姐不许她在身边陪着,现下自己走了,又好像是为了偷懒一样。
谢颐柔听出了些名堂,皱眉道:“秀英啊,成日里要你照顾这么个不安分的大小姐,你也是累了,这样吧,清明快到了,你就回老家看看吧。”
“夫人,您这是要赶秀英走吗?”一向没什么表情的秀英,这时候已然满脸的委屈。
“并不是。”谢颐柔微微勾唇:“只是让你回家去看看。过些日子再回来就是。”
“奴婢明白了,多谢夫人。”秀英眼眶泛红,委屈的退了下去。
谢颐柔屏退了其余人,这才择了一处落座。“说吧,赶走秀英,你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