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姬四下环顾,在房间里搜寻着能用于施咒的介质。躁动不安的神经让她难以集中精神,海伦异常的行为也让人纳闷。让她尤为不高兴的是当自己想问清楚阿塞尔的事时,海伦竟然找借口躲进了浴室。对一个读心者来说要知道海伦的所感所想绝非难事——她从不多加隐藏。可自打海伦从结界回来以后,苔姬就再也不能搜寻到她的任何情感讯号了,连一丁点儿也没有。即使在海伦昏睡时,这一对大多读心者而言的最佳时机,苔姬也未能窥得她内心一隅。不安的情绪更加坚定了苔姬的推断——海伦被阿塞尔夺舍了。然而关于阿塞尔的死,海伦却是言之凿凿。达克斯的坚信不疑更是令人生疑。他现在对海伦简直是如影随形,连去卫生间也要跟着,活像个跟踪狂而不是引导者。
透过门缝,她观察着达克斯的一举一动。只见他拿起一本杂志,随手翻了几页又扔到一旁。海伦洗漱的时候他真的有必要守在门口吗?难道说……达克斯的反常举动使得她越加坐立不安。苔姬咬住下唇,用牙齿反复扯咬着唇环,思索达克斯究竟在隐瞒些什么。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达克斯看?”以斯拉俯身问道,“你对他有意思吗?”
“什么?”苔姬赶紧收回视线,转向咖啡桌。即便达克斯如天人下凡也入不了她的眼。她不喜欢完美无瑕的爱人,捉摸不定才能勾起她的兴趣。大抵也是因为如此她的恋情才会每每维持不了两个月。抓不住的人终归会溜走。
“我能理解女孩儿喜欢他的原因。”以斯拉朝卧室的方向点点头。
抬头看进那双黝黑的眼眸,她清晰地读出了里头燃烧着的妒火。苔姬微垂下眼,他微张的嘴唇仿佛在邀人品尝。她清了清嗓子,“随便你,现在可不是做媒人的好时机。”
“我没有想做……”
苔姬打断他的辩解,“她撒谎了,我敢肯定。”
“海伦吗?”
她看了一眼半开的门,对以斯拉点点头。
他压低声音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保命。”旁边桌上的大理石花盆里装的是吊兰,她站起来过去摸了摸。假花。拨开叶子,花盆里填满了闪闪发光的石子,她抓了一把坐回咖啡桌后。
“我们不会伤害她。”以斯拉坐到了她的对面。
她倾身低语:“万一她已经不是她了呢?如果现在控制她肉身的是阿塞尔,是他在骗我们呢?”
听到这个假设,他双眼圆睁,但很快又摇头。“你不能这么想,我们得相信她。”
“说得简单,你怎么解释整个海湾地区陷入一片火海?”
“苔姬,你有后备计划的,对吧?”他的手指不安地敲打着桌面。
苔姬没有回答,只是把手里的石子撒到桌上。她又站起来环视了房间一圈,欣喜地发现了一个冰桶。她把冰桶塞到以斯拉怀里说:“干点儿正事。”
“这就是你的后备计划吗?”
他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去拿冰就对了。”
他叹了口气,起身拿起桌上的房卡出了门。苔姬明白自己对他的态度需要改善,毕竟从水之国脱身后他没有一走了之,而是留在自己身边默默守候。遇上人鱼时,苔姬本以为他会第一个逃跑。没想到当暴风肆虐山洞时,他竟将因中咒动弹不得的自己紧紧护在怀中,醒来后亦是半步不离。但若远离是保护他最好的方法,自己的爱恋亦自当如风中落英,不足为惜。
她将桌上的石子一一摊开,挑出石英成分较少、没有那么闪亮的。真相若不能自白,就别怪她用自己的办法解决问题了。反正手边没有可以用作施防御咒的东西,因撒谎而产生的那一点点愧疚也仅止于此。海伦也许只是有点儿反常,但她的直觉之前从未出过错。所以即使惹来他人的反感,这个咒语是非施不可了。其他人以后会理解她的苦心。万一阿塞尔真的掌控了海伦的力量,苔姬绝不能让他活着走出这个门。
门锁咔嗒一响,以斯拉抱着一大桶冰回来了,手里还拿了三根巧克力棒和一包薯片。
她抬了抬眉毛。
“干吗?”他耸耸肩。“就剩几天活头儿了,吃点垃圾食物怕什么?”他放下冰桶,在苔姬旁边蹲下,伸手递来一根巧克力棒,“你要吗?”
她摇摇头,“我现在不想吃糖。”
以斯拉往前倾身,低头问:“这个咒语能行吗?”他边说边撕开糖纸。
“不行也得行。”
突然的敲门声将她的思绪拉回眼前。
“客房服务。”门外的男人说。
“达克斯二十分钟前才下单。”苔姬将电子闹钟转过来看了看,“动作真快。”
“快过头了。”达克斯踏进客厅。
苔姬跳起来把他推回去,“你到浴室门口守好海伦。”
“施了咒语再开门不就得了吗?”以斯拉说。
“缺了罂粟籽,”达克斯回答道,“百吉饼是和外面的那些食物一起下单的。”
苔姬耸了耸肩。“不打紧,”她的脸颊微微发红,“我只是馋了,咒语需要的元素我已经收集齐了。”
“那就施咒吧。”达克斯翻了个白眼又进房间去了。
“门口我来应付。”以斯拉把她推回咖啡桌,自己走到门口。苔姬坐下将桶里的冰块倒到桌上,绕着方才堆好的石子塔围成一圈。
以斯拉从猫眼往外看,“放着就好。”
“先生,你需要签收。”门外的男人回答。
“等等,我在穿衣服!”以斯拉喊道。
苔姬瞪了他一眼。
“干吗?”他耸了耸肩,“我这不是在给你争取时间嘛。”
“他会以为我们在……呃,算了。”比起死亡,别人怎么想根本不重要。她重新集中注意力,双手划着小圈,嘴里念念有词:“辛叟流穆,斡岭尼穆,瓯叁冀摩尼。”
圆圈中心发出一阵柔和的白光,石塔和冰块逐渐融化混合,最终铸成了一个整体。
“开门吧,开个缝儿就行。”她说,“签完单把车拉进来,别让他进来。”万一来的不是侍应生,放进来个刺客就不好办了。
以斯拉轻轻拉开一条小缝。伸出手,“单子给我,我找不到裤子了。你懂的,大早上的激烈了点。”他扭头看着苔姬,嘴巴咧到耳根。
她做出一个“想得美”的口型。
外面递来一个黑色的结账夹。
“快点儿。”苔姬小声催促道。
他草草地签了名字,把单夹递还出去,“推车放着吧。”
门外的侍者没有动作,苔姬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她快速地站起,大步跨过房间,把客厅和卧室之间门砰地关上。她屏住呼吸,达克斯则砰地关上两间卧室的门。
“兄弟,说实话,我这副样子你还是不看的好,太吓人了。”以斯拉抬手扯掉衬衫,裤子也被脱下踢到一旁。
“你在搞什么鬼?”她吓得张大嘴巴,眼睛直直地盯着以斯拉脱掉内裤拉开门栓。
“别!”她喊道,“住手!”
完全没搭理慌张的苔姬,他一手打开房门,一手抓住餐车。门外的侍应生涨红了脸,光着屁股的以斯拉则在把餐车拉进房间后坦然转身,用力地关上门。“不是敌人,食物而已。”他笑着说。
敛下眼,不再看他腰间的那片刺青,苔姬从衣钩上扯了一件浴袍扔过去。“笨蛋!要是发生意外的话怎么办。”
“这不是没事儿嘛。”他穿上浴袍,系好腰带。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冲着海伦来的?你压根儿没想清楚。”危机过后,苔姬缓缓走近以斯拉。他腰间小小的十字架仿如活物般地挠得她汗毛直竖,以斯拉对自己的影响力可见一斑,但一次分心可能导致全盘覆灭。“如果有易兽人觉得阿塞尔活着,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猎手和水族也会听到风声。塔里没法儿保护所有人,甚至会不会出手相助都不一定。他们一切的行动目的就是保护蓝月塞壬,为了最终消灭阿塞尔。”
“你这算是在关心我吗,苔姬·萨摩菲尔德?”看着他深邃的眼眸,苔姬感觉自己之前下的所有决心瞬间化为了一滩水。该死。她垂在身侧的两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幸好你的大屁股没有挨上一箭。”从他炙热的目光中逃离,苔姬敲敲卧室的门。“没事了,只是送吃的。果然,到了世界末日的时候房间服务才能这么高效迅速。”
达克斯打开门,疑惑地看着换了浴袍的以斯拉。
苔姬抬起手,“别问。”
达克斯憋着笑,“原因肯定很精彩。”
“海伦洗完澡了吗?”苔姬瞄了一眼桌上仍发着微光的法阵。
“没有,还有水声呢,我不想催她。”
“没多少时间了。”苔姬不想海伦自个儿待着,“你感觉她有什么异常吗?”
达克斯耸耸肩,“什么都感觉不到。”
“什么意思?”
“我也不懂,反正就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果然!她身上什么情绪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或者高兴我都没有接收到。龙打碎玻璃后她连一丁点儿害怕也没有,你不觉得奇怪吗?”
“或许是因为之前发生了太多事情,”以斯拉说,“她现在一时反应不过来呢。你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吗?”他看着苔姬,“要知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苔姬太了解那种感受了。失去父母后长久无法消弭的伤痛,使得她不得已用毒品麻痹自己,最终被送进医院强制排毒。毒品从体内离去之后,真实的苦痛终于乘虚而入,痛彻心扉的悲伤填满了心头。除此以外任何情感都与她无关,幸福变得遥不可及,连泪水也变成最昂贵的奢侈品。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嘴里发出空洞的笑声,背后却仅余一具空壳。“嗯,我懂。”
“给她点空间吧。”以斯拉打开电视机。
“又一场大火袭击了印度洋的沿岸,海军已经疏散了所有船只。”记者紧张地播报着。
“我要给奶奶打个电话。”以斯拉脸色发白。
达克斯把手机抛给他,“抓紧时间,我爸爸随时会打进来。他说只要有麻烦会第一时间跟我们联系。”
以斯拉背对两人坐到了沙发的另一端。他的声音很小,但苔姬隐隐约约能听到几句日语。本该陪着祖母的以斯拉却选择了留下与自己并肩作战。她摇摇头。傻瓜。
“你改了咒语——为什么?”达克斯冲桌子点点头。桌上的石塔发光,映得玻璃桌下的地毯一片橙黄。
“你说什么?”她往前蹭了蹭,用身体挡住法阵。
“我懂一点儿法术,记得吗?我们的老师可是同一个人,束缚咒我还是认得的。”
“你千万不能告诉海伦。我不想吓到她,这只是以防万一。”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蛮族替她清除阿塞尔的记忆后,海伦就会恢复了。”
“那天之国呢?”
“如果海伦确实继承了阿塞尔的记忆,只要给她一点儿时间,破除诅咒也不是难事。”
“这点我倒是没想到。”为什么呢?归根结底是因为她打心底认为阿塞尔霸占了海伦的身体。“你真的那么想吗?”
达克斯的手指摩挲着窗户的裂痕,“我相信她能打开通往天之国的大门。”
苔姬的顾虑依然没有消除,“万一我们确实天真过头,被阿塞尔骗了呢?万一真正的海伦已经离我们而去了呢?”
“那这会儿我们都该灰飞烟灭了。”达克斯说,“别疑神疑鬼的了。”
以斯拉结束了通话,把手机还给达克斯。“日本暂时没发现火灾,但已经提前关闭了核设施。奶奶带着我的猫——小手套,跟着一些亲戚躲到了内陆。”他整个人已是面无血色。
苔姬摇摇他的肩膀,“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们就一起回去找她。”
“如果那时地球还存在的话。”他的喉结上下滑动。
苔姬知道此时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如今所有人的性命都悬于阿塞尔的记忆之上。无论是生是死,这个魔鬼依旧掌控着一切。