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证人席上的罗伯特·巴克斯特,萨拉心想,这男人还真是结识。年近七旬,身高一米八有余,肩膀宽阔,鼻子扁扁的,像个拳击手。唯有捧着圣经宣誓时那只微微颤抖的长满老年斑的手,显露了他的老态——但那也许是出于愤怒,而非年迈。她猜,他年轻时应该是一位面色威严的审问官,一定会让贾森·巴恩斯这种小阿飞闻风丧胆——贾森被捕时只有19岁,踮起脚才一米七五。
在加雷斯·琼斯流畅高效的引导下,巴克斯特就相关问题做了陈述。没错,他是布伦达·斯托克斯谋杀案的指挥官。没错,他知道布赖恩·温尼克是警方线人。没错,布赖恩·温尼克是个毒贩,而且在贾森·巴恩斯判刑后三周也被判刑。不过,若认为布赖恩·温尼克作伪证是迫于警方的压力,那就错得离谱了。加雷斯·琼斯询问完毕就座,萨拉站了起来。
“巴克斯特警司,布赖恩·温尼克和贾森·巴恩斯被拘留时,温尼克被指控什么罪?”
“藏有A级毒品,且有意出售。”
“你还记得他藏毒的数量吗?”
“我想是60克可卡因。”
“数量不少,然后呢?”
“是不少,但也不是什么罕见的案例。他辩称那是他自用的,但我们不相信。不过,后来在上法庭之前,我们减轻了对他的指控。”
“对,没错。你们为什么那么做?”
“实际上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我们认为没有足够的证据坐实他的贩毒罪。二是因为他一直在协助警方。”
“你的意思是他出庭作证指控贾森·巴恩斯?”
“不止如此,还有其他帮助。当然,他指控巴恩斯的证言也很重要。那是个重案。”
“的确如此。那他最后出庭时,被判的什么刑?”
“监禁三个月。”
“但他那时已经被拘留了三个月了,所以他被当庭释放了?”
“是这样,没错。”
“所以这个减刑在某种程度上是对他出庭指控贾森·巴恩斯的回报?”
“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
“我明白了。巴克斯特警司,布赖恩·温尼克在押候审时和贾森·巴恩斯被关在同一间牢房里,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清楚。那是监狱的事情。”
“你没有插手这事吗?”
“没有。”
“真的?你确定吗?”
“是的,非常确定。”
“警司,我请你注意一下原审时布赖恩·温尼克证词的第四段。请给我们读一下,好吗?”
罗伯特·巴克斯特从胸前口袋中摸出一副老花镜,照着证词读了起来。“我在押候审时和一名叫贾森·巴恩斯的男子关在同一间牢房里。他告诉我他被指控谋杀了一位名叫布伦达·斯托克斯的女孩。他说他在聚会上认识了她,然后用偷来的车带她离开了。他还说,当她不想和他发生关系时,他生气了,就用在车里找到的手电筒杀了她。他还告诉我,他把她的尸体丢到了河里,好让警察永远也找不到。”
“你在韦克菲尔德监狱里亲自给温尼克先生录的口供,是吧?”
“是的,是我。”
“谢谢。你能告诉我们,这份口供是在贾森·巴恩斯被捕后多久录的吗?”
“我想大约六个月之后吧。布伦达·斯托克斯那时差不多已失踪了七个月了。”
“所以,那时候你们已大范围地搜寻过尸体了?”
“的确,夫人。”
“你们搜索过哪些地方?”
罗伯特·巴克斯特叹了口气。“我们派潜水警员沿乌斯河从约克一路搜到了塞尔比,搜了25公里,也许更长。我们还派出摩托艇和直升机往下游继续搜索,一直搜到了亨伯河口岸。我们还搜索了河岸以及周边广大的农村地区。可以想象,那是一个非常艰难、非常乏味、非常昂贵的过程。但不幸的是我们没有找到尸体。”
“你们为什么要专门搜乌斯河呢?”
“因为在审讯中,贾森·巴恩斯告诉我们,他开车载布伦达去了蓝丁路,靠近乌斯河。我们搜索周边区域时,发现了沾有血迹的手电筒,上面有他的指纹。那手电筒正是他在盗窃的那辆车上找到的。”
“你们当时能确定那就是死者的血吗?”
“我们尽全力去确认了,夫人。那时还没有DNA检测这么好的手段,但上面的血和死者的血型相符。后来,DNA测试表明上面的血的确和死者母亲具有很高的家族相似性。”
“所以你们由此认定布伦达·斯托克斯死于谋杀,而且凶手将她的尸体扔进了河里?”
“是的,那种可能性很高。”
“而且你们认定贾森·巴恩斯就是杀害她的凶手?”
“我很确定,夫人。所有证据都指向他。”
“虽然如此,但你们的论据未免有些牵强,警司,不是吗?仅凭手电筒上的一个指纹和一点血渍?对此,巴恩斯先生的解释相当合理。他说他和斯托克斯小姐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在此期间他手上沾上了她的鼻血,之后她跑进夜色里,他便拿着手电筒去找她。”
“我一点也不相信那个故事。”
“但你担心陪审团会相信他,对吧,巴克斯特先生?没有尸体,你甚至不能明确证明布伦达·斯托克斯已经遇害,更不用说被丢进河里了,不是吗?那只是你们的一个假设。”
罗伯特·巴克斯特叹了口气。“你要记得,这是经过死因审讯[1]的,还做了存疑判决[2]。验尸官认同她可能被杀了,尸体被冲到了海里。这是我们立案开庭的依据。”
“话虽如此,但是你迫切想要获得更多证据,对不对,巴克斯特警司?如果没有这所谓的供词,你绝对不可能将我的当事人定罪。”
这位老警员用力地摇了摇头。“我不同意。我们早已获得了许多对贾森·巴恩斯不利的证据。他是最后一个被目击和布伦达在一起的人。我们找到了那个手电筒,识破了他关于那辆车的谎言。他自己也承认和死者争吵过,试图强行和她发生关系。他还有一系列盗窃和暴力等前科,包括暴力侵害女性。”
“只可惜没有一项指控能拿到陪审团面前。”
“是没有,但尽管如此……”巴克斯特耸耸肩。
“我的当事人是个很有用的嫌犯,对吧?”萨拉讥笑道。
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这话不够明智。罗伯特·巴克斯特把身子挺得笔直,神态威严地转向法官席。“法官大人,贾森?巴恩斯是显而易见的嫌犯。所有证据都明显指向他。陪审团在做裁定时认同这一点。”
“我们回到这份所谓的供词上,好吗?”萨拉试图挽回局面。“当这份供词证实了所有假设时,你一定感到如释重负。”
“我自然很高兴。”
“你感到吃惊吗?”
“不,我并不吃惊。”罗伯特·巴克斯脸上闪过一丝警惕,仿佛在猜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萨拉还没准备挑明指控。
“在案子审判前,想必你们便已经就此和贾森·巴恩斯对质过了?”
“是的,夫人。”
“他是怎么说的?”
“他否认了。他根本不承认向布赖恩·温尼克坦白过此事。”
“就这些吗?他没有说别的吗?”
这个问题在这位率直的警察身上产生了令人欣慰的效果。巴克斯特红润的面色明显一沉,一双大手紧抓着证人台,仿佛要徒手将之撕成两半。
“他说如果他是凶手,就不会把尸体丢进河里。他会选择扔进泥浆池里。”
“对此,你是怎么回应的?”
“我对这点进行了严厉的质问。我问他,是否如他所说,真把尸体丢进了泥浆池。他在我面前哈哈大笑,矢口否认。尽管如此……”巴克斯特停顿了一下,黑着脸怒视法庭另一边的贾森·巴恩斯。萨拉脑中仿佛冒出一个小鬼,急欲转身看看她当事人脸上的表情,但她忍住了。
“……由于他不时会在农场做兼职拖拉机司机,我觉得有必要调查一下这个情况。我们排干了很多泥浆池……”巴克斯特咬牙切齿道,“……一无所获。”
“我明白了。”萨拉能想见徒劳无功地排查了那么多泥浆池后,这位率直的大块头警司站在矮小的贾森·巴恩斯面前气得七窍生烟的样子。她突然对那位讨人嫌的当事人心生怜悯。她能感受到,当年的审讯过程一定很戏剧性。
“是不是由于审讯的事情你被投诉人身攻击?”
“什么?”巴克斯特的目光转向她,十分震惊。
“我的当事人对你提出过正式投诉,”她柔声道。“难道你不记得了?他声称你把他铐在滚烫的暖气片上,留他在那地板上坐了四小时,害得他拉在了裤子里。”
“他撒谎。”巴克斯特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控制自己。“当时经过详细调查,已证实了我的清白。再说了,贾森说的事根本就不可能,因为我们是在监狱审讯他,不是警局。真有其事的话,狱警会注意到的。”
“如果是在警局,就可以那么做吗?”
“不行,当然不行。我根本没这意思。”巴克斯特与她四目相对,他眼中的怒火仿佛在说,如果有机会,他很乐意把她铐在滚烫的暖气片上,铐上一整夜。她低下头,静静地翻看笔记。
“你也知道,警司,我的当事人提出,你与韦克菲尔德监狱的狱警之间相互勾结。你和巴恩斯先生独处了相当长的时间。”
“那也不是真的。监狱记录完全可以驳倒这一说法。”
“那就是不存在勾结了?不管是审讯,还是布赖恩·温尼克被安排进贾森·巴恩斯的牢房里?”
“根本没有。”
“就是恰好发生了,是吗?”
“应该是。”
巴克斯特耸耸肩,萨拉觉得他表现出的那种沾沾自喜很令人满意。她抬头瞥了一眼法官席,那位女法官正有些厌恶地审视着罗伯特·巴克斯特,脸上的表情就像刚吸了口柠檬汁似的。
“巴克斯特警司,你对布赖恩·温尼克了解多少?我是指在这个案件发生前。”
“温尼克?”巴克斯特耸了耸肩。“他是个臭名昭著的恶棍。我想我逮捕过他好多次了。”
“因为什么罪逮捕他?”
“大多是毒品交易。还有入室盗窃、偷盗罪。”
“那么他是个惯犯了?是你很了解的一个人?”
“没错,你可以这么说。”
“他也是警方线人,对不对?在这个案子以前就是?”
“对,他是个很称职的线人。那五年内,他给我们提供了不少信息,定了许多人的罪,其中几个是大毒枭。在那期间他给我们提供的所有信息,后来均通过其他情报来源或是我们在逮捕现场发现的证据得以证实。据我了解,他从未对我们撒谎。”
“但他自己也是个被判有罪的毒贩,对吧?”
罗伯特·巴克斯特又叹了口气。他这是有意为之,而且演得很到位。很明显,他想借此表示他丰富的实战经历,使他比这位自以为是的女律师更了解犯罪活动。他转身不再看她,直接面向三位法官表达自己的意见。
“没错,他是个毒贩,法官大人。按照定义,线人只有在他自身也是一名犯罪分子时才能发挥作用。所以,我相信各位大人也了解,几乎所有的警方线人都有犯罪记录,都卷入过犯罪活动。如果他们是正直的无辜市民,那对我们毫无用处。”
“确实如此。”萨拉注意到几位法官苦笑着表示认同。他赢了一分,她想。但她跟这家伙还没完呢。她小心翼翼地从一摞文件中抽出一张纸,摊在身前的讲台上。这是露西·帕森斯详细调查后得出的有趣结果。她用最礼貌、最亲切的语气向这位退役警司发问。
“巴克斯特警司,你去韦克菲尔德监狱见布赖恩·温尼克时,目的是什么?”
巴克斯特微微皱了皱眉,有些犹豫。“当然是为了我正在调查的一宗案子。”
“你是指他的毒品交易案?”萨拉微微一笑,观察着巴克斯特的眼睛。但是这人不傻。他和她一样清楚,如果温尼克是因为毒品交易被拘留,那他早已被起诉。所以,就该案进一步审问他是违反程序的。他去监狱一定另有原因。
“不,不是那个案子,是另一个案子。”
萨拉心想,巴克斯特正在猜测我是否知道是哪桩案子。噢,我当然知道,老兄。露西·帕森斯已经查出来了。
“那是什么案子呢?”
“是……哦……”巴克斯特犹豫道,“和本案无关。”
“真的吗?”萨拉嫣然一笑。“是件强奸案,对吗?”
巴克斯特望向法官席。“法官大人,我必须回答吗?”
主审法官看着萨拉。“这个问题与本案有关吗,纽比夫人?”
哦,当然,简直太有关了,萨拉想。尤其是现在,他慌张不安的表情露出了马脚。但问题是,法庭会允许吗?她尽可能冷静地回答道:“我认为高度相关,法官大人。若能允许我再问几个问题,我想个中关联便会显而易见了。”
“很好,纽比夫人。希望不要跑题。”
“感谢法官大人。能否回答该问题,巴克斯特警司?”
“对,是件强奸案。”巴克斯特不悦地回答道。
“除了毒品交易,温尼克先生还涉嫌强奸,对吧?”
“对,是这样。”
“那就是你去审问他的原因,不是为毒品交易,也不是为贾森·巴恩斯,而是为强奸指控的事?”
“对。”
“我明白了。”萨拉冷冷地打量着他。她相信,鱼儿快要上钩了。“那么贾森·巴恩斯的事情又是从何谈起的呢?”
“请再说一遍?”
“警司,你说你不知道温尼克先生和贾森·巴恩斯在同一个监狱,更别说在同一间牢房了。然后你去那儿审问布赖恩·温尼克强奸案的事,那可是重大案件。那你在审问结束时怎么会谈到贾森·巴恩斯呢?”
巴克斯特的脸唰地红了。他那布满老年斑的双手紧握着搁在证人席上。“这个……我想是他提起的,因为那件事很有戏剧性。我是指,他的狱友向他供认谋杀。”
“这发生在你们讨论强奸指控之前还是之后?”
巴克斯特停下来思考。萨拉心想,他是在思考如何跳出这个陷阱,但是没有办法,路全都堵死了。
“我不记得了。时间太久了。”
“好好想想,巴克斯特先生。那是个很重要的时刻,是个大的惊喜。那是谋杀案调查的重大突破。你现在说你不记得了?”
巴克斯特对她怒目而视,“我当然记得。只不过不记得和温尼克提起巴恩斯的具体时间,仅此而已。”
“但是这话题一打开,你们不是花了很多时间讨论吗?口供是你录的吧?那一定花了些时间。”
“当然。”
“你还有时间讨论强奸指控吗?那也是件要事啊。”
“我们当然讨论过。”
“那么强奸指控的结果是什么?”
“后来撤销了。”
“噢?为什么会这样?”
“原告撤诉了。”
“我明白了。”萨拉顿了一下。法庭里的气氛变了——突然间,每个人都在侧耳静听,认真观察庭上的局面,比之前专注多了。此时,证人说话的每个腔调、肢体语言的每个细微差别,都显得举足轻重了。萨拉至今仍没有使出她的杀手锏——指控巴克斯特此次监狱之行的目的是胁迫布莱恩·温尼克做出不利于贾森·巴恩斯的假证。但是对法庭里的每个人来说,这一暗示已不言而喻。
“你的意思是,原告改了口,说她根本没有被强奸?”
“确实如此。”
“你是那个案子的指挥官,对吧,警司?”
“是我,没错。”
“你和那位年轻的小姐谈过了,对吧?”
萨拉心想,好戏来了。她能感到肾上腺素在体内奔涌。这便是她在法庭上期盼的戏剧性时刻,她就是为此而生的。露西的怀疑是对的。自从今早在法庭外见到罗伯特·巴克斯特,她就一直对自己的论据胸有成竹。他现在犹豫了,在证人席里轻轻挪动着身体。他那长满老年斑的右手微微颤抖着。
“可能谈过……”
“可能谈过还是的确谈过?”
“我确信我和她谈过一次。”
“你和她谈过之后不久,她便撤诉了?”
“纽比夫人……”主审法官身体前倾。糟了,萨拉心想,他们不想这样下去了。她扭头面向法官。
“法官大人,我相信这些问题和本案的关联现在已经很清晰了。我想要证明我的当事人受到了不公正的司法对待。我的主张是,在对贾森·巴恩斯的审判中,这份所谓的供词应完全不予考虑。理由是,作为警方线人,证人的正直性会受到影响。正如巴克斯特警官所证实的,布莱恩·温尼克对于警方是如此有价值以至于他们几乎会不惜一切手段去保护他,可能包括向强奸受害人施压,逼其撤诉。我的当事人相信,这正是布莱恩·温尼克为警方提供虚假供词的回报。”
她还没说完,旁边的加雷斯·琼斯早已站了起来。“法官大人,我必须抗议……”
主审法官挥手示意他肃静。“琼斯先生,没有必要。纽比夫人,这是非同小可的指控。你有什么证据能支持你的主张吗?”
“只有这个,法官大人。那位朱莉娅·史密斯小姐撤诉一周后便自杀了。她留下了这张字条,说警察让她很失望。”
她拿出四张小小的手写遗书复印件,分别传给了法官和加雷斯·琼斯。主审法官转向罗伯特·巴克斯特,照着遗书读了出来。
抱歉,妈妈,我再也受不了了。没有人相信我,甚至警察也不信。他们都是一伙的,不是吗?他现在无罪了,而他们开车跟踪我,就像那个警司说的那样。说真的,我生不如死。
朱莉
整个法庭沉默了片刻。然后法官问巴克斯特:“你以前见过这个吗,警司?”
“法官大人,死因审讯时就读过了。医学证据表明,那位年轻小姐患有偏执性精神障碍。裁定结果为,她是在精神失常的情况下自杀的。法医清楚地证明警方不存在任何渎职行为。纽比夫人应该知道这事!”
最后这句话是直接对萨拉低声嘶吼出的,带着警方证人中十分罕见的怨恨。这个大个子警司说话时手抖得很厉害。
法官转向萨拉,皱眉道:“这是真的吗,纽比夫人?”
“法官大人,我有一份法医鉴定的复印件。”萨拉从一大捆文件中将它抽了出来。“他的原话是这样的:‘很明显,史密斯小姐对她声称的袭击者以及那些对她的控诉进行调查的警方怀有很深的恨意,但本庭难以判断她的憎恨是偏执性精神状态所致还是有事实依据。任何遵纪守法的群体都会强烈要求警方公正地调查每一案件,而本庭未见到决定性的证据证明在史密斯小姐的案子中警方未能公正调查。’法官大人,我的主张是,第二句话中的警告,以及‘决定性’一词,暗示出法医心中实际上存有一些疑问。”
三位法官若有所思地审视了她片刻。她旁边的加雷斯·琼斯大声说道:“法官大人,我这位博学的同行真是别出心裁,对此我表示赞赏,但与此同时,我认为我们已经远远偏离了本次开庭的审判范围,那就是确定贾森·巴恩斯到底是无罪还是有罪。我们在这儿不是为了毫无证据地诋毁一位业已退休——容我补充一下——还是一位功勋累累的警司的声誉。”
“不,当然不是。”罗伯特·巴克斯特怨恨满腹地低吼道。所有目光都转向他站立的地方,他气得满面通红。他那长满老年斑的双手死抓着讲台的两侧,强壮的双肩高高耸起,仿佛随时都会将这台子撕裂,然后冲向他愤怒的源头——那位站在他对面的苗条女律师。
萨拉可能看起来很镇定,但她全身上下都在颤抖。就是现在,她想,这就是人们看清他真面貌的时刻。这就是老式警察的做派:一路上将一切碍事者统统碾碎,最终爬上高层。人们都希望只有罪犯会受这种折磨,通常确实是这样。但也可能是站在警方对立面,勇敢指控其宝贝线人强奸的年轻姑娘。也许是像我的当事人那样的青年恶棍,他可能真的谋杀了布伦达·斯托克斯,只不过没找到尸体,也不能将他屈打成招,那么他们会怎么做?将宝贝线人偷偷安排进他的牢房,让他编造一个彻头彻尾的虚假供词,作为回报,他的其他罪行全都一笔勾销。事情就是这样的,不是吗?
也许吧。
当然,罗伯特·巴克斯特表现出的狂怒对他毫无好处。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刚才的大发雷霆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深吸一口气,松开了紧抓着证人席的手。
女法官首次发言道:“我希望那不是威胁的意思,巴克斯特警司?”
巴克斯特又深吸一口气。“不是,当然不是,夫人。只不过我这把年纪了,不太好接受,很久以前已经结案的事情,现在又被人拿出来诬告我。”
“确实如此,法官大人。”加雷斯·琼斯顺势接话道。“巴克斯特警司已经告别辉煌的职业生涯很长时间了,他的健康状况不比从前,当然不应该像审问犯人那样对待他。”
“肃静。”主审法官瞥了一下表。“已经11点15分了。我想正该暂时休庭一下了。15分钟后再继续。”
法官陆续退庭后,罗伯特·巴克斯特从萨拉身旁大步走过,一言不发。萨拉身边的加雷斯·琼斯转向她,脸上带着嘲弄的微笑。
“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你的确把这地方点燃了,是不是,纽比夫人?你辩护的案子都这样吗?”
随着肾上腺素慢慢消退,萨拉感到有点恶心。我得悠着点了,她想道,不然我会病倒的。她努力露齿一笑,暗自希望这笑容看上去像那么回事。
“噢,不是。”她说道。“有时真的很戏剧化。”
注释:
[1]死因审讯(inquest)是指有陪审团参加的调查死亡原因的审讯。
[2]存疑判决(open verdict)是指经过死因审讯后作出的死因未定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