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来我家做客的次数越来越多,并且当着我母亲的面和父亲一起喝酒买醉。她穿的衣服越来越暴露,甚至有几次,她穿着睡衣深夜到访。我从父母的吵架当中察觉到了异常,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我们的家庭氛围也持续紧张,父母由吵架逐渐演变成打架,这让我烦恼不堪。高中最重要的考试马上就要到来,我不得不强迫自己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也掺和到父母的争吵中去,以便能够集中精力备考。
有一天,我正在专心复习,突然听到了母亲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哭泣。那时她正在和姬晗身在国外的老公通电话。母亲的尖叫吓到了我:“快回来管管你老婆,她和我老公鬼混在一起!”我痛苦至极,意识到我的家庭即将支离破碎。我感到十分无助,心中充满痛苦与压抑。除了去猛敲那个女人的门咆哮:“贱女人!不要再来骚扰我爸爸!”之外,我什么也做不了!虽然这非常的幼稚和愚蠢,但却是那时的我唯一能做的事情。第二天,我和三个小伙伴在公寓的大厅看到三个小流氓走进公寓敲我家的门。我问他们想干什么,他们反而问我是不是名叫塔梅尔,我回答说是,他们就亮出长长的刀子划我的腿。他们没有拿刀子捅我,很明显,他们只是被人雇来吓唬我。这时,我母亲则拿着一个熨斗尖叫着从家里冲出来,拼尽全力想打跑他们。而我的朋友们则尽力地保护我,这是我前一晚的冲动行为所产生的后果。后来,当我得知这三个混蛋是姬晗的老公征得我父亲的同意,雇来揍我时,我更加愤怒难当!
这件事发生后,我们家的丑事也在整个社区传开了。每个人都认为我会因此在考试中发挥失常,一败涂地。然而幸运的是,我总是能够在学习的时候把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而且能够较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天晚上,我父亲醉酒回家,又和母亲大吵大闹。意识到这次的争吵非比寻常,我放下书本走出房门。刚好看到父亲猛推母亲,我立马跳到他们中间,平生第一次向父亲亮出了拳头。我父亲愣住了,他及时退身,才躲过了我的攻击,然后他默默地离开了家。
接下来的一周,父母分居。父亲搬了出去,他拿到了车子的拥有权,同时他停止了对我和我母亲的经济资助。万幸的是,我们所住的公寓是注册在母亲的名下,因此房产属于我母亲。从那时起,我母亲不得不独立支撑起这个家,她不得以动用了在科威特工作时的积蓄,再加上娘家的帮助,我们得以在公寓附近开一家小杂货店挣钱养家。
1993年2月,是我高中最后一段岁月。父亲搬走之后,有人给母亲送来一封信。当时母亲在杂货店,于是我代替母亲收下了这封信。我从信封上就能猜到这封信的内容,父亲终于抛弃了母亲和我们。然而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孩子亲手收到了这封自己父母的离婚文件。我很担心母亲,也不敢直接告诉她,只好请外婆来转达。外婆去杂货店里陪着母亲一起回家。我的舅舅也回来试图帮助外婆将消息委婉的转达给母亲。到了家里,他们才敢把我收到父亲这封离婚文件的消息告诉我母亲。令我吃惊的是,母亲当时非常高兴,她觉得自己重获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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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考试终于在1993年6月份如期而至,埃及全国有超过25万的考生在同一时间参加这次考试。尽管家里面出了状况,我仍然进行了冷静高效的备考。考试的那一周,为了集中精力,我都是在室外散步放松,直至深夜才回家。事实证明,我散步放松的方式很有效。散步有助于我理解并掌握所复习的知识点。我非常自信,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迎接考试的准备。而其他的孩子却都还在家中,为了这次考试而挑灯夜读。我的邻居们则对我非常同情,他们认为我一定会在考试当中落榜。一周后考试结束,暑假到了。
考试成绩会在几个月之后向全国公布,而埃及向来有一个传统,就是每年都会在放榜前一天将考试前十佳名单公布于众。放榜前几天,我的母亲和妹妹要去亚历山大城度假,这个城市位于开罗以北150英里。我也跟着去了,但我知道前十名的成绩会在周四公布。于是我坚持周三独自一人回到开罗,等待放榜的那一刻。周四早晨,我到楼上好友阿米德的家里。他一直都很相信我的学习水平,他兴奋地说:“你确定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会来,对吧?我已经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我回答说:“是的,我们应该到阳台上去,别错过看他们到来的机会。”
我们在阳台上盯着楼下的街道,看到一个人脖子上挂着一台大大的照相机,看起来好像迷了路似的,于是我喊了一声:“你是在找塔梅尔吗?”听到那人肯定的回答后,阿米德在一旁欢呼雀跃!我成功了!我考出了全国十佳!坦率地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点。同一时间,我母亲正试图通过楼下我家的电话联系上我。当然,她没有打通。她最终电话联系上了我们的邻居,并请他们找我。我母亲听到了邻居们催她赶紧回家的欢呼声,因为此刻,她的孩子已经变成了全国明星!
接下来一个月的经历对我来讲紧张忙乱:接受报社的采访,在电视台亮相,我甚至还出席了一些由埃及教育部举办并有国家教育部长以官员出席的官方会议。全国第五名的好成绩,使我一时成为社区和整个国家的焦点人物,甚至五个街区以外的“街坊邻居”都来我家表示祝贺。我也愿意成为新闻媒体的焦点,我故意反着戴棒球帽,把帽檐拉到后脑勺,这样街上的人就能很容易地认出我。当有人问我自己的好成绩来自于哪里时,我都会回答,它来自上帝和我母亲。我从来不在电视和广播以及报社采访时提及并感谢我的父亲,因为我不想母亲难过。同时,我想让父亲在他的亲戚中抬不起头。我和国家的教育部长见过面,也向他明确地提出埃及中学教育系统当中出现的问题,我的这些想法后来被刊登在报纸上。一家名叫“共和国报”的报社有一个传统,就是每年邀请全国前十佳学生到欧洲免费旅游一个月。我们去了德国,奥地利,卢森堡以及法国。这段旅游经历影响了我的一生,在此过程中我交到不少好友,直到20年后我们仍然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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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10月我旅游归来,开始着手准备申请去往美国的签证。我母亲想让我离开埃及,因为她无力支付我大学的学费。我母亲有一个叫作麦克的堂兄弟曾经在美国的加州居住过一段时间,他曾向母亲许诺过如果我去加州,他将会帮忙照看我。他和一个加拿大女子结了婚,她叫罗斯,曾离过婚,带着一个女儿。他们婚后又育有三个女儿和两个儿子,我和他们其中一个叫莫伊的儿子成为好朋友。当麦克答应我可以住他位于美国加州的家之后不久,他便和罗斯分居了。接下来的几周,麦克告诉罗斯他将要带着孩子们回埃及探亲度假,但他隐瞒了自己已经不打算返回美国的计划。莫伊和三个女儿本以为他们来开罗只是短期旅游,后来才意识到他们被自己父亲骗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孩们越来越思念他们的母亲和家乡。女孩们经常来我们家,通过越洋电话和加拿大的外公讲话。令人惊奇的是,麦克只是阻挠女儿们返回加州,对于莫伊回不回去,他倒一点儿也不介意,而这也仅仅只是因为莫伊是男孩。麦克拥有当下中东父亲们典型的观念,就是要让女儿们在开罗长大,以免她们染上西方恶习。最终麦克选择留在开罗,因此我也不能够再指望在美国受到他的照顾和帮助了。这种困境之下,还待在开罗的莫伊站了出来,告诉我说只要我去加州,他一定会照顾我。一天早晨,太阳还没出山,女孩们便悄悄溜出我家,去往了机场。当天晚些时候,母亲给麦克打电话,说她一觉醒来之后发现女孩们不见了。其实,母亲撒了谎。她完全了解女孩们的计划,还主动帮助了她们。她希望有朝一日我到美国时,女孩们的母亲会照顾我以便还她这个人情。麦克开始给所有他认识的人打电话,希望发现女儿们的行踪。他的努力最终付之东流,因为后来从机场警方那里得知,他的女儿们已经坐飞机离境了。接下来的日子,我亲眼看到没有女儿们陪在身边的麦克有多么痛苦,他非常担心自己的女儿们。我羞愧难当,但也不能把真相说出来。几周后,我预约美国使馆签证的日子也到了。
在那个时代,一个刚满18岁的埃及小孩去美国使馆申请旅游签证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使馆很少给我这个年龄的孩子批准旅游签证,因为类似于我这种情况的人,一旦踏入美国,很少有再返回故土埃及的。因为我们相信美国能给大家提供更多成功的机会,所以有很多年轻人想要移民美国。预定面谈的那天,我母亲开车带我去使馆,然后她就在车里等着我的好消息。她紧张万分,看起来好像面临着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如果我拿不到签证,她也没有办法再资助我,后果难以想象。母亲的积蓄已所剩无几,仅仅够维持她和妹妹的日常开销,再也无力承担我的大学开支。签证的过程我至今还记忆犹新,我走进使馆,坐在大厅,等待被叫到窗口面谈。大厅里的人,都看着我,并毫不掩饰地取笑我,认为我一定拿不到签证。足足等了五个小时才轮到我,我走上前,窗口里面的一个白人签证官问我是否会讲英语,我回答:“是的。”然后他问了我去欧洲和其他地方旅游的一系列问题。他还问我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回答说他经营着一家家具行。他还问我父亲手下有多少员工以及我去美国的目的,我说想趁着这个暑假去迪士尼游玩,并在大学开学前回到埃及。他微笑着给了我一个凭据,凭它三天后可以取回护照(护照会留在使馆,直到被盖上旅游签证的印章才可以被签证申请人领取)。当时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大厅里的人们笑着说,我已经通过了签证的问询。我走出使馆,看到母亲还坐在车里,精神万分紧张的她看起来几乎要心脏病发作了,我告诉她里面发生的一切,她高兴地欢呼起来。
面签后,母亲开始着手购买我飞往美国的机票,但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买到,为了以防万一,我10月份开始在开罗艾因夏姆斯大学的工程学院上课。校园里都是残垣断壁,教室也年久失修,实验室里几乎没有设备,教职工也尽是些毫无心思教学的教授,他们也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学生们则被迫参加学费昂贵的私人辅导班,我在此度日如年,时时刻刻想着离开此地飞往加州。后来得知母亲终于把飞往洛杉矶的机票买到手,我高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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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的日子终于到来了。那时,我在艾因夏姆斯大学总共待了不到两个月。我的航班是深夜,我坚持让朋友送我去机场,母亲最终同意了。我深知自己将不再有机会回归故土,和母亲以及妹妹也将暂时地分离,而这个暂时有多久,我自己也没有把握。所以,我宁愿她们待在家里,以免在机场离别时难过悲伤。去机场的一路上是轻松快乐的,我和朋友们一直在讨论对于加州的期待和向往。在走过出开罗国际机场关口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这一步将完全改变我的人生命运。我手握单程旅行机票,它将给我的人生带来一个崭新的黎明,我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母亲,妹妹和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