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整夜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尽管有时会有困意袭来,不过大部分时间里,他都盯着黑黑的天花板发呆。有时他会想到罗斯,还有丛林里的那个小木屋,这时丹尼就会不安地动一动。也许罗斯很清楚应该去做什么,以及该怎么做,可是离别时,他送给丹尼的唯一一句话就是:一条聪明的猎犬无论到了哪里,只要它的鼻子能嗅到风,它就能辨别方向。丹尼扭了扭身,想让自己纷乱的思绪平息下来。哈金先生让罗伯特·弗雷勒去赛狗会一定有他的道理,就像他准备让自己照看和培养大红一样。
丹尼清楚地记得温特比那个修毛的板凳。大红那时在罗伯特的手掌下一动不动,仿佛只是一尊有生命的雕像,而不是一条狗。大红身上那些绝妙的东西,它的特质和优点,在罗伯特修剪时都统统不见了。
划破黑暗的第一道曙光穿过窗户,外面安静的街道很快就有了生气。丹尼在这时候才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很快,丹尼被一阵美妙的音乐声吵醒了,音乐是从墙上的扬声器里发出来的,音量越来越大。他揉了揉眼睛,困惑地看着自己住的房间。从收音机里传出的一些音调对他来说非常熟悉,就和温特比的鸫的叫声一模一样,总会在清晨传入他耳中。他坐起身来,光脚踩到了地上。这里可不是温特比,这里是纽约。大红是来这里赢蓝丝带的,如果它赢了,以后所有爱狗的人就都能知道它有多棒了。丹尼会在这里为它喝彩的。他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从旅行包里翻出一件干净的衬衣穿上,并打上了蓝色的领结。这时,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丹尼打开门,看到哈金先生,他愉快地跟自己打招呼:“早上好呀,丹尼。怎么样?昨晚睡得还好吗?”
“挺好的,先生。”
哈金先生走进房间,坐到了床边。他点了一根烟,抽了两口,然后把它灭了。他的脚有些不安地敲打着地面。丹尼盯着他看了看,又挪开了目光。哈金先生看起来明显是有什么烦心事,他站起身来,在房间里不停地踱着步子,然后又坐回到了床边。
“你觉得纽约怎么样?”他问。
“我还不太了解它。”
哈金先生笑了:“你的回答很在理。”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又说,“丹尼,大红今天要出场了。我告诉你,它将为每一次胜利而战斗。这个国家最好的爱尔兰赛特犬,还有一些其他国家的名犬,都在这里了。不过,丹尼,如果大红今天能赢到三分,我们就会得到一个冠军了!”
丹尼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头:“我以为它已经是冠军了呢。”
“不,”哈金先生道,“我总叫它冠军,而它确实也是这块料,但它还没有被写进美国肯奈尔俱乐部的冠军纪录中。你瞧,根据赛制的规定,每条狗在每场赛狗会中的得分都会被记下来。一条狗需要在不同的裁判评审下赢得两场三分制的比赛,另外再赢得九分,然后就可以正式成为冠军了。大红已经赢了这九分和一场三分制的比赛。在今天这场赛狗会上,它有百分之五十的胜率。它一定要拿到三分!”
“这是怎么打分的呢?”丹尼问。
“以狗的综合表现来进行评判。裁判会观察它的头、眼、耳朵、脖子、身体、肩膀、前后腿、尾巴、皮毛、颜色、大小、气质以及综合表现来对它进行打分。如果两条狗在体型上的评分一样,那条更具‘狗的优秀特质’的就会赢。在这个过程中,我希望你能仔细地观察裁判员和驯狗人,并从中学习知识,丹尼。大红不比赛场中的任何一条狗差。”
“这点我知道,先生。”
哈金先生看着丹尼,而丹尼也被这个老人吸引了。此时他们俩不是因一场驯狗比赛而走到一块儿的主仆关系,而是一对因为一个共同目标而被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朋友——对一条好狗的由衷的热爱。丹尼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你能在各地找到最优秀的狗,让每一条狗的每一根毛发都长得完美无瑕,但即使它们全都一模一样,仍有两三条会显得特别突出,而且还会有一条将超越其他所有的狗。那个被哈金先生称作“狗的优秀特质”的东西……也许每条狗都拥有它,但是不一定能在比赛中马上展现出来。
“您觉得比赛前我们能看到大红吗?”丹尼问。
哈金先生紧张地咳了两声,目光移开说:“我想不行。罗伯特已经习惯让狗免受任何干扰,尤其是在赛狗会这天。不过比赛一结束你就能看到它。”
“好的,先生。”
“过来坐下和我一起吃点早餐吧。”哈金先生建议道,“吃点东西我们都会感觉好一些。嗯,丹尼,我这时候就像一个16岁的第一次出征的孩子一样紧张。”
他们吃了早餐,然后哈金先生回到他的房间,去联系一些自己的业务,丹尼则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一间大房子的墙上挂着一些马和狗的图片,丹尼看到壁炉架上面的一个小相框,里面有张老照片。照片里是个十五六岁大的男孩,破烂的裤子下伸出光光的脚丫,一只手拿着鱼竿,另一只手拿着一串太阳鱼。丹尼看了看这张照片,并举起它对着光仔细观看。他把照片放回壁炉架时,已认出那张照片里的人是少年时代的哈金先生。原来奢华庄园和大片温特比地产的主人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富有的。
丹尼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些书、照片,还有奖杯,哈金先生这些年来的经历非常丰富。同时,他也想到了自己,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从温特比出来的人了,他懂得更多的知识了,而且这些知识还在不断增长。他又想到了大红,眼睛顿时发光了。在温特比的时候,一条狗不管长成什么样子,人们总是根据它的狩猎能力来评判它的价值。但如果有一条狗既有高超的狩猎能力,又拥有像大红一样出众的外形,甚至头脑、勇气和心智呢?如果这样的狗在赛狗会中被选出,那么只有傻瓜或白痴才会嘲笑或看轻它。
丹尼的眼眶逐渐湿润了,他似乎又看到了大红正卧在他的身边,陷入了麻烦里,需要他的帮助。他站起身来,在屋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他透过墙柜看到了哈金先生的一些书和奖杯。只有在温特比,他才能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而现在在这里,没有人会告诉他该怎么做!在这里,他只是个看客。丹尼沮丧地握紧了拳头,但不一会儿又放松下来,似乎只要赢得哈金先生的好感,他就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了。大红正面临着重大的挑战,而丹尼必须尽自己的全力帮助它获胜。
时间过得无比漫长,这时候管家进来通知吃午饭了。哈金先生显得更沉着了,但眼睛里仍隐藏不住兴奋的光芒。丹尼吃了些烤牛排、土豆泥、芦笋,还有一个美味的奶油布丁。他问了问那种布丁的做法并暗暗记下,这样回到温特比后,他就能给罗斯做一些了。这时,哈金先生抬起头来开始侃侃而谈。
“丹尼,就像我和你说过的,赛狗会的基本理念就是要选出最棒的狗。现在已经是淘汰赛阶段了,处于劣势的狗会被不断地淘汰出局,而最好的狗将获得最终的奖励。当然了,你不能把七十五条狗都放在一起,然后选出最好的。所以狗狗们会被分成不同的几组。小狗组的选手是大于六个月但小于一岁的合格的狗,不能有从国外引进的狗,除了加拿大的。新手组的选手应该是没有在任何美国养狗俱乐部的比赛中获得过冠军的狗,而这一组中的冠军常常是黑马。限制组的比赛除了美国养狗俱乐部的冠军以外都可以参加,而且并不限制国外引进的其他品种。而冠军组,当然了,就是要在冠军里选出最好的。按照惯例,在所有组别里,公狗和母狗会被分开来进行评判,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想我知道,”丹尼兴奋地回答,“它们不一样。公狗应当大而强壮,像男人一样健壮。而母狗虽然也可以强壮,但是……它们的区别就像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很难把它们放到一起进行评判。”
“说得对,”哈金先生点头表示认同,“但是公狗和母狗的获胜者当然会选出最好的血统。不过还有另外一个组,开放组,大红参加的就是这个组的比赛。在这个组里,你总是能看到最激烈的竞争,这次也不例外。国外引进的狗同样可以参赛,伦敦来的阿特·木金带着海瑟布鲁也来参赛了。丹尼,它跑起来像火焰一样,是我看过的除了大红以外最棒的爱尔兰赛特犬。嗯,丹尼,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现在没有了,先生。”丹尼回答道,“也许看完比赛就会有想问的了。”
“那我们出发吧。每个人都有权利拥有自己的小憧憬,我想在大红进入赛场的时候进去。它需要点儿运气,我们现在出发的话应该时间正好。”
他们走出前门,坐进一辆等候在那里的黑色闪亮的豪华轿车。司机发动了车子,哈金先生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丹尼看着窗外,贪婪地欣赏着纽约白天的景象。他的目光从路口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身上转到路边骑着摩托车的男孩。司机突然停了下来,丹尼向前看去,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官正在路旁指挥着交通。明亮的红色救护车正从他们这条路上匆匆开过。哈金先生看了看手表,喃喃自语了一下。最后轿车在一座大建筑物前面停了下来——丹尼认得出这地方——这就是罗伯特·弗雷勒把大红带进去的地方。他喘着粗气,试图让自己忐忑不安的内心平静下来。这是一座大建筑物,简直像所有温特比的建筑加在一起那么大,包括哈金先生的畜棚。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进去。
他和哈金先生一起下了车,司机把车迅速开走了。他们走到门口,加入到排队的人流中。丹尼能隐约地听到里面有狗在疯狂地叫着,要么是很兴奋,要么是很难受。他仔细地听着,但那并不是大红。他紧跟着哈金先生,穿过一条走廊,来到两个赛狗场之一的正前方的位置坐下,一坐下来他立马就看到场地里面的大红了。
大红的脖子上套了一根很短的皮绳,正在罗伯特·弗雷勒的左边围着赛场散步。赛场上还有另外13条狗被驯狗人领着散步,等待评判。丹尼的目光跳过其他的狗,直直地锁定在了大红的身上。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手掌中,指关节已经发白了。让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赛场中的这条狗已经不再是那条在温特比摇着尾巴上前欢迎他的狗了,它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大红了!丹尼知道,它只是一个被教导着要围着赛场走的有生命的玩物而已。丹尼急得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一张小纸片被一阵清风吹起,飞过赛狗场,落在了大概十米远的地面上。三条狗看着它,但大红没有。丹尼把目光从他的宝贝身上挪开,看向了其他的狗。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好狗——要不是亲眼看见了,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居然有这么多!他的目光掠过一条两腿略微往外突出的狗,它们的步伐和大红以及赛狗场中的其他猎犬比较起来有些怪异。他看了看哈金先生,想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目光不要回到赛狗场,但是没能成功。他的目光很快被大红后边的第三条狗夺走了。
这条狗浑身是金栗色的毛,脸部下方有一道白色,第一眼看上去几乎和大红一样好。它身材高大,脖子长,头部狭小。它的前肢笔直而强壮,走路时光滑而漂亮的毛发舞动着。它的脚坚实、强壮而小巧,健壮的胸脯上精致地排列着肋骨,为肺部留出空间。它长长的腰部延伸开来,在接近强壮的后腿处漂亮地翘起。它的尾巴轻轻垂在身后,随着它的行走轻柔地摆动着。
丹尼推了推哈金先生,小声问道:“大红身后的第三条狗是不是海瑟布鲁?”
“是的,”哈金先生答道,“我告诉过你它很棒吧。”
“确实是。”丹尼吸了口气。
又一张纸被吹过了竞技场,此时猎狗们首尾相连地排成一队站在裁判面前。丹尼看到裁判和带领那两条腿部突出的狗参赛的训练人交谈了几句,然后其中一个领着他的狗围着赛狗场又走了一圈,接着两位都离开了赛场。丹尼赞同地看着裁判,这样的缺陷并不容易被看出来。但如果赛狗会的目的是决出完美的狗,那么让这两条狗及早退出是正确的。裁判在第一条狗面前跪下,打开了它的嘴。丹尼看到了白花花的牙齿,觉得下排牙齿略微比上排牙齿突出。他小声对哈金先生说:“这狗看起来下颚突出。”
哈金先生咧嘴笑了笑:“也许我该问你一个问题。你究竟是从哪里学到美国养狗协会的规则的,丹尼?”
“我没有学过。但是一个人得知道对狗来说什么比较重要。如果一条猎狗不能跑或咬,那就最多只值15美元。你得看到一条狗的这些特质。”
裁判的手抚过狗的头、耳朵和脖子,然后抚过胸膛,这时驯狗人在后面蹲下,轻轻拉住狗尾巴。裁判挪到狗的后面,而驯狗人则快步走到狗的前方稳住它的头。
“他在展示脖子的曲线,”哈金先生解释道,“并稳住狗。”
裁判又回到前方,抬起狗的胸膛,然后轻轻放回到地上。接着他走向下一条狗,前一个驯狗人则俯下身,蹲在那条已经被检查并评过分的狗前面。裁判顺着队伍往后进行评判,当他俯身面向大红的时候,丹尼紧张地看着。大红已经摆好了完美的姿势,它的前腿和脚垂直于地面,顺着肘关节而下,它的后腿也是垂直的。它的脖子向前上方伸展着,尾巴微微向后倾斜。但仍然缺了点什么,这种东西很难说清楚究竟是什么,但是大红不具备。
裁判检查完了最后一条狗,然后第一个驯狗人带着狗围着赛场小跑了一圈。他停下来,裁判再次检查了狗的口齿部位。驯狗人把狗带到板凳后面,接下来的驯狗人开始一个个带着他们的狗慢跑。
丹尼兴奋地向前倾着身子仔细地观察着。海瑟布鲁、大红和另外两条丹尼叫不出名字的狗进入了最后的决赛。哈金先生说过,大红要想夺冠还需要运气。丹尼十指交叉,当他把头扭过左边肩膀吐口水时,他看到坐在他身后的流着汗的胖男人正直直地盯着他。丹尼的脸马上发红了,转过头来继续看比赛,额头上布满了汗珠。这四条狗是进入开放组比赛的最好的狗,不过第一名是……
丹尼紧张地看向大红,它依旧是罗伯特·弗雷勒专业的手中掌控的缺乏生命力的美丽雕像。海瑟布鲁抬起了它的头,专横地看着裁判,又威风凛凛地扫视了一下观众。丹尼屏住了呼吸,再次紧紧地攥住了拳头。这条来自英格兰的狗是鲜活机警的,似乎是在命令所有人必须给它蓝色丝带。但它还是不如丹尼见过的大红曾经的那种鲜活机警。丹尼抓住椅子前部,似乎能把他的意愿和想法带到大红那去,让它接收到他的讯息。裁判俯身面向大红,然后又向海瑟布鲁走去。
丹尼突然说:“我一会儿回来,先生。”
他起身沿着椅子前面狭小的通道急忙冲出去,大家都好奇地看着他,有一个带位员试图阻止他,不过他完全不予理会,只是一个劲地向前跑。最后他停在一条走道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头看着赛狗场。这时,他看到奇迹发生了!
大红突然有了生气!毫无疑问,他还是那条罗伯特·弗雷勒牵进来的狗,但它身上又重新焕发了刚刚缺失的东西!大红又变回了丹尼在温特比刚见到它时的模样,全身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这时候,丹尼看到裁判笑了,并把蓝色的冠军丝带递给了罗伯特·弗雷勒。
丹尼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看着赛狗场里那条开心的狗儿正朝他这边伸着身子。罗斯说过,一条聪明的猎犬无论到了哪里,只要它的鼻子能嗅到风,它就能辨别方向。罗斯是对的。被风吹过竞技场的纸片告诉了丹尼此时竞技场里的风向。他所需要做的就是马上站在风口,让风把他的气味带到大红身边,让大红知道它崇拜的那个男孩就在它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