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阳光慢慢爬上绿色山坡,杜克坞兹变得生机勃勃。一只漂亮的白鸟穿过一扇敞开的窗户偷偷潜入房间,漫不经心地落在靠着椅背睡得正香的年轻姑娘膝上。突如其来的打扰惊醒了她。她倏地跳起来,把这不速之客从长裙上赶开。
“是我,杜克。”闯入者拍拍翅膀,轻轻跳上床。
姑娘以手背遮挡住眩目的阳光。
“你这淘气鬼,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能这样做么?”她压低声音埋怨道。
鸟儿佯装没有听到她的抱怨,大摇大摆地朝熟睡的男子走去,“起来,快点起来!天都亮了!”
“嘘,杜克,安静点!”
“懒虫!大懒虫!”它大叫,完全无视她的警告。
艾登动了动,睁开眼睛。一看到那个小东西,他就巧如灵猴一般迅速伸出右手抓住了它的双腿。
“该死的!放开我!放开我!”杜克大喊。然而不管它如何努力拍打翅膀,都没办法从艾登攥紧的手中逃脱。“嘿,你小心点,别伤了我那身娇贵的羽毛!现在还不是我换羽的季节呢。”
艾登坐起来,目不转睛地审视手里的小囚犯,就像打量一个新奇的玩具。尽管对方的出场很唐突,艾登还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漂亮的小家伙。它体型和野鸽子差不多大小,全身被短柔洁白的绒羽包裹。圆溜溜的眼睛敏锐且富有洞察力,在毛绒绒的脸部正下方凸起红色的喙,锋利得很,喙尖带着黑色的小勾。长长的尾羽如折扇般拖在相对娇小的身后,每一片尾羽均匀地点缀了如彩虹般艳丽的色彩。
“你是什么鸟?”
“鸟?小心你的舌头,年轻人!”杜克用它的右翼不满地扇了艾登一下,“鸟,你竟然称我为鸟,真是太可笑了。”
“难道你不是?”艾登困惑的挠了挠头。
“真是无语。我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一只鸟……”
“你冷静点,行不行?如果我无意中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可这也不全是我的错啊。你有翅膀,有羽毛,在我看来明明就是鸟的样子嘛,当然,你会说话这点确实很稀奇。”
“算你走运,伙计。要不是现在处境尴尬,我一定会给你个终生难忘的教训。”杜克训斥道。
“伙计……你可真是个暴脾气啊!那我这会儿可不能放开你。”
“暴脾气?”杜克回以嘘声,头顶的翎羽都竖了起来,“能不能对长辈尊重点,嗯?”
“长辈?”艾登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着鸟儿,“诶,你不可能……应该不会吧?等一下,父亲教过我一个判定鸟龄的方法。”说着他便朝杜克的长尾巴下面瞄去。
“嘿,嘿,嘿,你太过分了!”杜克恼怒地大发脾气,“你不知道不能随便猜测别人的年龄吗?真是没素养。”
“他提到过尾部的环痕,或许……在尾羽的下面……”艾登自顾自地嘟囔着,对杜克愤怒的抗议充耳不闻。
“我要提醒你,我可不是一块木头!”鸟儿沮丧极了,转向那位姑娘求助,“殿下帮帮我,快点阻止他!我被大大的冒犯了……”
姑娘使劲儿忍着笑,绷起脸,“按理说,我是不应该干预的,毕竟从一开始你就对我的客人很粗鲁。”
“我不是故意的,我发誓。这是我天性的一部分,爱吵闹、有时还乱发脾气。除此之外,我可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朋友,忠贞、诚实、可靠。我百分之一百地向你保证,以我主人的名誉起誓,从现在开始我会注意自己的言行。”杜克恳求道。
“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是当然!”杜克连忙点头,“公主殿下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你可要牢记你说过的话。”
姑娘走上前去,轻轻把手放在艾登的胳膊上,“你能放了它吗?”
当他们的目光相触,一种奇怪的感觉贯穿了艾登全身,他的心带着无以言表的欢悦在胸膛里乱跳。手指刚一松开,那个小囚犯就飞向了自由。
“是你……我在梦中见过你。”艾登说着,沉醉在她的目光里。
“真的是梦吗?”她款款一笑,“我是萨伦。很高兴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杜克轻轻跳上姑娘伸出的胳膊,“你很走运,我现在可没心情唠叨你。”
姑娘挠了挠鸟儿的后颈。马上,它就收敛了傲慢的态度,安静下来。
“你的肩膀好点了吗?”姑娘关切地问。
“我的肩膀……”艾登机械地重复道。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美丽的脸庞上。
“是的,你的肩膀!”杜克不耐烦地脱口而出,“你是不是耳朵有问题啊,年轻人?”
“噢,对了,我的肩膀。”杜克无礼的态度将艾登从遐想中唤醒。他下了床,伸展受伤的胳膊,居然丝毫不疼。他又掀起衬衣看了看,除了皮肤上还有些浅显的瘀伤,并没有其他受过重伤的迹象。
“已经好了,不疼了!”艾登兴奋道,“怎么会……”
突然一阵晕眩袭来,他踉跄后退,幸亏身后有床,才没有跌倒。他闭着眼睛坐在床边,直到不适消失。
“没事吧?”姑娘急切地问。
“我想起来了,”艾登用一只手扶住额头,慢慢回忆道,“我随父亲去打猎,然后可怕的事发生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一只失控的箭刺穿了他的胸膛,那是我的箭。”艾登的眼中闪过恐惧和迷惑,“我的亲哥哥指控我谋杀了父亲,派猎手来追捕我。我滑了一跤,滚下一个陡坡。我的肩膀可能就是在那时受的伤。然后,那些树开始移动,我的脚下出现了一条银光小道,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一个动听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回响。”
“那个声音说了什么?”
“跟着那道光。朋友们在等你。”他抬头看着她姣好的面容,“你认识我吗?还是你对身处困境的陌生人都这么好?”
“那答案你早已拥有,”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努力探索你的内心,假以时日,过往的种种自会浮现脑海。除非,你的内心没有渴望,那么我也会像梦境一样从你的生命中消失。”
她悲伤的表情触动了艾登。他想安慰她,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无论如何,他觉得自己欠她一个解释。
“父亲曾告诉我,几年前我经历了一场可怕的事故,”他说,“我掉进了一条刺骨的河流,差点淹死。重新想起那天发生的一切实在让我心悸,所以我恳求你对我耐心点。如果你曾出现在那段消失的记忆里,我愿意付出一切来将它寻回。”
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她转过身去,迅速地擦掉眼泪。嘎吱一声,卧室门开了。一位长者手持托盘走进来,将托盘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感觉怎么样,孩子?”他和艾登打招呼,“我想你应该休息得很好,你睡了两天三夜,现在已经是你出事后的第三个早晨了。”
艾登仔细地观察老人。他和父亲差不多年纪,穿一件深蓝长袍,身材修长,面容高贵,满头银发及肩。
“我记得您的声音,”艾登喃喃道,“那晚……”
“我希望你也记得我的名字。不故弄玄虚了,你可以叫我肯恩,”老人温和地说,“欢迎来到杜克坞兹城堡。”
“那我呢?”杜克急切地喊道,“我可也是你的客人。”
“别担心,我没忘了你。给你准备了葡萄,这可是你最喜欢的零食。”肯恩转向那只鸟儿,“但首先,杜克·皮考克,你带来了什么消息?”
鸟儿飞上老人的肩膀,在他耳边悄声低语。
“我明白了。”肯恩摸着自己灰白的胡须,点了点头。
艾登所能捕捉到的却只是一连串奇怪的咯咯声。
听完汇报,老人带着肩头的鸟儿告辞离开了房间。姑娘留下来,一直守着艾登吃完早餐。
中午前后,肯恩独自而来。艾登坐在床上,后背靠着一个大软枕,闭目凝神。
“你在想什么,孩子?”
“没什么。”艾登起身恭敬地向他行礼。
“不必如此郑重其事。你还没有完全康复。再过几天,你就能痊愈了。”
“全靠有您,我已经没事了。”
“其实,萨伦才是那个不眠不休照顾你的人。她一直守在你身边,直到你恢复意识。”肯恩满脸笑容,“不过,多休息对你有好处。”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时间。”
“说说看你的想法,或许我能帮你。”
“以前,我很容易相信别人,从不多虑。现在我却总是在思量:和我说话的这个人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艾登回答道。
“那你的心是怎么认为的呢?”
“您似乎对我很了解,可我对您的意图却全然无知。如果我的话冒犯了您,我很抱歉。这些天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傻瓜在迷雾里游荡。一切都很荒谬:狩猎之旅、戴弗兰的指控、我奇迹般的逃亡,噢,还有您,主动向一个不知道会给您带来何种麻烦的陌生人提供帮助。”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此处林地被保护得很好,如果这能让你安心的话,”肯恩说道,“到目前为止,没有邪恶之物敢擅闯这片土地。”
“另外还有件事压在我心里。我已经打扰您和萨伦姑娘太久了,”艾登向他的恩人鞠了一躬,“我已经康复,可以离开了。”
“你的父亲,迪尔邦国王,是一场蓄意杀戮的目标,”肯恩淡定地说,“他伤得很重,但仍然活着。”
老人的话让艾登震惊,他结结巴巴地问:“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告诉过你,我是一个消息灵通的人。”肯恩笑了,“不管你信不信,你父亲和我是旧识。在你出生之前我们就结下了深厚的友情。只是我的肩上担负着太多责任,我的故土离他的王国也太远;不过,尽管如此,我依然有办法收集到那些我关心的人的消息。”肯恩觉察到艾登的疑惑,接着说:“你出生于1月3日,夜晚十时,是个瘦弱的小家伙。现在再看看你,都长这么大了。约翰斯顿把你养育得非常好。”
“他给了我一个父亲所能给予的一切,”艾登感激地说,“我衷心地爱戴他。”
“太多的关爱却可能招致祸患,”肯恩若有所思地低声道,“戴弗兰,你的兄长,不是很喜欢你。你已经感觉到一段时间了。”
“这不能怪他,从小我就给他惹了很多麻烦。他是一个骄傲的人,既聪明又能干,”艾登坦陈道,“在很多方面,他都远比我优秀;然而,我这个不如他的小子却比他得到的更多。”
“他已经被愤怒和仇恨蒙蔽,”肯恩说,“他毕生都在和你争夺约翰斯顿的关爱。现在他意识到自己永远都无法超越你。”
“所以他就想要毁灭我们俩吗?”
“狩猎之旅给他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机会。来吧,我给你看样东西。”
肯恩带着艾登穿过走廊,左面是一个螺旋楼梯,一直延伸到塔顶。两人登上楼梯进入塔内,里面几乎空空如也,只有一块巨大的方镜悬在半空中,有种无形的力量将其稳稳固定住,一道柔和的光从镜子中心穿过。艾登惊奇地盯着它。
“这面镜子能显示很多事情,”肯恩有意放低了声音,“现在、未来,以及我们不曾知晓的过去。你瞧,我并不是能预卜未来的先知,只是一个装备齐全的老人。这是一面魔镜,是很久以前圣神格拉迪斯送给伊夫林人的八面魔镜中的一面——伊夫林是一个高深且强大的异族,如今,他们的存在早已化为了传奇和神话——有四面魔镜在世纪决战中被毁损了,并且再也无法修复。每一面魔镜都拥有神秘的魔力。”
“那这面镜子拥有怎样的魔力?”艾登好奇地问。
“这个问题只有魔镜的主人才能回答。”
“难道您不是……”
“我?”肯恩笑了,“不,孩子,我可不是伊夫林,我只是暂时保管魔镜而已。”
“我明白了。”艾登听上去有点失望,“您刚刚说世上一共存有八面这样的魔镜。既然四面被毁掉了,那另外的三面又在哪儿?”
“已经消失在这尘世之中,无迹可寻了。”肯恩回答道,“不过,这面镜子之所以由我守护是有原因的,因为你的命运和它紧密相关。”
“我?”艾登瞪大了眼睛。
“魔镜显示了一些零碎的画面。而你,是将那些支离破碎的影像连接的关键,终有一天你会破解他们背后隐藏的谜题。”
“恐怕您搞错了,先生。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资格做什么解谜大师。”
“普通人?”肯恩大笑,“或许现阶段你是,但等你发掘出自己真正的潜能后就不会再这么认为了。”
“我不明白。”
“伊夫林有他的理由,我们必须相信他。”
“我之前从未听说过伊夫林。为什么这样非凡而强大的存在会对我感兴趣?”
“经过了这么多年,我们的重遇不是偶然发生的。”肯恩由衷地说,“来,我展示给你看。”
他的右手指向魔镜。平坦的镜面瞬间泛起涟漪,就好像宁静的湖面上投入了一块小石子。稍后,涟漪消散,隆登伯格城出现在镜中。
“那是我的家。”艾登指着一座巍峨的城堡说道,忘记了他只是在凝视魔镜。
皇室花园里的枫树已经披上了一层火红色的外衣。国王约翰斯顿·迪尔邦独立在空荡荡的庭院里,消瘦憔悴的脸上满是震惊。
“父亲……”
“他听不见,”肯恩的声音低沉严肃,“记住,你看到的是未来的场景。”
突然,一个黑色的小东西以惊人的速度破空而过。迪尔邦国王愣在那里,全然不知厄运降临。
“小心!”艾登惊呼。
接下来他看到,父亲好似倾塌的石碑跌倒在地,双眼圆睁,瞳孔扩张,生气全无。
“不……”艾登跪倒在地,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
“他没有死,至少现在还没有。”肯恩对他说,“魔镜所展示的只是未来可能发生的状况。在厄运降临之前,你还有机会去改变这个结果。”
“我现在就回去提醒他小心。”
“不要鲁莽行事,”肯恩扶起艾登,“此时此刻,戴弗兰正在布置一个致命的陷阱,等你自投罗网。”
“我不惧怕死亡。”艾登坚决地说。
“要有策略,孩子,你的目的是救出你父亲,而不是和他共赴黄泉。魔镜预测到的前景是为了帮你做出最好的决定,避开可能出现的毁灭性灾难。只有傻瓜才会不做任何准备就冲进陷阱。”
“我该怎么做?求您教教我,只要能救他的性命。”艾登恳求道。
“根据枫叶的颜色判断,我们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进行筹划和准备。这足以教授你一些有用的技能了。”
“等我们开始训练后,您可能会对我大失所望,”艾登羞愧地红了脸,“老实说,我是个糟糕的剑客,尤其讨厌见血。父亲早就不指望我能成为一名合格的猎手了。”
“你只是不够了解你自己。我观察多年的艾登是一个有天赋的孩子,能成就伟业,”肯恩说道,“你或许不是最好的猎人,但你能达成辉煌的壮举。记住我的话:时机一到,你就会发现自己真正的力量。”
“但愿您是对的。”
“我坚信,通过不断地努力,你能及时掌握必要的技能。相信你自己,有志者事竟成。”
艾登点点头,意识到未来将会有一场不可避免的蜕变。不管他如何努力,原来的生活都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