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牡丹绕过垆,走到玉莲身旁,照空海的话按住右手袖。
“对。如此即可。”
空海说着,以左手压住玉莲的右手,右手握着毛笔。
笔尖蘸了一下方才磨好的墨。
“做什么呢,空海?”逸势问道。
“看着!逸势——”
空海右手握笔,开始写字。写在玉莲的右手臂上,正好在肩膀周围。
空海的笔,飞快地在玉莲雪白的肌肤上滑动。
文字宛如有生命般,从笔尖一个一个地诞生。
空海手上边写,嘴巴边念念有词。
手臂上的肌肤,从内侧到外侧全部埋在文字之中。
书写的范围,渐渐扩延到手肘。
手肘之后,笔已经移到了手背。
“写些什么呢?”逸势问道。
“《般若心经》呀。”空海说道。
原来空海在玉莲的右手上写下了《般若心经》。
终于,连手背也写满,空海对逸势说道:
“逸势!把琉璃杯内的酒喝尽。”
“哦。好。”逸势就把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然后呢?”
“把拿来的生羊肉切一切,放进杯内。约指尖的量就够了。”空海说道。
空海的手,还在动。笔,还在玉莲的手掌上疾书。
委实是不可思议的光景!
大唐妓院的房内,由东西两方而来的异国人,在昏暗灯火之下,正在进行着这奇妙的行为。
况且,其中一人,是和妓院不相称的僧人。
“放进去了。”逸势说道。
“好。拿过来。”
空海语毕,逸势弯着腰走到他身旁。此时,空海在玉莲的右手上写满了字。最后,只剩五根手指而已。
“好了吗,逸势?”空海说道。
“唔。”
“把杯子放在玉莲右手中指下面,好接住滴下来的血。”
方才,被空海用针刺了一下的指甲,有一滴血快滴下来了。
“明白。”
逸势右手拿着琉璃杯子,左手抓着玉莲的中指。
此时,空海把玉莲的拇指写满字,接着是食指。
食指,也写满了。
接着,是小指。小指写完。
然后,是无名指。无名指,也写满了。
现在,只剩中指。
“就要到最后时刻了。”空海说道。
逸势一个劲儿地吞口水,吞得啧啧作响。
空海要开始在中指上写字了。
是《般若心经》最后的部分:“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从指根往指尖,密密麻麻写满了这些句子。
《般若心经》最后那个“经”字,写在中指指甲的尖端。
“哇——”逸势低声叫起来,“空海,你看——”
空海仅是默默颔首。
玉莲中指的尖端——指甲滴出的鲜血中,有个黑黑的物体在蠕动着。
玉莲和牡丹都吓得面无血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指甲间穿出来的黑色物体,依旧在血里蠕动着。那是长着许多黑黑小小的毛的触手,类似蜘蛛的触手,但不是蜘蛛。
“虫!”
现出原形后,那虫渐渐大了起来。
逸势说此话时,从玉莲的指尖爬出一只不曾见过的黑色小虫,总共有十二只脚。
这只虫突然从玉莲的指尖飞向琉璃杯里的生肉。
“啊!”
逸势险些将杯子甩开,空海急忙接住,将它放在垆上。再将砚台盖在杯子上,不让虫逃走。
玉莲双手握在胸前,瞠目结舌,盯着杯子看。
“看吧,可以动了。”空海说道。
“可以动?”玉莲说道。
“右手啊。”
“啊?!”玉莲说着,猛然放开双手,开心地说,“可以动了,真的可以动了。”
“玉莲姐。”牡丹握着玉莲的手。
“空海哟。”逸势低头对着已经盘腿而坐的空海说道,“你真是一个厉害的人啊!”
【三】
“那是饿虫!”
重新摆筵,空海说道。玉莲靠在盘腿而坐的空海身边,左手挽着空海的手腕,以一种陶醉的眼神盯着空海看。
“饿虫?”逸势问道。
“不知大唐如何称呼此虫?”
“到底是何种虫呢?”
“不是一般的虫。”
“唔。”
“那种虫,看起来像一只,其实不止一只。”
“什么?!”
“是由许多小小的虫结合成那只大虫。”
“哦——”
“一只会分裂成两只,两只会分裂成四只,四只又会分裂成八只,八只会分裂成十六只……”
“无止境吗?”
“对。如此的一种虫。”
“嗯。”
“无论如何小,它的形状都是一样的。”
“当真?”
“原本,这是一种到处都有的虫。”
“如何说?”
“这房内、房外,可以说无一处不存在。”
“如何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虫,还是其他的什么物体,每次看到的模样都不一样,每一只却又都一样。”
“唔。”逸势拿起杯子却忘了喝酒,只顾倾耳聆听。已经快到半夜时分了。
“那似乎是感应到人的执念,而在人体内凝结而生出的虫。”
“人的执念?”
“对。”空海说着,把视线转向玉莲,问道,“玉莲姐,约莫两个月前,你曾经为人所怨恨吗?”
“怨恨?”
“会让人生出这种虫的,大抵说来是女人。”
“女人?”
“不是一般的女人,跟方士或道士有交情的女人。”
“啊!”
空海说到此时,牡丹突然叫出来。
“如此说来,就是丽香姐啊!”牡丹说道。
“丽香?”询问的人是逸势。
“对。丽香姐会恨玉莲姐,丝毫不足为怪。”
“嗯。”空海发出愉快的声音,问道,“什么事呢?”
“丽香姐的恩客里,有一位名叫刘云樵的人——”
牡丹说到此时,玉莲斥责道:“牡丹呀!”
“说出来比较好。告诉空海先生,往后也好有个防范。”
“往后?”
“若是丽香姐真要对玉莲姐不利啊!虽然现在虫已经被抓出来,往后也许还会再生出来。”
她说的可是实情。玉莲好似还想说什么,结果欲言又止,似乎也有所觉悟,只要自己不说,让牡丹去说就无所谓了。
“刘云樵是金吾卫的卫士,经常来我们胡玉楼。可能不是他自己的银子,不知有什么好运道而来的银子。否则不可能经常来。”
“……”
“这胡玉楼,和另一间妓院雅风楼是连栋的,里头其实都相同。不过,各有各的入口。到雅风楼的客人,找的对象是大唐女子;胡玉楼的客人,则是来找我们这般的胡人。不过,生意繁忙时,也会相互调度,表面上,大致如此。”
牡丹盯着空海说道。
“刘云樵最初是雅风楼的客人,是丽香的熟客。”
“然后——”
“有段时间,刘云樵突然不来了。”
“床头金尽?”逸势说道。
“好像并非如此。后来,大概又筹措到钱,去年年底又开始来,有一次碰巧丽香姐有别的客人,刘云樵就找玉莲姐。”
牡丹的口气宛如已跟空海两人很熟悉一般。
“从那以后,刘云樵好像很中意玉莲姐,从此就只找玉莲姐——”
“所以,丽香——”逸势说道。
“光是如此,也不能确认就是丽香所为啊!”空海说道。
“不过,方才不也提到吗,有熟识的方士或道士。”
“丽香有吗?”
“有!”
“唔。”
“必定是那方士或道士,教她什么恶毒的符咒,才让玉莲姐变成这般模样。”
“倒也未必。”
“嗯?”
“即使不使咒,若有特别恶念的人,仅是念力,就可致人如此。”
“那当然就是丽香啊!”
“何故?”
“那女人曾经用很恶毒的眼神瞪着上楼梯的玉莲姐看。”
“委实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是啊!”牡丹如此一说,把视线转向玉莲,“玉莲姐——”
“何事?!”
“干脆把那事也说开来吧?”牡丹说道。
“干脆?!难不成还有什么吗?”逸势问道。
“是啊,听玉莲姐说,刘云樵最近怪怪的。”
“如何怪?”
“听说就是那个原因,才让他有段时间不来。虽然他又开始来,但还是怪怪的。对不对,玉莲姐?”
“是,是是。”被牡丹一问,玉莲暧昧地颔首。
“如何怪呢?”空海问道。
“听说刘云樵的宅邸有妖怪作祟。”
“妖怪作祟?”
“听说是妖猫在作祟。”
“妖猫?”
“现在,刘云樵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连妻子都被妖怪夺走了——”
“被妖怪夺走?”逸势提高声音问道。是难以置信的声音。
“不仅如此,那只妖猫好像还能预卜未来。”牡丹说,接着压低声音,“听玉莲姐说,那只妖猫还能预知德宗皇帝的死期——”
“岂有此事?”逸势置于桌上的手充满力道。
“无论如何,妖猫都不离开,因此,他找上了青龙寺帮忙。”
牡丹容颜开朗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注释:
[1]以下简称《俱舍论》。
[2]《俱舍论》的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