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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入云楼(1)

安若晨坐在马车上,随着马车晃啊晃,她想着四妹,若是当初她没有叫四妹逃,现在会如何?她要找到她,她答应过四妹,只要她活着,就一定会相见。

安若晨闭着眼,想着念着,神志有些恍惚起来,似梦非梦,仿佛回到了与四妹分别的那一天,她隔着窗户纸上的小孔,看到四妹含泪的眼睛……

正与妹妹说着话,忽觉猛地一下山摇地晃……“咚”,安若晨额前一痛,清醒过来。

她摔倒了。

安若晨眨了眨眼睛,疼得龇牙,有些不想动,但忽而反应了过来,一抬头,看到马车门开着,龙大站在门外看着她。

而她,正以跪姿伏在马车里。

“我,我方才不小心,睡着了。”最后三个字细如蚊吟,安若晨尴尬得脸通红。解释完了脸更红。

“姑娘睡姿颇是辛苦。”龙大一本正经道。

“明显是摔着了。”宗泽清也不知从哪里挤了出来,“到了,下车吧。”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扶安若晨。他自觉所有人里,他与安若晨是最相熟的,他不照应着些,谁会照应呢。

果然龙大又背手转身走了。宗泽清安抚地对安若晨笑笑,将她扶下马车。

管事方元早接到了卫兵回来传的话,给安若晨安置好了房间。这会儿正候着欲领她过去。宗泽清跟在后头,交代着安若晨在衙门治过了伤,但还是让大夫来瞧瞧换个药什么的,衙门那头大夫开的药方也给大夫再瞧一眼,没什么问题就去抓药。她还没吃早饭,吃过早饭可以睡一会儿,方才累得马车上都睡得跪过去……

安若晨偷眼看看左右,龙大远远走在前头,谢刚不见了踪影。怎么不来个人让宗将军的嘴歇一歇呢,什么叫她睡得跪过去。安若晨忍不住叹了口气。

宗泽清听得她叹气,赶紧安慰:“莫伤怀,虽是离了家,但这处无人打你骂你,为将军办事可能会辛苦些,也比嫁给钱裴强。啊,你是不是腿疼走不得?”赶紧将她一把扶上,“你看,男女授受不亲,我也不好背你,将军都在步行,自然也不能命人抬你。我们这儿也没有软轿……”

话未说完,方元与龙大同时停下。

转过身来,方元默默递给安若晨一根拐杖。

宗泽清一愣,厉害啊,不愧是方管事,哪儿变出来的。难不成刚才有个小仆奔过来是送这个的?还有将军大人,你背着手这么严肃是何意?安姑娘走不快,真不能怪她。

龙大板着脸问:“腿疼吗?”

宗泽清赶紧给安若晨眼神安慰,不用怕,将军问话向来这腔调。

安若晨不由得挺直背脊,也一脸严肃答:“回将军,不疼。”

“耳朵疼吗?”

安若晨一愣,脸通红,小声应:“不疼。”

龙大撇眉头,似乎对她的答案不满意。

宗泽清在一旁帮腔教育安若晨:“得与将军说实话,腿伤成这样,焉有不疼之理。耳朵疼不疼……”等等,他也反应过来了,是在说他聒噪吗?

龙大面无表情看他一眼,然后接着转身走。

宗泽清的脸垮下来。将军!你这样调侃手下的得力大将真的合适吗?还是在安姑娘面前!那他今后如何立威,如何教导安姑娘?

宗泽清清清嗓子,若无其事解释道:“龙大将军就是喜欢开玩笑。他性子其实颇是活泼,就是隐藏得深些。”

前头的方元猛地咳了几声,似呛到了。安若晨笑了起来。宗将军才是真活泼啊。

安若晨的居处是个独立小院,只有三间屋子。方元拨了两个丫头照顾她起居。安若晨进得屋里,看到桌上放了满满三大摞卷宗。

龙大吩咐:“你这几日,吃饭睡觉养伤,把这些卷宗看完。”

任务颇重。

“这里头是徐媒婆的所有资料和我们查探到的她操办过的婚亲人牙买卖事宜等。”谢刚道,“你熟读后,从里面挑些你觉得可疑的人来。”

安若晨忙点头应好。

“谢刚将教你如何应对各种状况,如何分辨情势,如何看人脸色,如何刺探消息。之后我会考考你,若觉得你能胜任,方会放你出去办案。”

要是觉得她不行会如何?安若晨没敢问。

龙大的嘱咐简洁,走得也很是干脆。谢刚公事公办,交代清楚后也未久留。宗泽清拖沓些,安慰了好几句。安若晨忽然想起老奶娘,便拜托他帮忙传个话。

“我老奶娘姓宋,原是我娘的奶娘,陪嫁过来的。她与安府并无卖身契,不从安府领月钱,依律随时可以离开。她说过待我嫁了她便回老家养老去。若是宗将军这两日有机会去安府,烦请告诉奶娘,我无事,让她安心回去吧。我爹这段时日想来会忧心如何让钱裴息怒,顾不上家里的事,让奶娘快些走,莫要被迁怒了才好。”

宗泽清一口应承下来。

安之甫确是一心惦记着让钱裴息怒,就连回家补眠也未曾睡踏实了。起来后又赶紧火急火燎将安平、谭氏和安荣贵都唤了来,询问事情都办得如何。

安平、谭氏一一说了。退婚的事已经安排妥当,礼单聘金还有各礼数等皆与媒婆子对好了。今日便会安排人给钱府送过去。给钱裴致歉的礼也准备好了,只是不晓得钱裴那头的反应如何。

安荣贵也道,他都算清楚了,眼下玉石铺子的生意稳当,那两箱子货能撑得一阵子。反正南秦与大萧的关贸还封着,倒还没有求着钱裴的地方。该是还有时间慢慢将关系圆回来。

安之甫想着这事,又恨起安若晨来:“只不知那丫头究竟在衙门里说了什么。竟能让太守大人与将军都帮着她。她死便死了,莫要拖累我们才好。拿回货的事,钱老爷不知用的是何手段,就怕那丫头胡说八道,把这事牵扯进去。”

几个人商讨一番,安之甫将各房都叫了过来,只道安若晨被将军召入军中办事,与钱府的婚事暂时作罢。喝令全府上下管好嘴巴,若是听得一字半句有关此事的猜测议论,定不轻饶。

安若希低着头,面色惨白,想亲口问问爹爹与钱家是不是不会再议亲了,却不敢开口。

倒是四房段氏听说安若晨跟随将军走了顿时尖叫:“那我女儿呢,芳儿呢,她在哪儿,在何处?安若晨那贱人不交代清楚,怎地就让她走了?婚事作罢,竟然作罢!我的芳儿便是因为此事被安若晨哄骗走的,不是她干的还有谁?凭什么作罢!她就该嫁到钱府去,日日被那钱老爷凌虐鞭打才好。她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对得起我。”

安之甫听得此疯言,火冒三丈,骂骂安若晨便罢了,怎地将钱裴也扯进去。若是教钱裴知道他府里人这般说话,岂不是更恼他了。“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给我闭嘴!”

段氏却是不肯,她继续尖叫,扑向安之甫摇晃他的胳膊:“安若晨定不能这般便逍遥去了!老爷,老爷!你不能放过她!快些把她抓回来,让她说出芳儿在哪儿,让她嫁到钱老爷那儿去。让钱老爷日日毒打她,不给她饭吃,不给她衣穿,把她赏给家丁仆役……”

“混账东西!”安之甫一个耳光便甩了过去,将段氏扇到了地上,“把她拖回她院里去,她若再敢胡言乱语,便掌她的嘴。”

段氏似被打醒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伏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两个婆子过来架走也毫不挣扎,只号啕大哭,叫喊着:“芳儿,我的芳儿……”

安若希簌簌发抖,满脑子都是段氏方才的话,只觉得恐怖至极。

安之甫带着儿子安荣贵再次去了钱府欲赔罪。结果这回仍被挡在了门外。理由是钱裴不在,上午便回福安县去了。

安之甫赶紧弃轿换了马车,又奔福安县去。

到了福安县钱府,门房却说老爷身体不适,不见客。安之甫又急又气,却发作不得。他心一横,干脆说在县里一客栈住下,待钱老爷稍晚好些了,他再来拜访。

他就不信了,他就守着这儿,表足了诚意,钱裴还真能一直不见他?

安之甫差仆人去订房,福安县他是熟的,一条街外就有家客栈不错。

因着与客栈离得不远,安之甫索性马车也不坐了,带着儿子用走的,故意给钱府的人看看,他们不回中兰城,真的就在这儿住下,一会儿还来。

刚走出一段,却见一辆马车驶了过来,上面锦带帷幔装饰,看着像是官家用的。安之甫与安荣贵忙退到路旁给那马车让道。岂料那马车驶到他们近旁时停了下来,车帘拨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福安县县令钱世新。

“安老爷。”钱世新三十七岁,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任这福安县县令十余年,勤政爱民,声望很高。与他父亲截然两种名声。

曾有百姓受钱裴之欺告到了钱世新处,钱世新还当真将钱裴提堂审了。事情最后是那百姓得了赔偿,而钱世新因恼了钱裴的作为,与他分了家。一个大宅子,硬是砌墙隔了两半,一南一北各开大门。父子二人相聚,也得敲门串户。

安之甫见过钱世新几次,但每次都没说上几句话。

一来对方是官,正直的官。说话里自带一股官威,虽语气温和,但安之甫仍觉得有压力。他还是更喜欢与那些能一起喝喝花酒谈谈钱银的人相处。

二来钱世新与钱裴不和,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许多人在钱裴那处吃了亏也不敢到钱世新面前说去,因为得了一时痛快,回头便会被钱裴以各种办法收拾。安之甫虽有心巴结钱世新,但生怕说错一句半句的,把钱裴得罪了,故而有些疏离。

如今见得钱世新主动停车招呼,安之甫赶紧上前施礼:“见过钱大人。”

钱世新道:“我方从中兰城回来,太守大人将事情与我说了。”

安之甫有些尴尬,只得点头:“是,是。”

安之甫知道,自家女儿与钱裴定了亲事,钱世新是反对的。为此钱世新还与钱裴起过争执。但钱裴的事钱世新管不了,所以只得放下话来,婚礼他不会参加,日后亦不会管父亲如何。钱世新从未与安之甫提过有关婚事的半个字,亦未把他当未来亲家亲戚。如今提到了,安之甫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不是坏事。”钱世新道,“如此了结也好。”

安之甫话都没法接。

钱世新又问:“安老爷这是来找我父亲?”

安之甫点头应“是”。

“见着了吗?”

安之甫尴尬得老脸没处摆,硬着头皮答:“来得不凑巧,钱老爷正休息呢。”

钱世新看了看安之甫,再看看安荣贵,沉默了一小会儿,道:“我父亲有些老糊涂,若是办了什么不体面不妥当的事,安老爷便来与我说。这事可不是简单的嫁娶安排,还关乎军情要事,由不得我父亲任性妄为。若是耽误了军机,后果可不得了,安老爷可明白?”

安之甫忙答应:“是,是。草民断不敢耽误了大人们的正事。”

“如此便好。”钱世新道,“我若去劝我父亲,只怕会激得他故意添乱。安老爷与我父亲颇有交情,那就有劳安老爷好好与他说说。若有何不妥的,便来告诉我。”

安之甫除了一个劲答“是、是”,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钱世新再看一眼安荣贵:“安公子也明白了?”

安荣贵也赶紧应了。

钱世新冲他们点点头,放下车帘,命车夫驾车回衙门去。

待车子走远了,安之甫父子俩同时舒了一口气。这可是把平南郡最重要的几位大人都惊动了,钱裴这把年纪了该也是识趣的,不会闹了吧。

可安之甫没想到,钱裴这一怒便是怒了好几天。待他愿意见他们父子,已是四天后的事了。

这四天安之甫过得煎熬,天天登门,天天被拦在门外。想回中兰城吧,又已放话会一直候着,不敢走。这天硬着头皮又上门拜访,门房报了之后,终于有人将他们领进了府内。

安之甫的心啊,简直要念一百遍阿弥陀佛。

钱裴面露微笑,很是和善地见了他们,还问他们用过饭了没。安之甫顿觉放下心来。看来是气消了,能体谅他的难处,不会太怪罪。

安之甫赶紧客套赔好话,解释说自己管教不严,没料到会出这档子事,那日太守大人和主簿大人发了话,后面还有将军压着,他一小老百姓实在不敢说不。是想提前跟钱老爷商量来着,但他被困在衙门里,也见不着钱老爷的面……

话没说完就被钱裴打断了。钱裴道:“莫说这些烦心事了。过去便过去了。咱们还是喝点酒吃些菜,叙叙家常的好。”

安之甫连声应好。

钱裴命人在兽苑布上酒菜。

安之甫来过钱府多次,知道钱府比他的安府要大上许多,但在钱府观过几个院子听过几出戏,却未曾听说“兽苑”这名字。

安之甫与安荣贵跟着钱裴到兽苑,只见绿树葱葱,鲜花满园,是个美景之地。但再往里走,却见院子中间有两道铁栅栏将院子隔成两边,很是诡异。

酒菜便摆在那铁栅栏之旁。安之甫带着安荣贵随钱裴坐下。仆役给他们都倒了酒。钱裴让安之甫莫客气,自己先伸了筷子,喝酒吃菜,却再不说话了。

气氛很冷,安之甫父子均不敢多言,只僵坐在那儿看着钱裴,等着他发话。

钱裴又饮了一杯酒,忽然交代一旁的仆役道:“去拿几只兔子来。”

仆役应声退下,很快抬来一个笼子,笼子里装着兔子。

钱裴看了看兔笼,起身打开第一道铁栅栏的门,然后开始敲栅栏。不一会儿,树丛里窸窸窣窣地响动,竟跑出一只虎来。

安之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往后一缩。

钱裴却是笑了。他抓起一只兔子,“咔”的一声徒手拧断了其脖颈,然后不紧不慢走到第二道栅栏前,将兔子丢了进去。

那虎很是兴奋,扑上来一口咬上兔子,吃了起来。

钱裴待那虎吃得差不多,又丢进去一只兔子。这次是活的。那兔子傻愣愣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虎一爪按住了。兔子虽挣扎想跑,却还是被虎撕咬吞进了肚子。

钱裴回身看了一眼安家父子,微微一笑,问:“贤侄想不想试试?”

安荣贵看了安之甫一眼,应了好。

钱裴指了指兔子笼,一仆役抓出一只兔子递给了安荣贵。安荣贵接过,学钱裴那般将兔子丢进了栅栏,可那只兔子竟然机灵,一落地转身便跑,跳了出来。

安荣贵赶忙去抓,抓到了。他也想学钱裴那般拧兔子脖颈,竟拧不断,情急之下,他用力将兔子往地上摔去。兔子被摔伤,再跑不得。安荣贵大喜,再次将它丢进了虎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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