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听出父亲语气里的认真。“孩子,在你跟麦克斯明天离开之前,我们得好好谈谈。”安德烈示意安妮坐下。安德烈斟满一杯红酒,放在离安妮的专属椅最近的橡木圆桌上,然后他才慢慢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安德烈抬起双手,十指指尖相对,并紧贴着双唇。每当他感到为难不安时就会这样。
“有什么事吗,爸爸?目前为止,我们为明天的旅程做好了应时之需。苏菲非常乐意接手蛋糕店,新雇来顶替我的主妇也很快上手了。”
安德烈摇摇头,抿了一口酒。
“难道是公寓的事?您看,玛丽说她每两天就会过来打扫一次,而且也会准时为您做饭。她是个非常棒的厨娘,我希望等我们回来时,她已经把您养胖一圈,什么衣服都穿不下了。”安妮看了一眼向来优雅得体的父亲,明白那样的事情其实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他非常注重健康,每天按时散步,健康饮食,作息良好,生活得很是幸福安宁。
“不,亲爱的。不是这些事。这两天萝丝跟我说了些私事,我也对此思考了好些天。”
“我得说,您跟萝丝相处得真心不错。我以前都不知道您还能跟别的女人相处得如此融洽,爸爸。”
“确实如此,尤其是你母亲去世后。萝丝善于倾听,有一套很棒的生活经。难怪你这些年一直这么挂念她。”
“我只是很高兴最后您同意见她。”知父莫若女。安德烈一定会找准时机跟她说他的难处。安妮也抿了一口红酒。从萝丝上周回德州到现在,安妮享受着难得的放松时刻。她舒了一口气,等着父亲开口说下文。
说到萝丝,安德烈的话头就被挑起了,也或是他总算不用为难如何打开话题,安德烈开始说正事。“我深思熟虑了好久,琢磨着该不该告诉你一件事。平心而论,我确实应该告诉你,也必须告诉你。尽管这样一来,难免让萝丝灰心丧气,但自从知道了她的秘密,我便有些于心不忍。我想你也肯定想知道真相。所以,我会告诉你。”
“我洗耳恭听。”安妮说着,就瞧见她的父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可不好。作为一个会品酒的人,他从不如此暴饮。
他语带平稳地开口了:“萝丝很爱黛比。从她的话中,我可以想象那是个非常活泼开朗,又聪明可爱的孩子。”
“是的,萝丝也说过她很是聪明。”
“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她并非萝丝的亲生孙女。”
幸好,安妮失手掉在桌上的玻璃杯没有打翻,尽管只差那么一点点。安妮死攥着双手,努力克制自己免得失态。“爸爸,您在说什么?黛比当然是萝丝的孙女。”
“不,她不是。血液检测证明她不可能是。”
“照你这么说,克林特并非黛比的生父?”
“确实如此。安妮,萝丝唯一的亲生孙子就是麦克斯。”
安妮心跳加速,紧张地问道:“萝丝知道吗?您告诉她了?”
“当然没有。那不是我该做主的。她一直认为你曾跟一个男人搞婚外情,并怀了他的孩子,然后离开他去了德州。她叫他菲利普。”安德烈古怪的语气让安妮冷静下来,从他的口气她可以听出她父亲心里跟明镜似的,早知道萝丝所言非实,而且他非常不满她给麦克斯瞎掰了一个父亲出来。“或许我还得补一句——一个我一无所知的小年轻。”
“呃,她的确会这么想。我那时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没有任何恋爱经验,所以我杜撰出菲利普这个人。我跟她说起过我的爱慕对象,而他们一直没意识到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跟骗子。所以,当我告诉萝丝我怀孕了,我有意误导她,让她确信我要重投菲利普的怀抱。或许我们都不曾想到我会离开这么长时间。我并非有意要撒这种弥天大谎,只是顺着萝丝的猜想,编了这么个谎言。”
“我明白你当时也是不得已才撒的谎,我也相信你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但我从你口中所了解的……和萝丝告知我的一切来看,她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一个承袭沃尔什家族血脉的子孙。跟别的母亲一样,她希望以后克林特还会再婚。不幸的是,对她来讲不太现实。自克林特经历了与前妻的失败婚姻后,他整个人变得排斥异性,生活得一团糟,活像个隐士。”
“所以您是说——您认为我应当告诉萝丝实情。”
“你只需要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
“那意味着我得跟他说实话。”
“我希望你能告诉他。”
“我是说麦克斯。”
“哦,是的,我知道你指的是麦克斯。你从未欺骗过那孩子。另外,那孩子也从未问起过他的父亲,对吧?”
“是的,他确实从没过问。一个父亲该对孩子成长的意义和影响,父亲您一直做得很好。一旦我们离开巴黎,我想一切都将有所不同。”
“你最好在这成为问题之前告诉他。”
“您指的是要在麦克斯到达农场,发现他父亲的世界之前。”
“我一直坚持,你要趁早给麦克斯一个交代,最好在他为其他小孩都有父亲而自己却没有而伤脑筋之前。他马上就八岁了。这年纪对周遭一切都充满好奇和疑问。你知道那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早点跟他透露实情,用你所希望的方式跟他谈谈,远比他自己用受伤的方式找到答案好得多。”
安妮仔细打量着父亲,然后笑道:“您实在是一个让人敬重的人。或许这是您在我心中弥足珍贵的原因。也是这样的您教会我区分是非黑白,如何成为最好的自己。我向您保证,爸爸,我一定会像您教我的那样去教诲您的外孙。我会在路上告诉麦克斯的。”
“那就好!那么关于萝丝——”
“我也会告诉她……和克林特的。”安妮不由一颤,噤若寒蝉,一股战栗爬上她的手臂和后背。“啊,爸爸!他们一定会想知道我为何把麦克斯藏了这么久。”安妮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两手不停在胳膊上下摩挲,试图驱走那股战栗。
“你为什么那么做?我也很想知道。”
“很简单。在一开始,这是为了保护克林特。我不能破坏他跟心仪的姑娘的婚约。如果她知道我也怀了克林特的孩子,那她肯定会离开克林特。我还记得,当时的我心里想的是,如果我真那么做了,我会毁了克林特的未来,伤他至深。”
“那么现在,当她不再是横亘在你和克林特之间的阻碍,你又是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就是,如何保护我自己不受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