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站在这个地方,遥望着远处的君仁殿。高高翘起的檐角如鸟兽的翅膀,朱色的瓦为灼眼的阳光照着,泛着刺眼的色泽。那里,住着一个举世无双的男子。他征服了浩瀚天下的权利,亦征服了女子的芳心。
可是,她何其有幸地成为了那些女子中较为幸运的一批,住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见着他的次数,却少之又少,寥寥可数。
这何尝不是一种不幸呢?
素萼推门进来,将一件棉绒狐裘斗篷罩在她身上,道,“娘娘,秋寒袭人,当心着凉。”她将狐裘随意拢了拢,始才发觉自己在窗边已经站了许久了,指尖凝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冰冰凉凉。
她问,“现在是几时了?”
素萼道,“已经辰时了。”
她转身走到桌旁,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清冽的茶缓缓注入杯中,她听见素萼道,“奴婢方才出去,遇见凤仪宫的人,说皇后娘娘在郁香苑中办了一场花茶会,邀各宫娘娘前去赴会。”
清茶注满了白瓷的茶杯,欲溢未溢。她端起,浅泯一口。素萼又道,“皇上也会去。”
她眼角微挑,放下茶杯,道,“我们也过去。”
素萼为她上了淡妆,着了罗织白湖长裙,外罩同系秋色中厚珍珠小褂,露出的裙袂上绣着朵朵浅淡的白梅,秀丽而不失庄雅。
出门,经过秋景萧瑟的御花园,裙摆撩过暗暗的残香。太液池边的柳树已经褪了绿衣,万条垂下,枯瘦孤绝。轻巧的足踩过干涸的落叶,发出细碎窒息的声响。走过漫长的亭阁回廊,便到了郁香苑门前。
她走进去,苑中已经来了不少人,金钗玉华,璀璨生艳,满目的金贵。院子里疏疏落落地陈列着排排桌椅,大多坐了人,只有一些角落处的,蒙了灰尘的,依旧空置。
坐在中央的女子,一身朱色锦绣牡丹长裙,外罩绸缎纱罗锦袄,眉眼姣美如琉璃,绮罗纤缕见柔婉。此人,便是皇后秋晚歌。
她走到她面前,俯身行礼,道,“锦贵妃方锦瑟赴宴来迟,请皇后娘娘降罪。”秋晚歌道,“贵妃言重了,起来吧。”她站起来,走到角落空置的桌椅处。秋晚歌忽道,“坐这里吧。”她一怔,回身,见正她指着自己旁边的空位,便走过去,微微一笑,弯身落座。
一旁妃嫔们眼中淡哂。后宫皆知,朝廷辅国大将军方齐仁之女方锦瑟甫一入宫,便是位及正一品的贵妃。在当时,妒煞旁人。可是,这又是艳慕不来的。谁都知道,方齐仁是朝廷老将,先皇景帝治统时已迁为将军一职,战功赫赫。方家小女入宫为妃,自然也要颇为高待一些的。可是,也只是晋为贵妃而已。若论宠爱,方锦瑟羞之难当。入宫半载,从未受幸。可见,皇帝并不喜欢她。
她入了座,秋晚歌并不看她,只是静静品着面前的菊花茶。菊花芳嫩,茶韵悠香,丝丝袅袅的香气拂面而来。面前是一杯同样的菊花茶,方锦瑟伸手端起了,浅泯一口,茶香犹如洗髓,沁人心脾。
她放下茶杯,不觉道,“这菊花茶真是上等之品,叫人一饮便不想停杯了。”
坐在她身旁的陈妃,素来是个爽朗的,闻言便笑开了,“锦贵妃慧眼难得,这菊花茶可是皇上见皇后娘娘偏爱菊花,特意命人在每日清晨守在这郁香苑中,以摘采最艳嫩的菊花,连这泡茶的水都是由菊花上的甘露混以清泉烧开而成,如何不为上等之品呢!”
方锦瑟一笑,微微点头,“陈妃所言甚是。”回头,却险些惊诧了。秋晚歌正睨眼过来,眼角冷芒乍现,似是极为不悦于此。她淡淡一哂,闭口不再说话。
“圣上到————”门口忽而传来一阵尖细吭长的声音。一众人皆弯腰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门口走进来一名男子,一身明黄,墨发束冠,顶上一颗华润生彩的明珠,眉宇高贵生华,修身如玉,气质显赫。他一路走过,足下生辉,亮黄的衣袂蜷起一角的尘埃,却仿佛烟火染了人间,愈发畏人耳目。
沈君夜拂了衣袖,道,“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各自落座。沈君夜坐在秋晚歌身旁,右侧,便是方锦瑟。他道,“近日风朗气清,花开颇盛,郁香苑中更是佳景难逢,朕便也来凑个热闹。”
秋晚歌眉眼微弯,声色恬静,“皇上说的是,臣妾也是见这美景难得,才邀各宫姐妹们前来聚一聚的。”
沈君夜淡淡点头。一旁的陈妃直言道,“皇上今日过来,怕是这郁香苑不再是花茶会,而要成为皇上与皇后娘娘两厢恩爱的地方了。”
旁的妃子们闻言都笑了开来,笑语中掺杂着艳羡。唯有方锦瑟,安静坐在两人身旁,眉目淡淡,不笑不语。
沈君夜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秋晚歌则是垂下了头,落在众人眼中,恐是坐实了羞涩难言。
当局的二人,神色平静。一众人笑过之后,便留下满园的寂静了。
陈妃觉察尴尬,指尖随意抚过耳畔妖娆的坠饰,开口道,“皇上,今日难得尽兴,臣妾近日新学了一种水袖舞,舞式新奇,姿态曼丽。今日借此便舞上一曲,博众一悦。”
沈君夜点点头,“朕愿闻其详。”
陈妃一笑,站起身来,恰巧今日也是穿了广袖的长裙,极为适合这水袖舞。
陈妃闺名陈晚,是尚书侍郎陈崇远的独女。入宫三年,位及妃位。虽不比方锦瑟正一品的贵妃之位,而较之其父一介五品文官,已实属难得。
她的姿色亦属上乘,面目秀丽婉约,与其坦率直爽的性子稍有不符,而此刻跳起舞来,倒显出些优势。满园花香,伊人独舞,长袖如水,扬起的裙袂撩过一段菊香。若是春季三月,便是粉蝶缠绕,也不足为奇。
众人正沉浸在陈妃的舞姿中,方锦瑟忽而感到心口一阵钝痛。起初,只是隐痛,渐渐地,疼痛愈甚,难以忍耐。她打翻了面前的茶杯,摔倒在地上。逐渐迷蒙的视线里,只有一抹明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