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夫曾经和其他孩子一样。他很快乐,也很受欢迎。他喜欢踢足球和跑步。哦,他真的很爱跑步。他跑得像风一样快,快到没有一个朋友能追得上。
9岁的时候,他经常和住在附近的孩子们赛跑。有时候即使让别的孩子提前跑,他也总能赢。唯一一个能跟得上戴夫节奏的人是特雷弗,不过他依旧被甩得远远的。
路过的大人们总是停下来震惊地看着,他们从没见过跑得这么快的孩子。他们对戴夫的父母说:“你们应该让这孩子去参加田径训练,有一天他会站到奥林匹克赛场上的。”
而他父母显然并不这么认为。戴夫跑得是很快,但是奥林匹克?拜托,别开玩笑了。不过戴夫自己是相信的:“我比我认识的所有孩子都快。我的朋友们说我比他们认识的所有孩子都快。”从那时起,他便有了梦想:成为一名奥运会短跑运动员。
当他11岁上中学的时候,事情开始变得不太一样了。课程更难了,待在学校的时间更长了,女孩子们也更漂亮了。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没变的:特雷弗仍然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还是热爱跑步。当他得知学校有个运动俱乐部的时候,简直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他上蹿下跳,兴奋得直发抖。“上帝啊,冷静下来,别射在裤子里。”特雷弗对他说。他们都还不知道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总是听到别人这么说,这听上去挺搞笑的。“我控制不住!”戴夫说,“一个真正的运动俱乐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可以真正地跟人比试比试了!我能让别人知道我有多棒!这就是我去奥运会的敲门砖!”
“是啊,当然,奥运会嘛。”特雷弗边取笑戴夫,边往教室走着。
戴夫参加了运动队。不用说,他是同届跑得最快的。但他注意到,即使他还是能赢,但赢得不那么轻松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比赛越来越艰难。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他太依赖自己与生俱来的速度了。
其他的孩子通过刻苦训练,就能够提高成绩,最终跑得比他还快。所以,为了保持优势,他决定开始训练。他开始安排规律的日常跑步,在各种跑道上做各种速度的短跑练习。放学后,他还会去免费对学生开放的健身房。
就这样他坚持了两年,一直到九年级。13岁的时候,他开始参加校际比赛,而不是仅仅在校内或者队内比赛了。真正的较量是令人着迷的。他再次被兴奋感淹没了。有一天在去上英文课的路上,他对特雷弗说自己是多么期待跟更强大的对手交手。特雷弗只是点点头,一如既往地取笑他。特雷弗仍然是他的朋友。但是实际上,因为戴夫的日常训练、九年级陡增的课堂作业和运动俱乐部的活动,他们很少见面了。在学校以外,他们有着各自不同的朋友圈子。戴夫有跑友和健身房的“伙计们”。特雷弗也有自己的朋友,或者“哥们儿”。
“哥们儿”——在学校他们都这么叫。这听上去酷多了。
在校外,特雷弗与戴夫完全不同。他和他的朋友并不是所谓的“坏孩子”,但也不那么规矩。他们每天都抽不少烟。特雷弗甚至还卖烟给别的孩子——价码是20便士一根。有几个人的父母抽烟,所以他们能从父母的烟盒里把多出来落单的那根偷出来。当然,他们得小心。偷落单的那根是很容易的。但要再多拿,那是一定会被抓住的。
但这无所谓。他们抽烟,并且以此为荣。抽烟感觉太酷了,就像成年人一样。有些孩子还开玩笑说:“我得戒烟了,这他妈的会要了我的命的。”其他人则回答:“对,当然,你每天就抽半根儿,当然得戒了。”
除了抽烟之外,每到周五晚上特雷弗还喝酒。
他根本不在乎喝的是什么,只要能喝醉就好了。他的朋友们都这样。周五晚上要是不醉酒的话那就太无聊了。他们找到父母的酒,每种都倒出来一点,混在一起差不多装满一个运动水瓶。一点伏特加、一点杜松子酒、朗姆酒、白兰地、威士忌,还有绿色的不知道叫什么的玩意儿。把这些混在一起,就成了“鬼混”。每次的“鬼混”喝上去都不一样,因为它们的配方完全不同。当然,它们有一个共同点——喝上去糟透了——跟名字挺配的。不过,味道无所谓,只要能喝醉就好了。在这方面“鬼混”绝对能让你满意。
把“鬼混”灌下喉咙之后,他们的周五冒险便开始了。他们会用火点着商店外的垃圾箱,还会去附近的房子搞破坏。一次,有人提议去搞一搞“那个跑步的小子家”,但特雷弗说服了他们最后没有去。特雷弗依旧喜欢戴夫,尽管他们已经过上完全不同的日子了。
终于,这一天来到了。
戴夫要参加一项区域赛事,和其他学校的运动员们一决高下。他几乎是跳着上了校车,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看上去是多么可笑。他们要和本地其他七所学校的选手们进行比赛。这些学校戴夫之前都听说过。
趁着热身的时候,戴夫观察着一些别的项目,还有来自其他学校的孩子们。有些孩子块头很大。也难怪,很多孩子都比戴夫年龄大些。那天参加比赛的孩子最小的13岁,最大的有16岁。戴夫是最小的孩子之一。
有一个孩子让戴夫想起卢·费里诺。说实话,这孩子16岁,跟绿巨人有一拼。不过戴夫并不担心。他虽然年纪比戴夫大,但对于一个短跑运动员而言他太壮了。也许他本来是参加链球或者标枪什么的。
比赛是全天的,所以要等很久。戴夫的比赛在下午两点十五分,他对此很满意。这个时间是在午饭后,能保证他有足够的能量;同时又有时间让食物消化,不至于太饱。他坐在周围看别的孩子比赛。除了那些块头大得出奇的家伙们以外,大部分孩子看上去都一样。
好吧,我们起跑线见。他想。
轮到戴夫比赛时,他一边往跑道走,一边看向其他六个参赛者。他是他们学校100米跑项目的一号种子选手。比赛是按一号、二号和三号种子分组的,所以他知道同组的人也都是各自学校的一号种子。他又看了看,他们看上去都不太快,当然也不可怕。都只是普通的孩子罢了。
他走到起跑线处站定,等待着。
“各就各位!”
戴夫弯下腰手指撑在地上。
“预备!”
他屈膝摆好姿势,准备起跑。
“砰!”发令枪响。
他出发了!他确信,自己跑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快。风吹在他的脸上,他的脸颊肌肉和嘴好像不受控制地摆动。他觉得自己看上去一定像是那些正在做重力训练[1]的宇航员。快到终点的时候他瞥了瞥左右两侧——没有人。他确定自己赢了。
就当他越线的时候,他注意到第二名几乎是同时到达了。
几乎是。
“呼——”他长舒了一口气,调整着呼吸。从没有人与他如此接近过。不过他还是很高兴自己赢了。更令他开心的是这种全新的感受。他终于参加到真正的比赛了,并且他赢了。不过,这仅仅是本地学校的比赛,其他地方的竞争会更加激烈。他得更努力才行。
戴夫取得了自己第一个竞技比赛冠军几个星期之后,运动俱乐部的老师把他拉到一边,对他说:“你是有些天赋的,戴夫。如果好好训练,我觉得你能取得好成绩。”
“我一直在训练,”戴夫说,“我很拼命。”
“我毫不怀疑,”老师说,“事实上,这从你上次比赛的表现就能看出来。但是我说的‘好好训练’指的是规范的运动员训练。这里有个俱乐部,他们训练像你这样有希望的年轻人。上次比赛的时候有个教练看到你跑,他想知道你想不想试试去那里训练。”
“哇,天呐,该死的当然可……哦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我太想去了!在哪儿?”
“实际上,从学校开车十分钟就到了。你跑着就能去。”
戴夫正是这么做的。
他当天就跑着去看了。
试训那天,戴夫问他爸爸是否愿意载他一程。当然,他爸爸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他为戴夫而感到骄傲。他开车带着戴夫到了本地的一所大学,俱乐部用那里的设施训练。戴夫练习的时候,他在周围闲逛观摩着。“上帝啊,儿子,你跑得真快。”斯图尔特对自己说,“这肯定不是遗传自我或者你妈妈。”他轻声笑了。
不用说,俱乐部二话不说录取了戴夫。“训练安排在每周二和周四晚上,你的教练是菲尔·戴维斯。别迟到,他不喜欢迟到。”教练说完离开了房间。
下一个周二,戴夫的爸爸又同意开车送他去训练了。事实上,他同意每周二和周四都如此,以避免戴夫受伤。戴夫提早到了,他见到了戴维斯教练,或者叫菲尔(他让别人这么叫他)。他立刻成了戴夫的偶像。戴夫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渐渐的,戴维斯教练取代了父亲,成了他的英雄。
戴夫的父母斯图尔特和玛格丽特是一对幸福的夫妻。他们婚姻美满,相亲相爱,还拥有完美的儿子。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斯图尔特倒是还有一个愿望:他想成为他儿子的偶像。也许这听上去有点自私或者自我中心,但他并不这么认为。希望自己的儿子看着自己说“爸爸,当我长大以后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这样有什么不对的呢?戴夫小的时候曾经这样说过。但现在他已经不再说了。现在他只想取悦戴维斯教练。似乎每一天,每时每刻他都只想着这一件事情。“菲尔说我表现得不错”或者“菲尔说我可以更努力一点”……
“菲尔这个……菲尔那个……”斯图尔特用无比孩子气的语气对自己说。他并不是故意要嫉妒,只是无法控制自己。毕竟,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感受。尤其是嫉妒——所有感受中最强烈的那一种。
戴夫每周二和周四都去训练,风雨无阻。他一直都想要取悦菲尔。每天他都更加努力,每周都比上一周练得更刻苦。菲尔可以看到他的付出,一直表扬他。在训练中,菲尔将他推至自身的极限,有时候甚至超越极限。比赛的时候,菲尔为他选择更难缠的对手作为挑战。戴夫仍然保持全胜,但同样有好几次赢得很勉强。
戴夫15岁的时候,消息在当地流传开来:他将成为一个大人物。毫无疑问他肯定能进国家队。他保持着不败的成绩,菲尔说这是个纪录。戴夫和菲尔现在不仅仅是运动员和教练了,他们是最好的朋友。菲尔是戴夫的英雄。每次比赛之后,戴夫的第一个想法都是:“菲尔会为我骄傲的。”
戴夫也差不多是菲尔的英雄了。菲尔从未见过如此努力并且胸怀大志的年轻人。他将戴夫视为自己的一个培养项目,他的一个奇迹。他确信戴夫将是他所指导的第一位奥运选手。
斯图尔特开始厌倦听到关于菲尔的话了。戴夫似乎注意到了,但是他从未提起过。不过,斯图尔特对于戴夫的比赛表现是从来不会厌倦的。当他看着儿子冲过终点线,或者回家告诉他们“又是第一名”的时候,他的脸上总会闪着兴奋的光芒。他简直不能更骄傲了。
除此之外,戴夫在学校的表现也很好。他不是班里最聪明的孩子,但绝对不笨,也没有落后。老师说他至少能够拿到B,也有可能拿到几个A。他确实是个完美的孩子。
有一天比赛结束回家的路上,菲尔和戴夫聊着天。他们的话题通常是关于之后训练和比赛的策略。聊着聊着,他们决定去吃点东西。已经六点多了,戴夫之前告诉他妈妈他大概会顺路和菲尔一起吃晚饭。他妈妈说没问题。比赛之后运动员们一起吃东西——这再平常不过了。
菲尔看着后视镜:“我确定刚才看见一家咖啡厅。但好像没看到出口?也许我错过了?”他转过头往后窗看。
“小心!”戴夫大喊。菲尔马上回头,但是已经晚了。汽车的驾驶位一侧撞上在中间车道行驶的一辆卡车的车尾。汽车失控打转,几秒钟之后,又被后面的另一辆车重重撞上。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停了下来。
车损毁得非常严重。
它看上去就像被一架巨大的台钳夹过,又被粉碎机撕碎。戴夫拼命想要爬出来,但是他被卡住了。有东西别住了他的腿。他喊道:“菲尔!菲尔我的腿不能动了!它们别住了,菲尔!”
但是菲尔没有回答。他甚至没动。“菲尔!”戴夫又喊。仍然没有回应。也许他昏过去了。戴夫继续喊菲尔的名字,努力挣扎着。之后,他停住了。他看着戴维斯教练。仅仅看了他的脸一眼,他便马上知道了。菲尔不是被撞昏了,他不是失去了意识。菲尔死了。
他不再挣扎了。他把头向后靠在椅子上,开始哭泣。
注释:
[1]重力训练(G-force exercise):宇航员的训练项目,在地球模拟太空的失重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