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灰狗奎恩静静地躺在风积丘下,这里远离暴风雪。外面,北风夹杂着雪粒,在山林间呼啸肆虐着,风到之处,阔叶树的树干朝北的一边就结起一层霜。刺骨的冰冷伴随着呼呼北风,穿透每一棵树的树皮,深入到树干里。冰雪悄悄爬进树干,凝固了树木的血液。树干咯吱作响,那是它们冻僵后痛苦的呻吟。
然而,寒冷和北风,奎恩早已习惯了,那些对它来说并不可怕,甚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从前旅途中无数个寒冷的夜晚,它都和另外一只猎犬睡在同一个洞穴里,所以它明白两只动物挨在一起可以产生更多的热量。此外,母性的直觉告诉它身边蠕动的小生命是多么可怜无助,只有在它的保护下,它们才有生存下去的一线希望。因此,整整一天一夜,奎恩都静静地躺着,守护着它的幼崽,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站起身。
它站了一会儿,心中突然涌上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瞧瞧那帮可爱的小家伙,正是为了它们,它才一再忍耐。它低头仔细观察这几只小狗崽,尾巴轻轻地晃动着。
三只幼崽都很小巧,毛茸茸的头上长着一对粉嫩的小耳朵;黑色的口鼻尖端有着一只小小的鼻子,蓝色的眼睛虽然还看不见,却还是认真努力地睁着,想要观察周围的世界,看看身后的岩石、头顶的树干,还有一条七八厘米长的黑暗过道。过道通往拐角的地方,那里是离开风积丘的必经之处。对弱小无助的狗崽而言,即使这样一个地方也是个庞大而未知的世界。
其中两只狗崽全身灰白,只有尾尖是黑色的。幼小的身躯后面,卷曲的尾巴就像是从屁股里钻出的毛毛虫一样,又短又粗。虽然身体瘦弱,但是相对于它们幼小的生命而言,已经称得上是完美、匀称了。奎恩看着它的孩子,眼里充满希望和骄傲。尽管它们的四肢和爪子行动起来还有些笨拙,却与胸脯和背部构成完美的比例。它们的脊柱又长又直,胸脯宽阔厚实。两只小狗崽虽然年幼,但是它们的特征就像公路上的指路牌,预示着它们今后的生命历程。
第三只狗崽有着哈士奇犬的显著特征。它的脸上从两只眼睛到鼻端长着一片黑白相间的弯曲条纹,看起来像是狂欢节上戴在脸上的夸张面具,除了这点,其他地方都是蓝灰色的。而且,它的耳朵也比它的两个兄弟要尖得多。如果说它的两个兄弟的胸脯是宽阔的,那么它的胸脯还要更宽阔一些。它的前足尽管跟一般小狗一样柔软,却笔直而强壮,它的后足,现在看起来就潜藏着非比寻常的力量。它的口鼻比两个兄弟的要更尖一些,下巴和头部仿佛充满了力量。
奎恩抬头望向风积丘顶,似乎在感谢上帝赐予了它三个优秀强壮的儿子。接着它又躺在地上,用温暖的身躯给它的孩子们驱寒。当那只长着面具脸的蓝灰色小狗想要爬出去时,奎恩轻轻地将它推回了窝里。不一会儿,奎恩开始打起了瞌睡。
过了十分钟,奎恩猛地一下惊醒,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对劲,顿时有些慌张。它侧过头看身边的小狗崽,却只看到两只银灰色的小狗相互枕在对方身上睡觉,另外一只面具脸的小狗崽跑去探险了。它依靠稚嫩的前足和背部蠕动着往前爬,十分努力的样子,虽然两只小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它却已经往风积丘深处爬行了一两米。此时,它的眼睛看不见,耳朵也不灵敏,几只小爪子只能感受到母亲的体温,可它动用了所有这一切,试图从身旁的一根横在地上的小木棍上面爬过去。奎恩轻轻地叼住狗崽的后颈将它拖回温暖的窝里,然后静静地躺在狗窝漆黑的深处,像每个母亲一样,担忧起自己这个小小年纪就任性妄为的孩子。
突然,奎恩站起身,全身的毛也随之立起来。它从几只狗崽身边走开,以免它们的气味干扰到传入鼻孔中的另一种气味。有一阵风在风积丘下四处打转,带给它一股陌生者的气味,那奇怪的气味令它有些不寒而栗。
奎恩沿着那条延伸至温暖巢穴的曲折通道,悄悄地往洞口跑去。它站在洞口,眼睛里仿佛有一簇火在熊熊燃烧,颈部的毛发直竖着,做好了随时搏斗的准备。只有它能够保护那窝小狗,为了它们,必要的时候它不惜牺牲自己。
两分钟后,陌生气味的源头——一只狼獾出现在它的视野里。它面前的野兽矮胖而又强壮,身上散发着恶心的臭味。这个臭家伙用闪烁不定的眼神打量着奎恩,它知道在那个黑暗的地方有美味的食物,盘算着要是硬闯进去能不能得到好处。狼獾有熊一样蛮横的勇气和黄鼠狼一样凶残的野性,只要能有所收获,它们就会展开攻击。
奎恩向前迈了一步,压低头部保护好自己的喉咙,以防对方随时都可能展开的攻击。它的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咆哮声,声音像凝固了一样,它的嘴唇往后卷起,露出锐利的大尖牙。此外,它身上还有一种可怕的气场,这种气场让它有足够的力量挑战任何东西。它的敌人也同样明白:这只母狗为了保护它的幼崽,必定会奋力搏命到底。
狼獾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最后竟然不战而退。狼獾一直认为自己近乎无敌,事实上绝大多数时候它确实如此。但是,面对一只像奎恩这样体形巨大的、被激怒的母狗,它就没有胜算了。如果最后死的可能是自己,它就没有必要拼个你死我活。同所有暴戾者一样,狼獾倾向于找弱小的动物来展现自己的力量。
大灰狗奎恩在风积丘的入口处继续站了几分钟,直到确认敌人已经走远,它才走回孩子们身边。它发现,趁自己不在的时候,那只面具脸小狗又蠕动着身体爬出了狗窝两三米远。奎恩走过去咬住小狗颈后柔软的皮肤,将它提起来。小家伙在感觉到颈上的刺痛时顿时愤怒地尖叫起来,可它的母亲完全不予理会,毫不犹豫把它放回窝里。奎恩躺下来用身体温暖着三只冻得发抖的小狗,心中满是忧虑。要照顾三只可怜的小狗崽对它而言已经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了,要是其中还有一只这么麻烦的话就……
一整晚,奎恩都蹲伏着守候在小狗崽身边,忘记了自己腹中饥饿的痛楚。自从两天前它吃了林克给的冻鹿肉之后就再没吃过任何东西,它陷入了极度的担忧中。
不是因为自己的安危,也不是因为那种痛彻心扉的饥饿感。奎恩熟悉这种饥饿的痛楚,通常,当雪橇上没有食物的时候,它就得饿着肚子走上两三天。可这一次不同,这次要是没有食物就麻烦了,它急需进食。它的小狗们好不容易才开始崭新和未知的生活,它们需要食物生存下去。而它们唯一的食物来源就是奎恩的乳汁,如果奎恩不进食的话就没办法喂养它们了。
清晨,奎恩醒来,低头用口鼻探了下聚积在风积丘下的寒气,然后又回头看看自己的一窝小狗崽。这一看令它突然恼火起来,愤怒地走过去叼起那只面具脸小狗把它放回到两个兄弟旁边。它有些暴躁地咆哮着,可是它发现那个不听话的孩子根本就无视它的愤怒,只好认命般地自顾自跑到风积丘的入口处。它之前就是从这里进来的。此刻,它面朝这冬季的荒野,望着那些落满积雪的树木,清楚地了解自己该做的事情,却不知道从何处入手。
它以前也捕过猎,但通常都是与狗群的伙伴们一起。那时候的捕猎是辉煌的,它们在雪地上疯狂地追赶,最后它帮忙将倒霉的北美驯鹿扑倒在地,或者将恰好出现在奔跑的狗群面前的兔子撕成碎片。可现如今只有它自己,摆在它面前的事实是它必须在没有伙伴帮忙的情况下自己捕猎。就这样,奎恩开始了它在冬季丛林里的艰难探险之旅。
它小心地往前跑,步伐敏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并用鼻子四处嗅着,努力地搜寻猎物的踪迹。一只雪兔从它面前跃过,它立即奋起追赶,企图用瞬间爆发的速度追上去并咬死那只兔子。在它眼里,现在追赶的兔子就是它和孩子的救星。眼看着雪兔从云杉丛间一闪而过,却没能捉到它,奎恩站住了,沮丧中带着困惑。以前一群狗追逐猎物的时候,抓住一只兔子总是易如反掌,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抓一只兔子竟成了奢望。以前,狗群里总有一只或几只猎犬擅长追踪地面的气味,而奎恩总是靠敏锐的眼睛来追捕猎物,一旦猎物从它的视线里逃脱,它就束手无策了。
它有些沮丧地继续往前走,越走越远却没有捕获到任何猎物,孤注一掷的恐惧感随之加剧。它偷偷地靠近一只胆大的、正在吱吱乱叫的红毛松鼠,起先那只松鼠任由它靠近,直到距离一两米时,那只松鼠一下跳到树上安全的角落。它又试着去抓一只枞树鸡,它匍匐着靠近,却在快要抓住枞树鸡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它拍拍翅膀飞走了。它又尝试追了两次兔子,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就在这时,它嗅到了另一种气味。
这种气味掺杂在北美驯鹿的气味中,令小心前行的奎恩颈上的毛发根根直立。这熟悉的味道来自黑狼和它的狼群。它们咬死了驯鹿,随心所欲地吃了点儿后就去玩新一轮的捕猎游戏了,留下一堆残骸。奎恩虽然害怕狼群的气味,但它更加害怕自己的幼崽挨饿。因此,它小心翼翼地匍匐着靠近,希望能有点儿收获。
此时,一只白鼬正趴在驯鹿的尸体上撕咬,见奎恩靠近,冲奎恩咆哮了几声,发现奎恩丝毫不受威胁,就一蹦一跳地从雪地上逃走了。奎恩猛地跳上去,两只前爪按在死掉的驯鹿身上,在分享狼群留下的大餐前,它全神贯注地观察周围可能存在的对手。见四周没有任何动物,它便低下头快速撕咬剩余的肉,囫囵吞下。它使劲吃,知道再也吃不下了,才慢慢跑回风积丘下的洞穴。
奎恩焦虑不安地走近风积丘,做好了随时搏斗的准备,以防万一。还好,风积丘的入口处没有任何陌生的气味,只有自己、三只狗崽和曾经来过的狼獾的味道。于是,它安心地跑进风积丘里。
两只银灰色小狗躺在窝里,相互挤作一团取暖。那只蓝灰色的小狗又溜出去了,凭借着它那脆弱得几乎无法承受自己幼小体重的脚爪,开启了另一段探索之旅。奎恩咬住它的颈背稳稳地把它提起来,将它放在它的两个兄弟旁边,然后躺在地上给孩子们喂奶。
第二天上午,奎恩再次离开风积丘,径直跑向死鹿所在之处。两个星期后,剩余的驯鹿肉被吃光了,在此之后那个周末,天空刮起了北风。
这阵北风整整哀号了两个星期后,突然停止了。紧接着,西风来了。原野上不再是猛烈和刺骨的狂风,而是轻柔的微风,夹带着天气即将转暖的希望。长久以来,原野饱受北风的摧残,正午时分,原野还在熟悉的狂风中战栗、畏缩,但是到了晚上,雪已经开始慢慢融化。风积丘上的雪也在融化,雪水坠落到下面的枯叶堆里,每一滴水落下溅起时的样子都是那么柔和而鼓舞人心。天亮后,大灰狗奎恩坐起身子观察了一下,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就出发去狩猎了。
风积丘下的小窝里,三只狗崽在它们的妈妈离开后,那两只银灰色小狗仍然躺着呼呼大睡,蓝灰色面具脸小狗虽然也在两个兄弟边上卧下了,但是一直盯着妈妈离去的方向。它低头将鼻子触地,嗅着妈妈离开的过道。
这三只小狗虽然在风积丘下出生才十几天,但已逐渐长大,现在就算是再没眼力的人,也能清楚地看出它们将来必定个个勇猛强壮。它们的母亲高大健壮,父亲是一只勇猛不羁的猎犬,它一直在茫茫雪地中坚持奔跑。孩子们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体形和块头。那只哈士奇血统的公狗将自己优秀的基因传给了面具脸小狗,小狗身上显露的敏捷灵活就是证据,其他的优势也展露无遗。
小狗们的体形大小相差不大,但是那只面具脸小狗显然最大。除此之外,尽管现在三只小狗都能看见东西了,可蓝灰色的面具脸小狗在另外两只小狗还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区分出头顶的树干、身下的枯叶堆,还有它的母亲和兄弟的轮廓,这比它的两个兄弟早了整整一天。
那只面具脸小狗再次站起来,目光越过两个兄弟,望向风积丘的出口。自打它出生那一刻起,它的身体里就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感觉,那是一种与视觉、听觉、嗅觉和触觉毫不相关的感觉。这种感觉诉说着风积丘外迷人的一切,令它情不自禁地行动起来。面具脸小狗呜呜地叫着,用四条笨拙的腿支撑着站起来,试图站得高点,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它低头看两个兄弟,用温热的舌头舔了舔它们,但它们只微微动了下又自顾自睡了。于是,它只得自己从窝里翻滚出去,跌跌撞撞地走向风积丘的出口,毛毛虫一样的小尾巴来回摇晃着。
一颗水珠从树干上滴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面具脸小狗的背上。它停下来,蹲坐在它妈妈踏出的那条小路上,想要弄明白是哪里来的东西落在了它身上。它试着转过身去看自己的后背,结果胖嘟嘟的身子却有些好笑地向一边倒去。于是,它躺在地上打了个盹儿。十分钟后它再次站起来,努力地向外面那不可抗拒的世界前进。猎犬的本能促使它始终沿着妈妈踩过的路走。一只狗能从这儿走出去,那么另一只也可以。
一小堆雪从风积丘顶部缝隙里掉落到地上,挡住了小狗的去路。它又坐到地上,用才睁开没多久的眼睛凝视着那堆奇怪的东西,努力地想要把这东西印在自己幼小的脑袋里。它探出小脑袋去触碰雪堆,谁知身体失去平衡,一下子摔倒在雪堆中。当它扭动着身躯爬到雪堆的另一边时,它坐下来,一脸骄傲的样子,仿佛刚刚做了件很了不起的大事似的。然后,它趴到地上再次打起盹儿来。
当它醒来后,它又站起来,挣扎着走向出口,走向心中向往的世界。一只藏身在风积丘黑暗深处的老鼠吱吱地叫起来,还弄出沙沙的响声,引得小狗惊愕地侧耳倾听。它动了动鼻子,本能地探寻老鼠的气味,却因为没能发现气味而陷入困惑。它的鼻子还未发育到能嗅出任何气味的程度,它只能嗅出近处的比较浓烈的气味。一根木棍横躺在它妈妈走过的路中央,它在棍子旁躺下,沿着棍子匍匐着从头爬到尾,同时用爪子和鼻子试探着。最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它好不容易翻越了棍子障碍,又向前走了一点点,终于到达出口处,那也是风积丘的入口,是奎恩筑的巢穴的入口。
小狗神态自若,一只前爪搭在另一只前爪上,嘴巴微微张开,细看着眼前的风景。一条小溪沿着陡峭的山谷奔腾而下,水流湍急,时不时还有冰块顺流而下。高大的云杉树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整个山谷,一棵棵云杉枝繁叶茂,尖尖的树顶像锋利的长矛,茂密的树枝像羽毛。两边的山脊上一棵棵云杉树整齐地排列着。天空呈现出如知更鸟蛋般纯净的蓝色,仿佛给原野戴上弧状的防护罩,任阳光从一侧洒下,把温暖送给冰封许久的大地。
小狗兴奋地坐在地上,欣赏着向往已久的美好世界。它看到的一切太精彩,远超过它的想象。它全神贯注地欣赏着美景,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来回飘动的淡淡阴影。
这个影子来自一只庞大的角鸮,这会儿它正在觅食。这只角鸮整夜都在外面攻击地上穿梭的雪兔,然而每一次雪兔都灵巧地躲过了角鸮的袭击。在这片寒冷的土地上,有希望生存下来的动物要么身体强壮,要么身手敏捷,要么具有不可思议的繁殖能力,而雪兔就属于第二种。
于是角鸮转而冲向一只栖息在常青树上的枞树鸡,可就在它即将偷袭成功的一刹那,却被同样潜伏在枞树鸡身后的一只松貂抢先一步。松貂捉到枞树鸡后飞快地跳落到树下柔软的雪地里。角鸮瞬间被激怒了,它试图攻击松貂,却眼睁睁看着松貂拖着掠夺来的食物一溜烟地跑进了一个漆黑的洞穴里。
角鸮在风积丘前的山谷上方盘旋,看到了被北风吹乱毛发的蓝灰色小狗,便悄无声息地扇动着翅膀,准备偷袭。它目露凶光,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小狗。它往下飞去,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就在它快要得手之时,面具脸小狗忽然往上一看,来不及想,它本能地意识到了危险,于是转身就要逃跑,尽管动作还有些笨拙。小狗感到肩上一阵刺痛,接着就连滚带爬地撞到一根树干上,这一撞很猛烈,简直都要让它窒息了。危险时刻,它的妈妈及时赶到了。
奎恩刚刚捕猎回来,它抓到了一只麝鼠,算是小有所获。离巢穴还有几米的时候,它就看见了那只角鸮。曾经夜以继日地长途跋涉练就了奎恩如弹簧一样柔韧的肌肉,它往前跳跃着,在离它的孩子还有三米远的时候,猛地跃起强有力的身躯,一口咬住了角鸮,并用肩膀撞开被抓伤的小狗,让它摔了个四仰八叉。
小狗忍着伤痛站起来,转身看到那只角鸮正用一对大翅膀拍打着它的妈妈。奎恩死死地咬住角鸮不放,牙齿深深地嵌入角鸮温暖的躯体里。角鸮伸出一只爪子抓住了奎恩左边的耳朵,一用力,铁钳般的爪尖刺穿了奎恩的耳朵。它的嘴在奎恩身上不停地猛咬,探寻对方的致命点,就像玩具手枪连续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奎恩也不甘示弱,松了下嘴,然后又突然扑上去,更用力地咬在那长满羽毛的躯体上,全力把牙齿插了进去。角鸮拍打的翅膀缓缓停了下来,就好像曾经狂暴的风突然消逝了似的。
奎恩丢下死角鸮,一跃到了小狗身边,用鼻子蹭了蹭它,以示爱抚。小狗身上被角鸮的利爪刺破的伤口渗出点点鲜血,奎恩将血一点点舔干净,然后叼住小狗颈上宽松的皮毛,钻入树干底下,这里直接通往风积丘下的小窝。走了几步,它又停下来,放下小狗,回去将死了的角鸮也拖到风积丘下。那不是它喜欢的食物,但还是可以充饥的,食物是当前最重要的东西。然后,它再次温柔地叼起小狗返回窝里。
面具脸小狗在母亲的嘴下摇摇晃晃,一脸安心的样子。此刻它的胸部不再疼痛,呼吸也正常了。奎恩将它放在另外两只小狗身边,自己也躺下,三只小狗开始吃奶。两只银灰色小狗把肚子吃得鼓鼓的后就开始睡觉,但是面具脸小狗没有睡觉,它久久地坐在两个兄弟的边上。风积丘边缘之行还有妈妈跟角鸮的战斗,令它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受伤的小狗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甚至希望自己也能参与到那场战斗中。此刻,这只小狗坐在那里,用两只前足支撑起胖嘟嘟的身体,一边凝视着风积丘的入口,一边心神不定地呜呜叫着。它的第一次冒险令它很满意,这次冒险不仅给了它满足感,同时也在它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警示:原野虽然多姿多彩,但同样危机四伏。
两个月来,奎恩每天都出去捕猎。从前,它总是吃饱了再跟随主人出去捕猎,那时的捕猎对于它来说只是消遣,只为打发无聊的时光。但现如今这是它安身立命之本,它必须靠捕猎来填饱肚子,不光自己要吃,还要喂饱三只嗷嗷待哺的小狗,因为它们的生命是极其珍贵的。它们是奎恩的整个世界,是它的一切。随着打猎次数增多,奎恩逐渐学会了如何独自巧妙和成功地捕获猎物。
奎恩不再跟在雪兔后面跑,那样很少能抓到它们。现在它会潜伏在雪兔出没的路旁,当雪兔一蹦一跳地经过时,它就迅疾地扑上去。它还发现枞树鸡会在某些地方的地面觅食,于是它便在那里偷袭它们。它时不时地还有机会抓到冒险远离树枝的松鼠,以及远离水边栖息地的麝鼠。奎恩也追过几次鹿,但都没能得手。它只有在抓小动物时才不会失手。
尽管奎恩很勇猛,但它还是日渐消瘦。风积丘下隐蔽的洞穴里,三只小狗就像种在沃土里的玉米一样快速茁壮地成长。它们开始从窝里跑出来,一边玩游戏,探索属于自己的小世界,一边盼着母亲打猎归来。只要奎恩一回来,三只小狗就一拥而上,索要食物,而且食量越来越大。
从前,奎恩每天只需捕一次猎,现在,它不得不一天捕猎两次,早晚各一次。它记得那只狼獾,记得自己无数次回来后闻到其他可怕的动物留下的气味,那些动物到过风积丘附近,而且距离非常近。因此,它没有一次敢在外面逗留一个小时以上。结果,风积丘附近供它捕食的动物越来越少,它必须拼命捕猎才能获取足够多的食物。
三只小狗继续在风积丘下尽情地玩耍着,当它们的母亲穿过过道去打猎时,它们会在后面跟着跑出去几米远。奎恩把其中两只小狗训练得很听话,它们的脚步始终停留在安全区域。而那只面具脸小狗是个大麻烦。尽管上次的惨痛经历让它认识到这个世界残酷的一面,但即使是再深刻的教训,在它幼小的记忆里也已被时间冲淡。
一星期以来,再没有雪水从树干上落下打湿地面。阳光从两根树干间的缝隙里照进来,落在一株白色的延龄草上。这株小草不知何时已经扎根于满是青苔的树干并开出了灿烂的花朵,努力地迎接着那一缕阳光。春天已经来临了。
一天早上,三只小狗看着母亲出发去捕猎,像往常一样跟着它在过道里走了一段路,这一次它们没有沿原路返回。它们本来是要回去的,但两只银灰色小狗蹲在地上望着母亲的背影渐渐消失后,不是看向巢穴的方向,而是看向那只面具脸小狗。面具脸小狗笔直地蹲坐在地上,用力竖起两只尖尖的耳朵,目不转睛地盯着风积丘的入口,有些犹豫地往前迈了几步。
曾经的渴望再次以不可抵挡之势向它袭来,它好想出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关于那只偷袭它的角鸮的记忆已经变得模模糊糊,但它的小脑袋里的防范意识已经根深蒂固,令它时刻提防着来自空中的危险。
它在前面走,两个兄弟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这一次面具脸小狗步履平稳而又坚定,它的成长状况完全验证了它小时候就蕴藏的潜力。它依然有些笨拙,但是长得很魁梧,体重也不轻。它的鼻子变得更尖了,耳朵还有些下垂,但是迟早会竖起来的。它站起来时比它的两个兄弟高出整整两三厘米,体重也比它们重。
比起第一次冒险去洞口的时候,它的身体里增添了一份新的力量。还没听到老鼠发出吱吱或沙沙声,鼻子底下的气味已经告诉它老鼠一家仍然住在过道附近的树干底下。它知道有一只黄鼠狼曾经到这里捉过老鼠,有一只山猫往风积丘里面爬,直到它闻到奎恩的气味,匆忙往另一个方向逃跑了。
面具脸小狗来到洞口,就地趴下,与上面的树干保持一定的距离,以防有敌人突然从空中向它进攻,但又足够靠近外面,好让自己看得见。眼下它看到的是一片绿色的世界——没有了冰冻的枷锁,小溪在欢快地嬉戏跳舞,从瀑布顶上一跃而下,带着肆无忌惮的喜悦,如同获得重生一般;没有树的地方长满了青草,一只朱红雀在云杉树顶轻快地来回飞翔。面具脸小狗转身看向它的两个兄弟。它们正站在它的身后,在风积丘下压低脑袋,伸长脖子,努力地往外看,此前它们都不曾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胆的时候。
突然,面具脸小狗闻到了一股新的气味,意识到有陌生的动物正在向它们靠近。这味道很浓烈,油腻腻的,从未知的野兽身上散发出来。面具脸小狗不安地动了动两只前足。它的第一次冒险经历教会了它小心为上,不过,这只野兽的气味里并没有危险性或者威胁性。几分钟后,野兽便进入了它的视野。
这个家伙庞大魁梧,大大的脑袋上顶着两只小耳朵,两只眼睛也极小。它的步履有些笨拙,身上的毛很长,棕色的毛里掺杂了银灰色。这只野兽像猪一样发出咕噜声,鼻子不停地掠过地面,好像在寻找一样自己丢失的东西。它用强壮的前爪钩住一根木头,弄得碎片到处乱飞,然后津津有味地舔食聚集在朽木下的白色幼虫。这家伙继续往前走,依然发出咕噜声,鼻子在地上不停地嗅着。
到了风积丘对面,野兽停了下来,用无力又困惑的眼神看着那只静静观察它的小狗。洞口里面,两只银灰色小狗已经转身偷偷跑回了窝里。然而,面具脸小狗仍然一动不动,因为它从这个庞然大物身上嗅不到一丝危险的讯号,于是情不自禁地对它好奇起来。野兽走近了,它低下那颗毛发蓬松凌乱的脑袋,好让小狗能嗅到它。小狗站起身,摇动尾巴以示友好,然后用湿热的小舌头在野兽的鼻子上舔了舔。野兽耸了耸鼻孔,貌似这小狗根本不值得它去注意,然后就自顾自转身继续摇头晃脑地往前走了。
小狗看着它离开,脑子里将这只独特的动物身上所散发的气味归类为无须害怕的一类。它本能地感觉到这只动物对它没有恶意,却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认识了森林中最强大的君主——灰熊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