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丹妮,亲爱的。我给自己倒了杯茶,既然你不认同真正意义上的传统饮品,就给你煮了一大杯咖啡。对了,你会很开心地看到多恩太太烤了饼干,就是你上次来吃得狼吞虎咽的那种……”
话还没说话,安德鲁斯医生在木桌旁突然停下了,手一松,托盘哐当掉了下去,上面的杯子碟子随之哗啦啦堕下,打碎了几个。里面的液体四溅,流得满桌都是,最后沿着桌边小瀑布似的滴到地上。
饼干也摔在桌上弹来蹦去的,最后在鹅卵石的过道上滚得到处都是。那些叽叽喳喳耐心等待的水蒲苇鸢,一会儿可以大饱口福了。
“天啊,不要再这样了!”安德鲁斯医生跑向丹妮。女孩绵软无力的身体像信封一样折叠着,手臂交叉于腹部,双腿交叉于脚踝,上半身前倾,额头差点都抵着膝盖了。她这样倚靠在椅子较高的铁扶手上,才没有倒在地上。
现在的罗伯特·安德鲁斯不仅是慈爱的舅舅,还是医生。他把她抱在怀里,再把她转向自己以便检查其脉搏。脉搏跳动正常。他又撑开她的眼睑,知道她的灵魂已不在这里。在她脚边,红玫瑰的刺上还沾着血,发生了什么事便不言而喻。
他也不是第一次经历灵魂穿越这种事了。这种令人恐慌不安的事之前也发生过。那次插曲最后结果还好,可是这次影响到的是这个世界上他最疼爱的人。他紧紧抱着她,想要自己的身体平静下来,不再颤抖,就在此时,他的目光落在了胡乱堆在桌上的笔记本上,他们完全不是他离开时摆放的样子。
对于他记录在这些扉页上的奇怪事件,他还没有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管他做了多少研究,怎样绞尽脑汁,依旧疑问重重,一直就没想明白。
他做了多方调查,也读过浩如烟海的关于超自然的资料,都没有发现这类怪事。据他所知,其他地方都没发生过这种不可思议的事。似乎伯里才拥有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神奇玫瑰丛,而且还是两丛。
他又检查了一遍丹妮的生命体征。尽管他大脑想反驳,但他不得不承认——她灵魂穿越了。她灵魂如今在哪里,进入了谁的身体里,以及什么时候进入的,他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如果她有什么不测,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把玫瑰种植在她可接触的地方,把笔记留在了她可读的地方,这些过失就让他闯了大祸。
“我真蠢!真该死!白痴!”
在他的臂弯中,她看起来如此苍白,如此的天真无邪,想到她真要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就后怕得全身无力。他这外甥女跟她的妈妈,也就是他的姐姐,长得很相像,当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时,这种感觉更是强烈。噢,我的宝贝外甥女!
噢,姐姐!玛丽恩……我的天!她肯定会疯掉,把这一切都怪罪到他身上。他要怎么跟姐姐合理解释蔷薇丛有魔力的事呢?她是那么专横偏执。而且坦白讲,想以此为由来解释她女儿为何会变成这样,根本行不通。实际上,真说实话,她还不会相信,得找一个可靠的借口——刻不容缓——把丹妮留在这里藏起来,跟他在一起。他忧心忡忡,感觉就像“还没开始补牙,就知道牙医要拿针了”一样。
丹妮柔软凌乱的卷发扫着他的下巴直痒痒,一阵她喜爱的花香味飘进他的鼻孔。她那头颜色鲜亮的头发,弯弯的眉毛,还有那淡红色的长睫毛,更衬得她的肌肤洁白无瑕。
对他这样的工作狂来说,她是他平淡无奇的生活中的一线阳光。他清楚自己永远不会有孩子了;他早就过了要孩子的年纪。可如果真有那么幸运的话,他希望能有一个和这个漂亮姑娘一样好奇勇敢的孩子。
就现在的状况看来,她显得非常年幼柔弱,他很清楚这印象并不真实。丹妮发育得很快,通过运动才保持的苗条身材。甚至在这样小小的年纪,她就表现得个性非常鲜明。
传来一阵敲门声,安德鲁斯医生的管家,多恩太太,早就在花园入口附近一大丛蕨类植物周围往里偷看。“我并无心打扰您,可是……天哪,安德鲁斯医生,这是怎么回事?”她笨拙地向他走来,庞大的身躯左左摇右晃,那扭动的样子有些滑稽。
“恐怕丹妮昏迷了。不要惊慌,多恩太太,以前我见过这种情况,事情自然会得到解决。接下来几天我们得照顾她,直到反应消失。但是咱们最好编造点什么来告诉她妈妈。如果我们供认了实情,恐怕她接受不了。”
“什么实情,医生?”这管家好奇心太强了,不好敷衍。
“我想丹妮对玫瑰有过敏的反应,这玫瑰刺扎破了她的手指。我以前也见过。过敏反应迟早会消失的,但是她需要特殊的护理。把她留在这里,可以得到比医院更好的照顾,医务人员一般劳累过度无暇顾及。但我姐肯定要求送往医院。”
“啊呀,您说得对。那您怎么跟她说,她才肯让孩子跟我们在一起?”为了能更近距离看看啥情况,多恩太太一下子就跑过去坐到熟睡的丹妮身边,那速度快得相当惊人。
“最近流行一种传染性极强的流感。我们就以这个病来给她解释,就说她病得很严重,不能离开,以免传播病菌。你也知道玛丽恩对感染和疾病多紧张。我就告诉她,对孩子来说最好的治疗就是留在这里,让她浅眠,防止她抓伤自己。”
“噢,好主意。”
“你也这么觉得?”
“是的,是个好办法,你姐姐肯定会信的。”
“好,那就这样说。我就撒个小谎,警告她最好别来。我可以跟她说,因为我在医院工作,已经打了预防针,所以我陪丹妮是最好不过。要是其他任何人来照顾都太危险了。”
多恩太太面色凝重,眉头紧锁,头前后摇晃得像拨浪鼓似的。接着她说道“现在!这孩子得的流感很危险吗?可是我还没……”看到医生眉毛上扬,一脸疑惑的表情,她才恍然大悟。“哦对!我会闭上我的嘴,你无需多虑。我们来照顾小姐,这件事绝不传出去。不向他妈妈透露半点消息。”
一边说着,她一边向医生怀里抱着的丹妮靠过去。这姑娘待她一直很好。她胖嘟嘟的手指轻柔地把丹妮额头上的卷发拂开。
“安德鲁斯医生,她真是个好孩子,说话很友善,总对我微笑,让我一整天都很开心。”
安德鲁斯医生看着这张慈祥的脸庞,破天荒头一次没有注意她鼻尖上突出来的大瘊子上。他注视着她,发现她的双眼已经湿润。他冲多恩太太微微一笑,示意她放心。
“这只是个时间问题,亲爱的多恩太太。我们得耐心点。我也讨厌跟我姐姐撒谎,可是我们不想让她无谓地担心。来,你抬她的脚,我抬她上半身,我们得马上让她舒服地上床盖好被子。我会从医院雇一位护士,她每天来一趟做护理,其他时间咱俩照顾。”
“上帝保佑你,先生。不会有问题的。”
稍后,安德鲁斯医生坐在丹妮的床边,又看了看之前留在花园的笔记。他逐渐意识到,这乱七八糟的几页纸是他唯一的希望。他只希望她把所有的内容都看完了,并且看明白了最重要的细节——如何回家。
从现在开始,周六中午十二点钟他会把丹妮抱到花园的椅子上,然后用玫瑰刺扎破她的手指,并且希望不管她的灵魂身在何处也会这么做。周周如此,直到她的灵魂回归自己身体。如果这次跟露西·麦吉利卡迪那次病例相似的话,他们俩就必须在同一时刻扎破手指,这样丹妮就可成功回来。
这时他才注意到他把稿纸揉得嘎吱嘎吱响,于是松开紧握的双手。心中的忧虑让他无法集中精神,脑子里总是想这儿想那儿。最后终于回想起之前外甥女看起来是多么沮丧。
在此之前,他完全忘了丹妮年轻的声音中那烦恼的语气,还有她眼神中的恳求。现在,回想起来他就很困扰。他意识到,她根本没找到时间坦白她的问题。那又是什么让她那么苦恼呢?
真是一团!他的焦虑不关乎自己知不知道怎样照顾丹妮的身体,而是担心她知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而最重要的是,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之一有了答案,尽管答案并不完整。问题肯定出在那从玫瑰上。但不知道自己花园里的玫瑰丛,也就是从牧师家附近的母丛培植的,是否同样有超自然的魔力。他曾经有所怀疑,甚至还时不时得到约翰·诺曼的帮助做了些实验。时至今日,这丛美丽的玫瑰给他的花园增加了一道美丽的风景,丝毫没有任何异常迹象。现在看来,它显然拥有同样的魔力,但是他不知道它的魔力是否与母株的有同样的效力。
他双手扣在脑后,指节勒得煞白。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缓缓地回过神儿来,不禁浑身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