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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灭教

穆鸿被寒风一吹,酒醒了两三分。回到屋中,只见窦老头拿着一把匕首,护在那圣使身前,神色紧张。穆鸿笑道:“老伯,年纪大了,就别学着人家动刀动枪,把这匕首给我吧。”他说着,用了招似是而非的醉仙,伸手便把匕首接了过来。窦老头叫道:“妖魔,你要干什么?”穆鸿见窦老头目光呆直,笑道:“老伯,我是妖魔,自然是洗干净脖子,等你来除。”

窦老头叫道:“妖魔,你定然不得好死!”穆鸿不禁好笑,问道:“老伯,我又不认识你,你何必如此恨我呢?”窦老头瞪着眼睛道:“你们这些妖魔,吃人不吐骨头,我和你无话可说。”穆鸿笑道:“老伯,按你的意思,不和你一起拜金乌的便是妖魔,既是妖魔,就吃人不吐骨喽?”窦老头道:“正是!”穆鸿一听,心想吓吓这老头,倒也有趣,煞有介事地和老堂倌道:“韩伯伯,去烧一锅水。”老堂倌答应一声,转去后厨。穆鸿自言自语道:“这老伯满脸皱纹,应该肉不鲜美,这小姑娘倒是不错,可煮了她又可惜。唉,真是好生为难。”

庆娘坐在地上,吓得脸色惨白,穆鸿看她这般模样,心想这姑娘跟着这样一个老头,身世可怜,可别吓坏了她。趁窦老头不在意,向庆娘偷偷使了个眼色,摆了摆手。随即又凶神恶煞地转向窦老头,“老伯,我们妖魔,也尊重食物。你们三个先煮哪一个,你来定吧。”窦老头哼了一声,低头不语。穆鸿笑道:“老伯,你脾气太差,我若吃你,定然吃了一肚子气。这个姑娘,我看不像好人,所以我决定不但不吃她,一会儿还要放了她。至于你后面那个圣使,天天拿仙丹当饭吃,有十几个姑娘服侍,除了脸皮太厚以外,料想身上还是鲜嫩的,就煮他吧。”

思琳在旁边道:“穆郎,你喝多了,坐下歇歇,我来帮你放他的血。”这时穆鸿的头脑清醒了些,看了看身边这个栗发碧眼的姑娘,回忆了一下,竟想不起这个有着突厥姓氏的姑娘为什么会在这里。

思琳接过穆鸿手中的匕首,走到圣使的面前,自言自语道:“原来金乌教中,还有这么多漏网之鱼。”她声音不大,可那圣使却听得真切。忽然,他觉得哪里不对,脸上露出恐怖之极的神情,颤声道:“你是……你是……”思琳笑道:“不错,我是。”那圣使浑身颤抖,想站起来,可他膝盖上的关节被剑刺中,使不出一点儿力气,挣扎了一下,忽然高叫道:“穆鸿,救我!”穆鸿奇道:“我是妖魔,为什么要救你?”他哀求道:“穆鸿,她是真的妖魔,她是真要杀我。”

穆鸿笑道:“原来妖魔还有真假之分?我也是真要煮了你,不然烧水干什么。”那圣使道:“鸿儿,你娘当年入了金乌教,如果不是我,教中最好的仙药她如何得到?”穆鸿听他提起娘,不由凄然,低声道:“是你自己提起了这件事,那我也帮不了你了。思琳姑娘,放血的时候口子小一些,让他的血多流一会儿。”思琳笑着答应,把匕首在那圣使脸上蹭了蹭,直吓得那圣使浑身颤抖,大声道:“鸿儿,你快拦着她,她真的会杀了我。你们不是因为买仙药花光了钱么?我钱多得是,我给你钱在城里开一家大客店。”

穆鸿心里奇怪,平日这金乌教的圣使总是端着架子,满嘴神佛。今天怎么慌慌张张,连个普通人的沉稳都不如。便问思琳:“阿史那姑娘,他为什么这么怕你?”思琳笑道:“估计有的人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一时受了惊吓,草木皆兵了吧。”那圣使喊道:“鸿儿,快拦着她,你若能放我回去见教主一面,保你未来钱财享用不尽。”穆鸿道:“你们金乌教说自己信仰虔诚,怎么说来说去都离不开个钱字?”圣使忙道:“你若想在教中有个职位,我定会在教主面前美言,让你平步青云。”

穆鸿打了个哈欠,“酒醉头晕,我要回房休息了。”那圣使喊道:“穆少爷,你信我一次,放了我吧!”穆鸿假装走到门口,只听那圣使喊得声嘶力竭,叹了口气,“怕了你了,阿史那姑娘,放了他吧。虽然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罪不至死。说到让人顶礼膜拜,甘心做神的奴仆,孔圣人又何尝不是。”

思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匕首收了回来,还给穆鸿,噘着嘴道:“穆郎,这个人留不得,你现在放了他,他定会回来报复。”话音刚落,门外一人哈哈大笑,走了进来。老堂倌被那人拎在手里,双眼紧闭,似乎已经被打晕。那人长的比那圣使还要高大,身着道服,后面跟着一个瘦小汉子和一个年轻的美艳道姑,进门笑道:“你这胡人好大的口气。”

圣使一见进来的这三人,大喜,喊道:“段长老,快来救我。”那人哼了一声,“刘忠,你方才那副嘴脸,我定会禀明教主。”那刘圣使颤声道:“长老明鉴,我也只是希望留条活命,向教主禀明一件大事。”段长老撇了撇嘴,把老堂倌掷在地上,后面那对男女跟上一步,用绳子把老堂倌缚了起来。

那段长老朗声道:“刘忠,你本应前几日就回来复命,可如今却在这野店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纠缠不清。教主已然震怒,你就好自为之吧。”他扫了一眼厅中众人,道:“这里所有的人,都和我回去,听由教主发落。”穆鸿道:“放了韩伯伯,我便和你去。”那大汉上前一把抓住了穆鸿的衣襟,“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和我这么说话?”然后手上微微使力,推了穆鸿一个跟头,这一推搡,穆鸿的衣服被抓开,露出了左侧半个肩头。思琳忙上前去扶,边扶边顺手轻轻地掀开了穆鸿左肩的衣服,这一看,只觉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狂喜之下,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的眼睛,忙把衣服盖在穆鸿的肩头上,颤声道:“穆郎,你果真……你果真是他。”

那段长老提起老堂倌,转身出门,回头对穆鸿道:“这烧水的老伙计,我们带走了,跟不跟来,你自己想吧。”穆鸿挣扎着爬起,悻悻地跟在后面,那道姑掣出宝剑,跟在他身边,那瘦小汉子扶起刘忠跟在他后面,窦老头拉着庆娘跟在最后。刘忠喊道:“段长老,可别跑了那胡人女子,她知道许多内情。”这时思琳从屋中跑了出来,笑道:“鸿哥,等等我。”

这一行人,有老有伤,走得甚慢。穆鸿本就喝多了酒,方才在店中强自挺着,走了一会儿,只觉头痛欲裂,昏昏沉沉,恨不得就在这寒风中躺在路边睡上一觉。思琳走在他旁边,有很多话想问他,却不知从哪句问起,沉默了半天,轻轻地道:“穆郎,不用担心,定有人保你周全。”她这话声音很低,但字字坚定,可语气又不是朋友间的那种关心,更像是要完成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一行人走了十几里路,眼前现出一座宏伟建筑,借着星斗之光,看得清匾额上题着三个大字“太清宫”,只是字旁又刻上了一只栩栩如生的三足金乌。

真源县是老子故乡,这老子庙自东汉之时,便即兴建。李唐皇室尊老子为祖先,对这祭祀老君的地方更是大加尊崇,当今玄宗天子更是把这里的紫极宫改名为太清宫,亲自前来祭祀。可数年前,这里却换了主人,除了宫中众人还穿着道服掩人耳目,这太清宫已经变成了一个宣讲金乌教义的地方。天下仰慕老子道德的人很多,朝拜的人更是不少,这样一来,真源附近,亳州、睢阳一带,很多百姓不知不觉被带进了金乌教。而因为拜金乌而倾家荡产的,也不在少数。

虽然已过了丑时,可这宫门口却仍有八个道人佩剑而立,神情严肃。段长老、刘忠一众人到了宫门前都神色恭谨。窦老头的心更是怦怦直跳,一想到就要见到教主,不知是欢喜还是害怕,手和腿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穆鸿昏昏沉沉,跟着众人进了宫门,只见深夜之中,这太清宫灯火通明。一路向前,迎面一座大殿,金碧辉煌,殿门敞开,旁边有十几个道人佩剑站立。大半夜的,竟然香烟缭绕。穆鸿跟着众人进到殿内,只见殿中供着太清神像,神像旁边竟然塑着一只大着太清像数倍的金色乌鸦,那乌鸦有三只脚,栩栩如生,似要飞起。

殿内鸦雀无声。

殿口的灯很亮,殿内却十分昏暗。大殿深处站着一个人,穿着道袍,颇有气势,却看不清容貌。他身后侍立着两个女子,身姿婀娜,只能隐约看清长相。殿内两边站着几十个提剑道士,都是神色恭谨。大殿中间,停着十几具尸体,尸体上都盖着白布,显得恐怖诡异。段长老把老堂倌放在地上,和刘忠等人跪倒施礼,口称“圣教主”。窦老头一听殿中是教主,忙拉着庆娘跪倒,咚咚叩头。

金乌教主身后的一个女子冷冷地道:“后面那对男女,因何不跪?”穆鸿见殿中众人都对自己怒目而视,勉强笑了笑,道:“姑娘你弄错了,我不是金乌教徒。”那女子怒道:“金乌是唯一真神,万物共主,掌管天地,主宰一切,世间生灵,皆要朝拜。教主是金乌在人间的化身,凡人得见一面,便能延寿十年,你见教主不跪,难道想违背天道,化身妖魔么?”

穆鸿听那女子说得满腔义愤,竟似自己让她下跪一般,更加不想屈服,摆了摆手道:“我家是开店的,前几日来了一只猴子,在我店里喝醉了酒,和我说起他的经历,甚是有趣。”那女子问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哪有猴子去店中喝酒的道理?”穆鸿笑道:“连乌鸦掌管天地你都信,却不信猴子会喝酒?”那女子怒道:“胡言乱语,还不跪下!”穆鸿奇道:“姑娘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你当真不想知道那猴儿究竟说了什么?”

那女子还想训斥,金乌教主忽然摆了摆手,低声道:“那猴子究竟说了什么?”穆鸿指了指殿角的太清像,“还是教主您讲道理。那猴哥对我说了些文绉绉的话,我也听不太懂。他说他四海遨游,见过大千世界。但即便像李老君这样的开天辟地之祖,还要坐在玉清之右。像佛如来这样的治世之尊,尚须坐在大鹏之下。孔子是儒教圣人,世人也就勉强称呼一句夫子。可偏偏就有些小妖精,口出狂言,说什么自己包罗天地,至尊至圣,岂不可笑么?”

这殿中的所有人哪听过这样的话,脸上都露出惊讶之极的表情。只听那教主冷冷地道:“妖孽找死!”刹那间,一道寒光,直奔穆鸿而来,快如闪电。穆鸿来不及闪,可眼前光影却忽然变慢,如在梦中一般。他心念一动,那光影便跟着一动。他来不及细想,忙用思绪拨开那飞来光影。可那飞来的东西终究太快,穆鸿只觉右臂一阵疼痛,已经被那物划伤,却原来是一把双刃的飞刀。那飞刀力道不减,直射出大殿外,钉在了一棵树上,直没至柄。

穆鸿心下骇然,用左手去捂伤口,血沿着指缝涔涔流下。思琳忙从裙子上扯下一块布给他包扎,心中暗想,这飞刀虽小,但能如此迅疾,当世也未必能有几个人办得到,这教主果真有些道行。

殿中众人更是惊恐,他们从未见过有人能受教主仙术一击而不死,而这个年轻人,却如何能躲得开教主的飞刀?

那教主过了好半天,才缓缓地道:“没想到,原来是你……”他沉默了一下,忽然笑道:“别人说这话,也就罢了,可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却真是好笑,你可知道你自己是谁?”穆鸿伤口疼痛,脑子里似乎灌了铅,不想答话,索性就坐在了地上。教主身后那女子怒道:“妖孽,若不是教主手下留情,焉有你的命在,还不跪地谢恩。”金乌教主摆了摆手,示意那女子别再说,叹了口气,“徒儿,今日这太清宫来了贵客了,休得这般无礼。”思琳心中咚咚直跳,心想:“莫非这金乌教主已经知道……可他又怎能知道……”

殿中很静。那教主刚想说话,忽然窦老头咚咚咚叩了几个头,颤声道:“教主,小老儿叫窦春,是扬州的一个信徒,有大事禀报。”那教主刚要说话,被他打断,勉强压了压怒火,冷冷地道:“你能有多大的事,这么着急。”窦老头哭道:“教主您有无量功德,是天地化身,小老儿见了您,实在是欢喜。”他擦了擦眼泪,跪直了身体,“教主,扬州如今妖孽横行,小老儿真是苦啊。”于是他磕磕巴巴,把扬州清凉观中发生的事讲了一遍。那教主在昏暗之中呆立不动,谁也看不出他是忧是喜。

过了一会儿,金乌教主缓缓说道:“天下万物,金乌主宰,即便南海落了一片枯叶,我又岂能不知。”窦老头忙叩头做声,颤声道:“求教主除去妖孽,救一救扬州的无辜百姓。”那教主道:“窦春,那些人受妖孽迷惑,弃正入邪,皆因信念不诚所致。死后受万千之苦,不得轮回,也是他们罪有应得。你此番前来,虽然是多此一举,但念你心诚,我就命你为扬州新的天师。”

窦老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喜极而泣,颤声道:“教主,我怎能……我怎能做天师?”教主道:“大道在于顿悟,我指点你一下,你自然就会仙术了。”窦老头似乎就要发狂,咚咚叩头,额头都肿了起来。那教主不再理会他,转向刘忠,问道:“刘忠,我派你们四个圣使巡视四方,在徐州会合,怎么就回来你一个?还受了伤?”

刘忠听教主问话,先是一愣,然后脸上露出可怖的神情。颤声说道:“教主,他们……他们都死了。”教主怒道:“死了?什么死了?”刘忠跪爬了半步:“天师……圣使……都死了。”他的嘴唇不自知地抽搐了一下,“我本来巡视河北各地,起初见凡有郡县的地方,都有金乌的香火。可后来到了营州、幽州、范阳,那里胡汉杂居,穷人很多,当地人却从未听说过金乌神教。我心中疑惑,金乌主宰天地,就算这些地方没有天师坐镇,又怎能没人知晓,便四下打探。原来在范阳、卢龙、塞北一带,百姓大多信奉了双月教……”

那教主打断刘忠,道:“刘忠,我何时让你去范阳了!”刘忠叩头道:“圣教主容禀,我只是想,那些地方没有天师,人民愚昧。若能让当地人信奉我教,岂不是好?”那教主冷冷地道:“多此一举,以后没我的圣令,谁都不可以再去这些藩镇。刘忠,你说了半天,究竟什么死了?”

刘忠道:“圣教主,我因为在范阳卢龙耽误了时日,所以到徐州的时候,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我本想到徐州铁塔观和当地天师打听一下其他三位圣使是否已经离开,可到了铁塔观的门前,却见那道观的大门紧紧闭着,上面贴着封条。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跳进去看,却见到……却见到殿中放着几具尸体,上面蒙着白布。我仗着胆子,把白布揭开,没想到尸体竟然就是刘天师和三位圣使。”

这刘忠虽然身子高大,但由于轮番惊吓,已经声音发颤,眼含惧意,说得也是战战兢兢。他趴在地上接着说道:“他们都是被一剑割断了咽喉,身上再无其他的伤口。我吓得魂不附体,拼命跑了出来,想去亳州白云观求援。哪知……哪知那白云观也被封了大门,没一个人影,大殿之中,停着张天师的尸体。”

“我一路狂奔,到了一个山村野店,腹中饥饿,便去要些干粮吃,才受了伤。圣教主,那个胡人女子说我是‘漏网之鱼’,她定是那些杀我教众妖孽的同党。”

殿中众人听他一说,无不骇然。金乌教主叹道:“阴阳逆位,妖魔现世。”他指了指停在殿中的尸体,“刘忠,你过来看看这些都是谁的尸体。”刘忠腿上有伤,站不起来,爬到这些尸体前,用两个腕子把白布一块一块夹起,掀到一边,不由呆了。“孙天师,赵天师,孔天师……这……怎么死了这么多的天师。”教主缓缓地道:“这十七具尸体,是一些乡人送来的。再加上你所见的刘天师、张天师和三位圣使,我教四十三位天师,四个圣使,竟然……竟然死了……”

这时,殿口忽然有人接口道:“金乌教主,给您送贺礼来了。”

众人齐向殿口望去,只见一个年轻人,孔武俊朗,身材高大,卷发碧眼,身着华美胡服,腰悬镶着宝石的金刀,却不知道他是如何进来的。那十几个守卫道士,忙上前把他围住。那年轻人却不惊慌,拍了拍手,道:“抬进来吧。”众人远远瞧去,只见太清宫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打开,一些乡人,两人一组,用担架抬着一具具尸体,放到殿中,然后鞠躬退出。前前后后,竟然一共三十具尸体。

夜深风吼,这些尸体在这大殿之中,显得可怖之极。刘忠只见自己在徐州、亳州见到的尸体都在其中,而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长老和二十三个天师的尸体。殿中众人,无不惊恐,就连那教主,也在昏暗的灯光中抖了起来,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怕。这金乌教的三长老,四圣使,四十三天师,除了扬州的郭璋,还有尚在殿中的段圭、刘忠,竟然全都死了。

那教主颤声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敢和神明作对?杀了我教……杀了我教这么多的天师圣使!”那年轻人道:“金乌教主,你从羲和来到中原,不想着为天下苍生造福也就罢了,竟然打着羲和之国的名号四处坑骗害人,你想想会不会有人不答应?”

那教主一惊,过了半天,叹道:“他还是不肯放过我……”那年轻人道:“金乌教主你错了,不是杨伯父不肯放过你,而是你咎由自取。”金乌教主走到那年轻人近前,哑着嗓子道:“年轻人,你才经过多少风浪,见过多少事情。你说我说的不是羲和,那你说的更加未必是!”

众人这才看清金乌教主的容貌,原来他生得很瘦,却又长了满脸的虬髯,两只眼睛闪着光,让人望而生畏。

那年轻胡人笑道:“金乌教主,你说的都是些废话,你若真有大神通,这满地的死尸,就是我们的人了。”金乌教主干笑了两声,“只怕这满地的死尸,都是你擅自做的主张吧。倒是扬州清凉观的做法,像是那人嫡传之人所为。”那年轻人怒道:“我安庆绪杀几十个人,还轮不到你来评判!”

金乌教主一听对面站着的俊朗青年自称安庆绪,心中一惊,心想原来这就是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的儿子,忽然一个念想浮起在心头。笑道:“我说你不似那人,并不是说你做得不对。你做事果断,我如果没看错,将来你定是个成大事的人。只不过你只身来到这里,是不是太瞧不起本尊了?”安庆绪笑道:“小小金乌教,我若铲平,何须动一根手指?我把一路搜集来的证据给了你们当地这个芝麻绿豆官,告诉他你们鼓吹邪术,谋财害命,现在这太清宫早已经被官军重重包围,你快想想如何收场吧。”

金乌教主怒道:“我金乌教传教,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反而是你,肆意杀了几十人性命,就不怕王法么?”安庆绪大笑道:“王法,我就是王法,你和我作对,就是犯了王法,今天你若能逃得掉,我便佩服你有些本事,到时候你何去何从,辅佐什么人,可要好好考虑清楚。”

金乌教主脸色铁青,呆立了半天,颤声道:“你们闪开,放安将军出去。”殿中众人哪见过这种事,都人心惶惶,没人敢说一句话。安庆绪春风得意,走到思琳身边,“思琳,史朝义和我说你发现了一个金乌教众的名簿,便匆匆去找一个什么人,可有找到?”思琳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低声道:“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人。”安庆绪道:“既然这样,何必只身犯险来到这种是非之地,你伯父若是知道,定然怪我,快跟我走吧。”

思琳只得点头答应,趴在穆鸿耳边小声道:“穆郎,我走之后,你要小心。”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安庆绪拉开。安庆绪和穆鸿四目相对,见这人和自己仿佛年纪,坐在地上,衣服破旧,满身酒污,顿觉猥琐可笑,和思琳道:“金乌教中,连这种人都有,真是可笑。”

思琳想说些什么,但终于忍住,边出殿,边回头看向穆鸿。穆鸿目送着她远去,心中也有些不舍,方才这姑娘几次保护自己,却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来头。

就在这时,从太清宫门外涌进无数官军,把大殿围了个风雨不透。无数火把照得这太清宫如同白昼,大殿四周的窗户都被打开,弓箭手张弓搭箭,瞄着屋内。穆鸿见状,忙从怀里掏出抢窦老头的匕首,趁大家慌乱,把老堂倌的绑绳割开。他见老堂倌面色铁青,仍在昏迷,一时也慌了神,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时金乌教主大喝一声,跳出殿外,身影一晃,手中便多出了一把长剑。弓箭手怕误伤了自己人,不敢射那教主。可其他想要逃出大殿的人,终究太慢,还未出殿,便被射死,余者众人再不敢动,在殿中听天由命。

这时殿外官军往两旁一闪,让出来一位四十多岁的文官,看服饰,竟是县令。那人方面大耳,手中提剑,朗声道:“金乌教教众,尔等聚众宣称妖邪,已犯了重罪,若再执迷不悟,立杀无赦。”这人虽是文官,却有一股凛然气势,殿中一些胆子小的,早已吓得屁滚尿流。

金乌教主挺剑杀了两人,直奔那文官而来,凌空一剑,快如闪电。那人凝神还了一剑,勉强挡住,退了两步。金乌教主怒道:“张巡,我平日不是不想结交你,送的礼也算是厚礼,你不但不收,还要灭我金乌教,倒是为了什么?”那人正色道:“我张巡一生,忠肝义胆,光明磊落。若贪图私利,也不可能只做个小小县令。天下之大,我可能管不过来,但这真源县里,有人在这道家圣地散播妖言,迷惑百姓,我必除之。你贿赂这么多官员,以为能瞒天过海,让我抓不到把柄,没想到会有今天的下场吧。”说着,退后数步,把手一挥,军士撤开,弓箭手围成扇面,箭如雨下。

那教主慌忙拨打雕翎,但终究胆怯,猛地一跃,上了大殿房檐。张巡接过一张弓,托泰山拉弓弦,一点寒星射向金乌教主。金乌教主立足未稳,猛一晃头,那箭贴着耳根而过。他用剑护住背后,在大殿之巅晃了几晃,翻过屋脊,只听殿那头啊啊几声,一阵哗乱。

张巡也没料到这金乌教主会有这般功夫,心知殿那边的士兵拦不住这人,现在调兵去追,也已来不及了,心中不快,大步进殿。

窦老头在殿内看得分明,见教主逃走,殿内乱成一片,心中苦楚,难描难画。侧眼一看,见穆鸿扶着老堂倌,神情萧索,不由记起这一老一少对金乌教的种种不敬。他从包裹中取出裹了几层的金乌圣像,颤巍巍地递给穆鸿道:“这位小兄弟,可否帮我暂时保管一下此物?”

穆鸿本想拒绝,可见窦老头老态龙钟,皮肤干枯,又动了一丝怜悯,随手接过包裹,放在腿边。窦老头脸上露出诡异微笑,又转到庆娘旁边,低声说:“庆娘,金乌教对我们有大恩,我死后定会飞升上天,永享极乐。只不过这张巡毁了金乌教,又要伤害教主,你一定要找机会杀了这个妖孽。”

这时张巡已经进了大殿,段长老知大势已去,但走投无路,挺剑扑了上去。可他虽是长老,却终日荒淫,功夫和金乌教主相比,差得天上地下,未过三四招,便被张巡一剑削在腿上,跌倒在地。殿中众人一见教主逃走,长老负伤,全都匍匐在地。

张巡朗声宣读了金乌教的种种罪状,命士兵把这些教众连同长老圣使一起绑了,押到真源问罪。最后殿中只剩下窦老头父女、穆鸿和老堂倌四人。张巡刚想询问,窦老头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青天大老爷,给小老儿做主啊!”张巡见了窦老头的干瘪形容,不由心酸,问道:“老伯,有什么冤情,尽管说。”窦老头哭道:“小老儿是扬州人,长女被当地金乌教的天师抓去,至今下落不明。我气不过,卖了房子,和小女儿到这真源讨个公道。”说着他一指穆鸿,“可哪里想到,又被这个开店的金乌教徒殴打,把我们抓到这里,想要加害。”

张巡看了看穆鸿,见这个年轻人神色轻佻,满身酒污,心想定是个斗鸡走狗的市井无赖,心中便信了八九分。

穆鸿在一旁听窦老头这般说,气得肝胆俱裂,挥匕首怒道:“你这老儿,怎么血口喷人!”张巡见穆鸿手中的匕首刃口锋利,隐约看到刀柄上刻着金乌图案。劈手夺过,正色道:“你这无赖,想行凶么?”窦老头道:“大人,他在您面前都敢行凶,平时多么凶残,可想而知。”张巡见穆鸿腿边还有个包裹严实的物件,捡起来抖开一看,是一幅金乌画象,不由得大怒,命士兵拖穆鸿和老堂倌出去绑了,押回真源县衙问罪。

窦老头心中已无所牵挂,再次叩头道:“大人,小老儿现在只有这一个女儿,我死之后,只怕她流落在外,下场凄惨。大人可否答应我,收她做个妾小或是丫鬟,就算是贱籍,她也算有了个好归宿,那我也就瞑目了。”庆娘见窦老头说出这话,扑上前去,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窦老头在庆娘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我是天师,死后将登仙国,我死之后,你一定要找机会除掉这个妖魔。”庆娘哭道:“阿爹!”窦老头轻轻推开她,对张巡道:“大人,既然您不说话,小老儿便当你同意了。”

张巡见庆娘楚楚可怜,虽然神色憔悴,但依然清丽动人,心中也是一荡。窦老头见他不说话,忽然猛地跃起,撞在殿内柱上,顿时绝气身亡。

张巡一愣之间,来不及救,心中愧疚。见窦老头死时仍面带笑容,心中感慨,佩服他是忠义之人。

庆娘趴在窦老头身上,放声大哭。张巡在旁边等了良久,才轻轻把庆娘拉起,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他见了年轻姑娘,说话笨拙了许多,支吾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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