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头走着的万秀不同，手拿红色拐杖摸索前行的主人好像一点也不着急。
夜色已经降临，虽然该加快脚步的不是万秀而是河览，但他的眼疾拖累了他的步伐。
冬至是一年中黑夜最长的一天，夜晚其实早已到来。就算宵禁钟还没有响起，但这并不代表天没有黑。所谓的时辰本来就是人类模拟自然而定的，其准确度根本比不上大自然的时间。
今天安排好的计划出现了一些差错。包括轿夫们频繁休息和目的地变更等，而这些都是与以往不同的情况。原本说好要送到景福宫附近，但轿夫们抱怨说那样就没法赶在宵禁钟响起之前回家，河览不得已只好在中途下了轿。当时慌乱下他没想到还有给他们塞钱的方法，也算是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原因。河览偏偏在一年中最为关键的冬至遭遇不顺，这让他心里觉得很不安。要想顺利度过今日，或者更准确地说想顺利度过今年的话，河览只有在宵禁钟响起前回到景福宫才行。
“万秀，抓住拐杖带路。”
万秀朝后转过头去。河览平时走路都靠自己摸索，现在这种要求实属罕见。所以万秀愣了愣，没缓过神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理解河览的意思，抓住了摸索地面的拐杖另一端。他抬了抬扛在背上的包袱，重新又走在前面，步伐比刚才快了些。两个人都喘着粗气，嘴里也不断呵出白气。
“视日大人，现在要向右转了。啊！”
接连传来三个人的惊叫。
第一个大叫出声的是万秀，他撞上拐角处突然冒出的脏兮兮的乞丐，整个人摔得四仰八叉。接着尖叫的人是一起摔倒的乞丐，最后是河览的声音。他虽然没有直接撞到乞丐，但万秀在摔倒的时候依然紧紧把着拐杖，河览也就跟着被甩了出去。
就在摔倒的瞬间，河览原本血红色的眼睛突然变成了和普通人一样的黑褐色，不过在他的肩膀着地之前就重新恢复了原样。只有一刹那的工夫。
他们三人几乎同时跌倒在地，最先起身的是乞丐。更确切地说，是比真正的乞丐更像乞丐的洪女。
“您没事儿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万秀一把甩开洪女想要扶他起来的手，发火说道：
“跑着转弯时不能注意点啊！”
“对不起，因为我有急事儿。”
河览听到陌生女人的声音，挣扎着想站起来。这时他身子歪斜着，瞳孔的颜色又变了一回，也是一眨眼的工夫。河览瘫坐在地上蜷起身子，接着突然环抱自己的头。
洪女发现缩成一团的河览，但也只能看见他的背影。黑暗中，洪女看着地上的红色拐杖，因此只能猜测出河览是位老人。这回，她把手伸向河览的背。
“老人家，您是不是伤了哪里？”
河览遮在手指后的眼睛再次变色，一会儿又恢复，这次的时间比之前要久一点。洪女的手正要碰上他的背，万秀吓得大呼小叫道：
“啊！你的脏手碰哪儿呢？滚开，你这叫花子！”
随着万秀倏地站起，他背后的包袱也散开，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包袱里都是河览的母亲亲手做的衣服。看到万秀慌慌张张地去拾衣服，洪女准备上前帮忙。
“我帮您……”
“走开！快走！”
“是是，我走就是了。那么二位慢走。”
洪女的最后一句话里带着不快，但她本来就盼着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因而也有一丝高兴。也许正因为如此，万秀的话音才刚落，洪女的身影就消失在黑暗中。身为女子，她竟然跑得非快。
“视日大人，您不要紧吧？刚刚包袱散了，所以请您稍等一下。”
万秀看到大人好像点了点头。于是他摊开包袱，着急地拾起落在地上的衣服。他担心再耽搁一小会儿的话，要被可怕的巡逻兵抓走。
河览放下抱着头的手，闭着眼缓缓抬起了头。就在这时，河览不断呵出的白气好像全都吸进了身子，瞬间就消失在嘴里，再也没有气息从嘴里吐出来。河览站起身，没去管掉在地上的拐杖。他睁开眼帘，这次是普通人的黑褐色眼珠，嘴里说道：
“河览，竟然犯了错。竟然在冬至的晚上离开景福宫……”
虽然声音是河览嘴里发出来的，但这话却不属于他自己。
“啊？您说什么？我没听清。视日大人请您稍等片刻。包袱不小心散了。”
万秀呵着白气，专注于把包袱恢复原状。感觉到身后的河览站起来了，他的动作变得更麻利。终于，他把包袱扎紧了捆在背后起身。
“大人，都弄好……”
费心整理的包袱又一次轻飘飘地掉到地上。万秀一回头就看到大人的背影，他正奔往乞丐离开的方向。随后，河览和乞丐一样瞬间消失在黑暗中。河览消失之后，万秀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整个人失了魂似的。
自万秀八岁入宫做了中禁（注：朝鲜初期掖庭署的侍从，近身服侍君王，主要负责传谒。专门选拔15岁以下的少年，要良人以上的身份，还需要识字。），近五年来一直作为河览的眼睛伴随他左右，几乎从未离开河览。但万秀还是头一次见到奔跑的河览，因为盲人是无法奔跑的。他居然看到视日大人正像普通正常人一样，不对，他跑得比一般人还要灵活敏捷。
“不，不是的。是，是我，看，看错了。这不可能不是吗？”
万秀颤抖着手把包袱抱进怀里，然后拾起了拐杖。再往前点肯定能找到困在黑暗中的大人，大人没法走远，很快就能见到他的。万秀带着这样祈祷的心情跑了起来。可是万秀怎么走也没发现河览的身影。他停下徘徊的脚步，发现了河览掉在地上的纱帽。万秀的眼泪涌了出来，那是因陷入恐慌而流出的泪水。他一下子瘫坐在纱帽前，双腿颤得没法继续行走，更没法站着。困在原地的不是河览，而是万秀。他殷切地祈祷有谁能经过这里，或者快点到宵禁时辰，让打更的巡逻兵过来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