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你做了什么?”以前克林特从来没有吼过母亲,但这一次,她一声不吭地就走,让他很是不满。他一直担心着她,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我去巴黎待了五天,一直和安妮还有她的儿子麦克斯在一起。”
“这个麦克斯又是谁?你到底为什么大老远跑去巴黎还不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你去城里治病去了。”
“我确实去城里了。然后坐飞机去了巴黎。我之前问你可不可以去巴黎,你说我会迷路或者担惊受怕,可我真去了巴黎后,你担心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我找旅行社为我安排好了一切。整趟旅行确实累人,但我玩得特别高兴。我去看了埃菲尔铁塔,参观了卢浮宫。安妮和麦克斯带我玩遍了所有名胜古迹。麦克斯这孩子我早就跟你提过,所以别摆出这副臭脸。有一天晚上,应安德烈之邀,我们甚至去了红磨坊(巴黎著名歌舞厅)。那里的表演真是无与伦比:晚餐,音乐,还有漂亮的跳舞姑娘。我玩得实在太开心了。还有,麦克斯简直是个不可思议的小男孩,他很粘他的妈妈,而且神奇的是,他有一颗农场男孩的心。他一刻不停地说着农场的事。最后我告诉他,他应该来找你问有关农场的问题。我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非常喜欢他,不知道是因为他跟安妮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还是他让我想起了你小时候的样子。但我对这孩子真是疼爱极了,克林特。如果是你,你肯定也和我一样。”
克林特感觉自己的肚子好像被一只蛇咬了的骡狠狠踢了一脚。安妮?麦克斯?“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自顾自地安排呢?”
萝丝突然伸出手指,指着他的鼻子,吓得他不自觉倒退了一步。“小子,你给我听好;我之前试着想告诉你——难道我没有吗?我甚至想和你预约一个时间,和你好好聊聊,但是你从来不出现。还记得上周五我向你讨时间,讨了一个小时吗?记得吗?”
内疚席卷而来,让他更加气急败坏。“你明知道那天影青要产仔,我一整天都和兽医在一起。医生离开后,我又有一堆杂事要做。”
“我知道,儿子。你总是把那匹马看得很重。我也知道你工作起来一人顶俩,我非常感激。但是你其实没必要这么辛苦。你可以多雇几个人,多几双手来帮帮你,帮你分担一些。”
“妈,我必须掌控全局。像爸爸那样。”
“你爸是个难相处的人,克林特。在他那种强烈的控制欲下,我们又不是没吃过苦。不过,我有多爱那个愚昧倔强的老家伙,就有多希望不要有人步他后尘。我把你养大成人,是想让你成为比你爸更出色的人。你以前是个有趣的人,现在你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农场里彷徨,那苦大仇深的样子看上去好像死了最要好的朋友似了。黛比是唯一能把你逗笑的人;要是我运气好的话,我能让你咧嘴一笑,那笑容也许能让你的脸不再那么冷若冰霜,却抵达不了你的眉眼深处。”
他抬起了手,一只手把戴在头上的牛仔帽拿了下来扔在桌上,另一只手抓了抓他那头过长而厚密的棕发。“妈,对不起,你是对的。我一心只有工作,忽略了别的事情。”他用手摸了摸后脖子,然后垂下头来。像很久之前一样,他终于认真地注视着她,伸手抚摸她的脸颊。他微微前倾,在她额头轻柔一吻。“我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我知道,最近我都在工棚里和农场的工人们一起吃饭,那是因为工人出了些问题。有个叫皮特·雷顿的家伙经常偷懒,我不得不解雇他,这样一来我就缺了人手。妈,我不是在找借口,但这一切都让我很抓狂。”
“克林特,若是要达到你的标准,事情总是令人抓狂的。至少黛比在家的时候,你偶尔露个面也好啊。但是逼她去参加露营活动,正好让你逃脱了某些责任,同时也解放了我。否则我不会有机会去巴黎的。但是现在我有些事情一定要告诉你。”萝丝精疲力竭,眼泪即将夺眶而出,她突然倒在厨房的椅子上,手牢牢抓着胸膛。
克林特一下子惊慌失措,他用手臂撑起她的身体,把她移到她最爱的扶手椅上。他的心跳不断加速,像打鼓一般。狂跳不已的心让他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妈妈,上帝啊!究竟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他知道自己正朝着她大吼大叫,但是他无法控制。心慌意乱和气急败坏之间,他抓了条织毛毯,盖住她腰部以下的地方。他跪在她旁边,把头枕在她的膝盖上:“对不起,妈妈。我真的太对不起你了。”
“别说对不起,克林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而我已经大限将至了。我想是你那坏脾气的老爸在天堂太寂寞了,所以想让我去陪陪他,就像他还活着的时候我总是向他要求的那样。”
他低声自语,那声音仿佛来自内心深处那个迷失已久的小男孩。“但是妈妈,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萝丝不满地咕哝:“该死的,儿子。难道你还在对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念念不忘吗?”
克林特的身子突然往后弹开,像被子弹击中似的。“当然不是!她是我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了。我说的是爸爸。爸爸临走之前给了我很多忠告,我一直努力地想成为他的骄傲。‘让自己强大,做你自己,不要让任何人打倒你。这是成功的唯一方法。’他是对的。”
萝丝皱了皱眉,摇了摇头:“不,克林特。他说错了。大错特错。我告诉你他应该和你说什么。让自己强大是指关爱他人,帮助别人成为最好的自己;做你自己是坚守你的道德准则;成功意味着有一教堂的人会哀悼你的离去,赞美你的生命,因为你在他们心中举足轻重。不久之后,你就会在教堂参加我的追悼会,你可以看看会有多少朋友来赞美我的生命;再对比你爸爸,他走时前来和他告别的人光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克林特,你能留下的就是活着的回忆。如果你不想记住别的事情,这一点一定要记住。”
克林特听到了她说的话,但是脑子里想的全是她。“妈妈,已经多长时间了?你的身体怎么了?”他的声音在颤抖,没有藏住他极力想要克制的恐惧之情。
“医生说是肺癌,我可能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了。所以我让安妮回来和我们待在一起。克林特,黛比会害怕得不知所措的,她本来就胆小如鼠,失去我,她会伤心不已。我只祈祷她的痛苦不会像住在附近的另一个女人一样——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黛比需要一位女性帮助她认识到生活还要继续,她需要自我治愈,然后继续好好活下去。”
克林特不是滋味地问道:“作为黛比的父亲,你觉得我做不到那样吗?”
“完全做不到。”萝丝笑着认真回答,这多少伤害了他的自评。“不是因为你对女儿不好,而是你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听到这率真之言,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儿子,我只是实话实说。黛比小公主需要的是温柔的拥抱,而非坚硬如石的胸膛。”
他叹了口气,不得不同意她的判断。“我确实没有安妮温柔的气质。”
“是这么回事。还记得她当初多么喜欢被毁容了的影青吗?事实证明这匹温驯的马是我们这里最好的跑马之一。还有那条被她唤作大黄的蓬乱兮兮的小狗,现在它和别的动物一起相处和替我们看家的时候,工作得实在太出色了。安妮自己没有妈妈,在我走的时候,她正是那个可以帮到黛比的人。”
他的声音努力维持镇定,却仍然颤抖了。“妈,如果那是你想要的,我们就那么做吧。我听你的就是。我只剩下一个问题:谁是安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