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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文艺复兴的文化背景与基础(5)

这时,威尼斯不少商船从拜占庭返航时常常带回一些古籍、抄本以求厚利。东部的书籍随东方的商品流向意大利。大批的古典文稿中的部分珍本也落入了意大利之手。总之,13世纪以前,希腊手稿和希腊文学思想呈西向流动,有的被译成了拉丁文,一些文献材料对此有很清楚的反映。与此同时,意大利人也在西部购置书稿,法国有不少的书就在这时通过书籍的流通传到了意大利。12世纪,法国著名的经院哲学家阿贝拉德有丰富的藏书。他的政敌圣·伯纳德曾作过这样的记载:“他的书已散失于市镇和城堡”,“有的越过了阿尔卑斯山”。意大利求购书稿之风,冲击着中世纪天主教的教规戒律和传统的道德规范。有的修道院敢冒离经叛道的风险索寻古籍。北意大利拉文纳附近的庞波萨修道院搜集的书籍,甚至包括异教徒口传的古典著作。犹如山泉从瘦瘠的山梁流归富庶的谷地,国家和地区间经济发展的悬殊,造成商品书籍的规律性走向,由此呈现出古典文化归宗于意大利的趋势,进一步巩固了意大利作为欧洲古典文化中心的地位。

12世纪前后,意大利的学者、书贩、市民、僧人、装饰门面的王侯、附庸风雅的贵族等索寻书稿、争购古籍,客观上造成了频繁的文化交流,促进了文化的广泛传播,拓宽了人们的知识领域,增强了人们的文化参与意识,滋生了和谐宽松的自由学术气氛,发扬了古典文化的研究精神。

由此,我们可以对北意大利的情况作个基本结论。文艺复兴前在西欧任何国度和地区,都不曾有过如此雄厚的财富基础、丰富的古典书稿和知识藏量、世俗化的社会教育倾向、频繁的文化交流活动、日趋强烈的市民投入意识和物质型归向于文化型的市民消费特征以及相关的其他社会条件。在所谓的“黑暗世纪”,意大利一直作为西欧古典文化的大本营应当是无可置疑的事实。西欧中世纪大大小小的地区性文化运动都直接或间接与意大利有文化联系。F.施奈德尔教授指出:“7世纪的英国、9-10世纪的法国和德意志、13世纪弗雷德里克二世的宫廷那些伟大的文化运动全都来自意大利的源头,唯意大利保持着文化的连续性,并周期性地溢流到其他国家。”

13世纪以前,大量的希腊、罗马古典著作被意大利人保存,其中包括希腊的哲学家、文学家、戏剧作家、医学家以及其他自然科学家的作品,拉丁古籍的范围则更广,几乎囊括罗马时代的各个领域。涉及的古典作者有阿里斯托芬、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埃罗特马塔、赫格西普斯、丢尼修、希罗、欧几里得、阿纳克萨戈勒斯、瑟米斯蒂厄斯、普路塔克、戴奥吉尼兹、第欧根尼、拉齐、希波克拉底、伽伦、达勒斯、波菲利、朱夫内、西利厄斯、伊塔利卡斯、普鲁登蒂厄斯、塞杜利厄斯、斯塔蒂厄斯、克里瑟斯坦、巴齐尔、迪亚科努斯、内波斯、塞内加、狄奥多罗斯、科利普斯、多纳图斯、维吉尔、贺拉斯、珀希厄斯、萨卢斯特、泰伦斯、西塞罗、奥维德、卢肯、特罗古斯、劳苏、保罗斯、格伯特、索利乌斯、马克罗比乌斯、瓦洛、塔西佗、泰奥多勒斯、马尔蒂埃纳斯、约瑟夫斯、普林尼、塞尼克、迪莫斯西尼、西奥普拉斯、塔斯、斯威托皮厄斯、尤特罗皮厄斯、奥勒斯、吉利厄斯、加塔拉斯、贝西厄斯、克劳狄安等。人文主义的先师们视丰富的藏书为认识世界和人类自我认识、自我完善的工具。但丁时代的意大利学者布鲁内托就主张从尽可能多的原始资料中收集智慧,发现真理。他从亚里士多德和西塞罗那里获得了预示文艺复兴的一个观点,即将人作为一个社会动物而不是无休止地作为朝圣者来研究。这或许是“意大利比欧洲其他地方更珍视书籍”的一个重要原因。藏书规模和古典文化涉及的范围与文艺复兴运动关系密切,意大利居民具有更充分的条件接触和认识古典文化,进而在古典文化中寻找与现实的世俗化生活协调的各种文化因子,从中得到满足。下面就意大利的人文主义者为发起和推进当时的新文化运动在多大程度上利用了这些藏书兹作举要。意大利人文学者对古典文化精力、时间、资金、兴趣等全方位的投入以及从中进行的搬用、仿制、提炼、吸收过程是以文化的复古假象为其表现特征的。许多古典书稿成为意大利人在文学、艺术等若干领域力图刻效的蓝本。

罗马时代伟大诗人维吉尔作品的丰富收藏,对起步于意大利的文艺复兴新诗产生过持久不衰的影响。但丁一直将维吉尔作为心目中的偶像,选他作《神曲》中的向导,并将他的诗歌奉为圭臬加以仿效。“桂冠诗人”彼特拉克的12首拉丁田园诗全摹自维吉尔的《牧歌》;拉丁史诗《阿非利加》是仿维吉尔的《埃尼伊德》写的。海特将薄伽丘的《忒修斯的传说》称为但丁之后的第一部意大利史诗,这部史诗具有古典文学的严密格式,诗歌的间行完全与《埃尼伊德》相同,事实上,薄伽丘诗歌创作的格式、手法、风格都力效维吉尔,他的作品能让人体会出无法捕捉的维吉尔诗歌韵味的遗风。一篇文学评论说:“他通常坐在维吉尔陵墓的荫影下从事写作。”诗文合璧的新文学体裁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人首创的。薄伽丘意识到在诗歌创作方面已无法超越彼特拉克时,转而开始进行散文创作的尝试,他的《亚梅托的女神们》创造了散文记叙与诗歌参互交错的文体,将人带入诗歌体裁不能企及的叙事意境。在这部作品里他袭用中世纪的隐喻手法,但同时贯注了采自古典田园诗歌的理想主义成分。另一位意大利人J.桑纳扎罗循此途径,假《亚梅托的女神们》之型体,参照贺拉斯、忒奥克里托斯、维吉尔、奥维德、蒂布路斯、内梅西安努斯等古典作者著作中关于景物的描述,加以个人对现实生活的体会和观察,创作了震动近代文坛、流传西欧诸国的《阿卡迪亚》,薄伽丘原型里的隐喻成分消失了,代之以意大利农村生活的许多生机勃勃的细节和场面,这部作品对后来维加等文艺复兴名家产生了直接影响,成为盛期文艺复兴西欧人文作家经常征引和效法的对象。

古代典籍的丰富收藏,也使意大利成为欧洲近代戏剧之乡。希腊的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利斯、幼里庇底斯和阿里斯托芬等悲、喜剧作家的剧本约44部保存下来。罗马的悲、喜剧作家塞内加、普洛塔斯、泰伦斯等人的剧作亦有30多部得以传世。这些剧作在文艺复兴前以及文艺复兴期间被人文主义学者陆续发掘出来。出于文化的延续性原因,对意大利文艺复兴戏剧起主要作用的古典刺激因素是罗马的塞内加和普洛塔斯等人的剧作。但丁同时代的意大利学者阿伯蒂诺·姆萨托创作的悲剧《爱瑟里尼斯》是文艺复兴戏剧的先导,在戏剧格式、对白、演唱技巧等方面都酷似古典拉丁五幕剧,因此,人们常将该剧作者视为“熟悉塞内加悲剧格律的第一位近代学者”。毫无疑问,“近代戏剧的发源地是意大利,意大利人最先感受到古典戏剧的刺激,在其影响下,他们创作出最早的近代喜剧、悲剧、歌剧、田园诗剧以及戏剧评论,这些作品转而促进了法国、英国和西班牙戏剧的发展”。

古代书信很少有现代书信那种通报情况、传递信息、应求作答的意义,而是作为一种应用文体,通过讴歌雇主、褒贬同侪、阐述见解、抒发情愫、陶炼辞句、申言自己的态度和观念、证明其渊博的学问和知识,以期公布于世,博得人们广泛的重视。这些书信不一定传递给收信人,有的根本就是虚设的对象。在意大利,西塞罗、普林尼等人的古典书信被作为竞相遵循的范文,但丁《致意大利诸侯和人民》、彼特拉克《致后人书》以及从人间写给冥府幽灵的一封信是师承古人的范例。彼特拉克的书信体略高但丁一筹,其中的一个因素是他在维罗那搜寻到一批西塞罗的书信手稿。文艺复兴时期的书信文体,经由波利契亚诺的尽力发挥,到本波时,将取之于古典书信的写作艺术推向了这一时代无人超越的高度。本波的书信兼具两长,既用拉丁文、也用意大利文写作,他的《致塞姆普罗尼亚书》曾为用意大利文写作书信说明、辩解。以民族语言表现书信的古典写作形式是他声誉鹊起、独领风骚的一个重要原因;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他的书信鲜明地展示出文艺复兴时期颇具代表性的书信格调:充满自信地从古代思想文库中走出,向社会宣泄个人的思想和精神。

对话形式撰写论文,是对柏拉图、西塞罗等文体形式研究的结果。彼特拉克收藏的柏拉图、西塞罗的作品颇丰,仅柏拉图的对话录就有16篇。他曾引以为傲地声称:“哲学宗师柏拉图在我家里。”他的对话作品,无不打上柏拉图等人的烙印。《我的隐秘》,从观念到对话形式都取自于柏拉图。《真正的聪明对话》亦使人体会出古典对话录的某些风格特征:智者和傻子反差式的对话组合形式、周密的辩析法则、个中深邃的奥义和哲理等。

古代演讲录对意大利人亦有很大的吸引力,西塞罗、昆提里安等人的演讲词被广泛仿制。北意大利诸城市利用节日、纪念日的公众庆典集会组织拉丁文或意大利文的公开演说,让热心演讲、善于言表的通学硕士一展才识。在一些特殊场合,譬如在法庭、市政会议、婚丧仪式甚至主教的圣职授任典礼上,也常由各种角色的人作讲演,其间,娴悉古代演讲录的学者备受崇敬。比科罗米尼竞选教皇(庇护二世)成功正是受惠于此。演讲录的丰富收藏,使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思辨人才层出不穷。同时,也培养了近代西欧最早一批古代演讲问题的研究者,14世纪前期的佛罗伦萨人布鲁诺·卡西尼即是其中一位,他对古人的研究已不局限于演说词本身的内容,而对演说词的立意、古代杰出演讲人的言表、仪态、神情和手势之间固有的关系作阐幽发微的探究。

早期人文主义学者如何热衷于利用古代典籍从事各种学术研究和创作活动,我们可以根据摩尔对但丁全部著作援引、摹制古典作品的研究中可窥一斑。但丁的所有著作涉及亚里士多德的作品不下300处,几乎囊括了当时亚里士多德所有的著作;维吉尔的作品约200处,流露出对其长诗《埃尼伊德》的精细研究;奥维德的著作约100处,其《变形记》是但丁涉及的希腊、罗马神话的主要材料来源;卢肯、西塞罗、贝西厄斯等人的作品各为30-50处不等。此外,还有若干古人著作因较为零碎的涉猎无法统计。意大利人的视野随着社会和个人藏书的递增以及日趋社会化的“复兴”古典文化的活动逐渐开阔。不同时期的人文学者有着全然不等的古典知识基础。但丁与彼特拉克相距半个世纪,两人之间也横卧着一条古典知识的沟壑。但丁知道李维的书可能不超过4部,彼特拉克知道他的29部书。但丁的代表作《神曲》比彼特拉克的《凯旋》涉及的希腊作者少得多。彼特拉克的个人藏书,非但丁可比,他拥有维吉尔、西塞罗、塞尔维乌斯、贺拉斯、塞内加、波伊提乌斯、李维、弗洛鲁斯、萨卢斯特、塞杜利厄斯、马克罗比乌斯、奥维德、朱夫内、卢奇安等大量古典作家的作品,使他能在创作中博采周谘、左右逢源,显露出非凡的古典学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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