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如期降临到荒原上,阳光灿烂的日子如同肥皂泡一样,一个个迸发。原野上是大片的云杉树林、短叶松林和枝叶交错的桤木林,麋鹿在柳树林中悠闲地吃着嫩叶。
秋天的时候,公麋鹿会在林间大步穿梭,一副趾高气扬、鬃毛倒竖的样子。现在不一样了,它们为了讨好心仪的母麋鹿不惜相互决斗,较量蛮力。现在,它们头上掌状的鹿角还在生长当中,覆盖在鹿角表面的那层绒毛,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棕色天鹅绒般闪闪发光。它们先用宽大的胸脯将柳树枝压下来,然后将够得着的嫩芽吃掉。公麋鹿小心翼翼的,避免自己的鹿角有任何碰撞,它们无论如何都不想让角受伤。公麋鹿的蹄子很有力,但是真正证明它们充满力量和阳刚之气的还是它们傲人的鹿角,所有公麋鹿都以此为傲。
母麋鹿将笨笨的、像骡子似的小麋鹿藏在灌木丛中,但是不管是母麋鹿还是小麋鹿都会跑到青草地上吃草。草无处不在,填满了树与树之间的空隙。有时它们会冒险去湖边或者溪边,闭上鼻孔里的气门,将头潜到水里啃食多汁多肉的鳞茎植物。
公麋鹿成群结队,已经向北方迁徙了很远。它们游过湖泊,渡过河流,前往相对凉快、少有蚊子骚扰的地方。母麋鹿带着小麋鹿也已经在路上,前往夏日清凉的栖息地。
枞树鸡和松鸡一路咯咯叫着,带领各自的一窝长齐羽毛的小鸡去它们最爱的觅食之处。灌木丛里,半大的雪兔不满足于谨慎的长辈们限定的活动范围,冒险在新的路线上一路啃咬。狐狸和狼的幼崽到各自巢穴的洞口沐浴着暖洋洋的阳光,与兄弟姐妹们嬉戏。成千上万的小鱼欢快地在湖泊与河流的浅水区游来游去。几乎每棵树上都有一个鸟窝,窝里的雏鸟拼命地张大嘴巴嗷嗷待哺,而它们的父母不停地觅食。鸭、鹅等动物从它们过冬的热带地区回来了,将要生存下来必须了解的秘诀传授给它们绒毛未脱的下一代。
但是,如果说六月是新生命降生的时节,那么它同样也是生命转瞬即逝的时节。黄鼬东游西荡地寻找任何能够捕食的猎物,它们一闪而过的身影就像幽灵一样;渔貂在给幼崽辛苦觅食;貂鼠在林间穿梭自如;极其隐蔽的风积丘下住着狼獾一家,狼獾妈妈为了喂饱贪吃的孩子,不得不从窝里跑出来展开无休止的觅食之旅。万物一片生机勃勃,死亡却将冰冷的手悄悄地伸进每一个巢穴,每一个隐蔽的角落。当然,没有死亡就不可能有新生命。荒野上那么多动物,只有咕噜咕噜摇头晃脑的灰熊愉快地走自己的路,从不急于捕获猎物,或者担心自己被别的动物猎杀。
一旦被激怒,灰熊的确是很可怕的敌人,不过绝大多数时候它是一只和蔼可亲的野兽。当然,有一副好脾气是因为它知道自己拥有强大的实力。它不像其他巨兽那样凶残,因为根本没这必要。它不要求享用热血、鲜活的肉食,那些它都不喜欢。灰熊是一个美食家,只吃那些它觉得最美味和最好的食物。它知道上哪儿去找最鲜嫩的鳞茎和根,它模仿猪的咕噜声,并像它们一样把食物挖出来吃掉。它喜欢吃蚂蚁的幼虫,那些蚂蚁窝以及蜜蜂贮藏蜂蜜的地方,它总是轻而易举就能找到。灰熊生活得富足又安宁,它要是吃肉,吃的往往也是狼捕杀后留下来的。狼群有时候会折回来,看见自己的猎物被侵犯会勃然大怒,然而就算是最凶残的狼也不敢真去报复一头灰熊。
多数灰熊都喜欢吃鱼。就如同了解自己漫步的森林里那些最细微的秘密一样,它也了解躲在池塘里的红点鳟鱼最喜欢去哪里,当然,它也知道红点鳟鱼会选在何时游向上游的另一个池塘。它清楚地知道,浅滩是红点鳟鱼穿越池塘的捷径,当它们游动时,闪闪发亮的背部就会露出浅滩的水面。
这天早晨,灰熊坐在一处浅滩上,奔流的水拍打着它棕色的臀部。它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睛始终注视着清澈见底的河水,流水在它结实的前爪周围翻腾着。
下游几米远的地方,有个东西很像个影子,只有灰熊知道它的真实面目。灰熊仍旧一动不动,甚至都不眨一下眼睛,它紧盯着那条重几千克的鳟鱼。那条鱼正准备奋力往上游,穿越这个浅滩。在一块挡住急流的石头后面,鳟鱼靠石头阻挡着激流的冲击力,休息了片刻,然后继续向前游去。
现在,灰熊看得清鳟鱼的样子了。透过清澈的溪水,鳟鱼扭动身体,扇动鱼鳍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这是一条长鳟鱼,下颌突出,背部鲜明的红色与它身体两侧的银灰色形成强烈的对比。灰熊继续保持不动,它的小眼睛一直紧紧追随着鳟鱼的一举一动。鳟鱼越来越近,观察到前方突然出现的障碍,它停了下来,还不知道这障碍其实就是灰熊粗壮的后肢。它聚集力量准备快速往前冲,穿越熊掌周围的旋涡。果真,它猛地往前冲去。
灰熊举起笨重的前足,十厘米长的熊掌猛地拍了下去。对灰熊这样的大块头来讲,它敏捷的动作简直令人不敢相信。一根水柱冲天而起,碎成无数闪光的泡泡,瞬间出现一道小小的彩虹。那条大鳟鱼跟着水柱升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跌落在小溪旁边一块光溜溜的石头上。鳟鱼好像仍然在水里游泳那般扭动着身体,试图通过一系列回旋动作靠近溪流。灰熊站起来,它准备再次出击,一旦鳟鱼真的回到溪流里,它会毫不犹豫地拍下去。
这时,面具脸小狗从溪旁的柳树丛里走出来。看见那条在地上扑腾得啪嗒作响的鳟鱼,它毫不犹豫猛地扑了上去,用爪子牢牢地按住它,一口咬住鱼身。然后它往后退,把鳟鱼拖上岸,往柳树丛走去。
溪水这边,灰熊终于由惊讶转变成愤怒。它怒吼一声,迅速爬上岸。忽然,它停住了,并感到一阵安慰,因为面具脸小狗察觉到灰熊动作里的愤怒之意,已经将鱼放下,毕恭毕敬地退到一旁抬头望着眼前这个巨兽。
看着灰熊上前去嗅那条奄奄一息的鳟鱼,小狗老老实实地坐着不动,只是出于讨好微微晃动着尾巴。灰熊将鱼撕成两半,将连着头部的一半吞下去,鱼头还露在外面,它就迫不及待地转向另一半。它把另一半吃得只剩下尾巴,然后将尾巴留在了岸边,就好像是它送给小狗的,感谢小狗将猎物还给它。不过,事实是灰熊不喜欢鱼尾巴,它从来都不吃鱼尾巴。它享用完美餐,缓缓走过去,开始在面具脸小狗身上嗅来嗅去。
面具脸小狗丝毫不动,迷惑之余,从错综的记忆中找出两个月前的那个场景,那一次就是这头灰熊在风积丘前漫步,自己还上前舔了舔它的脸。正如现在一样,那时它就尊重这头灰熊,但也知道在这头亲切的巨兽面前没什么好害怕的。它是对的,灰熊在它身上嗅了一遍后,就顺着小溪慢悠悠地往上游走去,寻找下一个可能抓住鳟鱼的浅滩。灰熊走后,小狗吃了鱼尾巴,然后转身回树林里去了。
走了一阵子,小狗停下来,抬起一只前足,鼻子使劲地探寻大灰狗奎恩和两只银灰色小狗走过时留下的气味。这天早上,它跟着它们一起离开风积丘后,那气味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着实令它难以辨识。如今,面具脸小狗已经四个月大了,个头已经长到成年狗的四分之一,它现在的模样就是成年后样子的缩小版。它的耳朵不再往下耷拉,而是尖尖地直立着;身上的蓝灰色更深更浓了,脸上的黑白面具颜色也更鲜明了;尾巴上的毛长而浓密,蓬松呈羽状;身体很结实,并且看得出将来会更健壮。它继承了猎犬父亲和杂种犬母亲的体形和重量,而哈士奇独有的完美形体和优雅仪态则完全继承自母亲。
小狗站了一会儿后,向林子跑去了。它穿过一片密密麻麻的云杉树林,爬下斜坡,蹚过小溪,溅起一路水花,又爬上另一个斜坡。渐渐地,它由飞奔变成小跑,因为灵敏的鼻子告诉它母亲和两个兄弟就在前面不远处。这只面具脸小狗迎着北风停住脚步,直到它辨认出母亲和两个兄弟的确切位置。再次上路时,就只是快步行走了。
终于,它找到了母亲和两个兄弟,就在两条小溪的交汇处。这两条小溪来自不同的山谷,在这里汇聚成一条大的溪流。大灰狗奎恩正在扒拉一件东西,那东西藏在摆动的云杉针叶间。它走近一些,发现原来是一只破旧的羊毛露指手套,上面的线已经被筑巢的淘气小松鼠弄得乱七八糟,拉得很远了。小狗皱起鼻子嗅了嗅残留在手套上的气味,这像是一种很熟悉的味道,但是它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在它脑海里分类储存的所有气味里找不到这一种。小狗再次去嗅那只手套,这次它仔细地嗅了好一会儿,并将这种气味存入脑海。如果再次嗅到这种气味的话,它就能辨别出来。
手套的护腕上缝着“林克·史蒂文斯”的字样,有些粗糙,不过依然清晰可见。尽管奎恩不认识那几个字,但它知道是谁落下的这只手套。它激动得呜呜叫着,抬头迎向北风,仿佛那样就能发现一些确凿的证据——关于它曾经认识的那个男人的证据。
忽然,它的尾巴变得僵硬,颈上毛发直立,因为它闻到了一股气味,一股与林克·史蒂文斯完全不相干的味道。夏日的北风一改冬日里严酷的作风,变得温和,但是仍然向栖居在林子里的动物们传递着信息,诉说着自己遇到的一切。距离大灰狗奎恩和小狗们八百米远的地方,北风拂过黑狼的后背,还有与它同行的独眼灰狼的后背。
北风如实地传达着黑狼一伙到来的信息。正如林地里的大家都知道的那样,信息里有着深入骨髓的恐惧,也有对肆意杀戮的控诉,还有关于亚历克斯·奇里科夫惨死的低声警告。善良的北风奉劝所有动物赶紧离开,因为那野兽已经不再是一匹狼,而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狼人了,并且它正在向这里靠近。大灰狗奎恩接受了北风的警告。面具脸小狗坐在妈妈身边,试图像母亲一样读懂风的讯息。当奎恩转身的时候,它也跟着转了个身。当它们开始往山上爬时,两只银灰色小狗都吓得缩成了一团。
奎恩加快步伐跑起来,为了避开黑狼,它就沿着驼鹿留下的足迹往前跑,那也是它们之前到这里经常走的一条捷径。其中的一只银灰色小狗呜呜地哀叫着,它知道恐惧的气氛正在荒野中迅速扩散,只是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这么惧怕。奎恩迅速爬上另一座山,穿过山坡上浓密的云杉林,到达风积丘的老巢,那是它生下三只小狗的地方,也是它所知道的最安全的避难所。
两只银灰色小狗似乎察觉到风积丘外有什么东西在靠近,而且那东西冷酷无情,它们只能呜呜地叫着,不知所措地转来转去。面具脸小狗坐到地上,感受着风的味道,试着像它妈妈一样捕获风里的讯息。狼的体味比之前更浓烈了,显然,它们离这边越来越近了。黑狼发现了一只原本属于人类的狗,正追踪而来。
奎恩突然一转身,扑在几只小狗身上,一边用叫声警告它们,一边推挤它们。两只银灰色小狗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异常不安,呜呜叫着跑到风积丘下,卧倒在旧巢里。相对而言,面具脸小狗走得慢了些,还回头张望着。它看到自己的母亲肃穆地守在洞口。
不一会儿,奎恩坐下来,将尾巴蜷在腿边,眼睛依然望向洞口。它被吓得不轻,但是祖先给予的智慧和勇气战胜了恐惧。它见识过死亡,对死亡有些概念,明白为何精明的动物对死亡唯恐避之不及。它也知道,无处可逃时就必须迎战,而且必须有所依托。
面具脸小狗在黑暗的风积丘内缓缓走动,直到它看见一个小洞,这个小洞通向风积丘一侧。它在那里停住,转身进入那个小洞,测试小洞两头有没有足够的空间让敌人通过。事实证明,敌人没法通过这里,这个地方刚好能容下它的身体。这下,它的背部和两侧都有了防护。面具脸小狗站好,准备迎接任何挑战。它的本能告诉它该做什么,现在它都已经做了。
两只狼走过来了,它们行动的声音甚至比荒原上拂过的风还要轻,没有惊动哪怕一根树枝。一开始什么都没有,然后云杉林内忽然出现两个幽灵般的身影,就是那两个致命的家伙,走路轻快得像诡异的精灵,却吐出死亡的气息。红毛小松鼠看见它们,在树上缩成一团;灰噪鸦看见它们,来不及叫出声来就飞走了;年老的灰兔躲进灌木丛里不敢出来。静静地站在风积丘入口处的大灰狗奎恩也看到了两只狼。
两只狼肩并肩往前走着,独眼灰狼走在左边,黑狼则不紧不慢地走在右边。它们的目标是杀死大灰狗——这只黑狼憎恨的人类的宠物。但是,它们不想自己为此而受伤。它们在离大灰狗几米远的地方停下,像军队指挥官那样将所在区域审视了一遍。
黑狼坐下,伸出舌头细细观察着大灰狗身上的每一寸地方,估摸着它的强项与弱点。此时,奎恩正严阵以待,准备应战。黑狼朝奎恩恶狠狠地龇了龇牙,嘴角泛着贪婪的白沫。奎恩的模样非常凶猛,不过黑狼早在很久以前就见识过猛兽,在黑狼眼里,这条狗有着致命的弱点——它的头抬得太高了。
独眼灰狼站起来,腿脚绷直,尾巴悬在身后。一步,两步……它挪动大脚爪悄无声息地缓步前进。它绷紧全身的肌肉,准备猛地向前冲撞,将大灰狗奎恩扑倒在地。一切就绪,它猛地冲向大灰狗奎恩。
不过,独眼灰狼估计错误,奎恩并没有站到它原先预想的位置。奎恩站在风积丘入口处,等待着一场不可避免的生死决斗,正如黑狼它们观察它一样,它也在仔细观察敌人的虚实。它经历过太多的长途跋涉,决斗无数,看出敌人的弱点并加以利用对它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独眼灰狼的突袭与一只猎犬的突袭没什么两样,之前奎恩曾遭到许多次类似的袭击。当独眼灰狼冲到跟前时,它机灵老到地闪到旁边,紧接着猛地向前攻击敌人最明显的弱点。
这是一次快似闪电的交锋,两个灰色的身体瞬间交错在一起。这一次交锋过后,奎恩又回到风积丘的入口处,准备再次奋起抵抗。但是,独眼灰狼原本好好的另一只眼现在只剩下了一个血淋淋的窟窿,犬牙咬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顺着它的脸颊往下流。
独眼灰狼的喉咙里低声地呜咽着,它一边将头埋到地上,一边用两只前爪胡乱地挠自己的脸颊。随着一声尖叫,它将头埋得更深了,喉咙里再次发出绝望的呜咽声。它想逃跑却撞到旁边的一棵树上,于是慌乱中它调头来到黑狼旁边。这只两只眼睛都瞎了的灰狼悲号着,好似在乞求帮助。
黑狼只知道暴力和凶残,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怜悯和慈悲。它那锋利的牙齿在独眼灰狼的身上咬了一下又一下。独眼灰狼摇摇晃晃地站了一会儿,最后的叫声还有一半卡在喉咙里,就栽倒在了地上。温热的鲜血从独眼灰狼被撕裂的喉部喷涌而出,形成了汩汩流动的血的溪流。黑狼扒了些泥土盖在死去的伙伴身上,然后就轻蔑地走开了。在它的一生中,这是唯一一次善举。
黑狼再次坐下,正对着咆哮的奎恩。见奎恩迅速往前冲出一小段路,黑狼动也没有动。它判断奎恩不敢离开洞口,因为它担心自己有机会从它身边溜过去,所以奎恩不会主动出击。
黑狼龇牙咧嘴,它打量着大灰狗奎恩,眼里似乎露出一丝欣赏。它了解并欣赏这一套杀敌的策略,奎恩挖出灰狼剩余的那只眼睛时所做的一切,跟它的作风如出一辙。如果大灰狗奎恩是一只狼的话,这个黑狼首领肯定会选它做自己的伴侣。
可惜它是一只狗,是人类驯化的产物,因此黑狼绝对不可能向它妥协。此刻,黑狼的眼里仿佛有无数恶魔在飞舞,出于对人类的怨恨它不得不杀了这只狗。它知道大灰狗奎恩在探寻它身上的弱点,但是没有人比它更清楚:自己没有任何弱点。黑狼也懂得等待时机,知道机会终将来临。它内心的邪恶期盼,使它甚至能听到风积丘内小狗的呜咽声。
奎恩的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黑狼,它稍稍往后退,离小狗们更近了些。现在,它的两翼和后背都在风积丘的保护之下。黑狼徐徐试探着靠近,一改龇牙咧嘴的样子,开始咆哮。当然,它并没指望这能使大灰狗奎恩屈服,它需要多一点的空间好在它发起进攻时施展身手。它坐了一会儿,思考着大灰狗奎恩的下一步动作。
黑狼知道,如果它面对的是一只能够沉着应战的寻常兽类,那对方肯定会保护好尖牙以外的其他任何部位。但是,它面对的是一只被刺激的母狗,母狗的紧张情绪因为要保护好自己的小狗而被放大了百倍。黑狼期待它做出愚蠢的举动。
黑狼猛地往前一冲,又突然停住。如它所料,大灰狗奎恩出来迎战了。黑狼低下身子匍匐在地面,向上猛咬。它那甚至可以切断公麋鹿腿筋的尖牙,对准并咬住了大灰狗的左前足。
紧接着黑狼迅速跳到一旁,动作非常矫捷而连贯。此时,奎恩的左前足摇摇晃晃地挂在身下,但是它并没有因此倒下。它不肯服输,用三条腿站立着,面对黑狼,丝毫没有休战的意思。可是现在奎恩跛了一只脚,黑狼知道自己可以轻松地结束这场战斗了。
黑狼再次进攻的时候,身子贴近地面,看起来就只有它平日里的一半大小。突然,它往空中一跃,一瞬间,乱石飞起,尘沙在它爪下飞扬。从一开始,大灰狗奎恩就把头抬得太高了。黑狼再次猛咬,它的尖牙利齿对准了那一处脆弱的皮肉,那下面隐藏着跳动的颈动脉。黑狼咬紧上下颚,刀锋一样锐利的尖牙刺进了大灰狗奎恩的喉咙。鲜血不停地往外涌,直到只剩下最后几滴,黑狼才松开嘴,退了回去。奎恩断气前仍然不顾一切想要往前冲,为了能使小狗们存活下来,它用尽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它那模糊的双眼看到了黑狼,它的嘴巴张开了又合上。它的英勇壮举只使它往前行进了一点点,它倒下了,再也没站起来。
风积丘下,面具脸小狗仍然躲在自己找到的小洞里,它看到黑狼从它面前经过。它听见了小狗的叫声,那是它两个兄弟的声音,它也听见了黑狼咬它们时那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然后,它知道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它准备好拼死抵抗了。
面具脸小狗听见黑狼沿着过道轻轻往回走,当黑狼站在小洞前时,小狗嗅到了黑狼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黑狼低下大而肮脏的脑袋,闪闪发光的眼睛注视着洞里的小狗。它将嘴巴伸进洞口,想要咬住小狗,把它拖出来。
面具脸小狗的恐惧和绝望演变成暴怒,继承自母亲和父亲身上的勇气,驱使它扑向那黑色的口鼻,用牙齿在上面啃出一道道伤痕。它像一条真正的哈士奇一样与敌人决斗,猛击黑狼,然后跳回。而且,即使在现在的情况下,它也不是盲目地在战斗。好几次它稚嫩的身躯离黑狼的口鼻不足三厘米。好几次它灵活地扭动着身体才得以躲过黑狼的口鼻。就这样,它不断地用自己幼小的犬牙啃咬着,过了一会儿,当黑狼缩回去时,它的口鼻处已经是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黑狼坐在地上舔着自己口鼻上渗出的鲜血,不由得怒火中烧,它本来就憎恨人类及与人类相关的一切,此时,仇恨之情更甚。它是荒野之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咬断那个小家伙的脊梁骨。现在,一个哇哇乱叫的小东西竟敢公然挑衅它。它再一次将嘴巴伸进洞里,愤怒的小狗仍然像之前那样扑到上面,用牙齿撕咬,然后闪开,再重新猛扑上去。黑狼怒吼一声,洞里的小狗也不示弱,冲它嘶吼着。于是,黑狼用爪子快速地扒拉,想把洞口挖大些。沾满泥土的爪子几乎要够到小狗的身体了,但小狗还是顽强地进行攻击。幼小的它似乎非常懂得自己在地理上占有的优势,知道只要自己待在原地反击,黑狼就没法抓到它。
黑狼缓缓跑到风积丘的入口处,整整半个小时,它都在那里静静地守着,希望小狗会出来。但是,温柔的微风将黑狼的气息传达给面具脸小狗,它压根就没打算出来。它求生的欲望非常强烈,而现在只有靠机警它才能存活下来。
黑狼忘记了自己需要谨慎行事,将平日作战的策略也抛到了九霄云外,它再次跑进风积丘内,将嘴伸进小洞里,宽大的肩膀企图挤进洞里。现在,面具脸小狗不再叫了,它要留着力气与黑狼对抗。它退到小洞的最深处,那个地方离黑狼下颌能碰到的最远处几乎不足三厘米。它猛地扑上去,用自己的小尖牙拼命撕咬黑狼。受本能的指引,它勇敢地攻击,一次又一次。它有几次咬了满嘴的狼毛,也尝到了狼血的味道。
当黑狼终于承认自己在地理上处于劣势而小狗处于优势时,它放弃了进攻。但是,它也知道有一种策略叫作等待时机,所以接下来的两天里,它索性就待在附近就地捕猎,还时不时地到风积丘外转悠。
直到三天后,勇敢的面具脸小狗才冒险试探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