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1978年 英格兰 伯里镇
在美丽别致的花园附近,特洛伊·布伦南近便找了一长椅坐下,疲倦地叹了口气。刚刚踏上这段冒险之旅,万万没想到最后竟会来到英格兰伯里镇一个老牧师的家门口。伯里的确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小镇,但是并不在他有生之年必去的十处地方之列。然而,作为一个记者,以前为了追踪所谓的“热点要闻”也去过些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所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从芝加哥飞过来的这一路既无聊也不舒服,他已经开始怀念大城市里的优越设施了:喧闹的车流,攒动的人群,还有各种夜总会和高档餐厅。他心情坏透了,上面提到的这些他都很喜欢,可是这个小镇上一样都没有。刚刚路过的一家“惬意酒店”,那地方每个阳台都按了窗户,墙壁粉刷得雪白,房子老式得简直有些滑稽,但好歹他们给的价格还算合理,他打算待会儿去看看。
特洛伊是一名自由记者,没有大报社为他这微不足道的冒险之旅买单。所有的开销都是他省吃俭用挤出来的。他想也只能怪自己没把事情处理好。他本来只需回家照看好他的遗产账户就行了,现在却穷得叮当响,可真够讽刺的。
特洛伊的祖父是三十年代的报业大亨,给他留了一大笔财产,可他一分钱也没动过。几年来他不停地追踪一个个新闻,居无定所,四处飘荡,直到最近都还没打算安定下来。
他靠自己挣的钱维持生计,多余的就存进银行,日子倒也过得无忧无虑。但这次却是个意外。追起新闻热线来哪还顾得上去银行取钱啊?他一般都会在钱包里存放几百美元的现金,以备不时之需。但前几天他把那笔钱给动用了,还没抽出时间去取钱补上。
现在基本都用信用卡,所以他很少随身带着存折。他的存折正躺在家里的书桌抽屉里,根本解不了当前的燃眉之急。最近也忙得顾不上付清信用卡上的余额。要是能搞到他追踪至此的新闻,那颇费点儿也是值得的,但是在那之前他得省着花。
据他所知,那天在芝加哥那家高级酒店周围转悠的记者中只有他发现那位知名作家悄悄前往机场了,似乎冥冥中好运降临了。
他无意间瞥见一名年轻女子从员工通道进来。她穿着一件廉价的红色塑料雨衣,还配了一条头巾,一下就引起了他的注意。事实上,那些魅力四射的女人总能抓住他的眼球。漂亮迷人的女人也不例外,如果还是长腿金发那就更合特洛伊的胃口了。那个女孩的腿型适中,圆润漂亮,脚上穿着一双银头细高跟鞋。
那双美腿有几分奇怪!她穿上外套后,那双美腿就不那么修长了,纯黑色的鞋跟也没有那么高了。就在特洛伊费力估计鞋跟的高度时,她已抢先一步走了,但是特洛伊运气又来了,他打到了一辆出租车。他赶忙告诉司机“跟上前面那辆的士。”他从没想过自己也会说出这么夸张可笑的话。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司机对自己挑了挑眉,心里不禁有些畏缩。他耸了耸肩,对司机做出一个拜托的手势。
特洛伊紧跟着前面那辆出租车,不用技术老道的侦探指点,他也能推断他的猎物正直奔机场。然而要和她买到同一班机票才真是门技术活儿。他想尽办法糊弄售票小姐,让她给安排了和那个女人同一班航班。
“嘿,麻烦你给想想办法。”特洛伊指着那个身穿雨衣正走向登机区的背影说道:“她去哪我就去哪,就这样,你帮我填一张和她一样地址的机票。”
“这也不奇怪的,先生。我们每天只有两班飞往英格兰的航班,而且很多旅客都是从伦敦转机去曼彻斯特的。”售票小姐敷衍地笑了笑,特洛伊没正面回答她。票拿到手就放心了,他也有心情回应售票小姐了。
对他来说,调情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但他这次不想胡闹,最后还是颇费了些功夫才摆脱那位身穿制服的女人的纠缠。拿着售票小姐在机票上留的电话号码,还有刷得烫手的信用卡,特洛伊急匆匆向前走去,他得时刻盯住这众所周知的跟踪对象,说不定下一条新闻会轰动一时。运气好的话,他就有机会在《芝加哥太阳时报》上署名了。
飞机上,特洛伊和那位身穿红色塑料雨衣、身材娇小的女子之间隔了四排座位。她坐在对面靠过道的位置上。特洛伊使出他最迷人的招数,让那丰满的售票小姐也帮他搞到了他这一排靠过道的位置,这样他就可以随意转身去看,不让目标离开自己的视线。他时不时地转过身看洗手间的指示灯,假装很感兴趣的样子,又来来回回去了好几趟洗手间,整个漫长的夜晚都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要想观察她又不让她察觉可绝非易事,好在特洛伊早几年前就练就了一套暗中监视的本领。她看起来闷闷不乐的,这让特洛伊很好奇。她只是假装睡着了。她对遇到每一个人都礼貌相待,似乎天生就如此,但是这内省的态度本身就是一种警告——“离远点儿,别来烦我”。
特洛伊依旧想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没直接走到她面前去呢。照例说来,他干这行,除非迫不得已,他是不会错过她的任何暗示。不然他辉煌的记者生涯中那些劲爆新闻都是怎么弄到的呢?
他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芝加哥报界的注意,这可是他下了很大功夫才做到的。他自诩能够搞到别人都搞不到的独家新闻。
但这娘们怎么让自己畏首畏尾的呢?自己就是待她有别,就不愿打扰她。比如说现在吧,跟踪了她几个小时后,自己却只是坐在一张长椅上远远地看着她独自漫步。
他想可能是她大胆的行为触动了他内心感性的一面,所以才没上前追着问她的故事,而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不忍打破远处那幅宁静优美的画面。
她摘下头巾,甩了甩头,一头金色的卷发披散开来,四下跳动,呈现出一种凌乱的灵动美,勾勒出她心形的脸庞。微风调皮地戏弄着她的头发,不停地把发丝往她嘴里吹。她有些不耐烦,于是把头发挽到耳后束成一条马尾。
在这片寂静中,她好像听到了歌声,合着音乐的旋律她优雅地走过一处又一处,而不像凡人那般走路。她漫步穿过牧师家的庭院,又围着一片沼泽地走了一圈。沼泽地四周长着各类绿色植物,有的花枝招展开着绚丽的花儿,其他则累累浆果,特别耀眼。
特洛伊静静地等待着,他要巧妙地赢得她的信任,而不是直接走近她。长椅的这个位置不错,让他对她的一举一动一览无遗。到目前为止,他都是很乐意给她留一点空间的。
就在这时,他旁边的长椅上跳上来一只灰色条纹的小猫,一上来他就开始洗起脸来。特洛伊惊讶地看着小猫用舌头舔它的一些敏感部位。小猫根本不理会特洛伊,自顾自地舔干净身子和爪子后,它绻起毛茸茸的身子打量四周。一瞬间,这只蠢猫决定进攻一朵悬垂在长椅后的红玫瑰。微风阵阵吹来,玫瑰妖娆的花瓣在小猫的尖耳朵上拂来拂去。
玫瑰的刺看上去会致命的。特洛伊向来会保护小动物,所以他抓住那株玫瑰把它往后一拨。小猫倒是没有受到伤害,但一根讨厌的尖刺却扎到了他的手,他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手,事情却更糟了。尖刺刺得更深了,手指渗出了几滴血。他咒骂了几句,把刺拔了出来,然后赶紧把手指含在嘴里,小斑猫也被吓跑了。
就在他吮着伤口的当口,他感觉到一种奇怪的东西进入了他体内,就像遭遇了轻微的电击。这让他想起有几次在拥堵的车流里,他都在最后危急关头果断做出决定避免了逼近的车祸。现在想来都觉得后怕,他惊恐地睁大双眼,喉咙干涩难以吞咽。神经末梢传来的恐慌感让他的胃里翻江倒海,身体不停颤抖,汗如雨下。他弯下腰,把头埋在膝盖间,希望能让自己好受一点。难道是刺里有毒吗?
耳边“嗡嗡”的声响慢慢减弱,几秒之后就完全消失了。一个清晰的声音传来,他立刻挺直了身子。
“怎么了?”一个年轻女孩儿问道。
特洛伊环顾四周,却没看到一个人影。“请问你是谁?”四周一片寂寥,他的声音显得很洪亮。他朝每一个方向都看了看,视线范围内明明一个人也没有,听到的声音却这么清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奏效了。哦,天哪!真的奏效了。我……啊……在你的身体里。简直太酷了!”
“你是说我被附身了吗?开什么玩笑?”他放低了声音怪声怪气地说:“我被——”
“对,没错。小声点儿。否则人们会以为你神经不正常。”女孩儿轻声说道。
特洛伊显然不相信这些鬼话。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绕到长椅的后面查看后面的玫瑰花丛。然后他又绕到另一边,希望能找一个人说说话,好证明这件怪事不过是个恶作剧。但是一个人也没看到。他坐回长椅上,更确切地说是跌跌撞撞倒在了长椅上。
“我的灵魂在你的身体里。我们的灵魂得暂时共处一室了。”那个女孩的嗓音出奇地沙哑,听起来也就没那么令人反感了。
同时,女孩的回答让他震惊万分。他把附近几棵树最末端树枝都检查过了,看看那个冒牌货有没有藏在那里,但是这稀疏的树枝根本不可能让她的诡计得逞。
没错!她肯定在长椅底下装了什么设备。她的声音肯定是从那种电子设备里传出来的。他又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你给我听着,不管你是谁,都给我住手。我很累,没心思陪你胡闹。现身吧,别躲躲藏藏的,给我说说你怎么弄的这玩意,算你赢了。”
此时两个去教堂做礼拜的人经过这条蜿蜒小路,他们盯着他看了看,然后慌忙向牧师家走去。最后,在拐角处转弯前他们又回头瞄了他一眼,随后传来他们神经质的傻笑声。
“看到了吧!早就提醒你别那么大声。我们可以思想交谈。试试吧,简单得很。”
所有其他的街道特洛伊都仔细看过了,确实没有人,他才相信了她的话。接受了她的建议,也就承认了她话的合理性。话说回来,如果事实证明这都是真的,他也能接受,作为一名记者,一名新闻调查者,他也是人们眼中的疯子。
“你没疯。我保证。问题就出在那些玫瑰花上。花里藏着邪门的魔咒。玫瑰刺一旦刺破你的手指,魔法肯定同时流进了你和我的血液里。”
好吧,他姑且先顺着她的逻辑来,然后再证明她在胡说八道。
“你又不是在这儿刺破手指的。当时这儿只有我和那只该死的猫,我正想办法救它,那忘恩负义的小东西却跑了。”
天哪!她说得没错。跟她用心交谈反而更加顺畅。他的胃里一阵泛酸,一股烧灼感蔓延全身。他最好多留意这个小幽灵的存在,她似乎知道发生的一切,而他却一无所知。
“我舅舅就是培植了这株玫瑰,然后移植到他的私人花园里。我就是在那里用他的玫瑰花刺扎破了手指。关键是我们是同一天同一时刻被这些玫瑰花刺破手指的,明白吗?至少我觉得玫瑰花的魔法就是这么奏效的。”
天啊,看来自己真的是从脑海里而不是耳朵里听到女孩说的话!特洛伊吓得魂飞魄散,但是现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可不想因为大声地自言自语被警察抓起来带走。他们肯定会认为他不是嗑药了就是疯了,这两种情况的下场可都不好玩。
“那怎么才能解开魔咒呢?”
“没办法,至少短时间内是解不开的。你是美国佬,对吧?我一听你的口音就知道。”
“我没有口音,你才有。对,我是美国人,从芝加哥来的。”
“滋——加——锅!对!没口音。你怎么会在伯里呢?来度假的吗?”
“不是,我是一名记者,在追踪一条新闻。该死的,现在这个情况我可不能掉以轻心。该死的,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真见鬼,你倒是怎么进到我身体里的,究竟在我身体里哪个地方?”
“你真是脏话连篇。没关系,我也快满十七岁了。我以前又不是没听过。”
“你说你几岁了?!”他这次是真的吼出来了!
“嘘!看见了吗,那些老头正好奇地往这边看呢。你要是表现得太疯癫了,他们就会报警的,到时我们就麻烦了,不是吗?”
“听着,你赶紧从我的身体里滚出来。我已经累得没心思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了,所以帮帮忙,乖孩子。别再藏着躲着,赶紧出来吧,我请你吃冰淇淋或其他什么的。”
“很抱歉给你惹麻烦了,但我得在你的身体里待上一段时间。据我所知,要过一段时间魔咒才会消失。千真万确!你能听到我在里面说话,对吗?我们正在交谈,没错吧?你知我知。”
“这些我都知道,不用你告诉我。如果你真的在我身体里,如果事实真如你‘吧啦吧啦’胡扯的那样,那你剩下的——你的肉身在哪呢?你不是很聪明吗,那你说说看。”特洛伊一边说,一边用食指在空中那么一戳直指要害,这手挥得是相当自然,鬼脸也不做作。看来平时遇上了不如意的事,他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还好当时没被人看见。
“你们这些外国人真容易生气。我刚刚在我舅舅的花园里,用玫瑰刺扎破了手指,然后——‘哎呀’一下就进到了你的身体里。我的肉身可能昏迷了,正躺在舅舅的长椅上等着可怜的罗伯特舅舅和他准备的茶点呢。”
特洛伊再次双手抱着头。他狠狠地上下来回摩挲着手指,仿佛这样就能摩擦掉几分钟前发生的一切。现在的状况对于一个一宿没睡的人来说可真够呛。
他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但就在一切归于平静前的一瞬间,他听见那个女孩孩子气地“咯咯”笑起来,还不停地喊着:“耶耶耶……耶耶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