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警告您一次，曼奇尼小姐。离开尸体，不然我就要把您请出去了。”
索菲亚把目光从文森佐的尸体上扯开，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到站在厨房门边的年轻警察身上。他有二十岁了吗？她很怀疑。当他的视线扫过文森佐的时候，他脸上的紧张神情可不会让人看错。文森佐的尸体，她纠正自己。死人的尸体。她后退了几步。
老天，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但是它确实发生了。
“我很抱歉。我只是，这个，我在想……”她让自己的声音低了下去，她不想因为说出什么话或者做出什么事让自己被扔出厨房。
她又扫了一眼尸体。文森佐背上的刀插得那么深，不可能是意外。
“抱歉，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了？”她向年轻警察微笑。说不定跟他聊聊天能套出些话来，或者至少能找到比她自己瞎想更切中要害的问题。
“奥布莱恩警员，小姐。”
“我想你是认识我哥哥的？”在他刚走进厨房的时候，她看到了这小伙子微笑致意的样子，很明显他认得安吉罗。
“是的，小姐。曼奇尼警官是我加入警队的原因之一。”他脸红了，“你哥哥是发现我和我的朋友试图破……呃……的警官，他发现我们打算干坏事。狠狠训了我们一顿之后，他放我们走了。”
“最后你自己也成了警察，那肯定是个很大的教训。”
“不止那样。小姐。第二天一早他来到我母亲家，对她说了几句话，又跟我谈了谈。”
“他想要吓唬你，是不是？”索菲亚不由自主地笑了。
“是，而且可以说是成功了。听说他回家之后，不会再重新加入警队，我真的很遗憾。”
又安静了片刻。安吉罗肯定在不紧不慢地向每个人解释为什么派对结束了。她希望他能记得送卢西亚诺和爷爷回家。一想到他们的宝贝待在一栋刚刚发生谋杀案的建筑里，她就直打哆嗦。
“您真的没有必要继续在这儿和尸体待在一起。曼奇尼小姐。”奥布莱恩警员冲文森佐的尸体比划了一下，同时小心地避免低头去看他。
“要是你不介意，我会等到我哥哥回来。”索菲亚其实不确定她待在厨房里还能干什么，但她担心要是她离开，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除此之外，她也不想被迫把文森佐的死讯吼给农西奥叔叔听。总之，现在轮到安吉罗去应付亲戚们了。
“小姐，只要您不靠近尸体，无论您留下还是离开，对我来说都一样。”他的语气清楚地表明了他没法理解为什么她会想靠近一具死尸。“当然了，队长可能非常希望您能在他抵达的时候离开。”
“你觉得他什么时候会到？”
他耸耸肩，说：“今天麦金泰尔队长休息，我说不好，不过我知道他们已经告诉他了。”
麦金泰尔？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警察的模糊印象浮现在她脑海中。是的，她记得安吉罗参战之前和麦金泰尔队长见过面。要是她没记错，他似乎是那种好脾性的像祖父般的那一类人。
“奥布莱恩警员，我希望你不介意我这么说，每次你看着尸体的时候脸色都有点发绿。这是你的第一次碰见谋杀案吗？”
他摇摇头，“不，小姐，不是的。但我更情愿去追赶危险的罪犯，而不是站在这儿看守某个再也不会动了的人，这么说我很惭愧。死尸真的让我很不舒服，真的。”
“那你为何不到外面巷子里去呼吸点新鲜空气呢？”她冲厨房后门挥了挥手，“我会在这里看着，我知道我哥哥不会让任何人从另外一边门进来的。”
“我可不能那么做，曼奇尼小姐。要是我那么干，队长会把我的脑袋拧下来的。”
“胡说。我觉得麦金泰尔队长根本不会介意你出去一小会儿的。”
“麦金泰尔队长肯定会介意的。”说话的嗓音深沉浑厚，带着浓浓的爱尔兰口音。
索菲亚猛地转过身来。
那声音的主人站在门口，从头到脚都和他的声音一样气宇轩昂。这男人太年轻了，不可能是麦金泰尔队长。她猜他可能有三十岁。他高到她得伸长了脖子去看他。从体格看，他很显然经常参加体育运动，从他穿着的草绿色棒球队服也能看出来。
他的大手梳了梳他栗色的头发，低头对她皱起眉。他榛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厌烦神情激得索菲亚跳了起来。
她站到文森佐的尸体前，越过他的肩膀指着他进来的那扇门。
“这是私人派对。”她告诉他，“我不清楚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但是你必须离开。现在不是时候。”
陌生人走得更近了点，越过她的肩膀瞟向文森佐的尸体。“我能看出来。”
他居高临下的语气激怒了索菲亚。
“先生，我——”年轻的警察开口了，但是索菲亚打断了他。
“我来处理，奥布莱恩警员。现在，你，无论你是谁，必须马上离开。这是警方的事。”
“我是警察。”
“你当真确定？”
“相当的。”
她把她面前这个男人打量了一番。他一身的肌肉，跟橡木门一样坚实。
“等你勘视完毕，曼奇尼小姐，也许你能让我开始勘察了。”他说道。
厨房门又晃悠悠地开了。这次是安吉罗。索菲亚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我看你见过麦金泰尔队长了。”安吉罗走过来站在她旁边，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肩膀。他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说：“我记不得你的名字了。我是知道的，但是我想不起来了。抱歉。”
“没关系的。”索菲亚马上宽慰他。
“是我父母的错。”麦金泰尔队长看着索菲亚好一会儿，一副在思量的神情，接着把注意力转向她哥哥，“我的名字是蒂尓南。”
索菲亚冲他厌恶皱了皱眉。他也没必要因为自己记忆力没问题就戳别人痛处啊。
“现在我要请你们二位到外面的餐厅去等待了。”他说话的声音又变得无礼了，“奥布莱恩，你和曼奇尼一起到外面的餐厅去。我需要所有参加派对的完整人员名单，还有他们的联系方式。要是有人在我到这儿之前离开了，一定要找出是谁。”
他绕开他们——索菲亚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以他的个头，动作还真是非常灵巧——然后跪在文森佐旁边。他凑近了检视刀伤，没有触碰尸体。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身开始勘察这屋子。
索菲亚安静地站在门边，庆幸他似乎已经忘了她在场。她希望自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看什么？找什么？他很明显在心里逐条默记着。她只希望自己能读出他脑袋里的东西。
“你怎么还在这里，曼奇尼小姐？”
厨房门又开了，再一次将她从不得不为她怎么还待在这里想出个解释的境地中解救出来。
“法医来了，队长。他想说几句话。”奥布莱恩警员给他打开门。
索菲亚瞥了一眼文森佐的尸体。诚然，几乎全世界都不喜欢文森佐，甚至讨厌他，但是这样暴力的举动纯粹是邪恶的。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足以解释这个离她站的地方只有几尺远，四肢平摊，失去了生命的人。她飞快地朝门瞄了一眼，宽慰地发现麦金泰尔队长正在全神贯注地与人交谈。障碍清除。
悄然无息地，她一寸一寸挪向文森佐的尸体。尸体，多么令人厌恶的字眼。整件事都让她感到恶心。专心，索菲亚，她提醒自己。要是她靠近点，说不定就能找到线索。
“不要再动了，曼奇尼小姐。”麦金泰尔队长继续和法医谈话，一点都没耽搁。
索菲亚呻吟了一声。这男人是那种噩梦般的类型。该死的家伙。拿出最大程度的高贵姿态，索菲亚直起身，慢慢向后退了几步。
“跟您说句话，曼奇尼小姐。”
“队长？”她还是装傻充愣的好。不过即使他对此已经有思路了，她也真的一无所知。
作为回答，他伸手托住她的手肘，推着她穿过门走进餐厅。餐厅里一片沉寂，早前所有的欢乐都消失了。派对的客人现在悄然无声地围坐在桌边。所有的眼睛都望着他们，目光简直比百老汇的聚光灯还强烈。
索菲亚抬头看了看队长。他感到不舒服也没表现出来，不过他稍微放松了紧握着她手肘的手。
他领着她穿过密密麻麻的桌子，往餐馆的外面走去。一出去他就放开了抓着她的手。
她揉着手臂，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麦金泰尔队长？厨房里有具死人尸体要你操心。你把我拽到外面来是干什么？”
“我非常清楚我的职责何在，曼奇尼小姐。”他压低了声音，“我想要你知道，我在注意着你，我会小心盯着你的。”
盯着她？她瞪大了眼睛。上帝啊，他认为她和文森佐不合时宜的死亡有关系吗？他一定是疯了。
“麦金泰尔队长，我向你保证我跟……厨房里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关系。是我发现了文森佐，但是我绝不会……我绝对不可能……怎么，你竟然认为我能犯下那种暴力行径，你真是疯了。”
他面无表情的脸上一根肌肉也没有动，定定地盯着她。看在老天的份上，这男人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我认识你的时间还没久到清楚你能有多暴力，曼奇尼小姐。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要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我有嫌疑吗？”她膝盖发软。
“在谋杀上，没有。”他一边嘴唇扬起一丝嘲弄的冷笑。“因为你干扰警方办公，我已经判定你有罪了。”他打开餐馆的门，“还有，在我允许你离开之前，你要一直待在我旁边。”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先进去。
索菲亚定定地站在那里。“要是我真的离开你身边呢，麦金泰尔队长？”
“那我就逮捕你。明白了吗？”
一声谨慎的咳嗽把索菲亚和警队队长都吓了一跳。他们一起转过身，面对着人行道上站在他们旁边，手里拿着带夹写字板，一脸震惊的女子。
索菲亚的心里咯噔一声。她闭上眼睛而后睁开，她的愿望没有实现。费瑟斯通小姐，法庭指派的社工，依然在原地。
“我刚刚是不小心听到你威胁要逮捕这位女士了吗？”费瑟斯通小姐怀疑地问。
麦金泰尔队长沉下脸。“现在对媒体无可奉告。”
“我不是媒体的人。”费瑟斯通小姐的目光穿过镜片从鼻子上方俯视下来看着索菲亚，“我来这里找曼奇尼小姐和她的哥哥。”
“我倒是一点都不吃惊。但是，现在我必须要请你先离开。你可以明天和曼奇尼小姐谈。”
社工女士皱眉的表情和警队队长的版本相比要可怕得多。索菲亚之前还因为紧张而感觉胃里绞成一团，但跟她现在的感觉比，那真的什么都算不上了。
“事情不是看起来那样的，费瑟斯通小姐。”索菲亚回头看了一眼，希望能看到餐馆里面的情况。谁在照顾卢西亚诺？为什么，唉，为什么社工非得现在来找他们呢？这时机真是不能叫人更痛苦了。
“为你着想，我当然希望不是那样。也许你能跟我解释下我刚刚不小心听到的事？”
“她不能。”蒂尓南站到索菲亚前面，她感激地后退了一步。“现在我最后一次请你离开。”
费瑟斯通小姐伸手从她的手包里掏出一张工作证。把证件递给他。
麦金泰尔队长扬起了眉，一脸吃惊地转向索菲亚。拜托，她在心里恳求他，拜托让这个女人走开吧。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份呈交给法庭的报告里载明卢西亚诺曾待在一栋发生了谋杀的房子里。
“费瑟斯通小姐，我对法院公务员尊敬之至，但我还是要请求您将联系曼奇尼小姐的日期延后。”他把证件递回给它表情震惊的主人，“我是哈里逊高地警察分局的代理队长。目前我们非常迫切地需要曼奇尼小姐的专业能力。非常紧急。事实上，我恐怕她目前分不开身。”
索菲亚吁了口气，如释重负。她不知道自己因为麦金泰尔队长突如其来的慷慨相助而亏欠了他多少，但是眼下，她得救了。
费瑟斯通小姐点点头，说道：“非常好，队长。我不希望干扰警方公干。”她又转向索菲亚：“我确实打算不久之后见见你的侄子，还有你哥哥和你，那样我就可以向法院提交报告了。我想我无须提醒你，下次开庭的日期正在迫近。”
索菲亚只是点点头。她不需要被提醒。背后插着一把刀的人是文森佐，她却感觉自己的脖子上仿佛套着一个正在收紧的绞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