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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漂流异乡

毛福轩几个月都没有回家,也不完全是因为父母将弟弟过继去大伯家的事情。父母也没有来看过他,因为成胥民家离毛家也不远不必担心,倒是田里的农活收麦插秧是连在一起的,各种劳累让人有心无力。虽然流年不利常又颗粒无收,或者收之甚少又不够缴租的窘境。但是土地在就终归是希望在,人和土地都在就都有点盼头,这就是农民的朴素。地主家田多农活多,毛福轩也被当成一个小劳力被使唤着,他那瘦小的样子虽然弱不禁风,但是性格倒也倔强,硬是把苦楚往肚子里咽。对他来说还有点安慰的事情就是,下了工之后他可以借住在地主家牛棚边杂物间的便利,偷偷地和成大器学几个字。他现在可不仅仅会写自己的名字,还会几句《三字经》里的内容了,他还和成大器偷偷地将这三字经改成了好玩的顺口溜,念着念着两个人就大笑起来:“人之初,都是猪,性本善,卖鸡蛋,性相近,都光腚,习相远,没屁眼……”先生听到他们这般侮辱圣贤也不怪罪,这个有点新派思想的先生对于那些已经不能经世济用的学问也失去信心了。他学过新学,知道要救国家就这几篇古文是不行的,不去学科学是没有什么出路的。所以,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孩子们胡说。他甚至还给成大器讲新思想,讲着讲着就讲到地主压迫,成大器是个孩子并不愤恨先生的歧视,倒是对先生说的“改造出个新世界”的想法充满了兴趣。

当然,这也只是这位先生无奈的一厢情愿。在这个穷困落后的山村,出去的路都没有,何谈什么寻找救国的出路?况且这时候皇帝老子还在,虽然是处在岌岌可危的困境,那外国人的坚船利炮也早就破了海防进了长江,可是这覆巢之下没有完卵,怎么着也不会有老百姓的好日子过。

润之哥常来和先生讨教学问,可是讨教来讨教去也是一筹莫展。一次毛福轩问润之哥,老百姓一年到头苦得面朝黄土背朝天可是仍然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可是那些地主老财却不用劳动还能衣食无忧,这是个什么道理?这个问题他的润之哥解释不了,这个先生也是解决不了,只能成为他心中的一个谜团,让他始终生活在无尽黑暗一般的困惑之中。先生对润之哥说,你要是想有成就还是要去新式学堂,不然总是纠结于这些古书旧调是没有出息的。

其实这一点毛泽东何尝不清楚。他虽然前后读了几个私塾,先生对他的才学也大加赞赏,教他读书最为省事,甚至有人叫他“省先生”。可是这位“省先生”似乎并不想这么省事地过一生。这时候他已经十七岁了,在乡下可以娶个媳妇过日子。反正家里还有几十亩地,也还有一份生意做,况且父亲也不愿意他多读书,倒是希望他能够做生意赚钱。毛顺生这个传统的老人为了赚钱养家甚至自己去当兵挣些饷银,所以他对毛泽东读书一直是不情愿的。

可是毛泽东不这么想,他还是想读书,想读更好的书。因为他的心里有一个巨大的疑惑,也是毛福轩问的那个自己回答不了的问题而产生的疑惑,就是中国的农民为什么不能过上好日子?这一点从他读的那些古书里,他就开始疑惑了。他早就已经发现那些所谓的名著里面,连农民的影子也看不见。他特别喜欢读的小说是《水浒》、《三国演义》、《西游记》、《精忠传》和《隋唐演义》等,他对这几部书中所描写的诸多人物形象充满了由衷的钦佩和赞叹。诸如《水浒》中的晁盖、武松、鲁智深,《三国演义》中的曹操、刘备、赵云,《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哪吒,《精忠传》里的岳飞、岳家军,《隋唐演义》里的秦琼、李世民等。他不喜欢《水浒》中的林冲,说他“逆来顺受”;也不喜欢《三国演义》中的关羽,说他“过于骄横”和“感情用事”;更不喜欢《精忠传》里的宋高宗,说他“只为自己的皇位而忘却了自己的父亲和亲哥哥”;尤其不喜欢《隋唐演义》里的李密,说他“胸无大志”,为人“不忠、不孝、不诚、不信”,惯于“投机取巧”和“出卖朋友”……

可是,这些书里有各样的英雄,却就是不见农民。这就是毛泽东心里最大的疑问。也是毛福轩这个孩子经常问他的问题。他决心要按照先生所说的去上新学,但是最大的阻力看来还不是钱财的问题,而是父亲的不支持。在韶山南岸读私塾时,父亲毛顺生除了早晚要毛泽东看牛外,晚上还要他学习打算盘,学会记账。毛顺生觉得家里不能少一个劳动力,而且这样一味地将书读下去,会使儿子越读越懒的,所以他还是逼着儿子做农活。毛泽东与长工一道包揽了全家的水田活计,犁田、播种、插秧、中耕、收割……一切的活计,不论轻重,毛泽东都干过,而且干得很出色。但父亲仍不太满意,因为儿子总是忙里偷闲去读他的书。

一天,毛泽东挑完猪牛粪,在烈日里来到一棵大树下,他将长扁担往地上一放,便坐在地上,然后,从裤袋里抽出自己心爱的书读起来。毛泽东由此又想起这个问题:为什么我看过的许多书,很少有写地地道道种田的农民的?为什么王侯将相、公子哥儿总是书中的主要人物……

他正想得出神时,猛听一声怒吼,父亲出现在他面前:“你怎么又来偷懒不去做事,这书里面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难道可以长出谷子来养活你?”

毛泽东很不服气地说:“你让我做的事情早就做好了,不信你去看,我就是只牛也是要休息一下的。”父亲气冲冲地走到田边,看见毛泽东真的将农活都做好了,可是心里还是不愉快,他觉得毛泽东这个儿子一点也不孝顺,在他看来看书也是违反了自己的心意,也是不孝顺的表现。这一点看来已经成为这父子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但是,毛泽东也同样是一个倔强的人,他知道要想有出路就要出去读书。成胥民家的先生知道邻县湘乡有一处新式学堂东山小学,同旧式私塾相比,它除了传统的经学外,还开设一些自然科学、地理、英语、音乐等新科目,这在当时是一所很进步的学校了。毛泽东的表兄文运昌也知道这所新学堂,知道这里是新式的教学内容和新式的教学方法,他的介绍更成为毛泽东向往的地方。其时,父亲毛顺生要让毛泽东进入湘潭县一家米店当学徒。毛顺生认为,经过几年的私塾学习,毛泽东已经能认字记账了,知识已经够用了,不需要再上学了,现在可以帮助自己发家致富了。毛泽东知道自己说服不了顽固的父亲,只有从外部来突破他由来已久的固执,他决定从外部给他施加“压力”,他请来了八舅文玉清、堂叔毛麓钟、表哥王季范、李濑清先生等人对父亲做思想工作。在他们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毛顺生才勉强答应了毛泽东继续读书的要求。

毛泽东知道自己去新式学堂读书很不容易,他也知道自己这次虽然是到邻县,也并不是山高水远,但能走出韶山冲就是最重要的一步。他来拜别成胥民家的私塾先生,成大器羡慕地看着即将要走出韶山冲的润之哥,自己心里也像长了翅膀一样想要飞出去。先生笑眯眯地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要真成大器就要走出这山窝窝去,润之你以后还要去省城,还要出这湖南省,走遍那大好的河山去读书做大事。毛泽东听得心里壮心满怀,谢过了先生面带微笑而去。在回韶山冲的路上又去看了正在山坡上放牛的毛福轩。毛福轩不再像过去茫茫然地看着牛羊,他那赶牛羊的小棍立在一边,手里握的却是一本有些破旧的书。这书是成大器给他的,现在他和成大器偷偷学认字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就是那地主老爷也并不计较。成大器有些旧书,毛福轩就借来读。

毛福轩也知道润之哥要去湘乡县读书了,心里好生地羡慕。他记得润之哥的话,以前没有书读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将来有一天他也许能和润之哥一样出去读书。润之哥拍着他的肩膀说,等他以后学有所成,一定带他们一起出这韶山去。毛福轩相信这句话,他觉得润之哥就是自己的引路人。

这一年秋风之中,毛泽东留下一首诗离开了韶山冲:

孩儿立志出乡关,

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

人生无处不青山。

毛泽东胸怀大志离开了韶山冲。

而在韶山还有一个孩子,握着破旧的书卷心里想像着毛泽东外出求学的样子,他觉得有一天他也要循着润之哥的路走出这大山去。现在他即便是困顿在这山水之间也并不悲哀。他想着润之哥出息了会回来带他们一起走的,到时候他要和毛泽民、成大器他们一起走出这大山去。说到毛泽民的遭际,也让毛福轩心里有些相比之下的安慰。因为毛泽东出去读书,弟弟毛泽民就又从私塾里辍学参加劳动了。毛福轩心里想,自己家里的环境远不如毛泽民家,可他也是上不了学的。但其实他们都在偷偷地读书认字,不懂的地方便去向先生请教。虽然这韶山冲确实也没有什么书可以读,但是对于这些渴求知识的眼睛而言,哪怕是一条波澜不惊的小溪也会像江河一样壮阔,一样令人向往。

毛泽东离开韶山的这个秋天,韶源村还出了一件大事。也不知道毛福轩是怎么想的,他鬼使神差地成了这件事情的主角之一。成大器在毛泽东走的时候,听先生和润之哥说了那一番慷慨激扬的话,心里就像是有毛毛虫一样痒痒起来。别看成大器的岁数不大,可大概是富户人家的孩子胆子大,又受了先生和毛泽东的影响,平日里也多少见些个世面,竟然偷偷地谋划说要像润之哥一样出去读书,也想去湘乡县的新式学校看看。不管人家收不收反正有毛泽东在那上学也有个招呼的人,最多也就是个打道回府。

真是人小胆大,毛福轩被他这么一鼓动,觉得也没有什么可怕,他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只是他说自己一文不名,连半个铜板也没有。成大器笑着说,你倒是学会了几个好词语,钱我有,是过年时的压岁钱,估计能顶上一阵子。他们连先生都没有告诉,又去找来毛泽民,听了这个想法他们一拍即合,就这样几个人商量着怎么趁夜色走出这韶山去。秋高云淡的这个下午,这几个孩子就像是满含着报国之志的壮士一样讨论自己的大事,看得眼前的山头都觉得矮下去了。

月色皎洁的晚上,他们在约定好的地方集合,成大器还多带了几个馒头当干粮。他把那装钱的袋子摇了摇,这样也算是以壮行色。才上路毛福轩就觉得饿了,因为他的肚子里确实没有什么油水。成大器给了他一个馒头,他三两口咽下去,心里满是力量,喃喃自语地说:出去闯荡就是好,起码能混个饱肚子。其实他们哪里知道前途危险,真正是几个愣头青的小子,就这么莽莽撞撞地想去闯天下了。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的样子,脚下的路越来越不熟悉了,成大器觉得心里有些害怕起来。他生来娇生惯养,这半夜里虽然月色明亮,可毕竟也是夜色朦胧,这山路崎岖难走,他哪里有脚力走这么多路。但是他咬着牙不说话,实在憋不住了就问:“会不会有老虎出来吃人呢?”毛泽民笑笑说:“你是心里害怕,心里有老虎,这韶山冲哪里有老虎?”

正说着身后便有了动静,一阵风吹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草丛里穿行,吓得他们几个屏住了呼吸。他们几个吓得心到了嗓子眼里,这一安静下来才听到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了急急的脚步声,几个人拿着火把往前走。毛福轩想起来故事里讲的山贼的故事,心里一惊,莫非是来了劫道的人了?这荒郊野岭的遇上蟊贼,岂不要被害了性命?他想到这连忙低声对身边两个也吓坏的伙伴说,赶紧躲到路边草丛里去!

话说这几个人躲进路边齐腰深的草丛里,那秋夜的露水湿漉漉沾在草叶之上,冰凉的感觉已经全然不顾,只屏住呼吸望着那火把由远及近。毛福轩和毛泽民平日里夜路走多了倒不害怕,可这成大器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毕竟他也只是个孩子。说话间那些人走到近处,细听声音好像熟悉,成大器忍不住叫出声来,这两人借着火光一看原来是成胥民带着家丁赶了过来。

原来是来找人的家人,并不是什么蟊贼。成大器这下才缓过神来,可是毛福轩知道这也不是什么好事,说好了几个人要出去,这还没有过一个山头就被追赶上了,这件事情想起来就令人沮丧。成胥民看见成大器吓得抖抖索索的,也不顾他的感受,上来就是一个大耳光,转身又给毛福轩一个耳光,成大器像猪嚎一样哭起来。毛福轩脸上火辣辣的疼,但是他忍着不作声,手里攥紧了刚才胡乱抓着的一把杂草。他知道哭也不会有人心疼自己,毛泽民赶紧走上来拉着他走开了。成胥民在大声地呵斥着自己的儿子,可毛福轩听来却是在骂自己:“你个胆大包天的龟儿子,你乳臭还未干就敢往外跑,看我要不要打断你的狗腿!”毛福轩和毛泽民毕竟还是两个孩子,管他怎么骂,只顾脚下生风往回走了。到了两个人分头回家的时候,他们竟然像忘记了刚才的事一般,哈哈大笑起来。听到成胥民一帮人也往回赶,连忙各自往回去。

毛福轩并没有回那地主家,那一个打耳光打得他生疼,心里也知道是犯了大错。既然如此,他正好找个好借口不再去成家放牛,他过够了这种受人奴役的生活。只是他心里有些担心成大器,毕竟他们几个人是一起想要“出逃”的,这下他肯定是要遭罪了。

但毛福轩还没有预料到的是他自己要遭罪了。父母像是等着他回来一样,瘦弱的灯光透过门窗显示出一种寒意。父亲那自制的劣质烟草味道远远就能闻到,就像是透露出的愤怒一样。毛福轩也已经意识到这种气氛,但只得硬着头皮往家里走,这至少要比去地主家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要好。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过堂屋进了父母的卧室,妹妹也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没有睡觉,她眨巴着眼睛看着哥哥,大概心里也明白这下哥哥要遭罪了。毛霞轩小毛福轩好几岁,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也是她聪明伶俐,虽然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但心里早就明白事情了。

父亲瞪了毛福轩一眼说:“不是听成老爷说,你要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长了什么本事了,能上天入地了,这怎么才走了几丈远的路又回来了呢?”说着他站起来,操起手边棍子就要打,被母亲一下拦住,妹妹毛霞轩吓得哭起来。本来安静死沉的黑夜一下子炸开了锅。这棍子看来是准备好的,而且毛福轩知道那是门口的打狗棍,平日里总有恶狗来讨扰,毛祖升都是操起那又细又硬的小棍死命地追赶,打得全村人都听得见那畜生悲惨的嚎叫。

这棍子没有落在毛福轩的身上,妹妹的哭声也被父亲呵斥住了,他现在满心的怒火不知道往哪里去发,只要是逮住个机会就发作。毛福轩没有想到的是,平日里还算是和善内敛的父亲一向是不发脾气的,但是今天这件事情发生之后,那成胥民不敢去毛泽民家问罪,带着一帮人到毛福轩家里好生地骂了一阵子,甚至冲动得要上手扇毛祖升,被人拦了下来,毛祖升也是受尽了屈辱。成胥民还扬言要是找不到自己的儿子,就要点了他家这几间破房子。

毛祖升受了这一阵窝囊气,这下还能不和毛福轩大发雷霆?但是母亲哭着拦住那棍子,她知道这棍子要是打上毛福轩的身他哪里能吃得消?他那瘦弱的样子都让人心疼,母亲揪着他的耳朵往堂屋去,让他在堂屋里“跪香”。这“跪香”是一种惩罚的方法,点起香跪下来待燃尽了才能站起来。这家徒四壁的却还真有香,说来也是奇怪,都吃不饱饭了,要饿死人的地方但家里却真有香火。香火是菩萨的饭食,人的饱暖就是靠着菩萨的保佑,因此就是人吃不饱也要烧香拜佛,这样菩萨才能保佑五谷丰登。这几年连续的灾害就是菩萨老爷不开心了,所以越是穷得没有办法就更是要烧香拜佛,这倒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跪就跪,这毛福轩倒也是硬气。他心里想自己今天是吃饱了来的,吃了好几个白面馒头。再说在家里被自己的老子打总是要比在外面被人欺负好,再怎么说也不是丢人的事情。这样一想他倒腰杆挺直地跪在地上,一点也没有委屈的意思。他这跪着好像倒是有浑身起劲的意思了。可是,毕竟又是单薄的裤子,那泥土的地面硌得毛福轩那几乎是皮包骨头的膝盖生疼,加上夜深的秋凉,这“跪香”可也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跪了一会他就慢慢地瘫坐下来,妹妹已经被母亲哄睡着了。毛祖升躺在床上估计毛福轩会耍花招,也并不出来看,只过一阵子就故意咳嗽一声,吓得他赶紧跪直了。

就这样一炷香下来,他偷偷摸摸地进了自己那张小破床上,躲进薄薄的被子里去了。父母自然听得见他的动静,也不计较什么了。已是三更半夜,但经过这半夜的折腾,毛福轩也是久久不能入眠,静下来之后他才想起了心里不尽的委屈。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生活在这种让人憋屈的日子里,很小就下地干活又给地主家做放牛娃,连肚子也常常吃不饱。自己这个雇农家庭,父母已经苦得面黄肌瘦,可是依旧吃不饱饭。这一季收获下来,除了缴租之外所剩也就无几了。

毛福轩不明白,为什么这地主家就有这么多的地?为什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人家却没有地?这个问题他想不明白,但是他总是要去想。他想着润之哥说过的那些自己还不明白的道理,但是有一句话是记得清楚的,那也是成胥民家那先生讲的,将来有一天终是要把这田地还给老百姓的。

毛福轩醒来的时候天才麻麻亮,母亲舍不得让孩子一早就起来,可是他知道天总是要亮的。天黑的时候他觉得心里还踏实一点,反正是眼睛一闭睡觉,就是饿着肚子反正也是个睡,不要去想那些苦恼的事情。可是天一亮就有好多的事情要去面对,有好多的想法在脑子里萦绕。所以,毛福轩总是希望天早点黑下来,并且最好是不要再亮了。日子本来就是黑暗的,阳光把日子的无奈照得清清楚楚,这反而让人觉得心里不安。

毛祖升肚子里的气还没有消去,早上见到毛福轩慢吞吞地在摸索着什么,扯着嗓子就骂开了:“你这是懒牛上场屎尿多,这一大清早还不去上工,想在这等鞭子抽一下是不是?”毛福轩清早被这一顿骂,心里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哇哇地大哭起来。母亲抹着眼泪拥着孩子,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日子确实过得很逼人。毛福轩也不管不顾地哭着说:“反正我是不去放牛了,他们打我不如被你们打死,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去!”见毛福轩这般倔强,毛祖升更是火冒三丈,他又操起那墙边的棍子要揍他,可是毛福轩躲都不躲一下,就是仰着头和他对着干。

可这棍子最终还是没有落在毛福轩的身上,屋外的一阵叫骂又解救了毛福轩。可是,毛家人听得出这是成胥民的声音,知道那地主又闹上门来了。按说,这事情也都过了,说是几个人要逃出山村去什么的也才过了一个山头,人都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昨天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事情还没有个完了?

毛家人像是犯了罪一样立在屋檐之下,成胥民冲过来一把抓住毛福轩的衣领,那破旧的衣服哪里能经得住他的体重,稍稍提了一下就撕裂开来了。毛福轩使命地挣脱了开来,他就像是一只被猎犬咬住皮毛的兔子,使尽最后的力气挣脱开来,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成胥民还不罢休伸腿要去踢,被边上围观的邻居拦住了。

成胥民骂道:“你这个胆大包天的畜生,竟然煽动我儿去什么湘乡县,他昨天受了寒凉和惊吓,一夜高烧不退,到现在还迷糊不醒。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宰你了你陪葬……”听说这话,毛福轩是彻底地傻了,原来成大器回去之后就高热,找来几个郎中是束手无策。因为山路不便外出,便着人去城里请看病的大先生了。就这点空当时间,成胥民又闹腾到毛家来。毛福轩知道这事情闹大了,自己肯定又是一顿皮肉之苦,只能不出声瘫坐在地上。他觉得这回自己的父亲肯定也不会再轻饶他的,毛祖升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的愤怒。但是令人想不到的是,毛祖升这回竟然一点没有让步。成胥民还想动手,一下子被毛祖升挡了回去。他这壮实的汉子到底是浑身的力气,这一推成胥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那一起来的长工扶着,但那情形也确实是狼狈的。

毛祖升义正言辞地说:“成老爷,事情你也应该清楚,我也问孩子们了,要去湘乡是你家公子的主意,现在出了事就都赖到我们穷人头上,你怎么不去别人家闹的——我看你未必敢吧?但是您也不要欺人太甚,我这个孩子也是给你家当牛做马的,你就是要了他的性命总要有个说得出来的道理对不对?”

毛祖升这一番话说得成胥民大为震怒,但是似乎又无言以对,所以他只有气急败坏地骂道:“真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原来这子孙的德行是遗传老子的,你给我等着,等着我找人来一把火点了你几间屋子,看你还这么横!”其实毛祖升也知道成胥民这话也不全是气话和恐吓的话,他知道这地主的后台是他的哥哥成胥生,那可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恶霸,他手上是有人有枪的。说起来这些枪是保护乡里的什么保安团,其实也就是横行一方的恶棍。说他们杀人不眨眼也不为过,以前还做过点好事,打过个把土匪流氓。后来这几年日子难过了,就干起了欺负老百姓的勾当,欺男霸女占人财产的事情是屡见不鲜。

成胥民走后,毛祖升脸上的阴云就更重了。母亲也知道得罪了成家是什么个下场。这韶源村是待不下去了,毛祖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似乎也早就想好了一样要离开这里。这年头到处饿死人,其实走到哪也都是没有好日子过。不过因为成大器这事情一闹,看来他们是不走也不行了。其实在让毛福轩的弟弟过继出去之前,毛祖升就有过这个打算,他当时就想离开这里。那是年初的时候一个本家亲戚来,那人是在南京讨生活的,说那边的日子虽然也辛苦,但是比这韶山冲穷山沟的日子要好上百倍。那里只要是有力气就有饭吃,不像做这雇农,吃了多少苦还是吃不饱肚子。那个亲戚说是在南京一个饭店里做掌柜,其实也就是帮助管账经营打理打理,也算是很体面的。这位亲戚早年受过毛祖升的帮助,所以真心想要帮助他,走的时候还留给毛祖升自己在南京的地址。想起来这个地址,他似乎有了点盼头,这毕竟是最后的希望了。

这还真是时势逼人,谁知道这小孩子的一个荒唐主意就改变了这一切呢。毛祖升托人把家里新收剩下的那几担新谷子卖了。家里就这么点值钱的东西,其他的破衣烂罐都不值一文,这门就是开着也没有人来偷。有了这贱卖粮食的钱,算是有了盘缠。也许情况还不至于逼他们到这个程度,但他们还是毅然地离开了这韶源村。

他们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说走就走也一点没有什么牵挂。新稻才收完,下一季还没有播种,田地还都空闲着。毛祖升也不管这些了,这些地也不是自己的。妹妹毛霞轩好像还特别的兴奋,一个劲地在前面蹦,没有人在意他们。这村子里的人都忙着讨生活保命,谁走不走来不来真是无人关心。走到村头的时候,毛霞轩突然问父亲:“我们以后还回来吗?”

这个问题问得简单,孩子自然不知道答案,但是毛祖升也不知道答案。他其实连自己去哪里都不知道,还能预测到自己回不回来?他也不知道去了南京能不能找到自己这位亲戚,也不知道这么唐突地去,人家能不能收容自己一家四口人?到了县城之后,毛祖升带着老小去了一趟邮局,给那亲戚写了一封信。意思很简单,就是告知不日将来南京,这也算是让人家心理上有点准备。

这兵荒马乱的日子,谁也不知道到底什么事情才是定数。他们一路车船交替,只要便宜就坐。吃食也简单,有时候一家人买一碗面条,才吃出点味道就没有了。风餐露宿大半个月,有时候就露宿街头。不过一路上这种情况并不鲜见,饿死的人也是常见的。毛福轩一路想着先生念过的那句诗,叫什么“路有冻死骨”,这一路看来,什么“朱门酒肉臭”是没有见到,死人倒是常常有的。看来这外面的世界并不比家里好,家里黑暗外面也一样并不光明。

毛福轩本来以为自己离开了那个黑暗的地方,哪知道走了半个月还是去了黑暗的地方。一路上父亲累的时候就会哼唱那首伤心的歌谣:“农民头上三把刀,税多、租重、利息高;农民眼前路三条,逃荒、讨米、坐监牢。”毛祖升这一路哼唱,本来伤心的事情似乎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就像是他们过惯的苦日子,心里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味了。相反,这些倒成了一种心理上的安慰和感情的宣泄。就连毛福轩和妹妹也会一知半解地跟着哼起来。

但是,南京毕竟是个大地方,虽然这年头灾荒四起,但那韶山冲和这里是不能比的。这一年已经是宣统二年,清朝的长辫子已经眼看着长不了了,但南京这六朝的古都仍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就像是这大清朝,虽然已经是岌岌可危,可毕竟还有个大骨架撑着,夕阳西下也总归有点落幕前的恢宏。

他们到南京的日子也正是这地方热闹的时候,虽然一场盛会已经接近尾声,但仍像是过年一样残余一些热闹的气氛。这一年,南京办了一场中外驰名的“南洋劝业会”,算是世界各地的博览会。这会儿在南京搞其实也洋人的倾销政策在作怪,可毕竟也让这垂暮之年的王朝有了些许的回暖之意。虽然这暖意如三春但也只是秋后的小阳春,毕竟要迎来数九寒冬,可总算是暖和一阵是一阵,这也是这个庞大王朝的窘境和现实。

鸦片战争后,外国人为推销商品、开拓市场而举办的博览会也逐渐被中国人所接受。清朝政府第一次派代表并设立专馆参展的国际博览会,是1876年在美国举办的“费城赛奇公会”。由于博览会可以“开风气而劝工商”,有益促进工商业发展,有人提出举办南洋劝业会的建议。1903(光绪三十年)爱国华侨张振勋向清政府捐献了二十万两银子,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接见张振勋,询问南洋情况以及富国强民之道。张振勋提出在全国范围内开展奖劝实业和筹办南洋劝业会的建议。慈禧接受并支持他提出的建议,并给予其封官褒奖。张振勋是民间建议创办南洋劝业会的第一人。1908年(清光绪三十四年)时任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的端方,与江苏巡抚陈启泰联名上奏《筹办南洋劝业会折》,倡议在江宁城创办南洋第一次劝业会,“以振兴实业,开通民智”得到清廷准奏。1909年(清宣统元年)清廷下谕批准以官商联办形式举办南洋劝业会,由新任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张人骏担任正会长、虞洽卿任副会长,陈琪任坐办、向瑞琨任帮办、李哲濬任会办,具体负责筹备工作。二月又在南京设劝业会事务所,具体负责筹办运作。办会资金议定官民合作,官方筹资70万银元,上海、南京两地商界另筹垫30万银元。筹办方还认真汲取欧美等国先进的运作经验,包括两江总督端方提出的宗旨“宜纯”、范围“宜小”、体制“宜崇”、褒奖“宜优”、筹备“宜速”等等。

南洋劝业会开幕前夕,清廷农工商部侍郎杨士琦被任命为南洋劝业会审查总长,以钦差大臣的身份监督南洋劝业会的具体实施。蒯光典为南洋劝业会总提调,协助杨士琦对南洋劝业会予以监督指导,并负责对所有参赛物品统一进行检验、审查和评奖。南洋劝业会于清宣统二年四月二十八日在江宁丁家桥隆重开幕,到是年十月份结束,历时半年也算是轰轰烈烈。

毛祖升一家四口算是赶上这点热闹,可是热闹归热闹,毕竟饿肚皮的现实也是要面对的。于是便一路乞讨一路询问找到那亲戚所在的大饭店。这家叫做“扬子饭店”的大饭店是法国人法雷斯用南京本地的明城墙砖建造而成,光从外面看这饭店就气势恢宏,方底台式的斜坡屋顶、高低错落的老虎窗、一扇扇拱形的窗子以及半露出地面的地下室小门……可是一打听才知道,毛家那个亲戚是在这做过事,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经理要职,最要紧的是不久之前人就已经被辞退了。这饭店的伙计倒也客气,听说来人是他家乡寻亲的,便告诉他们这位先生已经去了江阴,见四下人少还嘀咕了一句:“你找不到这人便是你的福气,据说他是参加了什么造反活动逃跑了,这一阵子正在到处追查同党,你们赶紧走得远远的,不要有什么牵连,这年头就是再不济,要饭总是要比坐牢好的,对不对?”

毛祖升听这伙计这般好心相劝,勒紧了手上的讨饭棍带着一家人失望地转身而走。毛福轩看了一眼这气派的饭店,心里也是失落不已,和妹妹像尾巴似的跟着父母。这一路,毛祖升一直带着这根棍子,它打过村子里的恶狗,打过自己可怜的孩子,如今却成了要饭的家伙。没走几步远,那饭店的伙计又跑上来说:“他人是走了,老家还有信来,你看还未曾拆封,既然你们是亲族,给你保存也无妨……”这封信正是毛祖升离开湖南的时候给这位亲戚写的信,想不到飘零至今竟然和自己一样落得个无处安身的境地。想到这,这汉子竟然潸然泪下。在这举目无亲的南京城,他们一家就像是几片枯瘦凋零的叶子,秋风一吹面黄肌瘦,落在地上无人问津了。当然,即便是这种情形,毛祖升也明白自己是没有回头路走的。既然已经出了韶山来,回去那成胥民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况且自己既然选择了出来总不能灰头土脸地回去。回去也是死路一条没有生计,在外面有双手讨生活,就是饿死了也不是丢人的事情,因为在外地并没有人认识他们。

毛祖升一家四口就这样在南京城到处找生计。最后终于在码头上找到一份力气活。码头的老板本来看毛福轩一口湖南话是外地人,又拖家带口的心里很不愿意收留他们,这样的工人就是个大包袱。毛福轩的母亲看出了老板的心思,拉着两个孩子“扑通、扑通”跪在了地上头也不抬,一边还喊着:“老爷开恩,老爷开恩……”这情形很有些逼迫的意思,好像他不答应就不起来。这老板倒也不是个心狠的主子,见着毛祖升妻子儿女哭成一片的样子,也只有挥挥手说:“也罢也罢,你们也不要哭了,我要是不答应好像就是见死不救了,不过我可是丑话说在前面,力气活可不能含糊……”听老板这么说,毛福轩的母亲才抬起头来,千恩万谢地拉着老板的衣襟。老板看看这两个瘦弱的孩子,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他自己的孩子也和毛福轩这般光景,虽然也不是什么少爷,但毕竟已经能够和账房先生学着算算账,总算是风吹不到雨淋不着的。可看着这两个孩子皮包骨头面黄肌瘦地跪在地上,生了恻隐之心。收留他们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这老板的老婆便是湖南人,所以也算是一种缘分。

他想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对老婆也是一种交代——正想着他女人那凶狠的声音就远远传来了。想不到这位老板还是个怕老婆的主。那女人叉着个腰边走边叫道:“也不知道你个死鬼忙的什么东西,码头上这么多人要吃饭,老娘一个人忙得过来吗,你还有时间在这边扯闲话?”这婆娘看见毛祖升一家站着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看他们衣衫褴褛的样子心里明白是来讨生活,没有好气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的?我们这又不是接待难民的,走走走……”毛福轩听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不敢言语,毕竟这老板答应了父亲在这做工。那老板满脸堆笑着说:“你看,这一家子可都是你的老乡,他们是逃荒到南京来的。”

一听说这些人是老乡这女人马上又变了脸,问道:“你们何解不齿人啰?”这句湖南话一说,毛祖升一家心里温暖了好多。真是乡音暖人,他们马上用湖南话攀谈起来,这一谈还真的是湘潭临县的老乡。女人知道自己男人答应收留他们,干脆倒也爽快地答应毛福轩的母亲留在码头帮忙,工钱是没有的,但是可以管吃饭。听说这话一家人更是满嘴的感谢,这个世道兵荒马乱的,也别说是挣钱了,能糊口填饱肚子就是天大的造化了。况且还能住在码头的仓库里做做看管打杂,即便是没有一分钱工钱,也算是有了个安身之处。

毛福轩见这情形,拉着妹妹一起说:“谢谢姨娘,你真是个活菩萨!”这话说得女人有些不自在,连忙说:“这两个孩子嘴倒是甜,可是这世上哪里有什么菩萨?有菩萨也都是瞎了眼睛的,不然能让我们过这样的日子?”

毛福轩想不到这老板家的人竟然也埋怨菩萨。自己在老家的时候穷成那个样子,还要烧香拜佛供奉神灵,他这日子过得丰衣足食怎么却埋怨起菩萨来?他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他又想起了一直在心中的问题,既然自己救不了自己,菩萨救不了自己,那到底由谁来救自己呢?眼下,似乎只有这个码头的老板能救自己这一家了。

这一住下来,就在这江边的码头边安了家。虽然受到点照顾,其实日子还是清贫的,毕竟只有毛祖升一个人的工钱养家,一家四口人的日常用度让这点收入变得捉襟见肘。毛福轩毕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知道帮助母亲帮厨时打下手,老板高兴起来也会扔给他几个铜板。他扔给毛福轩三瓜两枣的也还因为毛福轩常和自己儿子一起玩。他们一起玩并不是纯粹的顽皮,而是和他一起缠着账房的先生教他们读书。这柜台上的掌柜倒是个有学问的人,是位有名气的秀才,后来也是时运不济,到了老板这里来管账。管账的事情并不繁琐,他还可以看看古书。老板的儿子要他讲书,他心里也是喜欢得不得了,就教他们读古书上的散文,桐城派散文。孩子还不懂得什么桐城派,但就觉得先生读文章的时候抑扬顿挫很有意思。老板的儿子外号叫做“小萝卜”,这是因为老板的外号叫做“大萝卜”,这“大萝卜”的叫法是南京话。一开始毛福轩并不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去问老板的儿子,这个小子自然也不懂什么意思。

先生心里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便慢条斯理地讲给他们听,这南京人为什么叫做“大萝卜”:

据张通之《白门食谱》说:板桥所产萝卜,皮色鲜红,肉实而味甜,与他处皮白而心不实者,绝不相似。无论煮食或煨汤,皆易烂,而味甜如栗。肉生食,切丝,以盐拌片刻,去汁,以麻油、糖、醋拌食。或加海蜇丝,其味亦佳,且能化痰而清肠胃也。

南京人是以本地所产的萝卜引为自豪的,他们爱吃萝卜,也并不讳言这一点。问题在于,“南京大萝卜”并不是指作为菜蔬的萝卜,而是指南京人,这大概是指南京人的敦厚和朴实;但是从另外一种意义上说,也可能是指南京人的木讷与愚笨。据说,在南京民间有这样的传说,过去地主收了佃户的地租,便嘲笑佃户如同地里长的“大萝卜”一般,久而久之南京人便有了这个雅号,所以这“大萝卜”的称谓不是什么坏话,也绝不是什么好词。想想这码头的老板,确实也是精明得很,可有时候似乎又是木讷愚笨的样子,倒真是一个“大萝卜”。南京人说大萝卜语调扬起的样子也很有意思——有些口齿不清的样子,还有人说着南京人是“大舌头”。但这些都是茶余饭后说了开心的,并没有人计较好坏,也没有人整天去琢磨深意。

日子难过,时间倒也快,到这码头上做工一两个月,就这一晃身上的衣服厚起来,冬天就这么来到了。毛福轩得了“小萝卜”母亲好心送的几件旧衣服给他,总算是能挡挡这江边的冷风。妹妹毛霞轩也穿着人家送的有点显小的男孩子衣服,像个假小子一样。但是并没有人笑话孩子,大人还有衣不蔽体的呢。日子就这么往前过,毛家似乎忘记了当时被迫出来的为难,想想还是这江南的日子好过,怪不得“小萝卜”的母亲出来这么多年再也不愿意回那老家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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